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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店面该关的灯都关了,工作室里只留下一盏桌灯,温颂亚坐在桌前,低头绘着设计图。
杜莉咏从外面进来,站在门边,定定看着温颂亚专心的样子。
她喜欢他专注的神情,那种好像天塌下来也只有这件事最重要的表情,让她着迷、让她爱上这男人,一股脑的热情浇灌出暗恋花朵。
常常想,她要守护他与他的事业,她没有野心,他有,她就要替他完成。可是今天莫刚的话让她觉得自己真傻,让她觉得自己被温颂亚玩弄在股掌间,他要什么她就会听他的去做。
那些甜蜜都像场玩笑,自己还沾沾自喜呢,觉得他在乎她一个人……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都未曾看过她一眼,却在这阵子突然大转弯?
察觉她的凝视,温颂亚抬起头来,桌灯映照他发亮的眼睛,他回视她的神情定格在她脑海里,杜莉咏忽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了,一个人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却心怀城府?
“怎么了?”他笑了笑,靠进工作皮椅里,凝视她的墨眸里满是温柔笑意。
她抿了抿唇,凛着脸,不说话。
温颂亚察觉不对劲,止住笑容,问:“发生什么事了?”
杜莉咏还是不说话。
他走上前,背对着灯光,刹那间,杜莉咏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低沉嗓音飘来。“不舒服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她感觉他的手触上她脸颊,那温暖的温度令她想哭。
“莉咏……”他叹息。“你的脸色不对,有事要说啊,你这样闷着我很担心。”
她往左边站一步,站离他远一点,看着他从背光的黑暗跳入光芒里,桌灯的亮光很隐晦,却安静地照出他的脸廊,她盯着他,恍惚了。
他穿米色V领毛衣,深蓝色休闲裤,身材修长,在弱光照耀下,五官明显俊逸,那双温柔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她,她皱眉,看见他也蹙眉,他脸上蒙上疑惑,大手伸过来,想拉她。
杜莉咏又退一步。
她好迷惘。
他会是这么坏的人吗?为了留她下来,故意安排了这样的戏,以为得到她的心就能永远绑住她?
昨晚,他说:“我爱你。”
这也是假的吗?
“我想问你……”
“嗯?”他始终担心地看着她,她怎么了?表情这样严肃,脸色这样苍白,不像她,有时工作上遇到问题,她总冷静解决,哪有像这刻的反常?
“你为什么突然喜欢我?”
温颂亚愣住,呆了一秒,忽然笑了,他耸耸肩,用哄她的语气笑道:“这哪有为什么?爱上就爱上了啊!”
“是真的爱上吗?”
“你还怀疑啊?噢,我知道了,你就因为这个在心情不好喔?不用这样的啊,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甚至还可以用身体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他笑嘻嘻地。
“可是我很怀疑。”她咬唇,嗓音却带着一股笃定。“今天莫刚跟我说,你是因为以为我要跳槽才突然喜欢我的,我没办法不信,因为这很奇怪——”
他打断她。“等等,莫刚跟你说?”
“嗯。”
“你信莫刚的话?”他嗓音转冷。
她不说话了,仰眸看向他,像想在他眸心里寻找一些问这话的意义,他为什么模糊重点?
“你如果相信莫刚,又问我做什么?”
“这跟莫刚没有关系,只是正好他提出,我也觉得疑惑,就来问你。”
温颂亚冷笑。“所以你在乎我的说法吗?你不是早就信了莫刚?”
太伤人了!凭莫刚一言,就来找他兴师问罪?
温颂亚很气,太气了,他瞪着杜莉咏,想要抓着她双肩把她摇醒,这只是一场恋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关莫刚何事?!
心里更伤的是,她选择相信莫刚。
“我没有。”
“你有,不然为什么要问?如果你从没对我怀疑,根本不会开口问!”
