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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回周宅,街上行人就见着俊美的蓝衣公子阴着脸行走如飞,手中牵着的白袍公子却兴味地含笑踩着他的脚后跟;五丈处跟着两位冷艳的姑娘,那眼睛瞧得人凉飕飕的。
“你急着拉我回来,有何事?”直到坐在东院,看他又是抱香炉又是拂灰尘的,秋凡衣好奇地开口。
看了看她身后的两双怒目,周十八刻意凑近她耳边道:“我有东西要送你,能不能让那两个丫头回房休息。”
听见他的话,秋凡衣未及点头,身后便传来两声轻轻的冷哼。黑眼一转,她点头,“好,散烟钓雪,你们回房歇着去,顺便回回信。”庄舟这些天催得急了。
“统领!”散烟哀叫。
钓雪最初脸色未变,待听到回信后,俏脸“刷”地一白,“统领,咱们的字写得难看,入不了庄管事的眼,若是庄管事见到咱们如鸡爪的字,少不得又要责怪一番,还请统领亲自回的好。”
“无妨,他敢责怪就冲我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不管是不是字如鸡爪,今儿的信她们是回定了。
“可……”二姝仍做垂死挣扎。
“对对对,家书报平安很重要,你们快些去回信。”坐在一侧的周十八趁火打劫。
“周十八!”二姝瞪他的眼中满是称之为杀气的东西。
哼哼哼,怕你们呀,瞪就瞪!周十八回以窃笑,同样瞪圆双眼回视。三人你来我往地瞪着,看在秋凡衣眼中竟起了嗔意。
“还不快去!”她的命令从来不说第二遍。
冷森的语气震回二姝气红的眼,低头称是,两人依命回房歇息……不,是写信。直到拐角的雕花木门掩上,周十八扬唇一笑,得意洋洋地凑近秋凡衣,献宝,“凡衣,为夫今天送你一个好东西。”
“什么?”抚着香炉打量,她并未见他掌中有何物件。
“看!”展开的掌心中是一块红绳系住的透明滴水石,其间夹着红绿相间的丝状物,“这是海外商船运回的水精石,可以宁神静气,让你……睡得安稳。”献宝的脸上挂满讨好。
是特地为她买的?挑起石头看了看,秋凡衣放回他掌心,“我若不要呢?”
她冷然的话打掉他脸上的笑意,失望攀上双眸,讷讷地收回手,他低头,“啊……不要也……也没关系,为夫……为夫以后再找些更讨你喜欢的东西,这个……这个就……就……”
侧耳听他“就”了半天,秋凡衣突而一哂,“怎么戴?”
“呃?”倏地抬头,失望的脸上染就了点点希望。
“要我说第二遍?”懒懒地支着颌,她睨他一眼。
“……不用不用!”明白过来的人立即扬起大笑,白牙闪闪光鉴照人,“为夫帮你戴,帮你!”连声说着,他一把抱过秋凡衣,让她稳稳坐在腿上后,两手便开始解她的袍领。
如此暖昧的动作在外人眼中必引起极大误会,而满心兴奋的周十八只顾着腿上佳人的乖巧,哪顾得上身后缓缓走近的人影。
被他突来的动作怔了怔,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秋凡衣倒也不多挣扎,任他解开外袍领上的两颗盘扣,再解开中衣领口,在她脖子上摸索了一阵,随后颈上便是冰凉的触感。
“好了!”身子后仰着欣赏了一会,他点头,“凡衣,这块喉玉你就别戴了,磨得粗会伤了脖子。”
秋凡衣定眼,就见他指上吊着的小玉坠正是自己原本挂着的喉玉,不由一笑。难怪他方才在脖子上摸索了半晌,原是解下这块玉坠子。若是庄舟知道自己找来的寒玉坠被他说得一钱不值,会不会剁了他泄愤,呵。
勾起趣笑,看到抱着她的人有些呆愣,笑意更大。
“……凡衣……”他吞了吞口水,低叫。
“嗯?”拿起滴水石端倪,她随意应了声。
“你笑起来……”语吐一半,接着便是一阵吞口水声,以及……另一人惊异的倒吸气声。
“什么?”察觉到脚步声停在身后,秋凡衣微微倾头,便听到——
“十……十八?”颤抖的语调表明来人心情的激动。
周十八回头,“三哥,你找我?”
