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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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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车平稳地在马路上奔驰,几台机车飞快地由后追上,音乐开得震天响。

“……保庇、保庇、保庇、保庇,啊啊~~走来到这,去到那,世间那么大,流行啥咪衫,啥咪车,咱拢跟着趴……”

五、六个青少年吆喝着飞驰而过,宽松的T恤在风中抖动,马路边卖甘蔗菠萝的阿伯利落地挥舞手中的刀子,一片片削下菠萝的外衣。

天蓝得再容不下一点色彩,饱满地在天际挥洒,白云在青山间漫游,阳光在身体里发酵,热气在皮肤散出又重新沁入,慢慢烘烤着,带来一丝丝的刺痒。

***

听见熟悉的车声停在门口,秋月忙不迭捧起大玻璃碗走出厨房。萧旭维提着行李袋进门,迎面而来的凉风令他舒服地叹口气,他走到电风扇前,下意识地拉着领口散热。

“欢迎回来。”

一声开朗的喊叫让他抬起头,一个绑着几何头巾、穿牛仔短裙、戴太阳眼镜的陌生女孩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端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碗。

一瞬间,萧旭维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你……”他迟疑了两秒。

“旭哥,你不认得我?”她把一缸青草茶放到桌上,摸着太阳眼镜考虑要不要取下,但一碰上颊边的痘子,顿觉还是保持一点形象的好。

虽然没看到对方长相,不过熟悉的称呼与声音让他露出笑。只有一个人会喊他旭哥。“几年不见,你变得这么时髦。”

她笑了两声,紧张地摸着头上的发巾。“我这是嘻哈风格。”

隔着一层墨镜,虽然掩去了颜色,却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比记忆中更有个性。十几岁的萧旭维长得俊秀斯文,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体形抽高、身材结实,秀气的外貌转为英朗与男子气概,温和带笑的双眸添了几许严肃与世故。

光是望着他,秋月就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在大学里,她见过几个长得比萧旭维俊帅的学长,无奈就是波澜不兴。

提着行李箱进来的简明伦看到绑头巾戴太阳眼镜的她时,疑惑问:“这谁?”

萧旭维顿觉滑稽,低头轻笑一声。

秋月尴尬地想踢哥哥一脚。“我啦,自己的妹妹都不认得?”

简明伦惊讶道:“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室内戴什么太阳眼镜?”害他一时没认出来。“还有头巾——”

“流行啦,不行喔。”她用手挥赶。“你把行李搬上去。”不戴太阳眼镜怎么遮痘子跟红肿的金鱼眼?

“我妈呢?”萧旭维疑惑道。

“她去换西瓜,说昨天买的太沙了,老板骗她。坐啊,外面很热吧,先喝点青草茶。”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哒哒地跑进厨房拿了两个玻璃杯又回来,利落地盛好一杯。“来,给你。”

萧旭维笑着接过。“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热心。”刚刚晓得眼前人是秋月时,还感觉有点生疏,但他们兄妹荒谬的对话一下将疏离打破,他自在许多。

说起来,他也算是看着秋月长大的,对她本就有一份亲切感,即使后来北上念书,这几年又少回来,两人生分不少,但每回见面总能很快打破藩篱,与秋月热情热心的个性有极大的关系。

“她是鸡婆啦。”简明伦提着行李往二楼走。

“你才鸡婆。”秋月回完嘴就后悔了。她一直想给旭哥不一样的印象,怎么又跟哥哥斗起嘴来?想到他刚说她一点儿都没变,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如果他一直用小时候的眼光看她,她就只能是妹妹,不可能变成女朋友。

“听萧妈说你要回来接诊所。”她尽量优雅地在藤椅上坐下,规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

“对。”青草茶一入口,沁凉的滋味赶走身上的热气,他一口气喝了一半。

秋月很想接着问:那你女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你们真的分手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人家才刚回来,问这个好像不大恰当。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要不要上去休息?”她有许多话想问,但时机不对,只能暂时忍下。

萧旭维微笑。“不过是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没这么虚弱。”既然阿明知道车祸的事,那秋月应该也晓得。“不过是要上去整理一下东西。”

秋月颔首。“对,要整理行李。你上去吧,不用顾虑我……”

“旭维,回来了?”隔壁张大婶走进来。阿明的絮车停在门口,她想应该是把人接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张妈。”萧旭维起身打招呼。

秋月也打声招呼,张妈不确定地上下瞄她一眼。“阿月?”

