第十章

这天晚上，谷泽烈没有回来，第二天，他也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梅绮璇开始找起房子，因为她知道谷泽烈再也不会回来了，除非她离开这里。

她心慌得想要放声尖叫，不懂那天自己为什么那样坚决的跟他说要走，现在走的人却是谷泽烈，而他这么一走，她又跟着失魂落魄。

她不是觉得两人应该要分手吗？现在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梅绮璇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明明是她设想过的结果，然而却也发现，她根本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

黄正伟在离开台湾前打了通电话给她，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跟谷泽烈分手的消息，并关心的问她现在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听到这么温情的问候，应该会当场痛哭失声，但她竟然完全哭不出来，她甚至装出坚强的语调跟黄正伟说她很好，还不知从哪掰了一堆要他保重之类的话，所有的对话都是如此正常，好像她真的一如往昔，可是她心里明白，她一点也不好。

梅绮璇整个人就像生了看不见的大病，工作提不起劲，下班后回到新的住处，也只能无力的躺在床上。

她想主动打电话跟谷泽烈求和，告诉他，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那天她如果说了什么他不想听的话，就全算是她的错好了，反正他总是那样的容忍她，偶尔换她让步一次也没关系啊！

但她仍什么也没有做，只让这些想法留在她脑海里。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什么也做不好，整个人失败透顶。

而在她跌进地狱的同时，谷泽烈则像是来到了天堂，他的公司因为接了一笔大交易而成了股市当红炸子鸡，他也几次接受媒体专访，被封为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加上他自称刚结束一段感情，马上就有不少女子疯狂的倒追他，打开报纸，总不时看得到有某女星自称和他吃过饭。

“你看你！连个好男人都抓不住，我早就跟你说过，像这种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你们不加入彼此的社交生活，不就等于各过各的？这样不分手才怪！”

在公司里，曼妮以老经验的口气对她说教，摆明了梅绮璇错过了这个金龟婿是天大的损失。

梅绮璇知道都是她活该，何苦把自己整成这样，如果好好的跟谷泽烈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她甚至搞不清楚她是怎么跟他闹翻的，每一个小地方，如果她稍微让步，最后也不会如此不可收拾。

想起谷泽烈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更是沮丧不已。

下班后回到住处，家里的电脑桌面是黄正伟传给她的照片，照片里只有谷泽烈的背影。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梅绮璇才真正的掉下了眼泪，她在心里不停的喊着，希望谷泽烈能再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她也明白，这都是不可能的了。

过了一个孤单的年节，以往她还不都是一个人过的，但在几个月前，她还跟谷泽烈提过过年的事，他说今年会有他陪着她围炉，结果最后她还是自己一个人胡乱煮了叙锅连吃了好几天。

最后，她逼自己出去走走，至少躲在人潮里，跟着行色匆匆的人们，假装她也急着要到目的地去，她会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寂寞。

当她迈着匆忙的脚步正要离开百货公司时，后头忽然有人唤住了她。

“绮璇！”

那声音梅绮璇已经有些陌生，一时之间并没有认出来，直到回过头，看到了母亲，她才愣了一下。

王明霞不是只有一个人，她身边还有她现任的丈夫，以及一个看起来还在念国中的男孩。

梅绮璇没有主动打招呼，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毕竟上一回母女间的谈话气氛简直恶劣到极点，母亲甚至拿东西往她身上丢，好像她真是什么不祥之物，加上以前母亲一直不愿意让她和她现在的家人见面，总是说光是一个绮云就已经够读她头大，她夫家的人没办法接受她前一次婚姻，能勉强接受绮云已经是极限，所以梅绮璇也是头一次见到母亲现任的丈夫，还有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子军，叫姊姊。”王明霞拉了拉身边的男孩，要他开口打招呼。

“姊姊。”

梅绮璇发现弟弟显然被教育得比较好，至少跟一向叛逆的绮云比起来，他礼貌周到，虽然还有着男孩的青涩，不过从他的举止、穿着看得出他是个正常的孩子，这让她松了口气。像绮云那样的妹妹，一个她就已经吓到了。

