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范姿歆在第二天近午时来到秀颖的工作室，拿熊大中选定的衣服。

“昨天熊先生在你落荒而逃之后，捧腹大笑好久好久哦。”秀颖像在分享小秘密一样神秘兮兮的。

范姿歆嗤了声。熊大中的反应不足为奇，反正她老是被他要得团团转，反正看她这么狼狈，他肯定很得意就是了！

哼，更正错误永远不晚，她就不相信自己永远没有翻身的一天！

“他要怎么笑是他家的事，还有，我昨天不是落荒而逃好吗？”

秀颖要不是念在友情，也真想学熊先生捧腹大笑几声。

“你那不叫落荒而逃要叫啥呀？”

范姿歆耸肩，轻轻警告：“是朋友，就别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是没错，不过……”身为好友，秀颖还是不免关心地念个几句。“我觉得，他真的还算不错啦，如果你们都可以拥抱亲吻了，应该还有机会深入发展才对。”

好友的话霎时炸红了范姿歆的脸颊，她的脸胀得通红。“秀颖，你怎么知道？！”

秀颖暧昧地眨眼。“昨儿个，你们两个的表情又没有刻意隐瞒，况且更衣室的门也没关上。哎呀，感觉上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昨天发生的事像是在呼应秀颖发表的“发情说”，难怪秀颖的表情暧昧得近乎得意！

范姿歆真想挖个洞躲起来算了，那男人，难道都不知道随手关门是种礼貌吗？真是够了……

就在她心情最沮丧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在大背包里找寻手机，边对着秀颖说：“算了，我现在就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况且这种事发生就发生了，根本也没什么好说明的。我先走了，下午还有工作，Bye！”

她一手扛着衣服，另一手接起电话，步伐没有停歇地往门口走去。“喂，我是姿歆。”

“范小姐，您好，我是黄秘书。”

范姿歆大吃一惊。“黄秘书……有事吗？”

黄秘书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好听。“是这样的，我们熊爷要我和范小姐约好拿衣服的时间。熊爷特别交代最好能约在晚上，可以和范小姐吃个饭，至于白天的时间，他都要开会。”

晚上和他见面？哦，不，她还怕熊化身色狼，将她吃干抹净呢！

“黄秘书，实在抱歉，我最近工作满档，晚上恐怕抽不出时间来。不然这样好了，你现在有空吗？熊先生的衣服就在我手上，我们约个地方，我拿给你可以吗？”

黄秘书犹豫不决。“这是个好主意，但熊爷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我不好打扰他……”

老天垂怜呀～～这个难得的机会她不好好把握，难道还要等熊大中有空时，再找她出来上下其手吗？

“黄秘书，反正就只是衣服，我送过去好了，大家都忙，我觉得这是最便捷的方式。”

黄秘书想了想，一方面熊爷的确没什么空档，另一方面记者会迫在眉睫，衣服先拿到手，也比较心安。“那好，我在世贸基隆路口的天桥旁等你可以吗？”

范姿歆真想高呼万岁。“没问题，我十五分钟后到。”

离开了士林，她火速前往信义计划区。“汹”昨天刚做完年度保养，今天开起来特别顺手，车况好，天气好，她希望接下来的任何事都能顺利。

车子抵达约定的地点，她将车子靠边停好，黄秘书已经在路旁等着她。

“范小姐！”黄秘书挥手打招呼。

“嗨。”范姿歆降下电动车窗。

“哔哔哔——小姐，这边不能临时停车哦！”

原本好好的计划，却在交警的驱赶下，只能宣布失败！

她原本打算把衣服交给黄秘书就离开，没想到这些天世贸举行一年一度的电脑资讯展，热闹得很，交通警察根本不允许车辆在周边道路临时停车。

“你先上车好了。”

阴错阳差之下，黄秘书只能坐上范姿歆的车，车子在交警的哨音下离开路边，驶上车道。

“这下……”黄秘书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范姿歆沮丧得想哭。莫非真要她再去“天际”，再见到他……

“这样好了，熊爷家就在前面，我们把衣服放在他家。熊妈妈这两天会由日本来台湾，熊爷一定会回家的。”

