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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训窝在简陋陕小木床的一角,因为身下木板床的坚硬不舒适而低声暗咒。
那家伙!他最好就把事情一次办成,别枉费我受这活罪……
吱!
他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打开门,然后,是看守他的牢头在说话。
“你进去吧!我是偷放你进来的,所以只能让你待一天,知道吧?”
“我知道,谢谢牢头大哥。”
这声音——
段子训猛地从木床上坐起,正好看见牢头再度落锁,而监牢里,已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着那过去两年来天天搂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段子训从一开始的不信、怀疑,到确认,最后整个人激动得跳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瞪大眼,不敢置信他的小丫头,竟也把自己弄进天牢里来了。
“我来陪二殿下您呀。”秦晴朝他一笑,仿佛他不是在监牢中,而是在他自己的书房。
“这儿不是你应来的地方,快回去!”段子训喝斥她。
秦晴置若罔闻,小手忙碌地从自己带来的竹篮里,取出一盘盘美味的菜肴。
“这儿吃睡都不妥贴,您一定饿了吧?我带了些您爱吃的酒菜进来,您快来享用。”
这里甚至连张桌子也没有,害她只能把酒菜放在地上。
尊贵的二皇子,怎么过得了这样的日子?
秦晴鼻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不过,她坚强地把泪逼回去。
现下段子训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毫无助益的女人。
“我叫你快回去,你没听见吗?”段子训暴躁地在她身旁兜圈子,活像一只受困的老虎。
如果换作其他时候,秦晴可能会忍不住笑出来,但现在她不敢笑,也没心情笑。
她决定不让他看她的哭脸,他在里头已经够烦了,她不能再让他更烦。
“只有一天。”秦晴跪坐在铺着草梗的地板上,仰头望着段子训,然后凄然勾起唇,浅浅微笑。
“牢头大哥,只答应让我在里头待一天,明天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不把握这最后的一天,让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呢?”
秦晴终于忍不住哭了,她低着头,落泪如涌泉般不断落下。
她好舍不得他被困在里头。
她好舍不得……
“傻瓜!哭什么?”沉默片刻后,段子训在她身旁盘腿坐下,如往常那样,揉揉她的脑袋,骂她傻气。
“你不知道,我现下已是企图谋反的重罪犯吧?万一给人察觉了,岂不是连累了自己?”
“我不怕!只要能和二殿下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像怕他不信似的,秦晴一个劲儿地猛摇头。
“那万一我将被处死呢?难不成你也要陪着我殉葬?”他轻啐一声,笑她真是大傻瓜。
“当然!二殿下若死了,秦晴也不会独活。即使到了阴曹地府,秦晴也要跟在您身旁服侍您!”秦晴握紧双拳,眼中透着坚强的意志,神情即严肃又凄凉。
段子训是个不容易感动的人,总觉得这世间太多虚情假意。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眼眶发热,不熟悉的液体,威胁着要溃堤而出。
“真是笨死了!说你傻,你还真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跟着我下阴曹地府干什么?难不成是奴性坚强,死了也要当人奴婢?”他开口责备,语调却微微哽咽。
秦晴朝他一笑,眼睛含泪的开口。“是,我是奴性坚强,但我只当二殿下您一人的奴婢。您到哪儿,秦晴就跟到哪儿,有您就有秦晴,若是您不在了……”
她顿了下,吸口气道:“那也没有秦晴了。”
“傻瓜!”段子训除了这句话,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她。
甘愿为另一个人牺牲至此,他还真是没见过。
以前在书卷上,他读过一段对情的描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当时,他还嗤笑那是傻子说的话,世上没人肯为了他人牺牲性命的。
可谁晓得这世间还真的有,而且,那人就在他眼前。
他忽然惶恐,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个小女人的爱?
忽地,他不忍再折磨她。
段子训握住秦晴的手,对上她的眼,严肃地说:“秦晴,你听着!我会出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再回到你身旁。你要等我,知道吗?”
“嗯!”秦晴喜极而泣,又是哭又是笑的。“我相信您,我一定会等您的。”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若说自己能离开,那他就一定能离开,她相信他!
“好。”段子训嗓音沙哑地命令:“现在先过来,让我好好吻吻你。”
*
二皇子意图谋反,指使刺客暗杀太子,遭捉拿下狱之事,震惊整个大理皇宫。
宫里的人,日日夜夜都在讨论这件事,无人不感到惊讶。
“没想到二皇子看来冷情冷性,结果竟是个野心分子呐……”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嘘,小声点!当心让人听见了……”
几名碎嘴的宫女太监,紧张地察看四周,幸好没人在附近。
“不过真想不到,不只二皇子野心勃勃,连他身旁的人也无情无义呀。”
他们所说——正是赵婷玉与秦晴。
赵婷玉这未过门的二皇子妃,在段子训下狱当天,就连夜赶回家,可能是怕遭受牵连。
可二皇子的贴身女婢秦晴,也在他被捕隔日,就忽然失去踪影。
大伙儿猜测,她们应当是怕受波及,所以趁夜逃出宫去了。
段子训身旁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在他有难时逃得不见人影,尊贵的二皇子若是知晓,只怕也要大叹三声。
可是没想到,这场大戏恁地精彩,不过几日,天牢那边,又传来二皇子被无罪释放的消息。
原来刺客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真正的叛徒,其实是太子身边的敖公公。
二皇子是无辜的,他的入狱,全是配合太子所演的一场戏。
冤屈得到平反,一时间,当初碎嘴批评他的人,都因为误会他,而暗自感到心虚愧疚。
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当段子训回到寝宫,发现秦晴不见了的时候……
“人呢?”段子训站在空荡荡的卧房内,却看不见他思念数日的人儿,脸上顿时涌现怒气。
得知赵婷玉躲回娘家,他毫无感觉;可秦晴不见,绝对是他无法忍受的。
“呃……那个……”路公公支支吾吾,一段话说得七零八落。“秦晴……可能临时有点要事,来不及交代,就突然那个……这么地……”
“说、重、点!”雷电乌云已出现在段子训脸上,眼看着就要狂风暴雨。
路公公倒抽一口气,不敢再有隐瞒,什么全都招了。“秦晴她——不见了!”