他们对视着,他怒气腾腾,她一脸心伤,觉得被曲解,但又不知道从何辩驳起,很多事情闪过脑海,她想到那些暗恋他的日子,看着他跟别人约会,看着他在每个女人间来来去去,他所有笑容所有怀抱所有亲吻,都是别人的,不是她的。
当有一天,一直盼的东西拿到了手,她当然会迷惑、当然会不安,当然会担心这东西自己拿不住……
或许自己是有些不理智了,但杜莉咏却没办法理解,他过度盛怒的语气,如把尖刀对向她,她突然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更觉得累,想放弃了。
对温颂亚来说,这是一场仅仅几个月的爱情,但对她来说不是,这爱情长达好几年,所以这刻的争执足以令她没力气再生气了,只能怔怔望着他,觉得心酸。
她忽然落泪,难过道:“因为我好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看入他闪过一丝迷惑的眼神,然后用手背倔强地抹去眼泪。“我好久以前就爱上你,但你从来不看我,你没把我当对象,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但还是要笑着看你恋爱,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天你突然说爱我,我很惊慌,当然也开心,可是我会怀疑,一定会怀疑的,为什么爱情来得这么突然……”
她泣不成声。
杜莉咏的脑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她想到这些年她跟温颂亚的人生都连在一起,他们关系是如此紧密,紧密到她的眼中只看见他一个男人,紧密到她对他死心塌地。
她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爱疯了?才会在这时候,听着莫刚的话,怨起温颂亚,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胸口里好多感情没有出口,她害怕温颂亚不爱她,害怕他骗她,害怕这全是一场骗局,也害怕她其实错怪他。
那些找不到出口的猜测几乎淹没她,杜莉咏看着温颂亚,泪眼朦胧,看着他盛满怒气的脸、看着那双燃着火气的眼,她不希望多年感情就这样被撕裂,他们得冷静,她得想个办法……
就像被困住一般,她忽然想打开其他扇门,看看其他的世界,等她的目光能调离开,离开有他的生活,挖空自己的心,才能放更多东西进去。
她咬唇,下了决定。
温颂亚有点心软了,但他还是坚持道:“那你也不该这样质问我,就因为莫刚,他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杜莉咏挥了挥手,不让他说下去,她骤然抬眸,被泪水清洗后过于清亮的眸,如星子闪耀,温颂亚对上那双眸,忽然心悸起来,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担心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要辞职。”
他目光一凛,眼色瞬间变得锐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说什么?她竟然说要辞职?!
“我没办法继续这样工作下去,我心情不好,闷很久了,我要放大假,但是光放假不够,我决定辞职。”
她的嗓音铿锵有力,震得温颂亚一片头疼。
他冷着嗓音。“我不准。”
“我偏要走,你拦不住我。”杜莉咏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就是豁出去了,她的心被这段爱情扣押了好几年,她要冷静,要爱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是想到,如果,温颂亚真的艳情这种心,她怎么能继续待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了……但如果,温颂亚是无辜的呢?他就是这样没道理忽然爱上她?
她咬住唇,压下这抹猜测的惊慌。
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这份爱情也不够纯净了。她告诉自己,如果他真无辜,是真心爱着她,她也会因为莫刚的阴影而没办法相信,这样吵啊吵地将感情磨掉,不就更苦?
干脆冷静一下。
辞职不是好办法,却是一条路,她得离开他,看看其他世界,这些年为他活,够了,她要跳出框框看看自己,找回纯净的心。
他也是,有段时间可以沉淀,也好……
“莉咏,我们不能用谈的吗?”温颂亚软下身段。
他不明白啊!为什么非得这样?一个吵架演变成决裂?
温颂亚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恋爱了,他永远不懂女人心,她们在想什么,他猜不透,或许是他不够纤细不够敏感不够把那些她们在乎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莉咏,这个了解他的女人,为什么也使上这种手段?
“我想要冷静一一。”她语气平稳,缓缓地说:“无论莫刚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心里就是有疙瘩,你明白吗?我想要喘口气,过段没有你的生活。”
没有他的生活?温颂亚眯起眼睛,不喜欢她这句话。
“辞职只是逃避。”他摇头,不苟同地道:“那你该不该顾虑我的想法?我希望我们可以谈谈,将一切说清楚就没事了,而不是吵到要辞职;你问我明不明白,老实说,我不明白。”
“谈谈不能解决事情,我很痛苦,觉得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楚了,我觉得我就要疯了,这些年来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我不希望感情被混淆,我是说……你会不会其实不是真的喜欢我才跟我交往?”她话说得有些混乱,但眼中,闪着坚定,试图说服他。“我会想出答案的,我们之间不该这样吵架,一定会有解决方法,请你给我喘息空间,好不好?”
温颂亚深吸口气,看见她执拗的眼睛发亮着,这双令他着迷的大眼睛,在这个夜里,让他失望。
他听不懂她口中的解决方法跟喘息空间,也不懂所有事情跟辞职有什么关系,更不懂她为什么快疯了,他终究不是她,不能体谅她所有的心情转折。
更重要的是,她甚至怀疑起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她才跟她交往?温颂亚忽然觉得一阵悲哀,却又百口莫辩,或许是累了,当他看着她固执的表情,就再也不想辩解了。
可是心爱的女人说要离开他,他又能说什么呢?
