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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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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小溪走,很快就寻着三五户人家。此处的村居建筑式样和中原的土墙瓦房相去不远。

燕蕴诗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个六旬老翁把他们让到家中。一询问,才知道这个村子的人本就是中原人,几十年前,因避战祸迁来此谷。老翁见来客,很是欣喜,连忙唤老伴来招呼。而宋襄已然把自己当做了主人,进门就大吵大嚷:“老头儿,借你家住一宿。你去替我们找些吃的来,银钱少不了你的。”

燕蕴诗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不过想必是中原人淳厚善良的脾性未变,这对老人对他的行为却不以为忤。

老两口无儿无女,只得瓦房三间,家什十分简陋。本想把空出的两间柴房收抬一下给二人将就一宿,但见宋襄一副厌恶的表情,知道他心中不肯。于是老两口一合计,自己搬到了柴房,倒把正屋让给宋襄。燕蕴诗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对宋襄的孩子气也感到无可奈何。

安顿好后,她方才发觉,刚才一阵奔跑,肋下的伤口已经迸裂。于是找老翁讨了些草药裹伤,顺便也拿了些给宋襄。宋襄似乎没料到她的情绪平复得如此快,见她关心自己,有些开心,又忍不住有些担心,一直想说些笑话逗她笑。燕蕴诗见他此时全然一副赤子模样,不禁摇头道:“真不知你是魔,还是人。”

“我是鬼!”宋襄神神秘秘地一笑。他说的可不是假话,他在江湖上的外号就是“鬼幽”。

“鬼?”燕蕴诗忍笑道,“有你这么可爱、这么好看的鬼,做鬼想必是件开心的事!”说到此处,惊觉失言,不禁脸红。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痴凝着她,望着她细心地替自己裹伤。这是第一次,他和她如此亲近,完全没有敌意,这一刻却让他盼了三年。三年前,在她和柳江南结缘的那个战场,他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不过他知道,就算他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

燕蕴诗闻言抬起头,敲迎向他的缱绻情深的目光。感觉有些异样,于是佯怒以掩饰,道:“难道我平时就不好看?”

“不是。”想不到她这样刻板的人竟也会开起玩笑来,他愣了一下,立即讨好道,“平时就很漂亮,此时更漂亮了!”

燕蕴诗闻言不觉惊讶——不过随口开个玩笑,想不到这个心高气做的宋襄居然也耍起平常男子讨好女人的把戏来。见他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好似一不小心便会开罪她似的,那模样三分乖巧七分好笑,想着想着就真的笑出声来。

宋襄见她取笑,面子上过不去,便道:“不过夸你两句,何必得意成这样!”

“是是是,难得我们宋大公子抬爱,小女子受宠若惊。”说完她前俯后仰,笑得越发放肆__

宋襄素来心高气做,被她一笑,就有些不服气,于是恶语相向:“凭你的样貌,倒勉强可做本公子的侍婢。怎么样,你要是感兴趣我就破格收了你。”说完邪邪一笑,居然凑上去亲了她一口。

他只图一时痛快,下一刻可就糟罪了!

“啊呀——救——”他的头被死死地按在枕头上,脸贴着又旧又破的烂布枕,一双玉手正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痛得他龇牙咧嘴,连叫“妈”的力气都差点使不出来。

燕蕴诗猛卡住他的脖子,仍觉得不解气,又把他的头用力往那个他最厌恶的烂枕上按了几下,骂道:“你这混账东西!看你还敢!”

“好……”他好不容易用力掰开那双玉手,涨红了脸,勉强吐出个字来。

“好?什么意思。”她拽住他道。

“咳咳咳……你这样就想杀死我?”他咳了一阵,哭笑不得地道。

“道歉!”她冷冷地盯着他。那神眼好像似在说:不道歉我真杀了你!

“你疯了!”宋襄摸了摸子,再将她打量一番,傲然道,“宋襄自十岁以后,就不知道歉为何物!”

