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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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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若苏找到一只瓷瓶装水,把含苞待放的蔷薇插进瓶里,想着要拿上楼,摆在卧室面海的窗台,角度微微朝东,清晨,染点漂亮金阳,像克林姆那些令人遐想的画作一样。

月光透窗,流水白泠泠,欧阳若苏关闭水龙头,一手同时拉上窗板,看着最后一丝杂糅月色的清水,溜溜地,钻进网孔。她小心翼翼捧起瓷瓶,转身欲离开洗涤槽,却是原地呆顿,望住通廊那抹静穆人影。

欧阳荷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悄无声响地瞅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她的转身带出他幽沉沉的语气;“你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虽不明显,但欧阳若苏知道兄长生气了。她低垂眼帘,视线凝在尚未绽放的蔷薇,纤指摸着碧鲜花梗,发出清润的嗓音;“我找不到哥哥,他只是好心想送我回家——”

“他是个贼。”优雅耐性早抛在今晚屋外夜色里寻下回来,欧阳荷庭跨步踏上厨房地砖,绕过中央料理台,鞋跟喀喀,冷绝铺叠。他挡在妹妹面前,强硬地重复;“杜瀇是个贼。”

欧阳若苏抬头对上兄长的脸,眸光隐隐颤动。

“离他远一点,”欧阳荷庭取走妹妹手中宝贝似的瓷瓶,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和他走在一起。”

欧阳若苏眉心一寸一寸紧蹙,无力而绵长地摇着头,细弱声调跟着逸出红唇。“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吗——”

“不准给他在一起。”欧阳荷庭吼住妹妹为落定的尾音,大掌一个搁甩——插着蔷薇的瓷瓶贴面划过大半料理台,打转几圈,横压边缘临界,沥沥拉拉滴流一地愤怒水渍。

兄长发这么大脾气,只有冷血动物爬进荆棘丛中的感觉可比拟,欧阳若苏屏息僵凝,许久许久,勉力地牵动双唇,发出一声不稳定的叫唤;“哥……”

欧阳荷庭表情阴凛,狠盯妹妹。“你听见了。”说完这句,他双腿一迈,离开厨房。

“哥!”

欧阳若苏跟着跑出厨房,尾随在兄长后面,她想上前说些什么——说杜瀇不是贼、说她以后还要和他相见——可怎么也追不上兄长盛怒的步伐,直到客厅入口,兄长走进去,她一步一步,停了下来,听望门拱瓷珠帘脆响,再举步,藏入其中。

“我以为你不准备见我了。”

欧阳兄妹是在半小时前进屋的——四个小时都等了,还在乎这三十分钟?客厅里的男子一点也没因等待而失度,一见欧阳荷庭,立即自沙发站起,谨守该有的礼节,优雅躬身。

“好久不见。”

欧阳荷庭没给回应,铁着气质尊贵的俊脸,走往背对角窗的单张沙发座。那一看就是主位,金色丝绸与客座的赭金色沙发组完全不属一套,是切割开来的。

隔着矮方桌,男子待欧阳荷庭落座,才坐回自己该坐的位子。

“你真行,找到这儿来。”欧阳荷庭开口,听得出来不太欢迎人。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会长话短说——”

“你家族的事,我不想听。”欧阳荷庭冷言冷语先警告。

“我的家族难道不是你的——”

“宇穹,”欧阳荷庭直呼其名,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逐客令。

他无动于衷,将言谈带入正题。“我听说你与近年崛起的水下组织‘NCVO’负责人有来往,尤其在金钱上——”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欧阳荷庭愠怒,再次失了耐性。

“我当然无权管你的事。”态度依旧,沉定地坐在沙发上,不疾不徐地接续说;“你应该清楚杜瀇专搞黑市交易,私下拍卖打捞来的珍贵历史文物。他游走灰色地带,你跟他来往,迟早出事。”

“只要不与你的家族来往,什么事也不会有。”欧阳荷庭无法心平气和多说,手臂一扬,直指门口。“马上走,别再来烦我。”