手忙脚乱为秋凡衣扣上衣领,周十八嗔怪地瞪向自家手足。他这三哥住在西院,鲜少跑到东院来;现在正是香灯初上的好时辰,他在家里已经是奇迹了。
“我……我刚才在路上听说,你喜欢一个白袍的公子,就是他?”身后目瞪口呆的人正是周十三。左瞅右瞧了半晌,看着自家兄弟微有薄责的眼神,再瞧着秋凡衣坐在他家小八身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得叹气。
唉,方才在街上听得绘声绘色,他特地抛下美艳的花娘回来“关心”弟弟,竟看到自家最乖的小弟怀中抱着一位秀气的公子哥儿,袍子都解了一半,那模样似乎……似乎……
“十八,爹知道吗?”身为败家子当然没立场教训兄弟,他只能做帮凶。
“知道。”他老早就告诉爹要娶凡衣了,“三哥,你这个时辰找我,有事吗?”
就算没事也变得有事啦!周十三暗叹一声,道:“我……我只是路过……你们忙你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点了点脚,他决定离开。临行前,他仍是礼貌地对上秋凡衣趣味的眸子,心中不由感叹:好俊的公子哥儿,莫怪自家小弟着了迷。正待瞧得仔细——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秋凡衣清冷开口。
“呃?”
“你盯着我瞧什么?”她这一句未得到周十三的回答,倒引来周十八的瞪眼。
“三哥,你看什么?凡衣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色迷迷的毛手在光滑的小脸上摸了摸,手主人瞪向自家兄弟。
他的举动又引来周十三的感叹——他家小弟真是热情呢!
“没什么,这位……”
“秋。”
“秋公子,在下是十八的三哥,我这弟弟以后还请多多……”他这帮凶可真是帮得彻底,就不知老爹会不会气晕过去。
“多多什么?三哥,你到我这儿来到底有什么事?”他绕在秋凡衣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惹来周十八不满。
“没事没事。”赶紧摇手,周十三只得收回目光,挺起胸让自己看上去很豪爽的样子,举手拍上秋凡衣的肩……咦,拍不到?盯着挡往自己的手,他苦笑,“十八,我只是拍拍秋公子,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推开他的手,周十八双眼一转,“三哥,爹这些天找你找得急,要不你多坐一会儿,我让缘伯请爹过来——”
“不用了,我很忙!”双手猛摇,周十三脸如见鬼,“我走了,十八你可千万别告诉爹我来过这儿,记住啦!”
啦字口中绕,人已经跑到院门外去了。
院中静了静,又开始响起周十八讨好的声音和秋凡衣若有若无的轻应。拐角的厢房内,正苦着脸磨墨的两人相视一笑,为周十三的幸运。
方才在门缝中看着周十三抬手,她家统领袍中的双指早已并成剑式,若不是周十八轻轻一挡,周十三的手不是被她们给剁掉,便是被统领给废了。
唉,她家统领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这周十八……似乎有些例外,不,是大大的例外!