“不见了?”段子训顿觉眼前一黑,厉声问:“她怎么会不见呢?说!”
“呃……就您……入狱第一天,秦晴就整天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继续说。”那天的事,段子训知道,她是到天牢里陪他去了。
“然后第二天,她突然又出现了,只是一直哭……奴婢还劝她,您吉人自有天相,要她不必担心……谁知晚膳时她就没出现了,不过当时大家都很慌乱,也没人特别留意,但第二日一早,她就不见了,只在您房里的桌上,留了这么张纸条……就是这个。”路公公颤巍巍地,自袋中取出收藏妥当的字条,交给了他。
段子训拿起字条一看,上面只有数行秀气的字。
我走了,对不住。
勿寻。秦晴
不可能!
那天在监牢里,哭着说连阴曹地府,都要与他一同前去的傻女人,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纸条就抛下他。
这绝对不可能!
段子训看着字条,脑中浮现几十种可能性——包括这是有人冒秦晴之名,故意制造留书出走的假象。
但他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在他眼前的,确确实实是秦晴的字没有错!
别人可以假冒她留书,但如何写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字?
她是自己走的,就在他入狱时,偷偷摸摸地溜走,甚至等不及发现这其实是一场戏,就因为怕受牵连,而仓惶地逃离皇宫——他打开柜子,发现赏赐给她的东西里,笨重的暖裘皮草风衣都在,但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段子训痛苦地闭上眼,心知再没有比这更明白的证据,证明她确实是有预谋地逃出宫。因为,她只卷走轻便又值钱的东西。
段子训没想到,一场戏,不只引出一个内奸叛徒,也引出他以为肯为他而死的情人,那自私丑陋的一面。
讽刺!可笑!
他被捕入狱前,她还亲口说爱他,还说为了永远留在他身旁,她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
骗子!虚伪!
那些甜言蜜语,全是禁不起考验的大谎言。
他面色如土,全身僵直如石像,微微掀动的唇,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让人听不清楚。
“啊?您……您说什么?”路公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背了,可他实在听不清楚,只得抖着胆子再问。
“我说滚——”
突然爆出的大吼,把路公公跟班得跳起一丈高。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转身飞奔出去,一副若是逃得稍慢一点,就会被猛兽咬死的惊恐模样。
爆发了!
二皇子多年未曾发作的怒火,又爆发了。
以往每回二皇子发脾气,都有秦晴扛着、顶着,而今秦晴走了,谁来担这个重责大任?
路公公不由得头皮发麻。
*
“已经三天了。”
路公公与几名宫女太监,杵在段子训的房门前,愁眉相对。
“二殿下已把自己锁在里头整整三日,不吃也不喝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连皇上、昀妃、太子——甚至赵小姐都来劝说了,但二殿下就是不予理会,我们人微言轻,能起得了什么作用?”路公公说着说着,脸更苦了。
他们再不想想办法,难不成,要让二皇子把自己活活饿死在里头吗?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忽然,有个可爱的声音道。
“咦?”这声音有点陌生,不是他们这几人的,但又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大伙儿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皖儿姑娘!”
“是啊,正是我。”凌皖儿笑眯眯地。“我来帮忙劝劝二皇子,说不定,他会听我的。”
“啊?这……”大伙儿面面相觑,面露迟疑,很不看好她。
连二皇子的亲爹娘来,他都不理了,还有谁拿他有办法?
不过眼下是聊胜于无,有人敢进去劝他,总好过没人去试啊。
说不准能成功,那可就谢天谢地了……
“瞧我的。”凌皖儿像不怕死一样,走到猛狮所住的栅栏——呃,是房门前,举起手敲了几下。
“二殿下?二殿下,我是凌皖儿,我有话同您说,您快开门呀!”
里头没人回答,只有杯子摔击在门板上的巨大破裂声。
他这几日都是这样,若不是还有力气摔东西,只怕大家会担心他已饿昏在里头了。
凌皖儿直觉往后跳开,抚着胸口道:“哇,怎么这么凶啊?”
“皖儿姑娘,我看您别试了,二殿下不会理会您的。”路公公大叹,已经绝望至极。
“先别放弃,我还有话没说呢。”说完,凌皖儿再度上前,更加用力地擂门。
“二殿下,你快开门呀!我真的有事要告诉你!”
“滚开!”
里头传来一声大吼,路公公倏然眼神发亮,虽然段子训语气暴怒,但总好过不声不吭呀。
“是很重要的事,是关于秦晴,其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