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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艾搬出去没多久就找到工作和出租套房。
她在广告公司上班,工作内容是将企画部的创意点子画成平面图稿,再输入电脑做成动画板,交由业务部去对客户作报告。
平日,她和公司同事鲜有交集,经常是独来独往,但她工作努力,每每做出教人惊叹的案子,颇得上司看重。
殷艾向娉艾、奶奶报过平安,但没透露住处,也没让她们了解搬家原因。她不知这样做能否和父亲维持和谐,然缺少吵架机会,更少不破坏亲子关系。
受娉艾托付,乔力夫聘请征信社查到殷艾的公司和住处。
呃、嗯……好吧,这说法不尽真确,娉艾在三天前向他求助,而他着手调查已近两星期。
为什么对殷艾认真?
大概她是未来的小姨子,也或许……她是第一个对他表现出不感兴趣的女人,再或者,力夫眼中,殷艾是个值得挑战的女性。
章家姐妹有共同特征,她们聪明伶俐、反应敏锐,她们有思想、有深度,和之前认识的女孩有相当程度的不同,和她们聊天轻松愉悦,不必刻意风花雪月,就像哥儿们。
当然,两人还是有不同处,娉艾是颗闪亮星星,她幽默风趣、善体人意,不像一般的公主或干金女,骄傲得让人想逃避,和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天底下男人的最大幸福。
至于殷艾,她冷漠高傲、不近世情,人际社交有点糟,却是个不服输的家伙。
当征信社查出她上班处时,力夫惊讶,那是他学长开设的广告公司,应征人员是业界间出了名的严苛,殷艾不但进去了,且做得有声有色。
当征信社把资料交给他时,他立刻和学长取得联系,学长说她是拚命三郎,常熬夜完成工作。她对完美的要求比上可更严重,短短的时间内,她赢得“龟毛妹”封号。
殷艾的套房离公司很近,经过小公园,走两条街就到了。她习惯在公园里吃早餐,也习惯在下班后,把中午没吃完的便当带到公园里,喂食和她同病相怜的流浪狗。
那只流浪狗很年轻,毛色黑黑毫兄很有精神,深邃的眼睛通人性似地,常常挂着忧郁,它的忧郁大概和那条被捕兽器夹断的左前腿有关。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带着中午的便当定到公园里,才蹲下,汹狗就偎到她身边。
“妹妹,为什么不把狗带回家养?”公园椅子上的老爷爷开口。
站在树后的力夫看见殷艾了,莞尔,就他所知,她会假装听不见,继续抚摸黑狗颈项,而且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讯号。
教人意外地,殷艾开口了:“我住的地方太小,而且房东不准养狗。”
厉害!她非但说话,还解释得颇为详尽。
“它跟你的感情特别好,前天你没来公园,它在这里绕来绕去,别人喂它东西都不肯吃。”老爷爷说。
是这样?狗比人可爱,不过多疼了它一点点,它便诚恳忠心。
忠心二字浮上,殷艾想起力夫。
他对谁都不忠心,不管是即将迈入礼堂的娉艾,或之前的无数宝贝;他只忠实自己的快乐,在乎自己的感受,不介意别人伤情。
倘若他有一点在意,就不会抛弃女人像抛弃宝特瓶,假使他懂得忠心定义,就不会对旧情人说“放开你,因为舍不得你伤心”。认真评估,他是个糟透、差劲极了的自私男人,怎偏偏女人趋之若骛,前仆后继。
不过是“忠心”,怎又联想起他?
笨!她已决定将他打包、丢进太平洋,怎能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字眼,扰乱心绪?
摇头,她宁愿看大黑狗忧郁眼神,也不让他带笑的眸子扰心,她宁愿回想自己喂过大黑狗哪家便当,也不要想起生日夜,他端来的龙虾、醉鸡。
“妹妹,你叫狗狗什么名字?”
“汹。”
甫回答,殷艾感觉老爷爷的声音变得不一样,抬头,她撞进一双桃花眼。
发呆,她的傻维持三十秒。
他怎出现这里?
