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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除了把有期拖回有间酒楼,还抱回去了一只猫咪大小的汹豹子,取名汹。
我大发动物保护主义心理是不可能的,抓它回来当备用食材是更不可能的,完全是因为我那个拔地而起的藤蔓弄伤了路过的汹。为避免被它爹妈闻到气味追着咬,我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汹带回去养着,等它伤好了能跳了再放归大自然。
回到酒楼,确认有期没有皮外伤,安顿好他后,我第一时间去询问洛元的状况,谁想我直接撞到的是沐泽只一件单衣的洛元,以及旁边好生照顾她的归雁。我迅速觉得自己成了灯笼,赶紧说了情况、告了安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洗洗睡了。
次日我被汹的尖叫吵醒。
因担心它爹妈找上门来,我披上衣服冲出去,发现不过是汹能跳能跑了,还跑得挺快,冲上楼梯,一溜弯躲到我脚后跟,楚楚可怜。
追它的是归雁。汹能从大唐武将手里跑掉也是个豹才。
我还没开口质问,归雁已从祍中摸出一封书信交给我:“今早上的飞鸽传书,找你的。”
一看这洁白无瑕一字没有的信封我就知道是谁的,泪水与万千悲愤齐齐涌上,化作力量将信封撕开。
是他的字,潇洒而刚劲,他原来还想得起我。我以为他去坐镇蜀山、守护苍生,就真的成薄情寡义的神仙了,原来他还知道……要给我写信。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为师不得汝与阿期为伴,度日如年,伴者唯有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汝声,目遇之为汝色……
余忆汝二人欲死,茶饭无味,停杯投箸不能食,而不知归期何计,长相思,摧心肝,拔剑四顾心茫然,呜呼哀哉!
是以余聊以佳肴寄情,附于信中,中藏红豆,只愿汝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许是归雁瞧着我脸色变了,小心翼翼地问:“晗幽上仙的?”
我答:“嗯。”
她怀着无限景仰又问:“写了什么?”
我摸下巴酝酿了一会,答:“师父觉得蜀山太仙了,伙食不好,希望我或有期给他寄饭菜过去。”
也不晓得能寄饭菜和“佳肴”的飞鸽有多大,说不定是仙鹤来着。见归雁露出三观举的表情,我只得耸肩:“那个,我师父寄来的佳肴在不在?”
她很积极地回应我:“在楼下呢,我正准备用来喂汹,汹不仅不吃,还跑。”说着一副珍惜粮食痛惜扼腕的模样。
还好没用来喂人,汹跑这么快也是情有可原。我舒了口气,蹲身安抚备受惊吓的汹,漫不经心地问:“我师父这次做了什么?汹它碰都不碰。”
她严肃思考了片刻:“……不知道,看不出来。”
我:“……”
于是看不出来的东西被倒进了护城河里,里面的红豆被掏出来塞回信封。
我犹觉不够,回信写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是以还君红豆,聊以果腹,愿君再接再厉。”看到门口果然立了只仙鹤,我郑重地为它绑上信封,再摆上一副明珠半垂、悲情欲死的模样。仙鹤十分受惊,神速展翅而去,送信如此急切,这足以证明师徒虐恋在仙门很有市场。
事情圆满结束,唯一遗憾的是有期还没醒,到底是他救了我,我自该照顾他,便端了药在他床头等着,心想他不过就是那么轻轻地、小小地摔了一摔,应该很快能醒……然而我还是太高估他的身体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傍晚。
看脸是看不出醒没醒的。彼时我昏昏欲睡,朦胧中发觉视线里的东西有所变化,兀地清醒:“哎,你醒啦。”
他咬牙切齿地揉揉后脑勺:“痛痛……”
我生怕他脑袋给摔坏了,忙不迭将他按下去躺着:“虽说你睡了一整天……不过你还得睡会,我把药给你热热。”
待他乖乖地一咕噜将药汁喝完后,我观天色已晚,正还想把他按回去躺着,他却颇为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我,开口便问:“师姐,你一直……在照顾我?”
我的脸登时涨得烫:“谁想照顾你呀?要不是看在你保护了我的分上……你看看,房子是归雁的,药是大夫抓的,人是树叶拖回来的,什么叫我照顾你,明明有那么多人照顾你……”然而我完全不知自己在语无伦次地说什么,最终一句总结,“总之、总之你没事就好!”
兴许是我太过蹦哒神似回光返照,有期异常担忧:“师姐,你没受伤吧?”
“我命大,哪可能有事。”我趴在他床沿,“有期,我觉得你好呆啊。既然没那个抱人的力气就别随便救我,我有藤蔓接着,又不会摔死。你看你,身子本就那么差,现在还摔床上起不来了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失策了。”
道歉的是我才对。万一他真摔死了,师父还得打死我给他陪葬,要置两副棺材,那也就太浪费。
我猛地想起什么:“我记得你掉下去的时候,好像想说什么?”
他也恍然,却连连摇头:“师姐听错了。”
“那你把我抱着是想干什么?”
“……我、我当时害怕。”
“那你来救我是……?”
“我担心你一个人出事,并无什么别的意图。”
他回答得很顺溜,顺得我怀疑这是他早就组织好的答案。不过我无意追根溯源,却发觉他又在悄悄抚摸腰间的那块我送的白玉,和上次的专注动作一模一样。
我说出心中疑惑:“这块玉不好吗?上次你也在摸,要不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玉重情义,还是不要换了吧。”
“玉重情义?”我皱皱眉,“什么情义?”
他满腹经纶有了用武之地,连腰板都挺得直了些,出口涛涛:“师姐有所不知,不同的人赠玉有不同的意蕴,就比如长孙兄赠玉给我,取‘君子比德于玉’之意,是二人友情的见证。而女子赠玉给男子——”
一席长篇大论戛然而止,我不禁催促:“怎么了,别卖关子!”
他又习惯性地挠挠头发。
“我……我忘了。”
他居然说他忘了!?
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阴谋,我蹭地站起来:“快说!你少跟我来这套!”
他委屈:“……我是真的忘了啊。”
“你你你!——”又是只说一半!他绕起文字游戏、背起诗句来一套一套的,怎么会忘了呢?
我正气愤地准备兴师问罪,外面突然传来粗犷的喊声,喊得丝毫没有美感。继而便是楼下脚步哒哒一片混乱,也不晓得是遭了贼还是怎的,说不定是汹咬人?或者汹它爹妈找上门来了?
有客人的尖叫:“官兵,好多官兵!”
楼下的脚步更乱,不过人们似乎在尽力逃跑,整座酒楼渐趋安静。我跑到窗前引颈一看,顿觉头晕目眩。我了个天,黑云压楼楼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看那服饰,居然是长安大军倾巢而出,这是个什么节奏?
不过,瞧着压楼大军最前方那个将军模样的男子,以及手持长枪与之死死对峙、面露憎恶的归雁,还有默立一旁维持鬼状的洛元,我想我明白是什么节奏了。
这个节奏很奇妙,本应该一开始就找上门来,但一直没找上门来,在我们没防备的时候又突然找上门来,正所谓峰回路转、落井下石。确是爹妈的人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汹的,是归雁的。
我吓得心惊肉跳,这楼里除了我,三个都和皇室扯不清关系,因此都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我忙喊道:“有期,你能走么?能走的话,我们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