“对啊,我啦。”她摸了下头巾跟太阳眼镜。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差点没认出来,刚刚猛一看还以为是旭维的女朋友,我想说不是分手了怎么又跑出——”

“张妈。”秋月赶忙打断她的话。“来啦,喝青草茶。”

简明伦正好从二楼下来,跟张妈打了声招呼。

“果然没看错,我就想说是你的货车。”张妈喝口茶。

“旭哥你不是要整理行李?快上去。”秋月挥手催促,邻居妈妈们不懂什么叫隐私,说不准等一下就问为什么跟女朋友分手,虽然她也想知道原因,但三姑六婆的问话有时候很讨人厌,偏偏对长辈不能没礼貌。

这时,正好萧母骑机车回来,抱了一个大西瓜进来,萧旭维忙上前接过,萧母打量儿子。“怎么变这么瘦?”

“对啊,我看着也瘦了。”张母接腔。

萧旭维没接话,只是笑笑地把西瓜抱进厨房。

“我还有事,先走了。”简明伦说道。

“等一下,吃完西瓜再走。”萧妈立刻道。

“不用,我刚接到电话,民宿有点事叫我过去帮忙。”简明伦回头喊了一句。“晚上再找你,阿维。”

萧旭维站在厨房口,朝他点个头,见张妈似要说话,他先开口说道:“妈,我昨天没睡好先上去睡个觉,晚餐再叫我。”

“好,去睡。”萧母颔首。

秋月留下来与萧母、张妈说了一会儿话后,其它几个邻居妈妈也来串门子,她便以要回去顾店为由先走了。

一到外头,她抬眼望向二楼。纱窗内一片暗影,瞧不清是不是站了人。虽然才短短地说了几句话,但她觉得旭哥变了很多,眉宇间没有以前的朝气与开朗,就连笑容都隔了一层纱,显得朦胧温和。

旭哥以前可是阳光少年,怎么现在成了忧郁小生?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偏偏不知怎么开口,怕唐突,也怕不小心掀了他的伤口——

***

楼上,颀长的身影躺在浅蓝的被单上,右手枕在脑后,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楼下阿姨、大婶们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音响。DJ的声音传散开来,放了一首听过却想不起歌名的流行歌。

屋子里有些闷,但他不想开风扇,只是静静地闭目休息,从脚趾头的骨头开始数起,一路往上,心随之沈静下来。

就在他快入睡时,房门被推了开来。“真的睡了?”

他没出声,听见母亲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旭维,别给我装睡。”

萧旭维在心里叹气,睁开眼。“我没装睡,差一点就要睡着了。”他打个呵欠。

“你怎么会瘦成这样?”她心疼地抓着儿子的手。“都住院了也不打电话回来,这么不懂事……都白疼你了。”

见母亲要落泪,他喟叹道:“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想让你知道。”

“你说什么?我关心你还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坐起身。“反正现在都好了,你就别跟我计较。”

“你有没有好我要眼见为凭,等一下就去你爸诊所全身检查,X光、超音波什么的都给我照——”

“妈——”

“别跟我撒娇,我不吃这一套,没良心你、没良心。”她生气地扭了下他的耳朵。

“喔!”萧旭维痛呼一声。

“萧太太、萧太太——”

楼下传来邻居的叫唤声。

萧母气愤地嘟囔道:“好不容易送走一批,又来,没完没了。”她不甘愿地起身。“晚上我再审问你。”

“萧太——”

“下来了。”萧母边走边喊。

萧旭维揉着耳朵无奈叹气,他都几岁了还扭耳朵,睡虫都被赶跑了。他起身整理行李,顺手将笔电放到桌上,而后将行李箱内的衣物及日用品归位。

母亲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也没有特别需要打扫的地方,不过二十分钟他就把行李整理完毕,走进浴室冲了个凉。出来时想到前几天从医学期刊下载的几篇文章还没看,便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计算机阅读。

才看一页,手机铃声响起,他瞄了眼来电显示,讶异地接了电话。

“喂。”打过招呼后,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等着对方开口。

“旭维……”另一端顿了几秒。“你……到家了?”