她早下定决心不见他、不想他,他怎能由虚像化为实体,瞬间占领她全部心灵?
“停格了?”乔力夫莞尔。
皱眉,她以为再见不到他,以为两人失去交集。
痞痞笑开,力夫说:“惕华拉尼星告急,发公文要求散居各地的惕华拉尼星人协助。”
“惕华拉尼星为什么告急?”她没好气问。
“大王子和二王子搞政争,老百姓认为大王子英俊帅气、具有领导能力,最适合成为惕华拉尼星的领导人。”弯腰蹲下,他的脸对上她的视线。
“就让大王子领导惕华拉尼星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何必告急?殷艾抚摸汹发亮的背毛。
“二王子觉得自己的存在对惕华拉尼星没帮助,离家出走,于是皇室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他在影射她?夸张了,家里有没有她不重要。
静默,她才不顺着他的剧情往下说。
“国王成天发脾气,指责大王子在二王子发无线电回家时,没极力劝他回惕华拉尼星,低气压持续笼罩整个惕华拉尼星。另外,大王子很担心二王子会不会被地球怪物欺负,会不会使用地球货币作交易,更担心野狗是不是觉得至于肉很可口,还有,地球人会不会用惕华拉尼星话和二王子作沟通。”
故事说完,她该了解惕华拉尼星情况有多告急吧!
殷艾听懂了,也许,她该报平安的对象是父亲。
“你会告诉娉艾,你找到我了吗?”殷艾转头正视他。
“你希望她知道你在哪里?”他不回答,反问。
“不希望。”
“所以,我不该告诉娉艾?”
“嘴巴长在你脸上,我没权利告诉你应该或不应该。”她才不替他做主。
“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世界人权协会的会员,我尊重你的人权和隐私权,绝不会在未经同意下,四处散布有关你的消息。”
把最后一块肉片喂进汹嘴里,力夫拍拍手,牵她站起身。
他想做什么?她没问,他率先回答。“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为什么我要?”
“你欠我一份恩情。”
“有吗?”
“有!”他说得笃定。
“为了你不泄露我的行踪?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世界人权协会会员。”
轻嗤一声,殷艾抽回手,不想让他发觉,她连日的努力镇压,只消他几句话便轻松解除防火线,仿佛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她心间。
立夫的回答是哈哈两个字,然后紧握她的手往前走。
唉……两个星期努力化成泡影,拒绝他,她能力不及。
***凤鸣轩独家制作******
进屋,殷艾揉眼睛,四下张望。
走出门外,对对门牌号码,是她租的小套房没错,怎会在她上班的短短八个小时中间变了样?
房东把它租给别人?不会,她才缴完房租,没有拖欠,那么,满屋子的新衣柜、新沙发、新电视、新床是怎么回事?
浴室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她吓一跳。“出窍情人”的剧情闪过脑问,不可能,那是电影,不会在真实生活里上演。
“为什么站在门口?进来啊!”乔力夫声音出现,答案揭晓。
半倚门边,殷艾无奈地看着“家”。
“干嘛那种表情?对我的设计不满意?”
他走到门边,接手殷艾的画稿,不顾意愿,硬将殷艾带进屋内。
“这是我的屋子。”她重申权利。
“没人说不是。”
力夫把画稿摆在电脑桌旁,厉害吧,那么小的地方,他居然有本事替她弄出一方小小的工作室。
“谁说你有权改变我的布置。”手横胸,她准备兴师问罪。
“你说的。”
他指控人,一向不必证据,因为在惕华拉尼星,他就是法律,他规定太阳绕着他运行,太阳就得乖乖修改轨道,他规定了她加入他的世界,她自然要听话,住进他要的环境中。
“我说过?”她有梦游症?