☆☆☆
越盯着周十八看,秋凡衣越觉得心火直涨。
这三天,他对她可谓讨好至极。拉着散烟钓雪在外逛了一圈,回房便看到一堆白袍叠放在床上,香气扑鼻。白袍也就罢,谁知掀开袍子,里面竟是一堆姑娘家的合欢襟(注:元代女子的贴身衣物被称为合欢襟),乍看一眼,还真是光彩照人:金黄的牡丹、游水的鸳鸯、喜鹊飞翘枝、龙凤并蒂莲……件件鲜红襟子上绣得五彩缤纷。
三人正大眼小眼奇怪之际,那家伙不知从哪儿角落里蹿出来,抱着一堆薰香,说是海外运来的龙涎香,气味淡而不腻,熏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她只是不爱闻臭味,可没说一定喜欢香味。香味过浓就成了变相的恶臭,还熏上一年半载呢,她当时闻着就腿软。更可笑,半夜三更的时辰,他拉了个中年美妇人跑来,说是白天难得找到她的人影,特地等到夜深睡下的时辰带着他娘来见她,就这么大咧咧吵醒她难得的美梦。
刚睡着就被他从软衾中抱起来,心情怎会愉快。一掌劈开檀木桌,摆明心情不好,懂脸色识事务的就快滚。谁知,那美妇人不但不慌,竟兴奋地推开周十八,非得摇醒她起来说话。
吓不走,她瞪眼总行吧。
想她,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浅叶组秋二统领。秋二统领耶!她挑挑眉,没人敢吱一声,可这招在周母身上似乎不怎么管用。
瞟了三眼……不,瞪了四眼,周母干脆坐在床沿不走了,还倒出一肚子的话——
说她是周老爷的四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外,一个正是周十八。
说十八难得对一个姑娘动心,她这个做娘的也高兴,虽说不知她打哪儿来,也不了解她家底细,但——这都不重要,只要十八喜欢,她这个做娘的一定乐见其成。
又说平日里要照顾着解梦堂的生意,来了这些天也未能好生款待她,是她周家的疏忽。原本周老爷也想一同前来,但想着半夜里去姑娘家的房里总不太好,所以已命管家准备准备,明天为她接风洗尘,也好见见周家的八媳妇是何等花容月貌。
接风?还洗尘?
闻声惊醒而来的散烟钓雪,就看到她满脸无奈地任周母拉着手,乐呵呵的口沫横飞。周十八又因趁机搂着她,被散烟一揪而起推到地上,根本当周母是颗葱。
很好,不愧是她的护卫。
正想笑看周母花容失色的大变脸,谁知,那老人家眼一瞪掌一拍,倒骂起儿子来,说她尚未过门,十八不该如此轻薄,要本分些。还夸散烟厉害,眨着好奇的眼睛直问她是不是也是如此厉害,一手就能提起她儿子。
当然不行啦!她可没那么大气力,怎能一手提起比她高大的男人,一招索命倒是可以。
“一招,我自信可取他性命。”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倘若不说这一句,她现在也没那么惨吧?明明冷眼阴沉的话,听在周母耳中就那么的……兴奋?
那老人家当场跳起拍板,说周十八这些年在外积累经验也够了,从明天开始可以掌管城东解梦分堂,而她秋凡衣则夫唱妇随,在成亲前可以先适应,多了解周家的营生。以后若是周十八不思长进和那周十三一样,她随便怎么处置她的儿子都成。
哼,她有那么笨吗,好好的闲日子不过,跑到解梦堂串门子?简单是侮辱她,大材小用!
周十八得了她娘的命令,活像挖到宝一样,眼都眯没了。第二天就拉着她去解梦分堂,来个风光上任。
好啦,他现在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小老板了,自不能像以前想啥时上工就啥时上工,想把幡拉在哪儿就拉哪儿。照理,他应该很忙。
的确,周十八很忙。忙到……一边坐在隐厅里看着分堂领事交上的细目一边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向来恣意妄为,除了主人何曾服从过其他人。今日明明可以不来,鬼使神差地被他一缠一闹,竟任他牵着手拉到这儿来了。支着下颌发呆,秋凡衣对自己的奇怪顺从感到心……乱。
“……城南刘老爷想为新夫人起间宅子,投了帖子请咱们过去瞧瞧!”
