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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小小的教堂,就坐落在新界毫不起眼的乡间,这个村子的名称,甚至怪异得让人很难记起。
坐在小得大约只容得下三块榻榻米的房间里,佟宝儿看着化妆师临时准备来的镜子中的自己,缓缓地吐着气息。
今天,就在今天,她真的要嫁给那个男人了!
而他还真如外界传言,本事非凡,否则也无法顺着她的意,找到这么一处偏僻的乡间教堂来举行婚礼。
“宝儿小姐,我觉得你原来的眉形很好看,而且双眼皮也很漂亮呀!为什么一定要化成这样呢?”化妆师为佟宝儿别好发上的白纱,双手抱胸,退开两步,不解地望着她。
佟宝儿嘿嘿干笑两声,以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掩住嘴巴。“没办法呀!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听说我那个未来的夫婿喜欢浓眉小眼睛的女人。”
佟宝儿鲜少说谎,但这并不表示她不会说谎。
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能继续当她的小狗仔佟宝儿,她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就是稍稍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比如把双眼皮贴成单眼皮、把细致灵韵的眉画粉,还有在必要时戴上有色角膜隐形眼镜。
“这样?”化妆师觉得好怪,“那……我再帮你补一下妆。”
眼看时间已追在眉睫,她只好急急忙忙取来矮几上的粉盒,准备做最后修饰,但,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我能跟你谈一下吗?”敲门的人似乎没什么耐性,随着敲门声结束,已将门推开一道缝隙来。
佟宝儿来不及反应,化妆师倒是先尖叫了起来:“杜先生,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来见新娘呢?婚礼没开始前,你如果见了新娘子,会不吉利的9好佟小姐没转过来瞧你,所以……”
“闭嘴!”杜凡的口气极差,他讨厌女人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唠叨。
瞬间,化妆师像让人在嘴里塞了颗鹅蛋一样,果然闭上嘴,维持最高品质的安静无声。
并不能怪她没原则,而是杜凡的脸色实在难看。
肌肤黝黑的他,虽有着俊气非凡的五官外貌,但由于出生于黑道世家,从小在险恶、打杀的环境下长大,促使他浑身充满着让人震慑的气息,只要板着脸孔,就足以教人吓到腿软。
“我想私下跟你谈谈。”他再度开口,询问的对象当然是佟宝儿。
佟宝儿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而这回化妆师变得机灵了,她不敢回嘴,直接行动,手忙脚乱的拉扯着佟宝儿发髻上的头纱,一层、两层、三层地往下覆住她整张脸。
不用怀疑,会有三层头纱,这当然又是佟宝儿的主意。
“谢谢。”佟宝儿对她说,然后转向杜凡,但仍将将脸压得低低的,“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吗?”
她很努力的克制自己,扮演着平日在家中最擅长的温柔贤淑角色。
杜凡先轻咳了一声,化妆师很识趣地退出去,顺手拉上门。
见房里只剩两人,杜凡缓步来到她身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你对于婚礼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
“我……我知道。”她的嗓音仍细得如蚊鸣。
唉……她这样的角色还得扮演多久?她最讨厌自己这副温温吞吞的模样,连说话都不能有抑扬顿挫。
“你身为佟家的长孙女,我相信对于佟、杜两家的恩恩怨怨,你应该相当清楚。”
杜凡推开椅子站起,不知为何,在她的面前,他始终有股快窒息的感觉。
他选择背对她,走到窗边去点烟。
在他背过身去之后,佟宝儿终于得以抬起头来,看着他站在窗边吸烟的背影。
烟圈一阵一阵往上飘,渐渐在房间里弥漫,他没开窗,污浊的空气很快让她难受。
“我当然很清楚。”她让自己的声响听起来尽量细柔,其实在心中骂他混蛋一千遍。
要抽烟不会开窗吗?真没公德心!
然而,这个没公德心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丈夫了……
故意用力咳了几声,她让起伏情绪掩没在平静嗓音后。“能不能麻烦你将窗子打开,我对烟味过敏。”
杜凡转回身来,瞥了她一眼。
由于光线和头纱的关系,他仍然没看清楚她的脸孔。
“既然清楚,你为何还敢嫁给我?”依她的要求,他伸出手去,推开窗,让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来。
“因为我不希望祖宗的祠堂被拆掉,然后大家为了迁移祠堂而劳师动众。”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至于没说出口的另一半,是因为她急着想摆脱佟家。
杜凡无语地仰首,吸了口烟,任烟圈再度飘散在空气中。
他没想到,她理由居然与他相同。不过,他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尤其是她说话时那轻声细语、温温吞吞的模样。
“你难道没想过,嫁给我之后,我有可能会虐待你?毕竟,借机报仇,会是个不错的想法!”
