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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午后,在下过一场大雨后,更显得寒意十足。
孟府西侧的颐芳阁是孟应虎娘亲所居住的院落,平时闲暇时,她总会邀请六个妹妹来闲聊,培养姐妹间的情感。
孟府家大业大,难得的是七个妻妾都能和平共处,十个子女也都能相敬相爱,并没有发生大户人家妻妾斗争、手足相残的事。这全赖孟家的祖训,严禁妻妾间明争暗斗和手足阋墙,一旦发生,一律踢出孟家,永不被承认是孟家子孙。
大夫人在自己房里的花厅与六个妹妹闲聊,一旁的丫鬟在送上茶点后就退下,让七人能畅所欲言,不被打扰。
“大姐,好在林家小姐发生了那样的丑事,才教应虎放弃让她进门的念头,让你省了不少烦恼。”二夫人说起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
“说起这件事情,我才觉得奇怪。应虎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严惩林老爷的事,只叫他赔偿五千两就放过他了,这实非那孩子向来的行事作风。”提起这件事,就连身为亲娘的她都深感疑惑,以她对大儿子的了解,不该会那么轻易就放手才是。
“没错,我也觉得奇怪。还记得一个月前,林老爷亲自来府里见应虎,两人的对话被经过的丫鬟偷听到,应虎说过林老爷父女让他成为全城的笑柄,非要把林家小姐捉回来不可。可隔了一天,他却改变了主意,只叫林老爷赔偿五千两银子,并命人放话,若再有人将他和林依依一并提起,绝不饶过那人。自此,就再也没人敢公开谈论这件事了。”三夫人回忆起这件事,也是满腹疑窦不解。
“这的确不像是犯到应虎头上会有的惩罚。”四夫人也有同感。
“你们还记得吗?年初时,妤嬿遭到刚搬来白虎城的简福安调戏,还扬言要娶妤嬿做他的第三房小妾,吓得妤嬿大病一场;后来应虎知道了,你们还记得他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吗?”五夫人故意问着其他六位姐妹。
“应虎不但让简家的茶庄生意变得有货无市,没人敢上门,还设计简福安入赌局,搞得简家倾家荡产。后来他知道是得罪了我们孟家,才会招来如此横祸,吓得他举家迁移。”六夫人回忆道,这件事当时在白虎城里海喧腾一时呢。
“没错,这才是应虎一贯的行事风格,可他却轻饶了林大富,莫非个中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七夫人纳闷地问。
“我这个儿子,我清楚得很。他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仁慈,若是我没猜错,他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大夫人凝眉细思后,说出她的结论来。
“大姐,应虎年纪也不小了,他无意成亲,其他四个弟弟似乎也不急,这可不行,我们七个要拖到何时才能抱孙啊!”二夫人想到催促儿子成亲,他却回说大哥尚未成亲,做弟弟的不敢僭越,摆明是拿他大哥当挡箭牌来敷衍她。
大夫人想起这件事也是头痛得很,偏偏大儿子现在是孟家的掌权人,她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不如我们私下物色几个不错的姑娘,再制造机会让两人见面。”三夫人提议。
“这主意是不错,就这么办吧。”大夫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那好,我们大家分头进行吧。”四夫人开心地说。
太好了!总算又有事情让她们忙了,才不至于让她们闲得慌。
窗外大雨滂沱,伴随着冬雷阵阵,打落不少院里的树叶。
裴琉璃站在窗下,望着窗外的雨幕,陡地一只长臂从后伸来,关上窗檑。
“雨势太大,雨水会溅到房里来。”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裴琉璃旋身,望进他那双深沉的冷眸,注意到他一只大手举起,似是想碰触她的脸,最后却又放下,那眸底的火热,令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自她答应嫁给他后,他老是用这种炙热的眼神看着她,让她这抹游魂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裴琉璃逃避的身影飘到他方才埋首专注的四方桌旁,好奇他究竟在忙些什么。这一看,不觉惊愕得双目大睁,直瞪着桌上那张画。
“我在画我娘子,如何?我娘子是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孟应虎拿起他方才画好的画,笑看她慌乱无措的反应。
“你开心就好。”她绝美的脸上浮现羞窘,他这可是在对她挑情?
裴琉璃有些招架不住他这一个月来对她明显的态度转变;他是否因为她这抹游魂不知何时会消失,所以才会趁着四下无人时,与她培养夫妻间的感情?
但这又何必呢?
人鬼殊途,他应该把时间花在能与他携手到老、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身上才是;可为何在这么一想,她胸口反倒浮现一股莫名的难受呢?
“琉璃。”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唤。
吓!裴琉璃惊吓到,他是什么时候靠得那么近的?身形一飘,瞬间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有什么事吗?”瞧着他向来冷峻的脸上竟浮现一抹笑意,黑眸如炬,注视她的目光像他即将到手的猎物,偏偏她又无法离他太远。
“没什么,只是喜欢叫你的名字罢了。”孟应虎冷眸含笑,笑看她愈来愈无法在他面前保持冷静的模样。
很好!这就是他要的。他可不允许两人之间只有他对她动心,她却置身事外,冷眼看着他沉沦。
什么?!这下子裴琉璃着实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这男人很喜欢叫她的名字,这一个月来,想到就叫,叫得还不够吗?
真不懂她的名字有什么好叫的,瞧他还叫得一脸笑意,让她愈感无力招架。
“咳!你不是很忙吗?就算现在外头下着大雨,你应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才是。”裴琉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急急转移话题。
“我难得决定清闲一天,在房里陪着我的娘子不好吗?”孟应虎冷眸染上笑意,似逗她逗上瘾了。
他话一定要说得这么暧昧吗?
