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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色渐暗,她轻推着他的胸膛,「先回去吧,不是说好今晚要陪远亲去跟太爷爷吃饭吗?」
「嗯。」沭策小心地将她扶起,带她回到小院里时仍是没与她分开。
「我等你消息。」
「嗯。」
她好笑地看着他紧握不放的大掌,「还舍不得放手啊?」
「舍不得……」他低声长叹,着实放不下满怀的馨香温暖。
「长工啊长工,你愈来愈黏人了。」她偎在他的屑上,满足地将身子贴合进他的怀抱中。
他低首咬着她的耳垂,「长工想将你绑在身上带着一块走。」
「我悔了。」他闭上眼将她搂紧,「我想时时都陪在你身边……」
犹记以往年少时,情爱对他来说,是种遥远又难以想像的梦想,它可能像阳光、似云朵,或是清晨遗落在叶梢上的露滴,他做了无数种想像,却不知,当身处在其中时,以往的幻想皆只是幻想,它实际上就存在心底,巧巧贴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静静流转在她每一回的眼波生姿中,它没有很特别的形与状,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崇高伟大,它只是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让他日夜都想陪伴着她。
「……嘴愈来愈甜了。」很难得地,两耳早巳红透的苏默,这一回连面颊上都浮上了两朵红晕。
他含笑地覆上她的唇,「这都是为了谁……」
「咳。」不远处的屋檐底下,某位等待他俩已久的旁观者,忍不住想提醒他们一下。
沐策虽是早就发现这位第三者的存在了,可苏默宛如花瓣般柔软的唇瓣,却让临走的他百般不舍,怎么也挪不开脚下的步子。
「咳咳。」花婶在他将苏默抱得死紧,两手不断在她身上游移,全然没有半点分开迹象时,好意地再次出声。
不知不觉中,有些被浓浓柔情冲昏了头的两人,气息急促地将双臂缠在对方的身上,抛开了外界的打扰,专心致志地亲吻着彼此,根本就不管这时间和地点实在是不太合适。
「两位……」
欲走还留的沐策埋首在她颈间处蹭了蹭,不经意抬首见到她瑰色的面颊,娇嫩欲滴的唇瓣,当下他又不想走了,他的一双大掌扣住她的细腰,低首又是一记缠绵悱恻的依依之吻。
「姑娘,我都饿一日了……」能不能让她这替身去歇歇腿用个饭啊?
***
据她家长工说,兵不血刃,衣不沾尘,这才是谋略家最有诚意的表现。
天知道他这个有诚意的报仇,总共一口气掀翻了几艘大船,又让多少人因此而锒铛入狱。
六部大案一出,长年以来云京中官官相卫、官商勾结、广开后门堂皇索贿之事,也就这么明摆着的浮上了台面,害得六部上头的高官们下马的下马、进监的进监。
黑造谣、栽赃嫁祸、互拖后腿的摺子更是在朝上满天飞,在彻底的惹恼了被摺子淹没的皇帝后,于是皇帝明袍一挥,下旨统统都革职查办。
后宫妃嫔们与皇商间盘根错结的关系,在百官们焦头烂额之际,紧接着又被一片忠心可表日月的梅相给捅了出来。
仔细瞧过梅相递上来的摺子,皇帝再次派令大理寺查采是否属实。
当大理寺收到了梅相提供的行贿官员清单与帐册,再辗韩上呈皇帝御览后,龙颜当庭大怒,不顾众案犹待审之,即一口气颁旨剥夺了皇室宗亲的行商权,没收享有朝廷奉禄的皇亲们经商所得的财产,并大大限制起今后皇商们的经商权限。
皇商案一揭,与妃嫔们有亲属关系的朝中官员,与倚靠裙带关系起势的京中皇商,抄家的抄家、查产的查产,多年来仗势欺人的陈冤旧案,也一一被好事者或是苦主翻了出来。
奉旨清查众案的大理寺,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派用上的人手,手持一道圣旨,不管在九王爷或是那些人他们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两宫娘娘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讲情面地将人一个个都逮来往牢里关着待审。
一时之间,云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沐策,却无辜地摊着两掌对苏默说,他也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脑袋,和出个嘴皮子说说而已,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他还用得着亲自去做吗?