“佟、杜两家的恩怨已经够深了,没必要再加上我们这一桩。”看着他的背影,佟宝儿说。
杜凡不得不承认,她的这段话颇为让人赞赏,也许他对她的感觉正在悄悄地改观,然而,只要一想起她怯懦的模样,什么好感就刷地一下又消失殆尽了。
“我们两家的祖先曾经一同在清朝为官,因为理念不和,互看不顺眼,一斗就是几代,最后连大清没了,迁移到香港,都能遇在一块,你说这是不是叫狭路相逢?”
佟宝儿咬了咬嘴唇,轻轻地点了下脑袋,表示认同他的说法。
“不过,换个方式想,他们为何总会遇在一块?”杜凡抛掉手中的烟。
香烟弹出手指,以漂亮的弧度划过空中,飞向窗外。
“冤家路窄吧!”她回应。
她的话让杜凡转回身来,一阵凝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的看法却是……他们搞不好斗上了瘾!”
斗上瘾?佟宝儿真想笑,但她压抑住了。
“不能否认,我的家族在数代之前,确实在这样的争斗中溃败,一个出了许许多多武将的家族,族人最后却沦落成为香港混黑道,为了巩固地盘,在街头斗狠。”他说着,将眸光拉离,落到远远地窗外,似在想着什么。
“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她的家族也好不到哪去,过惯了挥霍的生活,移到香港的这几代来,家族的势力已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权势全无,只有金钱还剩下一些。
“不,我是想告诉你,对于上一代的、上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我都一概不想追究。”他拉回目光,见她仍低着头,将脸压得低低的。
直觉告诉他,她足个相当没自信的女人,就像她说话的声音一样,永远细得像蚊蚋。
“那……很好呀!”他的想法竟然与她一致,佟宝儿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杜凡睇了她一眼,她从头到尾都没变换过的坐姿,甚至动也没动过,他不禁为她感到疲累。
“我来,是因为我还有另一件事得说。”
佟宝儿仍坐得挺直,没应话,表示在等着他将话说完。
她的安静、她的恬适、她的中规中矩,在他眼中看来,每一样都极碍眼,足以让他窒息。
“我想有些事还是先说明的好。”杜凡将话在脑中转了遍,忍不住想,当她听到他接下所说的话之后,会有何表情?
还是会如同现在一样,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脸、没有情绪波动的声音,甚至不会有任何反应?
“关于我们的婚姻。”他想看她的反应,于是对说出口的话不作任何修饰与掩盖。“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婚姻关系不会像一般人的婚姻,我甚至可以坦白的告诉你,你不是我所欣赏,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类型,所以……”
“所以我们只当有名无实的夫妻?”终于,佟宝儿开口,截去了他的话。
她的镇定确实令他印象深刻,一般来说,如果女方听到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说了这番话,会有何反应?应该不是大哭大闹,就是尖叫吧!
“是的,我希望你能认清楚这点,我们之间仅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不怕伤她,他说得直接且不留情。
“婚礼之后,各过各的生活吗?”佟宝儿大大吸了口气,不过不是因为伤心,相反的,她是因为过于高兴。
终于,她摆脱了!不仅摆脱了那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大家族,甚至可以不用履行和杜凡的婚姻关系,还有什么可以比这件事让她更开心、更高兴呢?
要不是他还在这房间中,她可能会高兴得马上跳起来尖叫。
“是的,各过各的生活。”
他是暴君杜凡,就算今日娶的是他所喜欢的女子,他也断不可能为任何人改变他的生活。
“就这样?”就这样?这是她的回答?
杜凡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答应?”
“嗯。”佟宝儿点了下脑袋,随后又像尊雕像般静静地坐着。
忍不住地,杜凡又望了她一眼。“既然你答应的话,那我们的话就谈到这儿,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后婚礼就开始了。”
他转身走开,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宁静,渐渐的,走道上也听不见他皮鞋磨擦的脚步声。
佟宝儿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喔耶!”她自由了!她终于自由了!