“你好。”梅绮璇朝他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到母亲身旁的中年男子身上，也跟着又点了个头，算是招呼，小心的与他们保持距离。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喊人才好，甚至不敢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对母亲喊妈，就怕自己真喊了后会为母亲带来麻烦。

像是看出女儿的顾忌，王明霞开口问道：“你过得还好吗？”

“嗯。”梅绮璇点点头。

“结婚了吗？”

“没有。”

“你别一开口就催人家结婚嘛！”由于她们母女的互动太僵硬了，一旁的中年男子开口笑道：“绮璇，大过年的，有空来家里走走，毕竟都是亲戚啊。”

她微笑点点头，但笑容还是有些尴尬。

王明霞向她要了电话，好像母女俩以前从来没有过什么争执，要离开时，王明霞还对她说，有空来家里，她煮些好吃的料理给她吃，不过，梅绮璇并没有告诉母亲，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但这样的状况对她来说已经十分欣慰，至少母亲不再对她恶言相向，而她感觉得到母亲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再充满怨恨，甚至是有些抱歉的。

这样就够了。

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个锁被打了开来，她听见了锁落地的声音，好像也从禁锢中挣脱了。

或许从今以后，她不用再活得那么充满罪恶感，也不必再用什么伪装来保护自己了，从这一天开始，她决定要变得比过去更勇敢。

＊＊＊凤鸣轩独家制作＊＊＊＊＊＊

梅绮璇决定辞掉工作，因为她不想再整天面对办公室里的人同情的目光。

先是熊远平另娶他人，接着她和谷泽烈的感情又失败，她的恋情早成了众人口中的八卦话题，她要是继续待在那间公司，就得一辈子扛着那两段感情活下去，那对她来说太累了。

很幸运的，她很快便找到新的工作，不过是下个月初才开始上班，所以她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休息，因此，她拿出手边的存款，一个人到纽约去旅行。

她和黄正伟通过几封信，一听说她要去纽约，黄正伟便将电话跟地址都给她，要她到了纽约后去找他。

不过，真到了纽约，梅绮璇却一直没空去找他，后来才抽空打了通电话。

“我等你电话等了好几天了，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那么大的人哪可能失踪？”

“那可不一定，这里是纽约，我也不知道你的英文程度如何，要是你遇上了麻烦……”

“没什么麻烦，我在路上认识了一个朋友，他人很好，这几天陪我在纽约玩，我想，回台湾之前如果有机会跟你见面的话再介绍你们认识，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忙着工作，还是什么时候才有空……”

没等她说完，黄正伟就喊着，“大小姐，我等你好几天了，你干嘛跟我客气，来了就来找我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跟Mike在中央公园附近的咖啡馆，我是用他的手机打给你的。”

黄正伟重复了一遍Mike的名字，然后发现自己才开口，面前的那个人脸色就跟着变了。

“好，你让我跟他说话，我跟他约个地方见面好了。”

跟那个Mike聊了几句，黄正伟更确定了对方真的是男人，挂断电话后，他看着一脸铁青的好友。

“别这么生气嘛，搞不好他们只是朋友而已啊。”

“找有说什么吗？”谷泽烈面无表情的道。

“有需要等你说吗？你看看你的脸，好像谁抢了你似的。”

谷泽烈什么也没说，只是黑着一张脸。亏他一接到黄正伟的电话就赶到纽约来，结果呢？梅绮璇连着几天硬是不见人影。

“还不都是你说得好像人已经弄丢了一样。”

“我哪知道嘛……”

黄正伟是收到了梅绮璇的mail，说她要到纽约来，但他还来不及跟她约个时间见面，她就已经出发了，算算她都该到纽约三天了，却一直没跟他联络，这简直让黄正伟急翻了，所以他立刻打电话给谷泽烈，哪知道他隔天人就到纽约来。