上兵伐谋,光出一张嘴,他就已让举朝上下鸡飞狗跳,更让后宫都乱成一锅粥了,今儿个不是东宫娘娘欲悬梁自清,就是明儿个西宫娘娘为父绝食,父家财大势大的妃子们个个闹投井、跪宫门,十八般惹怜招数都出齐全了,太后还将自个儿锁在岁延宫里,拒见严办皇室宗亲和亲皇弟的自家儿子……
据梅相说,这阵子下来,国事家事两头烧的皇帝,上朝时,脚步虚浮蹒跚,面色蜡黄得令人心惊,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好几岁。
半个月后,痛殴九王爷的威武将军莫倚东,遭皇帝降旨免职,释出天牢后即被逐出京城。
主动举发众案的梅相,自认有愧于皇室宗庙,遂向皇帝辞官。
皇帝看在太后对梅相仍是气恨未消的份上,即使再怎么心有不舍,为求母子能够冰释和解,也只能咬牙盖下御印,同意他告老还乡。
对于这个曾欲置沐策于死地的皇帝,说实话,身为局外人的苏默心情很复杂。
他砍沭策的父兄又想要沭策的命,沐策就断他股肱,带走他的贤臣猛将不再为他效命,再把他的前院后院都弄得坑坑巴巴一团糟,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没有不记仇的人,只有更记仇的人,都当到皇帝这份上了,连这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活该他被沭策整得灰头土脸的。
在这事事后,苏二娘又来苏府哭了一回,说皇商一案,使得皇帝下旨大限皇商商权,明令今后严格限制皇商的发展。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会有今日,起因全是苏默成亲一事,这眼下,九王爷府那边的亲事已是结不成了不说,她苏家还成了京中众矢之的,他们还把这灾星留在京中干嘛?
于是一如数年前被遣送回沛城,在苏老爷的令下,苏默带着花家夫妇坐上了远离云京的马车,再次被赶出京中下放回乡。
疾行的马车迎着劲韧的风雪,将琐碎的往事抛甩在后头的滚滚雪土与烟尘里,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在风雪愈下愈大,使得前路难行之时,载着他们一家子的马车在一座大宅处停了下来。
据沐策说,这是他家没有登记在册的避暑别业,项南早在几年前买了下来,还雇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在这照料。
他小心地将苏默扶下马车,向她解释。
「雪势太大了,咱们先在这歇个三日,待该买的东西补齐后,咱们再回桃花山。」离京时过于匆忙,可说是什么都没带上,而回沛城之路甚远,算一算赶回去时也差不多都快过年了。」
苏默拾首看着偌大的宅子,「这儿是……」
「这虽不是我老家,但我年少的时光可说是都在这度过的。」他边说边走进宅子里,并回头示意花叔他们先将行李放下来。
长年居住在这儿的老仆,留下一封项南给他的信,便耐不住天黑雪冷回房去睡了。
沐策看完信后,照着项南信上所说的,一路走至内院深处,来到那间由他以往读书的书阁改建而成的新祠堂。
按他的吩咐,此次在进京之前,项南就已去找着了他沐家的管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起出他父兄的骨灰带至这里,准备在日后让沭策带走另寻他处安葬。
他不语地站在祠堂里,两眼直盯着堂里的牌位发呆,待他回过神来时,花叔他们三人早已在他身边忙碌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贿赂。」花叔勤快地抹完桌椅后,把用来插香的香炉拿出去打算清一清。
「得让大将军他们对咱们留个好印象才成。」花婶恭谨地将堂上的牌位取下,以沾过清水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上头的灰尘。
他一头雾水,「啊?」
苏默两手推着他往外走,没空看他发呆,「别愣着了,是你说的,咱们只停留三日,去把这宅子里该收的该带的都整理好,日后可别漏了忘记带上路。」
「但——」
「这是长工的家人吧?既是家人,咱们就得一块带回家。」她将他推出祠堂,再两手将门一关。
将他赶走后,花叔与花婶即齐齐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拈来苏默为他们点燃的清香,站在两位前将军的牌位前,开始向他们报告起这一年多来沐策在他们身边的详况。
当苏默再次打开祠堂的大门,叫花叔花婶先去清出今晚要睡的客房时,沐策已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都收好了?」
「嗯。」除了几本贵重的兵书与剑谱外,这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走。
她嫣然一笑,「那长工进去好好与家人聊聊吧,记得要说服他们和咱们一块回家,知道吗?」
「……嗯。」
***
那一晚,沐策一人独自在祠堂里待到月上中天,待他出来挨着寒风走进院子时,远远的,他见着厨房还有隐隐的火光,走进去一瞧,苏默在饭桌上为他留了一盏灯,而灶里的柴火也还小丛地燃着。
门扇一合上,四面八方拢过来的温暖,无由地捻弄着他的心,一屋的温馨将愁怅寂寞都给赶出门外,他静静看着苏默伏趴在饭桌上睡着的那张侧脸,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她染成一道令他心安的光影,在在地提醒着他,在那座小小的山头上,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如同被晨曦浸润的云朵,是种生命中令人沉浸的喜悦。
他轻轻摇醒她,她倦累地眨着眼,一手抚上他犹带外头冷意的面颊。
「饿了吗?我热着灶等着给你煮碗面填肚子呢。」
「饿了……」
「等会啊。」她笑了笑,起身将发辫拢至身后,挽起两袖在灶台那边忙了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心情出乎意外的平静祥和。随后苏默先给了他一碗掺了补药的羊肉汤暖了他的胃,再给他一碗羊杂拌面,待他吃完时,等在一旁的她累得都睁不开眼了。
熄了灶火吹了灯后,沐策搂着困倦的她走出外头,黄昏时已停的大雪又在这夜深时分落了下来,冷冷的雪花拂上苏默的脸庞时,令她稍微清醒了些。
「咱们就这么回家?」对这间宅子不熟的她,由着他领她走向内宅。
「不然呢?」云京中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了。
「爱徒怎么办?」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
他耸耸肩,「自家的徒弟当然得带回家养,他在京中无亲无故,拎回去后也好跟恩师作伴。」
「梅相也要一块来?」怎么事前都没听他说?