第一次见面时，黄秘书就提过熊大中把工寮当家的情况。

“也只能这样了。”至少她能确定的是，熊大中在开会，不可能出现在他自个儿家里，这对她而言很有安全感。

她们一路在黄秘书的带领下来到信义双星。这幢大楼在信义计划区内是出了名的豪宅，管理森严，有许多政商名流、影视红星都在此置产。

黄秘书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她熟稔地和警卫打招呼，她有熊大中信箱的钥匙，她可以私自拆阅熊大中的私人信件，更不用说还有熊大中家里的钥匙。

这样的关系，让范姿歆不由得心慌了起来。如果，黄秘书真的和熊大中关系匪浅，那她和熊大中之前的吻、之前的拥抱，代表着什么？莫非她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变成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不，更悲惨的是，也许她根本只是伟大的熊爷忙里偷闲的小游戏……

如果真是如此，她会让熊大中看看什么叫惹毛女人的下场，而且惹毛的人还是具有空手道黑带的实力！

打开门，两人走进熊大中的家，偌大的住家格局方正而具现代感，装潢和家具简单却厚实，颇有几分“天际”的味道。

“熊爷近年一直在日本分公司主事，直到总部标下‘天际’的案子，他才回国，这间房子也是他回国后因地点方便才购买的，没想到也没住多久，熊爷就以工寮为家了。唉，可惜了这间美丽的房子……范小姐，请，我带你去更衣间。”

一踏进主卧房她就后悔了，加大尺寸、黑色丝绸床单包裹的大床，让她的想象力一飙十万八千里远，幻想起熊大中和黄秘书在上头翻云覆雨！

黄秘书的手机响起。“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没关系，你忙。”她感觉自己快死掉……

天啊，都还没证实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变成人家的第三者，她就已经快被满腹的委屈和后悔给淹没了。

这个熊大中，如果真敢这么耍她，她非扒了他的熊皮不可！

她大步走进一旁的更衣间，一股脑儿将衣物挂好，然后以最快的时间离开熊大中的卧房，并且将房门用力关上。

黄秘书刚结束通话。”范小姐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范姿歆不是憋得住的人，她毫不思考，直接问出心中的疑虑。“黄秘书应该是熊先生很亲密的人喽？”

黄秘书想了想，点头。“算是。”

“看得出来熊先生也很放心把一切私事都托付给你……”

黄秘书甜甜地扬起笑。“他也只能交代给我，他放心，我也放心。”

最后一个问题，范姿歆告诉自己。她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双拳。“你们关系匪浅？”

黄秘书想都不用想，直接回应：“没错，我们的确关系匪浅。”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管他什么第三者还是小游戏，反正摆明了熊大中就是在玩弄她！那些吻、那些拥抱都不是真心真意，那些都只是游戏，都只是游戏！

照这样看来，熊大中根本是玩弄女人感情的坏男人，亏他还长得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都是骗人的！她还笨得去认真思考两人的关系应该何去何从！最最最笨的是，她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没讨厌那头熊不说，还对他产生异样的感觉！

她早该在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就打烂他的嘴，让他明白乱吃女生豆腐的下场是什么！而不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甚至还感动于他的温柔心细。原来阳明山上挡风是假的，相谈甚欢是假的，他握住她的手，那种暖暖甜甜的感觉也是假的，包括那该死的拥抱，全都是假的！

范姿歆，你是古今中外最笨最笨最笨的大笨蛋！

“黄秘书，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不等黄秘书回应，范姿歆冲出熊大中的住家，她搭乘电梯回到地下停车场取车，然后发动引擎，车子如箭矢般冲了出去。

如果要泄愤的话，她应该杀到“天际”把正在开会的熊大中给揪出来，再狠狠踢他个几脚、挥他个几拳！

没错，她应该就这么做，从小到大，她范姿歆不是让人欺负着玩的，她要保护自己，更要守护她的家人，所以她是坚强的，她是无敌的，她不能让这么一件小事打垮她！

她要坚强，她要去揍人——

只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没人看见的车内气愤地泪流满面，委屈软弱地哭泣……

＊＊＊凤鸣轩独家制作＊＊＊＊＊＊

记者会当天，范姿歆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台北会议中心，经由工作人员的指引，在后台的休息室找到今天的主角！熊大中。