裴琉璃再次轻咳了几声,下意识地身形又飘远了些。这个男人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令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婚事是她亲口允诺的,但面对他挑情似的口吻,她还真是应付不来。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孟开云人未到声先到,撑着伞扯着大嗓门,一路快步走进虎啸阁,身上衣衫被大雨淋湿不少。
在房里的孟应虎听见这耳熟的大嗓,先是剑眉微拧,而后忍不住惋惜地低叹,好不容易趁着大雨偷得浮生半日闲,又被破坏了。
“大哥!”孟开云直接推开雕花大门,大剌剌地走进房里,恰巧见到大哥手里拿着一张画,在他进房时立刻将画卷了起来,眼底掠过一抹狐疑。
“有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孟应虎皱眉低斥。
“大哥,不好了"山在经过连日豪雨冲刷下,泥土松动,落石滚落,山下的几间房舍全被埋了,有的人幸运逃了出来,里头有不少难民是我们孟家的伙计,现在全在老五的药铺里,二哥已赶了过去。”孟开云一口气说完,毫不拖泥带水。
闻言,孟应虎冷峻的脸孔一沉,放下手中的画,大步往外走去。
“大哥,等等我啊!”孟开云见大哥一言不发迳自走人,连忙跟上。
裴琉璃身形自然地飘在两人身后。
孟记药铺里里外外挤满了一群难民,众人脸上绝望、哀伤、空洞、茫然的神情,令人不忍卒睹,哭泣声不时响起。
一场天灾,让多少家人骨肉分离,有的成了孤儿寡母,有的成了孤苦无依的老人,留下来的人,不但得面对失去至亲的痛苦,还得面对未来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的恐慌。
“大家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孟继允俊秀的脸上挂着和煦笑容,吩咐伙计为每人送上一碗热姜汤。
众人分别接过姜汤,热腾腾的姜汤入腹,温暖了冰冷的身心,感受着雪中送炭的温暖。
“二哥,现在这群人该如何安置才好?”孟继允问着赶来的二哥,这些难民里有不少是孟记钱庄、当铺、酒楼或是其它产业的伙计,于情于理不能不管。
“这倒是有些棘手。老三已经去请大哥,等大哥来了再说吧。”孟义鹏扫视铺里或坐或站的十几人,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来。
“虎爷来了!”
“大少爷来了!”
众人见到由远而近的一道高大身影,纷纷站了起来,心底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会如何,全掌握在这名白虎城里无人敢惹的虎爷身上。
孟应虎在江威的撑伞下踏入药铺里,冷锐的眸光扫过药铺里的众人,看出众人眼底的企求,里头有几张熟面孔更是他时常看到的,大家睁大双眼全等着他开口。
“大哥,该如何安置这些人呢?”孟义鹏走到他身旁,替在场的众人开口。
“虎山崩塌,落石滚落,掩埋了山下的房舍,这原属天灾,并不归我们孟家所管。县衙的人应该要帮忙处理才是,为何会将所有的人全收容到我们药铺里呢?”孟应虎提出疑问,目光在自家兄弟身上转了一圈。
“大哥,是我见这群人没有地方去,县衙的人也不管,里头又有不少人是我们的伙计,才会将人全集合到老五这里来。”随后进来的孟开云将伞搁到一旁,自动招了。
“老三,你倒挺会擅自作主的。既然如此,你又找我这个大哥来这里做什么?”孟应虎俊脸一沉。这小子既然已决定先斩后奏,就该自己收拾接下来的残局,又何必事情做到一半,再来找他!
“这个……大哥……”孟开云见大哥变脸,吞咽了口口水,求救的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两兄弟。
“江威,我们走!”孟应虎懒得蹚这浑水,他可不想老是收拾这些弟妹所惹出来的麻烦。
“大哥,你先别走!”
孟开云壮硕的身形急忙挡住他的去路;在这初冬下着大雨的湿冷天气里,他却急出一身冷汗。心底明白大哥这一走,后面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他绝对会死得很惨。
“你二弟是出于一片善心,况且这些人也真是无家可归,你就不能帮帮他们吗?”裴琉璃在一旁也看得着急,身形飘到他面前说清。
冷眸瞪了她一眼,知道若是不管这些人,她铁定又会在他耳边叨念他无情无义这些话。
罢了!谁叫他有这些老爱给他找麻烦的家人。
孟应虎旋身直视着孟义鹏,懒得再看孟开云一眼。
“老二,把这些人全带到城南的大宅里,先暂且安置在那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精锐的眸光扫视众人一眼。“孟府可以助你们重新修宅,但费用必须是你们向孟记钱庄借贷。若是你们同意的话,我会叫人白纸黑字,写明分期偿还的契约。你们放心,这回钱庄不会向你们收取任何利息,相信你们大家也不会有不想还钱的念头。这件事情,老二,就交给你全权负责。”
这可是他难得大发慈悲,又做了一桩亏钱的生意,不悦的眸光扫向身旁飘浮的紫衫身影,见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扯唇冷哼。
“可是……虎爷!我们孤儿寡母根本无力去偿还,孩子的爹连同房子被土石给掩埋了,今后我们都不知该如何过日子了。”一名妇人抱着孩子,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是啊"爷,我的儿子媳妇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该死却没死的老人,今后可怎么过日子才好。”一名老人神情凄楚地说。
其他人闻言,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好不容易众人才止住的悲伤情绪,受这一牵引,竟又蔓延开来,哭泣声断断续续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