终于从沙发站起,乜斜眼,他最后说;“就算我不来,其它人一样会来,这是迟早的问题,你不会不清楚谁在这附近吧……”欲言又止,像提醒,其实是威胁的暗示。

欧阳荷庭眸光闪掠,飞快皱一下眉。“是吗?”不要不紧地低喃,俊脸恢复波纹不兴的冷然。“那就看谁有本事。”傲然说完,往门口走。

等了四小时,宇穹只得到不及五分钟的晤谈。兄长不管对谁都是无情而严厉——只要是碰触他不愿、不允许的,绝无转圜——欧阳若苏一察觉欧阳荷庭鞋尖移动,旋即退离门拱,技巧地撩帘,先一步避开,往厨房行去。

插着蔷薇的瓷瓶在她离开那刻,被一线落水拽着往地面坠,幸好,他动作敏捷,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

杜瀇自嘲今晚发什么好心,白白浪费难得可与海若相处的时间,跑来探看一个十七岁女孩是否被兄长责罚。他这么一来,还真的像个“贼”了——

“谁!”欧阳若苏转入厨房一步不到,反射性的抽气惊呼随即冒出唇瓣。她知道他是谁,看背影,就知道——那发色、那挺拔不羁的奔放姿态……

杜瀇回身,手按料理台,迅速提脚一跃,坐上光亮的大理石腰线台面,顺畅地横越,滑至彼端,挺腰跳下,立定在欧阳若苏面前。“是我。”他咧嘴笑了笑,一贯神采飞扬而略带讽刺的表情。“又吓到你了?”

欧阳若苏望进他幽邃的黑眸底,摇着头,好一会儿,才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杜瀇微微挑眉,觉得她隐有细弱娇喘的嗓音,煞是好听。“后门。”他拉起她的手,把瓷瓶交给她。“我从后门进来的——”

欧阳若苏拿着瓶子,身躯一侧,倏地走向通往后院的落地门,拉开百叶罩,看着松开的扫锁,又遥望后院。他从后院来的吗?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埋下的秘密?

“没人瞧见我,你哥哥不会发现——”

“哥哥说你是贼。”欧阳若苏猛然旋身,瞅着杜瀇,美颜神情如熹微晨光中的冰。

杜瀇停住朝她走近的步伐,眼睛盯着那张娴静冷艳的小脸——她才十七岁呢……他微微一笑,说;“我听到了。”

欧阳若苏稍愣,美眸圆睁。他听到了?他隐听她和兄长的谈话?

“是啊,”杜瀇又开始移动。“我是个贼。”他行至欧阳若苏面前,俊脸蓦地变得很凝肃,说;“你哥哥说的没错,我是个贼。总有一天,我会偷走他重要的东西——”

欧阳若苏呆住。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令她的心狠狠震荡一下,余波不止。过了很久,她才走开,将瓷瓶拿至洗涤槽,抽出花枝,重新装水。水满溢,她的手抚着瓶颈瓶口,看见一条裂纹——应该是被兄长摔出来的,她心里有点难过,轻声叹着。

“裂了,是吗?”杜瀇也走到流理台前,身体若即若离地摩触她胳臂外侧,探手取瓷瓶,眯眼细瞅。

欧阳若苏微偏脸庞盼睐。“你再不走,会被哥哥瞧见。”

“不用担心。”杜瀇放下瓷瓶,凉凉地说;“你哥哥被那个年轻有为的律师气得上楼喝闷酒抽闷烟,不会下来。”

欧阳若苏眨了眨眼,听他的说法,他似乎连宇穹也认识。“你知道宇穹?”

“当然。”毫不犹豫地回道,杜瀇看她一眼,撇唇浅笑。“我被那家伙告——喔,不,应该说是被他的委托人告过。”他说着,一面往落地门迈步。

欧阳若苏以为他要离开,脱口追问;“告什么?”嗓音有些急,双脚也同调。

“告我是个贼啊。”杜瀇答得很干脆,伸手拉开落地门。

欧阳若苏停在门边,看着杜瀇走出去。杜瀇没走远,定在后院中央——几乎就是那个中心点——弯低身躯。欧阳若苏脸发烫起来——他在干么?在挖那个她偷偷埋下的果核吗?