“你不怕我杀了你?”见他干了这样的事,居然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倒让她哭笑不得。逐抬起手掌恐吓。

想不到他居然轻声笑道:“你是中原的女侠!你会为这点小事杀我吗?你会吗?”

燕蕴诗本欲狠揍他一顿,但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还真的有些打不下手。叹道:“一母所生,为何竟有如此差别?!”

闻她提起柳江南,宋爱脸色倏变,沉声道:“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他是什么东西!”

“哦?那你又…”她冷笑。不过话一脱口,马上发现有些不对劲,便住了口。

宋襄已经知道她未出口的话,一想到她居然仍对柳江南念念不忘,突然一股醋劲冲上来,大声道:“不错,我这个食月国的妖道和那个风度翩翩的柳江南比起来自然也不是什么东西。我若爱上一个女人,只有动手去抢;他不同,他连骗也不必,自有大群女人倒贴着送上门。”

“你?”燕蕴诗气得嘴唇发白,挥掌就要劈他,忽然想起:她不能打他。一打,不就承认了她是那些“倒贴”柳江南的女人之一。于是一掌击到了床沿上。

“哗啦”一声,顿时把旧木床打散了架,叫他和那散了架的床一齐坠地。

她犹自在发愣,宋襄已经从地上蹦起,怪叫道:“你嫌弃这床破旧倒也罢了,反正我也没邀你同眠,何苦一掌将它打烂,辜负老头儿和老婆婆的一番好意?!”

“你太过分了!”燕蕴诗虽然是江湖女子,但平日里出门走动,人家都敬她是女侠,谁敢对她出言不逊?现在猛听宋襄胡说八道,呆了呆,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其实,她等了柳江南三年,却等到一个欺骗,怎会不伤心?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出来。此时敲被他出言奚落,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喂,不要哭了!你这样很难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劝道。

“你管不着!”她继续哭。

“记得我曾告诉过你:越是执迷,越是不舍,将来越是伤心。”他摇头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作茧自缚,为什么现在还在执迷?”

“你说什么?”她茫然。

“我说你……”他想了想,肯定地告诉她,“你喜欢的柳江南只是想象中的侠客,你根本不了解他!”

这时,那对老翁夫妇已闻声赶来,见到床的惨状,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若是做错了事,只要不是出人命,赎罪的方法还是有很多的。比如说花大把的银子赔给那对老夫妇,这对于宋襄来说便是最简便又行之有效的方法。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本公于有的是钱,你要多少开个价便是。

老翁夫妇是本分人,连忙道:“不过是破旧的木桌,值不得几个钱,算了算了!”

眼看“大事化了”,谁知斜里杀出个“程咬金”,不感激他替她顶砸碎木床的罪就算了,还硬逼着他道歉。他是死也不会道歉的!不过,最后银子是赔了,还要去帮厨赔罪,这可整惨了他!

☆☆☆

“喂喂,这鸡要怎么杀?我可不会!”宋襄瞪大了眼,一双手紧张地掐住公鸡的脖子,咽了咽口水。那鸡拼命地拍打着翅膀“咯咯”乱叫,不知道是鸡毛还是灰尘钻进了他的鼻孔。让他打了个喷嚏,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要知道他宋襄过的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怎么会干这些粗活?

燕蕴诗挽起衣袖,抄起灶上的平底锅照准他脑袋就是一下,“你是人不是?杀鸡你不会?”

宋襄摸了摸头顶,埋怨道:“都说了我是鬼!”

见到她轻蔑的笑,知道她不会来帮忙,他又死撑道:“我不是不会杀它,我怕你看了会害怕。”燕蕴诗哈哈一笑,“杀人我都见惯了,你杀只鸡我会怕?真是笑话!”

