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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琴知渊。”他这样说,声线中平,非常柔和,“我想,您是单小姐。”
“是的。我是您的新房客。”
这句话一吐出唇齿,我就从绚梦中醒来了,眼前这个人要从我的钱包里拿走两千块。
唉,所以说,人无十全,事无十美。这么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却是为着收钱来的。
还不等我感慨完,明心充满惊慌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啊啊啊,快来啊快来啊……”
我以为发生了火灾,高跟鞋也不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厨房。
万事太平。没有火光,没有浓重的煤气味。只有明心睁着一对黑亮动人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从案板上迸到地上的鱼。好像刚才挨了一刀的是她。
琴知渊叫来安然,安然弯腰拾起鱼,递给明心,“不要怕。”
明心的眼越睁越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她发出一声令我一阵耳鸣的尖叫,冲到了房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抓住我的手,浑身都在颤抖,“我们,好残忍……”
“不是我们,是我们的房东。”一收就是一两千块,确实太狠了点。
“容姐姐——”明心为我的回答皱眉,“你太过分了!”
呃,我好像是不太爱护小动物呵,真是抱歉。我乖乖地听她指责。
“你平时很喜欢吃鱼是吗?”明心严肃地问。
“嗯。一般般。”
“上次我们吃炝锅鱼,你几乎一人吃掉一盘。”她的表情严肃得令我有些心惊,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实际上我只是吃了一盘鱼而已,而且我记得她当时吃得也不少。
“渊哥哥听我说你喜欢吃鱼,他才买鱼的。不然他不会杀生的。”
她那两只黑宝石浸在烟雾里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忙向她保证以后会学会吃素,又说:“呃呃呃,这位房东还是不错的嘛,还会打听房客的口味。”
“我们喜欢吃什么他都知道。我喜欢喝汤,安然姐姐喜欢奶油?白菜。”
“嗯,真是一个好人。”我顺着她的话说,惹这样一个宝贝儿不开心可真是罪过,我随手在她床上捞起一本小说,作疑惑状,“咦,这个作者我好像看过?”
“真的吗?我很喜欢她耶!”这小妮子的精神劲儿全来了,眼睛又眨起来,恢复当初引诱我说出感情经历的纯美模样,历数那位作者的数十名书本,末了还同我讨论其中的男主角,其间我消灭了她的两包薯片,然后救世主安然出现,通知开饭,我终于解脱了。
这就是哄得明心不生气的唯一的办法。
命苦啊。
虽说荷包减肥不少,至少能饱餐一顿。
琴知渊的话不多,出于礼貌和真心,我们三个狂赞他的手艺,此人报以羞涩的微笑,末了,说:“六千块吃这一顿饭,其实是我赚了。”
吁,我们再也不用分精神进去礼貌上的称赞,转而狂攻饭桌。
狼吞虎咽之后,太饱了,瘫在座位上歇息。只留一满桌狼藉堆在面前。
我把希望的目光投向那个居家好男人,只见他优雅地抹了抹嘴,起身——去倒了杯水,仿佛品什么绝世好茶似的喝了一口,看来绝无洗碗之意。
或许是我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他微笑着回望过来,温柔地说:“洗碗很伤手的。”
若不是二十多年久经沙场的定力,我非要连人带椅子翻出去不可。我盯着他那双手,很严肃地问:“我听说你的职业是位教师。”
“嗯。我教中文。”
“请问粉笔会不会伤手?”
“如果直接接触,当然会。”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难道你能遥控粉笔?”