喀一声,门让人由外头推开来,化妆师出现在门后。
“佟小姐,你这……”化妆师被她粗鲁的动作吓傻了。
佟宝儿整个人愣住,定格了数秒,然后用仿佛慢动作一样的速度,收回她手舞足蹈的夸张动作,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
“没什么,我坐太久了,起来运动运动,免得一会儿脚麻了走不动。”
她很快地恢复往常的恬静优雅。
如果快速变脸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记录,她想,她应该会上榜。
婚礼简单又不失隆重,然而到场观礼的人数并不多,试想,两个以为世世代代都该彼此仇视的家族,一下子成了亲家,会是件多么让人尴尬的事。
杜家只有几个长者现身,而佟家也一样。
至于双方的朋友,新郎那边是来了几位,而新娘呢?却连一个也没有,连她的好友周婉婉都没来。
其实,是佟宝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利诱周婉婉不准现身婚礼,所以那个直嚷着要亲眼看看好友穿上白纱模样的人儿,才没出现在婚礼上。
没有掌声、没有喝采,甚至连道贺词都省略的婚礼,牧师的证词念得特别快,新郎和新娘似乎各怀心事,两句我愿意,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甚至在最后,新郎应该掀开新娘头纱给予一记深情的吻的步骤,也被省略了。
礼成,宴客的地点被安排在杜凡的住宅中。
没有热闹非凡、没有冠盖云集,新娘甚至早早就被安排到屋子里休息,而且没再踏出房门一步。
与其说这是一场喜宴,倒不如说是一场私人聚会。
此刻,豪宅里灯火通明,大厅中却仅留下四男三女。
“杜,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你这婚结得……”叹息一声,东方闻人一手搂在心爱女人肩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杜凡。
“他的这个婚结得非常让人担心!”贝威廉接续了话,顺便抬起一手来,撩撩一头及肩长发。
“也许,也可以说是在搞神秘。”说话的是贝威廉的女友庞子夜,她双手抱胸,脚站三七步,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从头到尾,我们甚至连新娘子长得是圆是扁,都没瞧清楚。”
这样不是搞神秘是什么?
她的话让杜凡不悦,“你是不是该管管你的女人的嘴巴?”
两人不对盘又不是第一回,杜凡的脾气暴躁也是众所周知,但庞子液却似与他斗上了瘾,特别爱惹恼他,观赏暴龙喷火秀。
贝威廉转头看了庞子夜一眼,后者不以为然的反瞪他一记,摆明在说,你敢骂我一句,我们就没完没了!
于是乎,男人只好硬着头皮忍下。“杜,我管我的女人自有我的方法,你要我管管她的嘴巴,现在的诚不适宜,因为我不想免费招待你们看一场热吻秀。”
他的话让在场的另一个女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子夜,你别这样了,今天怎么说都是杜的大喜之日。”朱咏真以手掩嘴笑着说。
杜凡将目光拉向她,投过来赞赏眸光,有感而发地道:“唉……怎么说都还是炎的女人最好!”
炎指的是长孙炎,他可是台湾三大帮派之一——炎门的门主。
淡淡地一笑,长孙炎的笑容只留给自己的女人,既然已被点到了名,他干脆大步上前,伸手搂上朱咏真的腰肢,将人给拉回怀中,一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了下。
“怎么了?杜,你可别忘了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居然羡慕起炎的女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贝威廉再度发挥喜欢搞破坏的功力。
然后,他仿效长孙炎的大胆热情,将庞子夜给搂了回来,但不同女人自有不同反应,庞子夜给的不是温柔依附,而是赏给他一记拐子肘。
贝威廉疼得马上皱起了脸,只差没当场痛叫出来。
“难道这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打是情、骂是爱?”杜凡的脾气一向不好,但在这一刻,他很乐,甚至开始有点欣赏起庞子夜来。
这一肘实在顶得棒,刚好让一向嘴贱的贝威廉住嘴,不过就是可惜了点,没能将那痞子给打趴在地上,跳大蟒蛇霹雳舞。
“对了,富山呢?”嬉笑玩闹的时间一过,一切回归常态,杜凡很快发觉好友中独缺一人。
“富山家中遭小偷,他正忙着抓小偷,要明日才能到香港来。”贝威廉回答,一手仍与亲亲爱人玩着你推我拉的游戏。
“遭小偷?”杜凡皱起眉结来。谁那么大胆,敢到富山岐唆家偷东西?