宋襄“嘿嘿”干笑两声,抬腿拔出靴中的短剑,左手将鸡头按在一张凳上,右手举剑高声叫道:““我可动手了!”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大侠手起剑落,“咔!”那鸡还不来及惨叫,头就掉到了地上。

鸡血“噗”的一下就喷了出来,全溅到毫无准备的燕蕴诗脸上,让好好一个粉面俏佳人顿时变了丰都鬼卒。

“喂!”血糊糊的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眼鼓得老大,那对大眼的主人差点没气晕过去。奋力抬手抹了两把,脸上仍是关公红。火冒三丈,她骂道:“你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啊……我不是……”他惶然地张大了嘴,赶紧丢掉手中短剑,把那该死的右手四个指头全塞进嘴里,脸拉得像苦瓜,道,“我只是没、没杀过鸡。”

“去你的!你怎么不说你就没见过带毛的鸡呢?”燕蕴诗咬碎银牙,一字一顿地道。这时敲看到地上那只倒霉的鸡,没了头,居然仍拼命地扑愣着翅膀在地上打旋,顿觉汗毛倒立,“果然死得可怕!”

宋襄见状脑中灵光一闪,一指那鸡,得意洋洋地道:“佛说因果报应,这是它应有的下场!”见燕蕴诗一头雾水,他赶紧凑上前解释道,“有一年,我奉命出门办事。路过一老婆婆的家门,见她左手提刀,右手提了一只鸡,正在念经。我就去问她念的什么?你猜她说什么?”

燕蕴诗好奇道:“什么?”

“她说:‘前年发大水,村里死了好多人,我老伴和大儿子也死了,我念经超度他们。’”他捏着嗓子,学着老太太的嗓门,又道,“我又问她为什么要提一只鸡念。她说:‘佛说因果报应,横死的人必定是前世今生作了恶。我想把这些恶都转到这只死鸡身上,免得家里再有人横死!’说完一刀斩了那鸡。”

然后宋襄指着地上那只无头鸡,道:“现在我一刀斩了它,权当它替这家主人挡灾。作了什么恶也不怕,都由这只鸡来挡。它虽死得难看,但也死得其所!”哼,何况这只死鸡差点让我出糗,并且已经让燕蕴诗出糗!

“啪!”他陡觉脸上火辣辣地痛,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她吃惊地问,“你干吗打我?”

“把我的恶全转到这死鸡身上吧。”燕蕴诗道,“从我懂事以来,我娘就教我做事要讲道理,且不可学村姑泼妇无故与人打骂,否则天公会收了我的小命。我听了害怕极了,因此后来虽然习武,也从不敢轻易打骂别人,即使别人骑到我头上,我都忍了。现在听你一说,我觉得倒是个机会,可以无故作作小恶又不怕报应,真是痛快!”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分明是借机出气。

“你、你这女人……不可理喻!”他揉了揉脸上的痛处,愤然骂道。

“我?”燕蕴诗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忽然为自己这个动作愣了。

从柳江南不让她找宋襄报仇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不仅仅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兄弟,也不仅仅因为那一封得不到的信。只因从柳江南的眼中,她能感觉得到他对宋襄的感情。那是爱,男女之情之外的另一种爱,他爱宋襄,所以他希望他能做一个好人!为了柳江南的遗愿,她不辞劳苦从中原追到边城,再从边城追到食月国。在还没有找到宋襄前,她就曾设想过千万遍,要如何引导他走上正途。本来,她可以和他讲讲为人处事的大道理或者对他晓以民族大义,可是当她遇见他时才发现:她其实什么道理也讲不出,并且,什么道理都讲不了!

宋襄也许能感觉得出她对他的不同,加上这事他本有错,所以并没有生太久的气,只是仍然嚷着“从没被女人打过”一类的废话,就从水缸里舀些清水让她洗脸。燕蕴诗洗过脸找那老婆婆借了些旧衣换过,整个人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也暂时把心中的疑惑抛诸脑后。

那对老夫妇用宋襄的银子去邻居家换了熏肉和蛋,加上那只鸡和地里的蔬菜,做了满满一桌子招待两人。

燕蕴诗饭量小,没吃两口就觉得饱了,而宋襄犹自捧着饭碗,蹙眉看着黑糊糊的腌肉,不知道怎么下筷子。隔了半晌居然冒出一句:“这肉是不是没洗干净?”搞得老两口儿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么答他。

原来,他十岁前居住在塞外,十岁后更移居食月。二十年来,所到之处的饮食习惯皆与中原大为不同。即使偶尔到京师探望,柳江南也绝不会拿平常的食物款待他这个心爱的弟弟,因此他根本没机会见到这样的东西。

燕蕴诗又把他一阵嘲笑,忽然拿筷子指着眼前那碟凉菜上没有和好的白盐沫儿道:“这上面还撒了砒霜呢,你吃不?”暗想:哪个中原人倒霉找到他,做饭给他吃都要小心,恐怕他动辄怀疑别人下毒谋害他!