“哦!”点点头,周十八翻开另一本细目。
“赵二夫人想为她家四公子问问凶吉,时间定在明日巳时三刻。
“嗯。”
“城外杜家夫人梦见已故的杜老爷,想借此问问家宅岁辰。”
“嗯……这些不上道的梦境交堂中先生测测不就成了,干吗一目一目记下?”看得他头昏昏眼花花。难怪三哥在解梦堂里坐了两天,说什么也不愿帮爹分担祖宗事业。现下看来,他也愿意同三哥一样风流……不,他品德端正,又有凡衣这么个可人的妻子,才不会流连章台梨园呢,最多,抱着凡衣喝茶听戏,嘿嘿,凡衣啊……
挥退领事,周十八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人儿,依旧的阴柔美公子打扮,安静陪着他坐了半天,想是闷坏了,黑幽的眸子半闭半张,俏皮诱人。
看什么呢,盯着窗外一眨不眨的?
顺着她的眼光,周十八看到——一个日本武者。武者站在街角处,额高眼深,一看便知非中土人氏。
凡衣……武者……武者……凡衣……怎么看上去有点熟悉的感觉?
来来回回梭巡,周十八终于发现两人有何相似——两人脸上全是那种不痛不痒的笑,眼睛同样的幽深如死水。
武者眼睛像不像死水不关他的事,就算那人眼睛像一潭泥水他也不会介意。但,盯着他的凡衣看就是不行。走到窗边,刻意挡去两人对视的目光,也如愿将那潭深水翦眼吸引到自己身上。
“凡——”浓情地轻问,不幸被门外飞来的娇呼打断。
“公子!”钓雪踢开厅门,身一飘到了秋凡衣身侧。
“累了!”举起衣袖为她拭汗,秋凡衣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如何?”
昨晚她亲自去投石问路,就不信那些日本武者沉得住气。
“有——喂,你拉我干吗?”正要贴着秋凡衣的耳边说话,不想某个面色阴沉的男人一把隔开,硬是将她拉离秋凡衣三尺。
“凡衣,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吗?”他不喜欢她的神秘,他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来庆元城究竟想干什么。何况,她都已经看到他自小养到大的地肺了呀,他把什么都告诉她了,她怎能忍心还拒他于心房之外?
他是真的真的宠她,真的真的想娶她呀!所以,说他厚脸皮也好、说他霸道也行,他就是要知道她这些天在干吗。而且,坚决不准那两个丫头没事贴着凡衣。
凡衣散开乌发的女子模样已经够诱人了,扮成公子模样更是风华绝雅,让人雌雄莫辨,偏偏两个丫头总爱以卿卿我我引人误会的姿态说话,看得他的脸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黑。
凡衣心情好,喂她们吃颗花生,他不介意;凡衣兴致来了,点点她们的脸啊唇啊的,他也不介意;凡衣体贴,为她们拭拭汗,他更不介意。但是,两个丫头丈着凡衣的亲近,故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他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的介意!
全是姑娘家,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不行,绝对不允许!成亲后他还得提点提点,最好让凡衣将那两丫头赶得远远的,特别是叫散烟的丫头,没事总拿带火的眼睛瞪他,赶得远越好。
哼哼哼!细眼阴森森眯了起来,俊脸染上一丝诡黠。
就在周十八想着如何让凡衣远离散烟钓雪时,钓雪早已将查到的消息低声禀明于她。
垂敛翦眼,秋凡衣静静思索片刻,正要询问,却见周十八又拉开钓雪,展臂搭在她肩上,脑袋在肩窝处磨来磨去,神情……委屈?
“干吗?”她已经陪他在解梦分堂坐了一整天,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凡衣,我宠你,你都不理我。”他控诉。
“是吗?”怎样才算理他?秋凡衣眼角微挑。在浅叶谷里,就连大哥也不曾要求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陪了他一天,已经够给面子了,这还叫不理他?