她忽感紧张,手抓着门把,就要冲出去了,却见他直起身子,踅回来。

“来,我帮你换个瓶子。”他拿着一支漂亮的水晶瓶,进屋来,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洗涤槽前。

那瓶子极为瘦长,约有一尺,圆柱形瓶身凿划螺旋纹,瓶盖上镶嵌三股叉状红珊瑚,艳丽色泽犹如吸取饱满阳光、熟透的果子。欧阳若苏伸手轻碰。“怎么有这个瓶子?”好似在做梦,他竟在那个中心点取来瓶子。

“这是‘海神权杖’。”杜瀇一笑,拔开瓶盖,摇着里头的蜜金色液体。

细致醇美的味道充盈整间厨房,欧阳若苏恍了恍,顿觉自己埋在后院的果核,的确已长成一片片迎着海风的苹果园。

“是酒吗?”这一声要醉人似的,发自她的红唇,萦绕杜瀇的耳畔。

杜瀇移眸,对住那美眸迷蒙的窈娜脸蛋,答道;“是苹果酒。

这是他要带去与海若共饮的,本想来看一下欧阳若苏不会花太久时间,把它暂搁在外头。现下,女孩需要一只瓶子,他居然将它给带进来,打算倒掉内容物,给女孩插花,他会不会好心过了头,他明明是个“贼”的,没偷窃东西,已失“本分”,反倒要割舍爱物。

欧阳若苏这时凝神朝他看。一个想法猛闪过他脑海。他扯扯唇,说;“要喝吗?若苏——”表情得意邪气。

“好。”欧阳若苏毫不多想。

杜瀇却是一愣,两、三秒的沉滞后,笑语道;“好吧,拿杯子来——”

好吧?所以他不是真心邀她,只是有意诱惑,好吧——他成功了。

欧阳若苏没等他的声音结束,直接伸手握住瓶身,举至眼下,红唇就着瓶嘴,啜饮起来。

“这个瓶子要给我插花,它就是我的,是吗?”喝了一口后,她看着他,舔唇说道。

杜瀇喉咙一紧。他以为他成功,现下觉得自己开始了一场蹩脚棋局,而且他居然强烈地想把它下完。“没错。”他发出的声音比平常低沉许多。“你不需要杯子——”

“你要喝吗?”欧阳若苏下巴微昂,对着他。

杜瀇眸色慢慢转深,凝睇欧阳若苏鲜红润腻的唇瓣。“这酒——”语气沉缓,顿了一下,说;“我只和我女友喝。”

看着他遥远而模糊似的目光,欧阳若苏选择转开脸,闷声不语,持瓶就唇,默默喝自己的。她想赶快把酒喝完,在这很挑人心、窄细瓶身只能插一枝花的瓶子里,插上具绽放希望的蔷薇花苞。

“第一次吗?”男人突如其来的问句。

欧阳若苏停止喝酒,缓缓抬眸看杜瀇。

他说;“第一次喝酒吗?”

她收回视线,贪奇地更加仰颈畅饮。他当然知道她是第一次,这种事,一直不被允许,她今晚像只从母兽身旁偷得解放的小兽,也许就要掉入猎人诱捕的陷阱中,还不在乎地游逛迷幻森林。

杜瀇的嗓音持续低扬着;“这酒是我自己酿的……”

是吗——亲手为女友而酿。欧阳若苏没忘记他说海若住在帆船手码头海滩附近。她也住在离海不远的地方,今晚,她第一次喝酒,酒有点烈,她美眸弥漫湿雾,忽然想听他唱《一’myouman》。他的嗓音不像LconardCohen那种抽烟抽坏声带似的粗哑浑沉,唱起这首歌,积郁不足,稍嫌清亮,听来太快乐,反而突显歌词里的暗喻、反讽,变成十足的讥诮。

“若苏,我吃你一颗苹果,还你一瓶酒——这酒,是我用伊甸园的苹果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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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不该喝的酒,欧阳若苏彻夜难眠,体内煨着苹果香气,暖意深熨血管,肌肤烧烫了。她不是生病,只是像生病,胸口闷热着。她把双手覆在胸前——左手两弯齿痕没褪,更是被金箭划过,沁血似的红艳——如果不遮挡,金箭合该直直射中她左胸。

插在“海神权杖”中的蔷薇花苞,迎着橘橙柔曦,层层花瓣隐约在爆裂,还未见蕊心,窗外一只大蝴蝶已在徘徊。

欧阳若苏侧躺在床上,栗色双眸因为望着窗景太久,蒙泛水光,就像美丽哀愁的傍晚雨幕。

水气熏湿眼角了。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

“若苏,起床了没?”没有敲门响,欧阳荷庭的嗓音是从书房经传讯系统,进入欧阳若苏起居室的对讲机,扩散出来的。

“帮我煮杯咖啡。”

