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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门上传来两声轻敲。
她没有应声,依旧看着左手腕发呆。
门扉呀地一声被人推开了,进门的是个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少年,脸上少了稚气,多了几分严肃和早熟。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少年走到炕床前停住,瞪视着年长四岁的姊姊。“听说你下午偷跑出去?”
停顿片刻,珣梦扬起不似先前呆愣,反倒澄明灿亮的瞳眸,看着弟弟英颢责难的目光,浅浅一笑。“既然要当个傻子,就该做一些像傻子会做的事,不然怎么瞒得过阿布卡赫赫。”
“姊姊……”英颢听出话中的嘲弄,轻叹了口气。
“不用担心,额娘临终之前,我答应过她要好好活下去,就算得当一辈子的傻子,好躲过阿布卡赫赫的诅咒,我也会照做。”她淡笑地说。
“因为叔伯们早已过世,只留下几个堂哥和堂弟,这一代就只有姊姊是女儿,却又很正常,额娘当然会担心阿布卡赫赫会降下更不好的事在你身上,所以才要姊姊故意装傻,等出嫁之后,就能恢复‘正常’的模样了。”
英颢在炕床旁坐下,自己何尝不心疼,除了阿玛和死去的额娘以及他之外,在所有人的面前,包括面对佟家其它的亲戚,甚至贴身婢女,姊姊都要强迫自己像个傻子,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忍受这种压力?
可也因为这十多年来,姊姊在人前努力扮演傻子的角色,才顺利活到现在,只要等她出嫁,就是钮祜禄氏家的人了,说不定可以逃离属于佟家的不幸,从此否极泰来。英颢打心底这么期望着。
珣梦略带讽刺地轻笑。“我知道额娘都是为我着想,所以当年才会让阿玛帮我找一门亲事,还奏请皇上指婚,以为嫁出佟家,就可以摆脱诅咒;不过……对方可不是很甘愿娶。”
“姊姊是指雅朗阿?”他问。
她凝睇着左手腕上的瘀痕。“下午在大街上见到,他看我的那种嫌恶眼神,活像我是只讨厌的虫子,恨不得把我一脚给踩死,这样的婚事真的就是对我好吗?”更何况嫁进平郡王府,是不是一切都会没事,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闻言,英颢年少的脸孔透着不满。“能娶到咱们佟家的女儿,他还嫌弃什么?若不是为了姊姊,这么好的事可还轮不到他。”
听弟弟为自己抱屈,珣梦心情才好过些,伸出两指捏捏他的脸颊。“有你这句话,姊姊就很开心了。”
“我不是孝子了。”英颢皱起眉头,揉着被捏红的地方。
“你才不过十二岁,别老要像个大人。”她失笑地说。
“放眼朝中,有比平郡王府更好的对象,真不懂阿玛当年为什么会选上雅朗阿?”他眼神略带不解。
珣梦歪着娇美的螓首,回想一下。“阿玛说雅朗阿十岁时见过他一回,说他当时年纪虽小,性格高傲,不过却是聪明过人,反应灵活,将来必定是个可造之才,跟那些懒惰骄奢,只懂得享福的年轻贵族不一样,所以才费尽心思将平郡王父子从宁古塔救回来。”
“只要他将来对姊姊好,我自然认同这些,要是待你不好,我可不会放过他。”姊姊是他唯一的手足,是除了双亲之外最爱的人,绝不容许被人欺侮了!英颢在心底这么说。
她拉下袖子,覆住手腕的瘀痕。“他对我好不好,我倒是无所谓,因为从他今天的表现,也能大概猜得出他会怎么对待我……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冷嘲热讽,可不会真当我是他的福晋。”
英颢一脸认真地说:“我会常去探望姊姊,随时提醒他,得罪咱们佟家,吃亏的可是自己。”
“有你这个弟弟真好……”珣梦又掐了下弟弟的脸颊。
他胀红了脸,开口又嚷:“我已经不是孝子了……”
“好,你已经长大了。”她又掐了一下才松手。“你也别在这儿待太久。”为了不露出破绽,连想跟至亲手足多相处一会儿,多说几句话都得小心翼翼;所以从小到大,即便和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觉得好孤单。
“姊姊再躺下来歇会儿,我出去了。”英颢在心中轻叹,然后起身离去。
珣梦看着弟弟的背影,直到门扉轻轻关上,才收起脸上的笑靥。
“雅朗阿……”她低喃着未来夫婿的名字。
自从皇上指婚之后,这十年来,今天还是他们头一次见面,珣梦也才亲身感受到对方有多不满意这桩婚事。
该怎么办呢?