三天里，她用力工作让自己还忘那段愤怒难堪的记忆，所以今天的她能够从容地面对他。希望熊大中不要太白目，又来招惹她，到时候新仇加旧恨，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嗨，好多天不见。”显然熊大中这三天也为了工作在卖命，深深的黑影印在他的眼眶下。

他的桌面摆着一叠卷宗和设计图，烟蒂塞满整个烟灰缸，桌上堆满好多罐提神饮料的空瓶子。他的状况很槽，像是又回到山顶洞人的模样，由她一手操刀的帅气发型被他抓得乱七八槽不说，连胡渣也布满整个下巴。

“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很难再整理耶！”她冷血地批评。这绝对不是关心。

“我想你，所以夜夜辗转难眠啊，宝贝。”

范姿歆冷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他捻熄了未抽完的烟。“想在我心里，我很难证明。”

“无须证明，我不需要。”

范姿歆将化妆箱放在桌面上。距离记者会开始的时间仅剩三个小时。

熊大中深深地凝视她。他知道在自己已经忙到分身乏术的时候，他心里的一块角落始终有她的影子，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他是人人口中的工作狂，一旦开始工作，就会深陷一种六亲不认、没有情绪的状态，但这一切却因她而有了变化。

“我电话找不到你，等抽空去你家时，通常都已经是半夜了，如果‘汹’会说话，它会告诉你，寒冬的深夜我是如何在你家门口痴痴等待，直到‘天际’那群没良心，没女人爱的工程师把我call回去和美国技术部门进行视讯会议。”

范姿歆嘲讽地冷哼。“原来是你，我们邻里公告栏贴了一张警告便条，要大家深夜不要出门，有奇怪的陌生人在巷弄里晃来晃去，里长正打算报警。”

熊大中没有检讨，反而得意洋洋。“‘汹’没帮我证明，你们里长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看我多么想你！”

范姿歆将围巾系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明白表示，熊大中任何的甜言蜜语都无法感动她。

她拿出刮胡刀，用刀柄顶高他的下巴，阴森森的利刀随即利落地在熊大中的下巴迅速移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近，他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盯着她嫩嫩的红唇，这也许是这三天来唯一美好的时刻，但翻搅的思念却折腾着他，他恨不得将她拥进怀里，好好抱个够，好好吻个够！

“我想你。”他沙哑倾诉，黑眸中燃烧的热火就像那天两人激吻时的火焰……

范姿歆气一梗、手一颤，一道三公分长的血痕立现。她心一慌，赶紧抽了一旁的面纸压住他下颚的伤口。她想动手揍他没错，但她绝对没让人见血的嗜好！

“不要说话，刀子不长眼。”她强装的冷漠，却因自己这个失误有了破绽。

倒是熊大中没什么疼痛的感觉。这很容易理解的，一旦工作，他就会变成一台机器，当然就不会有痛觉，唯独对她有感觉——

他张开手臂，环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腹部。“我好想你。”

她瞪着他，刮胡刀高高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心中的痛苦和挣扎却深得让她无法喘气。她想控诉，她想呐喊，老天，她不需要他莫名其妙的拥抱！

范姿歆颤抖地推开他。她咬着唇。“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应该找对人倾诉你的思念。”

他目光锁着她。“你就是我要的。”

“我……”她摇头，在泪水进出的那一刻，黄秘书突然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阻止了一切——

黄秘书嚷嚷着：“不得了了，总部宣布因为全球转播时差的关系，记者会将提前一个小时举行。范小姐，我们这样来得及吗？”

在黄秘书冲进来的那一刻，她几乎本能地倒退了数步，没让“女朋友”发现他们亲密的模样。好讽刺，这就叫第三者的本能吗？这样敏捷的反应快得让她好想痛哭一场……

范姿歆双手覆脸半晌，原本眼眶中的泪已悄然拭去。

她抬头，扯开了笑：“我尽力。”