那吩咐声结束时,欧阳若苏一般已从床上坐起,趿着室内鞋,进浴室盐洗。今天,她有点下不了床,头晕痛着——这就是宿醉,她也该来杯咖啡。

欧阳若苏坐起身,用手梳理一下曲柔如云浪的发丝,长腿往地板踏,睡衣裙摆像流水冲落,盖住白皙的脚背。她觉得双膝发软,差点站不住,一个冰凉的东西微刺她脚底,她顿了顿,挪脚一看,有条坠炼在地毯上反射薄阳。

昨夜,杜瀇俯身时,她看到这个坠饰自他敞领衬衫里滑出。它的形状像只蜻蜓,也像十字架,顶部和底托各镶了颗珍珠,中柱镶嵌绿宝石,两旁双层的是钻石鸟翅,还有交叉盘绕中柱而上的两条彩钻之蛇。它是比蜻蜒更凶猛千万倍的妖鸟形坠饰,是邪恶的诱惑图腾。

欧阳若苏捡起坠炼,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睇片刻,将它收握于掌心中。她调匀呼吸,鼻端热热的,唇也是,昨夜做了不该做的事,使某些记忆囤蓄不退。她绕过船形床尾沙发,找到自己昨晚乱踢的室内鞋,没穿,直接进浴室,渴望冰凉地砖驱逐宿醉灼热。

装好水,才发现咖啡粉已用完,想研磨,豆子也没了。通宵写稿后的早晨,兄长习惯喝重度烘焙咖啡豆,欧阳若苏盯着两只空罐子,左边、右边关上凿墙式隐藏收纳柜的两扇门,转身朝落地门靠近,解锁开门。门廊的柚木地板,踩起来沙沙的,她知道那是昨晚某人带上来的海滩沙粒,如果用寸镜细瞧,会有个勾动体内Venus蠢蠢向往的扇贝床——

欧阳若苏摇摇头,倏地跳下门廊石阶,快步奔越大半草坡,柔荑捣着嘴,要不,她一定会大叫——这真是羞耻的行为。从昨晚到现在,她未免太过胡思乱想,想得身体某些敏感处疼了起来,像是被兽爪抓破、被虫子食蛀一样,悸痛着。

她行过了草坡中央点,脚步霎时而止,回首望着。

后院草坡隐凝朝露,阳光从海滩爬上来,融进每颗圆润饱满的水滴中,渗润土壤。那一块——昨晚她掘过的那一块——没有绿草密布,太明显了,她好怕,怕萌出芽来,她有股冲动想把果核挖出来,想着,她并没这么做,而是拔了些草,往那上面铺掩,她知道不可能挖得出来,因为她把它埋得太深了。

“若苏!”欧阳荷庭等不到咖啡,亲自下楼,瞧见厨房落地门大开,走过去,望着妹妹蹲在后院草坡,扬声叫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欧阳若苏慌忙站起,面朝兄长,回应;“咖啡豆用完了,我正要出门买。”

欧阳荷庭揉了揉直挺的鼻梁,指示道;“快去快回,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

欧阳若苏颔首,迅即走下车坡,循着海滩路径,往码头市场。

欧阳荷庭看妹妹已走远,拉上滑门,正要离开,门铃响跟着传遍整幢屋子。他脚下缓停。这时间——不可能是钟点打扫人员,莫非又是宇穹?

俊颜无任何表情,欧阳荷庭冷漠地来到玄关,打开屋门。

送信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欧……欧阳先生!”脱下绣有白鸽图志的帽子,不是那么顺畅地问候着。“您……您早。”平常都是欧阳若苏应门的,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欧阳荷庭。欧阳荷庭高大尊贵的外形,让少年深觉气势逼人。

“你哪位?有什么事?”欧阳荷庭根本不清楚这个少年是这个地区的信件递送员。

少年戴好帽子,指指上头白鸽。“我来送信的,欧阳先生。”他从背袋里掏出一个银杏黄的雅致信封。“有一封欧阳小姐的重要信函……”说着,眼神小心地往门内张望。“请问——”

“交给我就行。”欧阳荷庭俊脸冷漠,说起话有种任人无法抗拒的威慑感。

少年不敢迟疑,把信交到欧阳荷庭手上,然后礼貌地说;“麻烦欧阳先生,打扰您了。”