「他老嚷嚷不想再当奸相了,眼下太后也容不下他了,当然得请回家奉养着。」
她不禁有些烦恼,「可咱们家不够大啊。」山上的宅子里的客房也才两间而已。
他揉揉她的发,「兔崽子说了,他已派人买下整座桃花山,还找人去山腰处修了座大宅,够他们这对师祖与徒孙住了。」
「项南为何要买下桃花山?」他老兄钱多得没地方花吗?皇帝不是才下令要限制皇商的发展,且砍掉了他项家一半的身家吗?
「因他家老太爷听从我的建议,配合皇命将家业缩减后,再一分为二,本家以云京为据地继续做胭脂生意,而分家就迁至沛城,由我辅佐兔崽子经营粮食生意。」
「你要做生意?」他不当长工了?
沐策瞄她一眼,「咱们这一大家子,总不好再继续让令姐养着吧?」别说他们这三人矜贵得很,吃喝用度都得用上最好的,他家恩师更是个标准的金枝玉叶,十指从不沾阳春水的,日后他能不卖力点赚钱好让他们吃饱穿暖吗?
她有些惋惜地问:「那山上的果园怎么办?」他这个农夫才刚出师而已,这么快就不干了?
「反正咱们家爱徒闲着也是闲着,日后就交给他了。」总比让他又回到江湖里到处砍人来得好。
遥想着将来一位威武将军在她家果园农忙,一位貌美的丞相就住在附近与她当邻居,还有位时不时跑来她家塞银票的皇商,苏默便觉得今后的日子挺热闹的。
「长工啊长工。」
「嗯?」
「你在京中想做的事真的都已做完了?」如今朝廷已是元气大伤,官员关了泰半,在各部各户急缺人手的景况下,政务都因此而被迫停摆了,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就是不知他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祸首有没有尽兴。
「做完了。」他本就没有把朝廷翻过来的打算,点到为止就成了。
她掩唇轻笑,「也是,你的仇都报得七七八八了。」也直接乐了一票从中获利的人。
他停下脚步,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圈在怀里,并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上。
他沉沉地道:「今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云京了。」
苏默抱紧他,「嗯,你还有我们。」京城中那么杂乱的人心与浮事,就都搁在他的身后吧,往后再也不要去搭理那些会让人伤心的人事物了。
「我真可与你们在一起?」他总觉得两脚踩在云端之上,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一顿,刻意漾着坏坏的笑问,「难道长工又想涨月钱了?」
「不涨月钱。」
「那是长工另有良聘?」
他自豪地扬高了两眉,「指不定还真有大户人家比苏三姑娘识货呢。」
「喔?」她懒懒地拉高了音调,状似不介意地摊着两掌,「若长工真有高枝可另栖,要我拱手奉送,也不是不能。」
「姑娘,你就别指望了。」他将脸一板,不是滋味地将她狠狠搂进怀中。
「是吗?」
他以指频频戳着她的眉心,「家里的鸡窝雁窝是我搭的,菜圃是我耕的,果园是我一手照料的,养蛙的池塘是我挖的,篱笆是我修的,房顶漏水是我去补屋瓦的。你们三个就只是中看不中用,辞了我,你打哪儿去找像我这么任劳任怨的好长工?你上哪儿再去找个就只对你一心一意的长情长工?」
苏默笑得十分开心,半晌,她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
「你悟了就好。」不错嘛,有自觉。
他哭笑不得地搂回她来,「早悟了,早就离不开你这苏三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