“这件事,富山自己能解决,倒是我那儿收到了另一个消息。”东方闻人拍拍心爱女人的肩,以眼示意她先静静地在一旁等候,接着两三步走到杜凡身旁。“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本来不该跟你谈公事的,但是……”
剔亮的眸光飘向另外两位好友,贝威廉和长孙炎马上了解,分别转身劝离了各自的女人,让她们辟处喝茶聊天去。
很快地,客厅里仅剩下四个男人,杜凡直接挑明了问:“东方,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清楚吧!”
东方闻人轻轻一叹,“你们还记得Z5-33这东西吧?”
Z5-33是一种由杀手集团拿来控制旗下杀手的药物中,所提炼出的东西,用在医学方面,它可以解除人体内残留毒素,清除癌细胞肿瘤;但若拿来制作成生化毒物,只要少少几滴落于公共用水中,就足以毒死几十万人口!
“富山不是正在研究吗?”
“我方才说了,他家遭小偷。”东方闻人蹙紧着眉头说。
“偷走了Z5-33?”贝威廉开始觉得事态严重。
“能进得了富山家盗取东西的,绝对不是一般的贼。”长孙炎冷静地分析。
“那个女贼,富山已经抓到,但糟就糟在,东西已不在她的手上,而且……恐怕已流入黑市!”东方闻人说。
看看他们三人,杜凡突然低咒了声:“妈的!怎么什么鸟事最后都跟香港扯上关系!”
东方闻人扯开一抹淡淡地笑,笑容中有着赞赏。“杜不愧是杜,一猜就中,我看你这生唯一的缺点,就只有你的坏脾气。”
杜凡撇撇嘴,没应他的话,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若少了坏脾气,就不叫作暴君了!”
若不当暴君,他要当什么?黑熊还是大象?开什么玩笑!
佟宝儿躺在床上,手上拿着手机,与话机那端的人谈得正开心。
“婉婉,你知道吗?从我走出教堂的那一刻起,就自由了!”
她本来该大肆的庆祝一番,要不,也该起身跳一段劲歌热舞,无奈人生地疏,所以,她还是收敛一点好。
电话那端的周婉婉半分没感染到她的好心情,只一个劲的哀怨想着,好友的婚礼,居然不肯让她参加!
“怎样?想买鞭炮来放吗?”真不够义气!她想看看美丽的白纱,沾沾喜气说。
“是有那么一点。”佟宝儿的心情还十分兴奋,“你都不知道,当杜凡大声地对着我说,他希望我们以后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时,我差点没兴奋得尖叫。”
“神经!”周婉婉回应她的,却是冷冷地一哇。“佟大小姐,你可曾认真的想过?”
“想什么?”自由;佟宝儿现在脑海中已被这两个字给塞满了,哪还能装进些什么!
“想以后呀!”周婉婉大声一吼。
如果不是见不到对方,周婉婉真想跳上前去,用力掐紧她的脖子,晃晃看能不能晃清楚她的脑子。
“以后你若是遇到了真爱时,怎么办?”
试想,有哪个男人敢打暴君杜凡老婆的主意?
“我没想过。”对于这点,佟宝儿倒是坦率。
周婉婉翻翻白眼,简直想尖叫,“好吧!先不谈以后的事。我问你,他会让你继续去当狗仔吗?”
“我干嘛要他同意?他说过,他过他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涉,所以,我做什么工作,他根本管不着。”
狗仔的生活充满刺激,她非常喜爱,当然永不放弃。
“真是这样吗?”
黑道人有时比白道人更爱面子,何况,狗仔是爆内幕的耶!周婉婉就是担心,哪一日佟宝儿会把目标放到杜凡身上,到时候,被人丢到珠江口喂鱼的,肯定会是她!
“当然。”佟宝儿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一日为狗仔,一生为狗仔!”
“好你个小狗仔!你可千万小心一点,别让你那有名无实的老公杜凡知道你是个专挖八卦的狗仔,小心他先一枪毙了你之后,再把你装在麻布袋里,丢到珠江口去喂鱼。”周婉婉真为她担心,还说什么一日为狗仔,一生为狗仔,真是够了!
她的这段话,让佟宝儿有一点点吓到,但很快地,她就找到了自我安慰的方法。
“我又不报导他,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狗仔。”
为迎接新生活,和终于摆脱佟家古老沉重束缚的喜悦,她决定将周婉婉吓人的话,全都先抛到脑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