欧阳荷庭微微颔首,不发一语,进屋关门,走到玄关墙镜前,他停下,垂眸看手里的信封——英国寄来的,信笺处有精细的压纹。盯着压纹,他神情沉入更深的冷漠中,撕破信笺处,取出信,速阅后,大掌猛力抓皱信函——

难怪!难怪宇穹找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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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汀岛最主要的港口——帆船手特区,循千万年前造陆运动,从海中上升的天然坡阶地形建造,各式各样屋宇楼房,看似孝堆的彩色积木,层次分明地叠递。大部分小街巷弄是阶梯,宽敞的车道一定是坡路。路边,扶桑花着魔地盛开;海边,结满鲜橙色泽浆果的沙棘林绵延串缀,像洁白沙岸的项炼。

帆船手特区——这都城,风很大,海上盛行帆船,陆上公众运输以电缆车、轻轨车为主。半岛、岬角间,可见缤纷的空中缆车,像飞艇般地椅。风大,其实不适合缆车这类交通运输,但,据说,当初规划城镇建设的主工程师认为,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乘空中缆车坐拥海上驭风帆影的景观,难道不是别具情趣?凡事不用太守法则,过分规矩只会失其本色;适可而止地冒点险、违反点所谓“合理”的逻辑,才不至于乏味呆板,僵化如罩铁笼。

人生总是得冒点险,才美丽。这话使欧阳若苏想到杜瀇,她有些明白为何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这个地区的精神,等于他的灵魂。

欧阳若苏走入专卖店密集的平台石阶长巷,远远地,便认出坡阶中段那名倚在“给最美丽的女神”店外的男人,是杜瀇。他在那儿吃着苹果——依然是用野蛮的方式啃食。欧阳若苏一步一步往下走,她要去的“咖啡香氛”就在那家苹果专卖店隔壁。

欧阳若苏决定不和杜瀇打招呼,身形隐入来来去去的购物人群中,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苹果专卖店,拐进“咖啡香氛”店门里。

杜瀇看到了——那女孩故作不经意地走在一个进入他视野内的胖妇人身侧,企图利用胖妇人屏障似的身躯掩他目光,只可惜,他还是看到了。撇嘴笑了笑,杜瀇丢掉果核,迈步前往咖啡专卖店。

叮铃当啷响的门后铃,是两串果实汇汇的咖啡树枝干造型。那迎客声音已与这屋里每一寸气味相容,光闻就醒神。杜瀇揉揉鼻端,看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落坐形似咖啡豆的软沙发上,悠闲品味浓郁的咖啡,聆听音响传出那几首德布西谱自魏尔伦作品的曲子。

悄悄地,环视一下,欧阳若苏没坐在其中,不过,他听到她的声音了,循着望去——她穿着黑白直纹背带洋装和同色系平底便鞋,无瑕的小腿完全裸露,长发没绑,自然地披垂在背后、在肩侧,柔荑子发中若隐若现,使她看起来更修长、更纤细而雪白,站在那咖啡色泽闪熠的柜台前,实在典雅极了。

柜台里,那名人称“翘胡子司令”的高瘦中年店主,正带着和善的笑脸,招呼着她。

他说;“欧阳小姐今天这么早!有什么需要吗?”

欧阳若苏点头,轻声回道;“请给我六百公克重度烘焙的摩卡豆。”

“好的。”柜台里的翘胡子司令,像个抓药的郎中,转身忙了起来,边问;“有刚研磨好的,要一起带吗?”

欧阳若苏想了想。“是粗研——”

“绝对粗研磨,三百公克。”翘胡子司令笑着打断她。欧阳若苏是常客,她的兄长欧阳荷庭一星期固定两天会到他店里来,他对他们的习惯一清二楚。“对了,刚好也煮了令兄口味的黑咖啡,我装在保温罐里,不嫌弃的话,一起带回去吧,欧阳小姐——”

这不可以节省更多时间,不必让兄长久等。

“谢谢你。”欧阳若苏掏出钱要结账。

翘胡子司令只收了豆子和粗研磨粉的钱,他把保温罐一起装进牛皮纸袋里,说;“这是我招待的。”

欧阳若苏再一次道谢,没等多久,从翘胡子司令手中接过袋子,旋足往门口走。

见她身形移动,杜瀇退到大型装饰盆栽后方。这会儿,换他隐藏。而她,也果真没留意有一双眼睛紧瞅着她,推开门,在叮铃当啷声中定出去。

铃响后,杜瀇自大盆栽的遮掩中,绕向店门。

“你干么跟着她?”一只大掌扳住杜瀇的肩,低沉的嗓音接着唤出杜瀇的外号;“Neptune!”