“你说我‘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进死路’!”从那晚起,他就以赚钱为人生首要目标。
“你有三十了吗?”好笑地斜了斜颈边的黑脑袋瓜子,她冲钓雪使个眼色,示意她注意窗外盯着她们的日本武者。
“没有,为夫今年二十五,等过了明年四月初九,为夫就二十六了。”趁机香了香秀颈,他一口一个“为夫”,称呼作响。
厚脸皮!暗呸着,钓雪别开眼,看不爽他怪没男儿气质的撒娇模样。
“才二十五啊,还没到五十呢,进不了死路。”秋凡衣戏讽,分神看了看窗外。
察觉她轻微的倾首,周十八又蹭了半晌,方抬头,正色问:“凡衣,你认识那个日本武者?”
两人眼中相似的情感让他心中升起猜疑,那日本武者不会是……凡衣的旧识吧?严重点,根本就是他的——敌人!
专和他抢凡衣的敌人,不能放过!细眼又眯了起来,黑发在无风的厅内微微扬了扬,幽蓝划过黑眸,射向窗外负手远立的武者。
“公子,他走了!”钓雪蓦地开口,正待回头,身后竟响起满是寒气的鬼魅声音——
“他是谁?”呜……呜……阵阵阴气吹在钓雪垂下的乌发上,引来全身寒战。
“他是……哇,你突然在我身后出声干吗,想吓死我?”惊醒回神,钓雪美目睁大,跑回秋凡衣身边,“公子,他欺负我!”
“钓雪,要我说多少遍?凡衣是女子,是我的妻子,在外人面前叫公子我不反对,可别在我面前叫。”当他没脾气吗?
哼!下巴傲然一抬,钓雪眼中全是轻屑。
一口一个“为夫的”,一句一个“我的妻子”,他以为自己娶定统领了吗?就算她们不瞪他,秋大统领那关也不是那么简单过的。别说还有个万能的庄大师爷,才不会轻易将统领嫁出给他哼__!
“走开,别拉着凡衣的衣袖。”不理她的轻哼,周十八又推开她,占据最佳亲近位置,道,“凡衣,待会儿见着我爹,你别怕,他不会放睡蛇吓你的。虽然我爹长得有点凶,看上去还是慈眉善目。其他大娘二娘三娘也挺好相处,不会为难你。”
凡衣一向睡得晚起得晚,早上不想打扰她,让兴高采烈跑来见八媳妇的爹失望而回。临走前,他爹的眼神可真是凶呢。
“嗯!”被他这么一说,倒挑起秋凡衣的兴致。她还真想看看周父养的睡蛇,是否也如他养的一般……可爱。
☆☆☆
“放开我家公子!”女子气恼低吼。
“走开,散烟,别搂着凡衣。”男子不耐。
“你才走开!”
散烟心中火大,举起手便要劈他。掌心离后背二寸时,竟劈不下去,好像有人推开似的,“怎么回事?”挫败地看着拖搂着秋凡衣跨进门槛,散烟盯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问。
“你也觉得奇怪吧,他明明不会武功,这些天的气力却挺大,总能把我们从公子身边拉开。”钓雪见她皱眉,不由道出心中疑惑。
“哼,我就不信。”急追两步,纤臂搂上秋凡衣的腰,散烟瞪着周十八道,“公子是我们的!”
“散烟,我只说一遍,放手!”素来俊朗带笑的脸现出少有的凶狠。
“不放!”难道他能吃了她!
“放、手!”
见她不听,周十八亦搂上秋凡衣的腰。三人拉拉扯扯,以奇怪的姿势定在前院中,争斗的两人眼对眼,谁也不愿先放开。
“关门,快关门!”开门的老管家急令家仆掩上大门,以免又生传言。
待大门掩定,心中大石未放,老管家就见前院大厅内缓缓走出一……不,五,不不不,老爷和四位夫人,加上三少爷,共是六个人。
今儿个难得老爷下令,命三少爷务必回家吃饭,一来见见八少爷的媳妇;二来,也让三少爷掂量掂量自己,该娶房媳妇管管了。
“八——”
正要叫唤,就见周家老爷挥了挥手,目光闪闪盯着院中拉扯的三人,是激动、是不信、是难以言喻的……气愤。
看着三人不顾礼数地拉扯半天,周老爷终于忍不住,发起中气十足的蛇吼:“不孝子!”