还说什么不在乎她，已经分手了，如果真的船过水无痕，那听到她不见了干嘛又这么着急？

“随你便了！”谷泽烈说完便站起身。

“喂，我都跟她约好等下一起吃饭了，你可别想跑。”

“我有什么好跑的？”

“也是，反正都已经跑到纽约来了．”黄正伟故意酸他一句。

谷泽烈虽然表现得不以为意，但心里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待会儿见了梅绮璇，他要说什么才好？

算了，应该也不用解释吧，如果她身边真的有人的话，那她应该也不会在意他为什么会在纽约。

＊＊＊凤鸣轩独家制作＊＊＊＊＊＊

梅绮璇完全没想到谷泽烈会出现在她面前。

而更令人讶异的是，黄正伟竟和Mike一拍即合。

她在纽约街头认识了从日本来的Mike，由于他的穿着打扮跟黄正伟简直是双胞胎，她多看了他几眼，他就立刻热情的过来跟她打招呼。

闲着没事，又是个有钱公子哥儿的Mike经常到纽约来，他不介意有个伴，和梅绮璇又谈得来，因此接连几天便带着她到处玩。

而Mike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同志，当他见到了黄正伟，两人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整顿晚餐吃下来，Mike跟黄正伟根本没办法多搭理谷泽烈和梅绮璇，眼里几乎完全没有第三人，只是自顾自聊得开心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饭是吃完了，黄正伟竟然一起身就说要带Mike去参观他的工作室。

“Mike？”梅绮璇瞪大了眼看着他们俩，不敢相信他们就要把她丢下，而且他们两个都知道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这男人可是她的前男友耶！他们竟然要把她留给谷泽烈？

Mike指着谷泽烈，交代着，“帮我送她回饭店去。”

而黄正伟不知何时已经跟Mike培养出好交情，两人如胶似漆，根本看不出是今晚才认识的，梅绮璇打死都不相信他们两个到了工作室后只是参观而已。

“走吧。”那两人走后，谷泽烈依旧一脸寒霜，脸上的表情跟纽约的天气一样冷。

梅绮璇停住脚步。她可不认为她还有能耐可以让谷泽烈送她回饭店，刚才还有Mike他们在，所以就算听他们两个大男人调情都还忍受得了，但这会儿只剩下她跟谷泽烈，她该如何和他单独相处？

“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以为这是哪里啊？”

即使明明听到黄正伟说他打电话告诉谷泽烈，说她一直没联络，隔天谷泽烈就出现在纽约了，梅绮璇仍不确定这能代表什么，毕竟谷泽烈本来就在纽约住过好几年，而他之前也告诉过她，他偶尔会回纽约，如果这些都不具说服力的话，那光看谷泽烈那张臭脸，她也知道两人没话好说了。

“我们还要谈下去吗？”

她叹了口气，觉得他们都分手了还在国外重逢，这已经够让她难受了，现在还要再吵架？这算什么？梅绮璇转过身，打算离开。

“你还是老样子，说不到两句就想跑。”

虽然知道这几天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不具危险性的，但梅绮璇看到他时立刻别开脸的动作还是让谷泽烈很不高兴。

既然她表现得这么不爽，那他也没必要一直留在这儿，他都已经为了她飞到纽约来，这种蠢事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明明已经分手了，现在这样牵扯不清可不是他一向的风格。

他的话让梅绮璇停下了脚步。

没错，她的确每次遇上了事情就只想转身逃走，但她之前的后悔、懊恼，不是一直告诉她别再重蹈覆辙吗？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谷泽烈，她又恢复成那个畏缩的梅绮璇了？

回过身来，她看到谷泽烈也背对着她要离开。

他的背影留在她的电脑桌面上头，多少个夜晚，她总是看着那照片而难过，只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可是，真当他面对她时，她又老是让场面这么僵。

她不是决定了从今以后要改掉这种态度吗？

深吸了口气，梅绮璇在谷泽烈还没走远之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到纽约来？”