杜瀇顺那力道转身,笑笑摊手。“朋友的妹妹嘛……关心一下而已。”

“关心一下……”翘胡子司令摸摸唇上的翘胡子,沉吟着。“原来是关心一下啊,我以为你别有企图……”喃喃自语,眸光蒙眬,走回柜台。

杜瀇低低哼笑。“别开玩笑了——我会有什么企图。”与翘胡子司令一样的自言自语嗓调,他拉开店门,消失在“咖啡香氛”里。

不见了。

欧阳若苏再次经过“给最美丽的女神”,没看到杜瀇,刹那间,心里闪过类似失落的感觉。她根本不想与杜瀇照面,又为什么要失落?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要走长长的平台石阶巷,她得休息一会儿。她走到“给最美丽的女神”,坐在店门口的翠绿板凳上,眼波随着人影流动。偶尔,有身材挺拔的男性行经她面前,她明灿的美眸会像玻璃珠折射阳光一样,亮了起来,短短两秒,恢复平淡。有时,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走过。她想着,杜瀇刚刚是不是在这儿等海若?他等到海若来赴约,拿出一颗苹果赠与海若,送上一句“给最美丽的女神”和一个吻。

欧阳若苏无法想象杜瀇吻海若的情景,她没见过海若,却为此无聊的想象难过起来。她赶紧取出纸袋里的保温罐,打开它,倒出一杯黑咖啡,也不管烫口就尝——

好苦涩。

“粗研磨,黑咖啡,伤胃。”猝然靠近身边的体温,比杯里的黑咖啡暖炙。

欧阳若苏惊诧地别过脸庞,对上已在身边落座的杜瀇。

“你吃过早餐了没?一早坐在这儿喝黑咖啡,不怕把胃弄坏?”杜瀇朝她一笑,拿走她手上的保温罐附杯,倒掉杯中剩余的咖啡。

欧阳若苏瞪了瞪眼,说不出话来。

杜瀇涎着笑脸,把杯子还给她,说;“苦涩滋味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Neptune。”另一个嗓音同时传来。“你刚刚跑哪儿去,现在人潮正多,本店可没时间代客送货,你买的苹果别忘了自己带走。”穿着苹果专卖店围裙的女士,提着两网袋苹果,一股脑儿放上杜瀇大腿,旋即又回店里忙去。

杜瀇笑着说谢谢,不正经地抛飞吻。

欧阳若苏收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欲走。

“等等。”杜瀇拉住欧阳若苏手腕,在她回首时,捧上一颗苹果。“给最美丽的女神。”没有拐弯抹角、没有闪烁,他这语气像铅锤直坠深海。

视线忽地模糊起来,欧阳若苏颤抖着,转身,急步、急步地奔跑而上。

“若苏!”掌中温润感顿失,杜瀇单手提着两袋苹果,离开椅座,望着欧阳若苏的背影,叫唤着。“若苏,走慢点。”虽是这么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追上她,甚至挡了她的路。

欧阳若苏抬眸,阳光照得她美颜呈显一种出尘的绝艳。

杜瀇恍了一下。女孩主动拉起他空着的手,在他掌心置放一个东西。他定神后,她已走远、走高。他看了看手里的坠炼,想起昨晚……长腿跨大步,一鼓作气追上她。

“若苏,”他笑着,走在她身边,没挡她,只是亦步亦趋,头脸斜倾,探查似的,黑眸紧盯她的脸庞。“你生气了是吗?”

欧阳若苏静默地走着,细微的喘气声泄漏她的焦躁,她走得太快了。

“好吧,”杜瀇轻轻松松地夺过遮了她半张美颜的碍眼牛皮纸袋,直挺挺站到她面前,说;“我道歉。你想对我怎么做都好,要我还你一个吻——”

一个泪水隐涌的眼神阻断了他的嗓音,欧阳若苏无言地凝睇着他。

兄长说,不准与他在一起。他是个贼,昨夜离去时,偷了她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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