＊＊＊凤鸣轩独家制作＊＊＊＊＊＊

记者会正式开始。

她准时地将熊大中塑造成“天际”总部要求的规格：整齐、时尚、正式，彰显并发挥熊建筑师受人敬重及信任的专业能力，将“天际”——全世界最高的经贸大楼介绍给社会大众。

任务完成。

她有把握在记者会之后，大众会知道“天际”是全世界最高的经贸大楼，同时也会知道“天际”有一个超帅、超有型的建筑师。在这之后，爱慕熊大中的女粉丝将呈倍数增加。对于自己的作品，她一向有准确的预测能力。

在入行之前，除了学校的制式教材之外，她还拜了一个高手中的高手为师，学习学校所没有的经验。

师父曾说过，这一行是审美的工作，造型师要以超凡的眼光评判作品，不能夹带任何个人喜怒的情绪，如此才能判断正确，才能称得上是专业造型师，配得起这个名。

师父说，爱上自己的作品是最愚昧的行为，更是行规大忌，作品既然出自自己的手里，只能骄傲、可以自豪，一旦动了不该有的情愫，除了愚昧之外，没有任何形容词可形容了。

她很清楚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自己的作品，在造型前或是造型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该怎么把失落的心给找回来？

她不要那种寂寞的感觉，那种痛好重、好重……

“范小姐，要参加我们的庆祝晚会吗？你是我们的大功臣哦！”

黄秘书挨了过来，脸上是兴奋的神情。

范姿歆望着她。“你很开心对不对？因为熊爷完美的表现——”

黄秘书着迷地凝视前面的演讲台。“当然，我超崇拜他的，我也是学建筑的，就没有他那种宏观的眼光。我想他一定是天才，老天爷送给大家的设计机器。”

如果熊大中能专情一点，黄秘书一定会给他最大的幸福，男人会因女人崇拜的力量而显得更加有魅力……

“机器？”

“是啊，熊爷工作起来是六亲不认的——哦对，除了……”

黄秘书转身凝视她，笑眯眯地说：“除了你之外。我们都知道那天熊爷跷班陪你上阳明山赏风景，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放下工作的人，那天‘天际’的工程队都High翻天了，他们难得休息呢！谁教熊爷工作起来只有完成日，没有分早上或晚上，能休息半天，他们对你都心存感激呢！”

是做贼心虚吗？

她没看到黄秘书脸上有任何不悦或试探，却感觉到自己有那种窒息前的恐怖空洞感，那种要被拆穿的惧怕，像只无形的手用力拧住她的心。

“那天，重点是去挑选衣服，就是今天熊先生所穿的那一套。”她强迫自己冷静，并稳住声调解释。

黄秘书挥挥手。“不打紧的，熊爷难得出去玩Ｎ况，二十四小时盯着我们这些人，他也该看腻了！”

肯定是做贼心虚，无论黄秘书的话是否有其它涵义，她早让她的每个字刺得好痛好痛——熊爷难得出去玩？

老天爷，她是否能奢求一份心灵上的宽恕？

“这小姐，晚上要跟我们去庆祝吗？”

事情结束了，一切都该告一段落，无论是他，或是自己的心。

“不了，我晚上还有工作。”

“好可惜，会很好玩哦，我们工程队疯起来都超级爆笑的！”

她摇头。“谢谢你的邀请。”

“如果范小姐晚上的工作提早结束，我们会在Pub玩通宵，你可以来找我们，不用客气。”

“谢谢。”

黄秘书的视线再度投向她所崇拜的男人身上。

黄秘书是一个可爱的好女人，熊大中只是一时失误，才和她暧昧不清，但骨子里他还是个好男人，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能让这一切变得圆满。

那就是彻底退出他们，不再往来，封存所有一切，不再回忆……

离开他们，她才能放过自己。

范姿歆的目光投向那个有他的地方。她要永远记得这一刻，记得他给的每个吻、每个拥抱、他手心的温度，还有让她流口水的车，甚至他毛茸茸的可怕模样

她会记得一切，记得自己爱过的男人，记得那种心要碎裂的感觉，而且永远将他放在心底最深处，无人发现的地方。

范姿歆用力叹了口气。是啊，该结束了！

最后——

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