“我答应不将你的行踪告诉家人,我也答应娉艾,随时提供协助,让你的生活无忧舒适。替你布置小窝,刚好在我能力范围内。”
力夫端出局烤面,放到客厅桌上,有客厅、工作室和卧房已是能力极限,他没本事再弄出一个餐厅。
虽说吃饭配电视不营养,眼前也只能这样。
“想喝柠檬汁还是可尔必思?”力夫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食物,让他很满意。不错,新请的钟点女佣很尽职。
“我不喜欢陌生人介入我的生活。”尤其是他,在她三番四次企图将他驱离时。
“我不是陌生人,没患失忆症的话,你该记得我是你的姐夫。”
他嬉皮笑脸,不懂得何谓拒绝,没办法,他没被拒绝过,对于从未有过的经验,人们很难获得正确学习。
很呕,殷艾瞪他。
他不晓得自己危险吗?不知道一不小心,会害她心情沦陷,她已经够让人讨厌了,真的不需要他来替自己增添罪名。
“你不懂我的意思?要不要我用惕华拉尼星语翻译?”
还笑?分明太阳已经下山,他就是有本事笑出满室春阳:分明她的心情恶劣矛盾到极点,他就是有本事勾引她的快乐。
用力叹气,殷艾不得不妥协。“天黑了。”她说。
“我知道,你加班对不对?”
他和她不一样,距离和母亲约定的交棒日还有一年,所以除了画画,他很闭。
“你可以回家休息。”她下逐客令。
“谢谢你的提醒,我等你等得又饿又累,快来吃饭,吃饱后我就可以回家睡觉。”
意思是,她不把他做的晚餐吃掉,他绝不离开这里?
再次妥协,她坐到他身边,拿起叉子叉面条放进嘴巴。嗯……味道不错,他做的?真行!
“不必用崇拜眼神看我,出国留学那几年,我学得一手做菜本领,想不想学?我免费传授。”
能让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不多,到目前为止,除了老妈,她是第二个。
“为什么你能猜到我想说的话?”
这不是第一次了,在他面前,她像个透明人,想什么、忖度些什么,全逃不开他的眼
“这不难。”他想更臭屁一点,直接说自己是心理学家诺曼博士的接班殷艾瘪瘪嘴。
好大的口气,难道他真有透视眼,可看透人心?那么他该到警政署工作,苏贞昌就不必为犯罪率下台。
“喜欢现在的工作吗?”随口挑来话题,他喜欢听她的声音。
“还好。”她习惯低调。
“若不满意,我认识不少老板,可以帮你找工作。”他唱惯高调。
“不需要。”拒绝他成了她的立场。
“对工作的喜欢程度,会影响人的努力与表现,你要是想将工作变成终事业而不是糊口职业,首要条件是——热爱工作。”
“职业和事业有什么不同?”她问。
看吧!他成功地撩拨她的说话欲望。
“你觉得一分努力和一百分努力得到的效果会不会一样?”
“不会。”
聊天是你一句、我一句,慢慢的接话过程,这点他教过她,并且深入她的潜意识里,成为她的能力之一,现在,他正诱导着她发挥“能力”。
“当你对工作表现出十分的热忱,自然会在其它得过且过的同事中间表现突出,然后上司重用、老板信任,当别人一年换三个工作时,你坚持为自己喜欢的事奋斗。
不管是念书画图、唱歌跳舞、种田修机械,只要肯长时间使出全副精力,自会做出让人惊艳的成绩。结论是,倘若手中工作,是你愿意花一辈子努力的事,那么就是事业,不管将来会不会得到昙局的位阶。”
“职业呢?”不知不觉问,殷艾受他的话题吸引。
“职业简单多了,那是你不那么喜欢,也非绝对讨厌的工作。你上班第一分钟就等着下班,对于同事问的联谊,表现得比工作更尽兴:你喜欢上班的原因在于你有不错的人际关系,万一哪天,同事搞革命,你会和大家集体辞职,以表现向心力。懂了吗?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做的是职业还是事业?”