她只想遵从额娘的遗愿,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不打算去讨好雅朗阿,说不定对方还不领情,更会乘机奚落一番;何况她也不在乎那个男人喜不喜欢自己,只要别惹火她就好,否则绝对要他知晓什么叫悔不当初。
三个月后——
进入十一月的时节,天气转冷。
今天是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嫁女儿的大喜日子,也因为佟家从大清开国到现在的辉煌成就,文武百官无不藉此机会拉拢,所以佟家可以说是贺客盈门。
相对的,平郡王府的气氛就没那么喜庆了。
“……雅朗阿,可别误了迎亲的时辰。”富察氏催促地说。
“时辰还早……”雅朗阿是能拖就拖,一点都不像新郎官的阴沈俊脸更为紧绷,活像是要上断头台似的。
富察氏使唤着奴才:“快帮贝子爷穿戴好……”
“贝子爷。”伺候的奴才乞求着还瘫坐在椅上的主子。
她白了独子一眼。“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还这么任性,快点站起来。”
“我只要想到那个女人愚蠢的行径,就巴不得……”雅朗阿不情不愿地站直,才想到那天在大街上相遇的经过,不由得握紧拳头,指节喀啦喀啦作响。“她该庆幸我从不打女人!”
“你跟她计较什么?”富察氏一脸没好气。“就是因为她啥事都不懂,才更要容忍,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家子气,也不怕人家笑话。”
雅朗阿低哼一声。“与其容忍,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对于这桩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婚事,也只能采取消极的态度。原本紧抿的嘴角线条讥刺地往上一扬,绝对要让佟家后悔硬把女儿嫁给自己。
这么一想,雅朗阿心情跟着大好,由着奴才帮他穿上四爪行蟒补服,再戴上暖帽,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冷酷的笑意。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雅朗阿便坐上马背,带领着盛大的迎娶队伍,在锣鼓喧天声中,浩浩荡荡地前往佟府。
经过迎娶的仪式,在鞭炮的烟硝味中,新娘子终于上了花轿,不过根据那天两人初次交手的经验,雅朗阿可不放心,就怕在回程的路上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所以早就做好防范措施。
只见四名生得高头大马的婢女守在花轿两侧,只要新娘子有任何轻举妄动,马上能够出手阻止,免得又留下笑柄。
而此刻坐在花轿内的珣梦将十指交迭在膝上,盘算着接下来的动作,既然是个傻子,自然不可能乖乖地坐在花轿内。
珣梦嫣唇一勾,便伸出小手,作势要掀开轿帘,哇啦哇啦地叫道:“我不要坐在里面……我要出去……”
守在轿旁的四个婢女慌忙地把她往花轿里头推,免得摔了出来。
“格格不能出来……”
“格格再忍耐一会儿……”
她这才注意到外头的四大婢女,像男人一样孔武有力,想必是雅朗阿特地做的安排,珣梦娇哼一声,该不会他婉拒佟家的婢女跟着陪嫁过去,是想断了自己的后路,让她无法向娘家告状吧?!
珣梦小手乱挥地嚷道:“你们通通走开……”
骑着马走在前头的雅朗阿也注意到从后头传来的骚动,回头一看,果然让他料中了,牙根一咬,便将马头调转。
“不许让她出来!”他低斥道。
探出头的珣梦看着跨坐在马背上的雅朗阿,一根玉指比着他,大叫一声。“啊!你是那个欺负我的恶人……我要回去跟阿玛说找到了……”
雅朗阿用力磨着牙,森冷地低斥:“闭嘴!”
“你好凶……”在他狰狞的表情下,珣梦缩了缩脖子,把身子退回轿内,心想玩一下就好,也不想真的闹出笑话。
见状,雅朗阿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黑着张俊脸,用力拉扯缰绳,骑着马匹重新回到前头。
就这样,当迎娶队伍终于来到平郡王府,坐在前厅的平郡王夫妇听见外头的锣鼓乐声,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还真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待雅朗阿循着满族的传统礼俗,先往轿底射了三箭,以去煞神,这才命婢女把花轿内的新娘子扶出来。
婢女探头到花轿里,然后怯怯地回头说道:“贝子爷,她……睡着了。”
啪地一声,雅朗阿脑子内最后一条名为冷静的神经陡地断裂了。
这个女人莫非是专门生来克他的?
已经气到脸色发白的雅朗阿,粗鲁地将花轿内的新娘子拖了出来,也不管她清不清醒,只想赶快走完整个成亲的程序。
好不容易来到新房前,让走得摇椅晃的新娘子跨过摆在门坎前的马鞍,表示平安之意,雅朗阿在这种大冷天里,却是汗如雨下,简直像是打了一场仗。
“好好看着,别让她跑出去!”雅朗阿命令地说。
婢女们应了一声,便守在新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