“不。”他仍旧是一付温柔的笑容,“我戴手套。”
“咚!”我终于倒了下去。
结果还是平时最温柔最可爱最善良最勤劳的明心妹妹收拾残局。
明心很喜欢厨房,我们也很喜欢她这种爱好。当然,吃她做出来的菜又是另外一回事。
安然的爱好是针织,虽然现在还是热得要死老虎的天气,她已经为我织了一条葱绿的围巾,并说:“你皮肤白,围葱绿的好看。桔红的也不错,不过我现在得给我妈妈织一件毛衣,下次再织条桔红的给你。”
平白收到礼物是件很开心的事,我想我不应该怀疑安然有什么心理问题。
但她简直好织成狂。下班回家,吃完饭,她唯一的消谴就是针织。
温暖灯光下,素净的女子一针一线地织着衣衫,的确是一幅动人的画面。但在这连爱情都要快餐化的年头,这样的画面就好似在数十万年前的原始森林里看到了中国的山水画一样,太怪异了。
她几乎没有什么应酬。晚上很少外出,除非出门取证的日子。这倒有点好处,晚上在外和酒肉朋友胡喝乱饮时可以打个电话到家,“喂,安然,下雨啦,帮我关一下窗户!”
那边必定是气定神闲的声音:“已经关好了。”
我想当她说“某某被判处死刑”时,声音也不会有一丝摇动。
至于明心,如果有好看的电视剧,她是必定死守在电视机前的。不然,她就在楼上狂看小说,或者狂写自己的小说。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拿出过一本有她署名的小说给我看过。
楼下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除去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四壁都是书橱,啊,那么大的书房,一直高到天花板的书橱,该有多少书啊!
我和明心每每都要望橱兴叹。
因为房间里剩下的也只是空空的书橱了,太干净了,连半本书都没有留下。
“给渊哥哥搬到他自己住的地方去了。”明心怅叹。
我咬牙切齿,“他一个人看得了这么多书吗?”
“当然!”明心竟然为他说话,“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拿到博士学位了,现在在A大教书,是整个A大女生的偶像。”
“你这么了解?”我狐疑地看着她。
这个悬狸露出奸笑,“嘿嘿,你说呢?西容姐姐的故事我也同样了解啊……”
啊!我非找个机会杀人灭口不可!
还好这小妮子长了脑筋懂得转换话题:“不过,安然姐姐的事我倒不太清楚,西容姐姐你知道吗?”
还是安然厉害。我为她骄傲地一笑,睥睨明心,“你以为从一个律师嘴里套话是你干得来的活吗?”
“越是不说,就越有故事。”明心坚定地说。
这点倒是让她说对了。
埋得越深的,越是难以挖掘的珍宝。
某天饭后,安然坐在电视机前织毛衣,明心关在楼上写她的惊世巨着,我不幸地因为大姨妈的来访而痛不欲生,正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
“要不要吃止痛片?”安然忧虑地问我。
“不,是药三分毒,我扛扛就过去了。”这是典型的水瓶座风格,除非病到难以呼吸,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吃药。
“我去给你泡杯红糖水。”
我被强行灌下一杯甜到发腻的液体,完了还是哼哼唧唧,安然看不过,上楼拿了几粒止痛片。
“不要!我对西药过敏,一吃就头脑发晕。”
“晕了正好,可以好好休息。”
“拜托!”
兀自挣扎间,门铃响起,安然总算放过我,去开门。
是琴知渊。他倒有一点好处,每次都是按门铃,不像一般的房东,来找你竟然直接进来,生怕你不知道他有钥匙似的。
有人进来,我也稍微端正一下我四仰八叉的坐姿。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子,蜜色的皮肤,穿一件雪纺吊带上衣,配着脏兮兮破烂烂的一条牛仔裤。
她跟在琴知渊身后,紧紧地,如宠物在人多的地方紧紧跟着自己的主人。
“抱歉打扰两位。”琴知渊客气起来的时候有股渊然之气,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的精力放在什么地方,他的衣饰、发型,甚至毛孔都会告诉你答案。
然而他接下来的事情却令我稍稍有些吃惊,他把那名女孩子从身后拉出来,对我们说:“她叫晨约,是我的学生,和家里闹了矛盾,想找个地方借宿——”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叫晨约的女孩子便冷冷地打断他:“谁说我要借宿?哪个酒店我不能去住?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难道你就这样讨厌我?”