“事业。”她回答得半点不迟疑。
“那么,我要恭喜你的老板了。”
“你又认识我老板?”她反问。
“说不定哦,我交游满天下,也许见了面,我会发现他是我多年不见的学长或学妹。”他为未来的东窗事发,先埋伏笔。
“希望不是。”
耸耸肩,她拿起玻璃杯喝一大口柠檬汁,没考虑过,那杯,他刚刚才喝过。“你的工作是事业还是职业?”殷艾反问。
有进步,她不再是被动式回话法。
“我学艺术的,大部分企业家的第二代,学的不是财经金融就是管理,而我母亲独排众议,支持我往兴趣方向做学习。我喜欢画图,以为自己会用一辈子的努力当个成功画家,直到高二那年暑假……”
他笑笑,卷起盘中的面条,他要等她提问。
果然,她不负期望。
“那年暑假发生什么事?”
“我到办公室找母亲,发现她正被一堆亲戚围剿。”
“为什么?”
“他们认为我母亲没资格当董事长,他们要逼母亲释出手中百分之六十七的持股,或者放弃职位,任命家族中的其它男性当董事长。
那时,我站在门边看一群豺狼虎豹的狰狞表情,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权任性妄为。我是男人,有义务在父亲死后撑起家业,不能让母亲单独面对困境。”
“于是你放弃成为画家的梦想?”
“没有,我还是念艺术系,但我多修了管理学位。”他不懂为什么要对殷艾说明,因为连母亲,他都没讲过。
“你喜欢管理吗?”
“没有想象中讨厌,虽然我比较喜欢画画,不过,我相信在责任与兴趣之间,我有能力找到乎衡点了”
“万一不行呢?会不会五十年后,你回首人生,发现还憾?”
“不侩。”他用叉子敲敲她的盘缘,示意她别光顾着说话,忘记吃饭。
“你凭什么笃定?”她合作把面条卷进嘴巴里。
“因为我对自己充满自信。对了,前阵子在母亲的支持下,我开了画展。”他转移话题。
“画展在展期吗?成不成功?”她对他的画有兴趣。
“展期结束了,至于成功……应该算吧,国内外许多画坛重量级人物给了不错的评语。”他笑笑。
“画展结束了?”他未回首人生、看见还憾,她先感觉还憾。
“想看我的画吗?”
“看得到?”
“画商要替我出画册,出版后,送你一本。”
“谢谢。”
“不客气,我喜欢有礼貌的女生。”拿起餐巾纸,他替她擦去嘴角的起司,来不及退开,她睁大眼睛望住他的动作。是他习惯对所有的女人亲密,还是独独对小姨子特殊?
乔力夫不十分清楚,殷艾也模糊。
慌地起身,慌慌张张收拾盘子,殷艾进厨房清洗,靠在水槽边,她大口喘息,稳定心情。
霍地,她发现除开大摆设,小东西也改了样儿。
他买两份餐盘餐碗和筷子,同款不同色,两个马克杯、两个杯垫、两根叉子汤匙、两种口味的起司……这是她一个人的家呀!殷艾不懂,他的成双成对代表什么?
“洗个碗都能发呆?”
他冒出来,吓掉殷艾手上的叉子,弯腰低头,她又发现他们穿了同式拖鞋。
“你发现了?”力夫说。
“发现什么?”
“拖鞋、碗盘、牙刷毛巾……。等等。”
“你连牙刷毛巾都买两份?”她惊呼。
“记住,粉红色的你的、浅蓝色是我的,不要用错。”他说得理所当然。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毛巾牙刷为什么放在她家?
“为什么连毛巾牙刷……”
“我有良好的清洁习惯,饭前洗脸、饭后要刷牙。”
意思是,他赖定她?在他决定替她保密的同时。
“好了,我要回去,别工作太晚,等一下我会打电话给娉艾,告诉她你的生活情形,要她别担心,至于惕华拉尼星的国王,请自行解决,别为难可怜的大王子。”
说到做到,他说吃过饭就走,挥手再见,他走出她的视线。
灯光下,殷艾怔仲。
她不明白他的动机。为讨好未婚妻?他不必做到这等程度:为承诺?现代人早不为承诺付出。
那么他为的到底是什么?
套房楼下,街灯边,乔力夫连同他被拖得老长的影子,和屋内的殷艾一起发呆。
一整天,他忙着设计、购物,布置殷艾的房子,他推掉两个美女的邀约,放弃一场演讲邀请,以及和母亲共度晚餐的机会,他的努力……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