“放——爹?”回头一看,周十八就见自家老爹以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似乎……有点生气,眉毛胡子全抖了起来。
“还不放手!”大吼道,周老爷三步迈一步,第一个拉开自己儿子,第二个拉开秋凡衣,第三个……颤指点了点散烟,拂袖回厅,“你们全都给我进来。”
不孝子,想气死他啊!有个十三败家已经让他白了大半的头发,如今又多了个十八,存心想让他早登极乐参见我佛啊。
听他大吼,众人不吱一声地鱼贯走进大厅。秋凡衣眨了眨眼,见周老爷颇为面生,方想起当日在解梦堂所见的蓝袍老者并非周老爷。
“我们要进去吗?”被周父莫名其妙地指了指,散烟呆问。
“要,当然要!”方才拉开她的力气可真大呢,她倒想看看周家老爹到底气什么。点点散烟的红唇,秋凡衣正要调笑,胳膊却被身侧突来的力道一带,跌进宽阔的胸中。
“我们进去。”重新搂着她的肩,周十八不理散烟。
哎呀,跩得二五八万的,他以为自己是谁呢!姑娘她世面见多了,不与这小气男人一般见识。怀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心情,散烟拉过钓雪相偕而入。
☆☆☆
茶过三旬。
周父方正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言不发,眼神却不住往秋凡衣身上瞟去。四位夫人各有特色,端坐一旁亦是不吭声响。周十三全身懒洋洋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与周十八三分样似七分神似的脸上挂着轻佻笑意,眼神停在钓雪脸上溜转。
“十八啊!”周父开口了。
“孩儿在。”
“为父平日里管教你,可曾严厉苛刻?”
“爹对孩儿循循善诱,极少厉声斥责。”
“十三啊!”周父突然转向三儿子。
“爹有何吩咐?”收回盯着钓雪的目光,周十三随口应道。
“你自小到大,为父可曾严厉过?”
“没有。”他家老爹对八个儿子疼爱有加。
“那好,今天全在这儿,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整天迷在花堆子里,居然会迷到男人身上去了?你们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扑通!”有人跌倒。
重新爬起,周十三有些狼狈,“爹,孩儿什么时候迷上男人了?”要迷也是十八迷嘛。这句只敢在心里念。
“你夜夜在飘香院戏梨园子里,迷的不是花堆子是什么?”周父骂过三子后,又转向八子,“你……你……十八啊,你从小就乖巧懂事,前两天我与施老爷喝茶,他说你近来迷上了喜爱穿白衣的公子,我不信。你娘又说你有了中意的姑娘,急着上门提亲,究竟是哪位姑娘啊?”
看向各着红黄衣衫的女子,周父希冀……
“凡衣,是凡衣!”揽上白袍佳人,周十八温宠一笑。
眨了眨眼,周父再问:“告诉我,究竟是哪一位姑娘?”