呃?这年头的女孩真是越来越能干,像“我只想和你睡在一起”的话都可以当家常一样说出口。而且她衣着不俗,那件雪纺上衣俨然是国际名牌,面容自有一股矜贵气质,家境一定不错。
看她的冷艳神情,以及望向琴知渊的复杂目光……哎呀呀,我该把明心从楼下拽下来才是,这可是一趁戏啊。
琴知渊柔声道:“你乖乖住在这里,我明天来接你上课。”
“真的来接我?”这话显然动了晨约的心,她将信将疑。
“是。”
“真的?”
“真的。”
“你要一直把我送到教室。”她要求。
“我会把你送到校门口。”
“为什么?!你也要进校门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按住她的双肩,说:“晨约,听话。”
他的目光柔和,有奇异的安抚作用,晨约渐渐冷静下来,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便回过头来面对我们,“那么今晚……”
“明心。”我指指楼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想她最乐意同晨约住。”
于是琴知渊把晨约送上楼去,上面有阵乱响,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声音,然后琴知渊关上房门,下楼来。
面对我们询问的目光,他面露苦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算了,不问也罢。但我们无故帮他收留人,总不能白忙乎。这样吧,这个月的房租,给我们减点吧。”这应该不算敲诈吧?
“好吧,每人减两百。”
“两百!”
我叫起来,待要说你打发要饭的之类,但听一旁的安然却淡淡地插口:“她喜欢你。”
琴知渊有些尴尬,“但对我来说,她只是我的学生。”
“倘若你不喜欢她,就不要对她这样温柔。你的温柔,就是对她的引诱。”安然一字字说。
我很奇怪安然为什么把这引诱的罪名扣在琴知渊身上,虽然了解不多,但很明显,即使对着街边要饭的,他也会是那副温柔的模样。
琴知渊也愕然了,“我对学生,都是这样。”
“也许你们对女人都是这样吧?”安然冷冷地问,仿佛坐在她面前的琴知渊罪不可赦。
我只好出来打圆场:“这有什么?温柔又不是什么过错……”
安然闻言,掉过头来针对我,语气激烈之极:“他对所有女人都温柔呢?在你面前都对别的女人温柔呢?你说,你会怎么样……”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神情意外地激昂,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来,她失控地捂住脸,“对不起。”
她冲到洗手间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共饮的夜晚,心头一阵凄伤。
她一定想起了那个人。
女人是否注定要为男人伤心?
琴知渊比我更怔忡,他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他如玉的脸庞,我微笑着安慰他:“没什么。但是你得记住一点,像你这样的帅哥,对着一个女孩子温柔地笑,没有哪个女孩子可以抵挡得住的。”
“我并没有特别温柔……”
还不够温柔吗?我忍住想踢他一脚。算了,儿女情长关我什么事,我只关心我的房租,“减五百,怎么样?”
“呃?”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引诱他:“房租减五百,也许我可以帮你解决掉这个绯色包袱。”
“当真?”
他抬头望向我,眸子里一片深黑,隐隐有光亮闪耀。唉,难怪明心同他关系那么好,他们几乎是同一类人。但我显然是另外一国的,我继续说:“若能再减一千,我就帮你彻底解决。”
他再一次惊中有喜,“当真?”
我嘿嘿奸笑。
这年头,当冰人不容易,想拆散两个人,却是再简单不过。我不是看到左居城搂着别的女人的腰就断了三年的感情吗?现在的爱情,实在是很脆弱的。
然而事实证明,就如同当初我在明心满是星光的双眸前神魂迷失地招供所谓的爱情经历一样,我又在琴知渊满是希望的目光下踏错了我人生的既定步伐。
人家不是说了吗?宁拆七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偏偏财迷心窍,干下了这滔天的罪孽。所以我该遭受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