“刚才正伟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虽然黄正伟碍着他也在场，所以没有明说，但是白痴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到纽约来，除非她脑残了，否则怎么会不明白他跑这趟的主因？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是为我而来的就好？”

她或许懂得谷泽烈为什么来这趟，但他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这两个月他们没有联络，他甚至直到她搬离了他的住处他才肯回去，这当中他们连见都没有再见过对方，这样的疏离，让她再也不敢确定什么了。

“那就是你要听的吗？”

“不……”

不？他有没有听错？

算了！反正他一样说不出口，她不想听正好，也省得他还得说出那种话来。

但谷泽烈还来不及踏出步伐离开，便听见后头有道脚步声奔来，接着，梅绮璇的手突然由后方环抱住他。

“是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一些话。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老是说出一些让你不高兴的话，我不想结婚没有错，但我更不想让你生我的气，一开始，我觉得我的理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发现我的理论让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我很想跟你说，请你不要离开我，可是真的一面对你，一开口，我说的话却都不是我想对你说的……”

谷泽烈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敲了一下，他很想回头抱住她，跟她说他已经懂了，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声音里出现了不寻常的断续，他知道，抱着他的人儿一定是哭了，而这个体认让他非常不忍，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她为他哭泣啊。

“你……”

“不，你让我把话说完。”

梅绮璇紧紧的抱着谷泽烈，只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免得又错过这个机会。

“当年我答应过我会照顾妹妹，但是，当她真的搬来跟我一起住，我却发现一切超出我的想象，因为我管不动她，她让我觉得很失望、很挫败，我根本遵守不了我的承诺，那种压力大得让我没办法承受。我后来教她走，以为她走了，我就可以恢复原来的生活，但我没有，我一直背负着拒绝她的罪过，后来她也没有回家去，就这么死在外头……”

“我之前很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总想着，如果我说了，也许你就可以理解我在怕什么，为什么老是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可以跟你说，其实我一开始就认定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一直到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竟然还是没说出来。”

“你现在已经跟我说了啊。”

她是说了，但她已经错过了那个时机，错过了他们最相爱的时候，现在的他们已经是分手的旧情人，就算说出这些求得他的谅解又能如何呢？

“可是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梅绮璇难过的说道。

“那你觉得我千里迢迢跑来纽约做什么？”

谷泽烈拉开她环抱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她，果然只见她鼻子红通通的，眼里满是泪水，当她抬眼看他时，眼眶里的泪珠便一颗颗往下掉。

“轮到我说了吗？”他温柔的问。

梅绮璇点了点头。

“我是为你来纽约的。”他最后还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一说完，梅绮璇也跟着投进他的怀抱里。“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可以为了我不再害怕承诺了？”见怀里的人儿点了点头，谷泽烈又跟着问：“那今晚我们到我住的饭店去好不好？”

梅绮璇抬起头，又哭又笑的看着他，这像梦一般的情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可以成真。

“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不过，你要先把电脑的桌面换回来。”

“我的电脑桌面一直是你那张照片啊，什么时候换过了？”

“你书房里的电脑，那桌面是雪景。”

“雪景？天，那台是我妈的电脑，她要我帮她存一些书签在里头，所以我才带回家的，你不会是因为看到桌面的照片不一样了，所以那天就跟我翻脸吧？”

是啊！梅绮璇一脸惊讶。

“我以为我被换掉了……”

因为打从一开始谷泽烈就摆明了是煞到照片里的她，既然照片不见了，显然是……

“真受不了你，你还是认为我会迷恋一张照片啊？”

梅绮璇耸耸肩，歪着头看着他，满脸委屈。

“现在我有真人了，就算我把照片换了也无所谓啊，好，我决定一回去就先换掉那个桌面。”

“那你以后要改放什么？”

“结婚照啰！”

两人相视而笑。接下来的人生，他们都会用更坦白的心情面对自己的爱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