他爹的眼神没那么昏花吧,他都明明白白搂在怀里了,怎么老爹的眼还在那儿眨呀眨的?莫非年事过高,操劳过度,“就是我怀里的这个。”
“告诉我,究竟是哪个姑、娘?”加重姑娘两字,周父眼不眨了,胡子却开始抖动。
“是——”
“砰!”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三跳,方歪歪斜斜落回原位,可见拍案人怒气之大。只见周父眉挑眼瞪,跳起道:“他明明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你敢说你想娶的人是他?”指着一脸悠然的秋凡衣,周父绕着桌子开始打转。
“爹?”明白了什么,周十八眯起眼,看向团团转的老者,“你说‘迷到男人身上’的人,不会是指孩儿吧?”他老爹真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
“你敢说他不是男人?”周父顿下步子,直视秋凡衣。是个美公子,可惜长得秀气了些,像个姑娘家,但绝对不是姑娘家,那一举手、那一投足、那轻佻的眼神、那勾人魂魄的邪笑……明明就是个男人。
“娘?”看向母亲,周十八不明她是如何向父亲说明的。
“老爷老爷,凡衣是个姑娘家,是十八爱到心坎里、一门心思想娶进门的媳妇。”爱扮男子模样是年轻人的事,她这老爷今天怎么忒糊涂起来?她正奇怪他脾气何来,没想到竟看不出凡衣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你闭嘴。全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周父铁了心不信,看向八子,“如果他是女人,让她换回女装给我看看!”
“爹,十八爱男人——”
“你闭嘴,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倒帮起十八说话来了。看看你什么模样,成天不回家,你要再和那三个家伙鬼混,我……我就打断你的腿。”长久积累的火气终于喷发,周父脸都青了。
他很倒霉哇,周家十代单传,到了他这代只想着多子多福,所以娶了四位夫人,生了八个儿子。城里人都说他好福气,他自己也觉得福气好。想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代代单传只有一子,他呢,一下子就有八个,不是福气好是什么。
偏生八个儿子没一个像他,全都不肯继承祖业,六个儿子跑到外地,拜师的拜师,学艺的学艺,做官的做官,至于拜的哪门子师、学的哪些个艺、做的又是什么官,他全不知道。每隔两三个月来一封家书,封封只有数行文字,也不怕他在家担忧难安。三儿八儿虽说陪在身边,一个不思进取天天败家、一个油嘴滑舌得过且过,今天居然想娶个男人做妻子,真是反了天了。今日不重震父纲,他就不是周家老爷。
“爹您别生气,孩儿绝对不会喜欢男人。”讨好奉上热茶,周十八谄媚。
“凡衣是女子。”沉声打断,周十八的脸色与周父同出一折。
凡衣的公子模样的确雌雄难辨,老爹不是那么没用吧?他也想看凡衣穿回女装是何等娇俏,上次提了一句,被她幽幽瞟了眼,那飕飕凉意害他心凉肝凉,连地肺也察觉到了。老爹想看凡衣的女儿家打扮?只怕……难。
“你闭嘴!”又是一句咆哮,周父看向闲着饮茶的秋凡衣,“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秋凡衣。”吹了吹香茗,她配合极了。
“秋公子,我家十八……”
“凡衣是姑娘家。”周十八据理力争。
“闭嘴!”挥着袖,周父根本不看儿子,“秋公子,我看你小小年纪,定是一时新鲜好玩,才会和我家十八在一起吧。周某教儿无方,还请见谅。若是想十八娶你,那是万万不能。周某话到如此,秋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看他一眼,避开偶尔溅下的唾沫,秋凡衣低头掩去神色,让人难以猜测。待周父再要开口时,她说话了:“周老爷果然明眼,凡衣佩服。”
“好说好说,秋公子,十八他……”
“凡衣绝对不会让周老爷为难。何况……”她媚眼一挑,带着一丝暖昧和……不易察觉的戏谑,看向身后二女。
收到暗示,二女心中明白,就见散烟上前一步道:“何况公子已有我们二人服侍左右,怎会看上你家十八公子呢?”
“公子最宠的就是我们了,家中还有一个比我们更善解人意的姑娘等着呢,公子又怎会喜欢男人,喜欢你家十八……公子?”钓雪落井下石不输人后。
“周老爷,你也看到了,我这两个丫头生得国色天香,娇艳动人,我又怎会舍得她们而喜欢男人呢?”最后补充,如愿看到周父暗暗松了口气。
“凡衣?”周十八越听越不对劲。
“这么说,周某并没看走眼,秋公子的确是……”
“对,在下的确是堂堂男、儿、身。”最后三字铿锵有力,落地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