“刚到不久。”他回答。

“听说你回南部,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你……身体还好吧?”

他微笑。“都好了,你放心。”

“那就好。”

接着便是寂静。他正想着说些什么盖过尴尬时,她抢先开口。“我想我是没什么机会去你那儿,如果哪天你上来台北,再约出来吃个饭吧。”

“好。”他应了一声。

话筒那端又沉默下来,两人都晓得这不过是应酬话。

“你呢,最近好吗?”他问道。

“好。”原想说几个共同朋友的小笑话,最后却作罢,只道:“你多保重。”

“你也是。”

按下结束通话键,他怔忡地望着窗外的屋顶。曾经是恋人,如今却连说话都不自在……

他回过神,把郑庭竹从手机联络人中删除。

其实,他早在一年前就想删了,没想到出了车祸,大腿断裂、小腿开放性骨折,花了八个多月的时间休养及复健。庭竹当时也在车上,只受轻伤,已决定分手的情人却因为车祸不得不绑在一起,实在是别扭又不自在。

当时好友还开玩笑,说是老天爷给他们制造机会重修旧好,庭竹因为愧疚,也生出几许意思,但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不认为真爱无敌,她若真的出于愧疚想复合,对两人而言都是灾难。

他们的问题始终存在——他想回南部,可庭竹想待在台北,三年前两人聊天时就谈过这事,当时庭竹有些为难,但没说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那时两人才刚坠入情网,这不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直到一年半前他决定回家乡,想带她回家见父母,然后把婚事订下,但她跟他吵了一架,说不想这么早结婚,更不想嫁去南部。不是她对南部有什么偏见,而是她的家人朋友及事业都在北部,她没办法放下一切嫁给他。

“为什么你不能留在北部,为什么要我退让?”

中间的争吵、冷战,他不愿再回想,只是有一天,他突然累了,决定暂时分开一阵,冷静一下。她起初不答应,后来想想争吵也没个结果,也疲倦地答应了。

他们偶尔通个电话,双方都没软化的迹象,那时他心里便有底了。如果他与父母关系不好,或者在家乡没工作机会,他可能会留在台北。但他是独子,亲子关系也不错,当初上台北念书就没打算久待,既然双方都无法妥协,只能分手。

他也想过远距离恋爱,好友甚至说先拖个几年,说不定庭竹就让步了。但他不喜欢这样,庭竹自然也不肯,他们两人都不是喜欢拖拉的个性,先前冷静了两、三个月,再谈分手,彼此都心平气和许多,没有太多的争吵,即使不舍难过,双方都决定放手。

这一年来,两人慢慢退回朋友身分,却仍带着疙瘩与尴尬。她知道他这阵子就会回家,没问他确切日期,他也没告知,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每次说话气氛都这么诡谲,实在提不起劲打给她,反正她总会从别人那儿听到。

收回漫游的思绪,萧旭维将注意力移回屏幕上的文章。一个小时后,他稍作休息,上网收信,却意外看见秋月的名字。她在主旨上大剌剌写着:我是秋月~~

他打开信件,内容很简短。

旭哥,这个信箱也不知你还有没有用,不过管他的,我还是寄寄看,虽然很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但又怕你伤心不想回答,所以寄信来给你打气。

信件底下是一排穿着火辣的比基尼女郎,扭腰摆臀,拿着彩带球呐喊。

旭哥、旭哥,加油、加油!

点我、点我、点我……

他微笑地将鼠标移到女郎身上点了下。

唰地一声,比基尼女郎的上衣忽然掉落,朝他抛媚眼。

萧旭维无法遏制地笑出声。

“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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