“哼!不……吃……为什么不吃?”一般来说,他是比较识时务的,虽然他很想赌气说“不吃”,可是肚子却不干。

老夫妇见状也忍俊不禁起来。

吃完饭,宋襄一摔筷子居然发了神经,自告奋勇要来负责刷碗,任凭老夫妇怎么劝也不听。他高声大骂:“怕少爷摔了你的碗不成?回头赔你银子!”硬把那老两口给气堵着了。

“可恶!你今年几岁了?”最后是燕蕴诗一双玉手泡在乌漆麻黑的锅里,拼命地搅着洗碗水,水花“哗哗”地溅起老高。

不是她懒惰不想洗碗,实在是气不过这“始作涌者”——混账的宋襄。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帮忙洗碗,结果成了她忙个脚板心朝天,他抄着手靠在门口观摩。混蛋!当看西洋镜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咿哇地怪叫,“哦哦哦……你想问我的生辰八字?”

“呼呼呼”锅刷撒着洗碗水,打着回旋朝他的俊脸飞过去,“找死!”她气鼓鼓地叫道。

“啊……”他抱头惨叫一声,“砰”然仰面倒地不起。

“啊?”她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地上那个摔得四仰八叉的人,道。“你不会……这么不经砸吧?”

半晌没有动静。她上前蹲下身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扯了扯,“喂,不要装死!”

只见他眼皮扯了一下,张嘴吐出一口气来,大叫道:“幸好,幸好本少爷躲得快。”锅刷根本没砸到他,只是从他头顶擦过而已。

“敢吓我?”她挥拳欲揍。

宋襄连忙起身,指着她的拳头道:“你是中原的女侠哦,可不许胡乱打人!”

“好好好,我放。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他一松手,那卷东西落到了燕蕴诗手中。

燕蕴诗定神一看,突然面如死灰,道:“你骗我,你骗我!”

她骂着宋襄,却把眼睛盯着手上的绢帕看,骂了一阵,踉跄倒退几步,忽然将那绢帕揉做一团,想要掷出,却终于放下,厉声道:“为什么拿它给我看?!”

“哼,是你自己要看!”见她似乎没那么激动了,宋襄的小性子居然又蹿上来。他暗想:这女人一会儿对我那么温柔,一会儿却恨不得宰了我似的,全都是为了柳江南。本少爷何苦要对她那么客气?不如拍屁股走人,管她在这里要死要活。

想到这里,他扭头就向门外走。刚走两步,又感觉不对劲,于是折回来,道:“这东西本来和信一并藏在琴中。”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这时候不宜提醒她,信仍在他手中。

燕蕴诗听他这么一说,紧闭双目。她宁可当做自己听错了,可是那东西却明明在手。她再次将那张纸拿到面前看着,漠然一笑,“琴中有誓,琴中誓……”堆积心中的痛楚终于迸发,不顾宋襄在身后大叫,起身推门而去。

那对老夫妇敲闻声而来,见状,以为是小两口争吵,便对宋襄道:“还不赶紧去追。”

“哼,她爱去我管不着。”他挑眉叫道。女人真麻烦,少爷不伺候了!

“哎呀,年轻人呀,赌不得气,赌不得气。这不远处有一处树林,林中可有瘴气,没有特制的草药进去会出事的!”老妇人紧张地说。

“是吗?”宋襄淡淡地道,“她是中原的女英雄,不会有事的!”嘴上这样说着,不过人却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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