够了。
他不让她威胁。“随便你,要走就走,我该说的都说了,选择权在你。”
杜莉咏转身,到自己办公桌收拾东西,合上笔电收进包包里。她的桌面向来冷清,顶多几枝笔几本簿子,很快都一一收入她肩上皮包里,温颂亚闷着脸看她收拾一阵子,最后真的气到不行,干脆走出去眼不见为净。
冷冽夜风里,他站在店门口,街道已然渐渐冷清,路树随风低头,他靠在玻璃橱窗,寒目看着街景。
身后传来声音,他没转头,但杜莉咏自己走到他面前,她一肩背黑色电脑包包,一肩搭着米黄色皮包,看来像要远行……是啊,她要远行,要离开他了,就这样决断地——
“这个你拿着。”她递出手上的记事本。“上面都标好了所有订单的交期,你只要照这个进度做,一定没问题,后面我有贴上所有客户的电话表,你可以跟他们连络。”
温颂亚听见她的声音,很冷静,但带着一丝颤意。他接过笔记本,努了努嘴巴没说话,还很倔地避开眼睛不看她。
她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人行道,她身后的温颂亚立即扬起眸,凝视她背影。
他眯着眸,看她走得直挺挺,好似背后没有眷恋,那双迷人纤细的小腿,正往某个方向远行,他忽然有阵子恍惚,觉得不实在。
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内,温颂亚仍然维持一样的姿势,一动也没动,他觉得,胸口有个洞,越裂越大,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转过身,凝视店面,暗的灯在、透明的玻璃橱窗、灰色冷调装潢、暗色里仍然发着光的他的心血作品,一一跃入他眼底,这些,他还拥有着,不怕。
温颂亚将额抵着玻璃窗,他看见他还拥有的东西,也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还有很多东西,可是怎么——觉得失去了世界?
这些,看来都好索然无味。
※※※
凌晨三点,位于闹区某间大楼地下的小酒馆,酒客已经散去,店员正擦拭桌椅,老板站在长型吧台边,对一名迟迟不走的客人皱起眉头。
“老板,你评评理啊!她怎么可以这样?突然就说要辞职,都不能好好沟通……”温颂亚拿着酒杯,醉眼惺忪。
老板无奈地站在一旁。“这位客人……”
该打烊了,这位客人还不肯走,十二点多一进来先跟酒保抱怨,然后跟旁边陌生客人抱怨,现在他来委婉的劝他走,又被拉下来听他抱怨。
温颂亚拍着胸口,醉得脸有些红了。“我对她很好啊!我这么喜欢她,不对,我爱她,太爱太爱了,可是她却相信莫刚,我要怎么办……”他趴下,将脸贴在冰凉原木桌面,闭上眼睛,神色哀伤。
“客人……我们要打烊了,帮你叫计程车可以吗?”
啊……这桌面真凉……温颂亚扬起眸。“打烊?”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了。”
他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周围,忽然意识到只剩自己一个客人的事实,于是懒洋洋道:“那好吧……”
温颂亚摇椅晃地站起来,从口袋掏出皮夹,就往桌上一放,然后走了出去,面对这种状况已经驾轻就熟的老板,冷静地从皮夹里掏出酒资,接着追了出去。
“客人,你的皮夹——”
温颂亚转过脸来,呆呆地问:“皮什么?”
“皮夹,来。”老板拉他的手,将皮夹搭上他手心,然后道:“要不要帮你叫计程车?”
他摇头。“我走路。”
“你确定?”老板明知这样问也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尽责地问了一句。
温颂亚点头,然后仰望天空。“我想看星星。”
离开小酒馆,他走在冷风呼呼的人行道上,两个店家都已关上大门,他的视线飘忽,脚步稍微凌乱,头发有点乱,衣服也皱了,看起来满狼狈。
温颂亚很少买醉,非常少,但今晚,他胸口有着,呼吸也难受,没办法忍受一个人品尝疼痛,于是借助酒精想忘掉一些东西,暂时也好。
他路过一处公园,矮树叶在黑夜里如一团团黑火,他走进公园,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天空。
今夜的月,很亮,太亮了,亮得有点刺目,他迎视那温光,几颗小星倒显得微弱了,整座天空那么大,只藏着这几个小家伙,温颂亚静静看着,不嫌肚子疼,眼睛涩。
就这样漫无目地的跟天空对视,温颂亚将自己放空,好像这样可以忘掉一些事情,他买醉的理由、那些争执、还有,吃醋的自己。
接近清晨五点,他才从公园回到工作室,坐在自己的工作椅上,他环顾忽然变得冷清的空间,然后,关不住的情景,忽然啪地一声,不经他同意地涌进脑海里。
那张桌子,杜莉咏每天都在那边使用笔电;旁边椅子,置放她的大包包;他的工作桌旁,她每天站在旁边叮咛行程;他们曾在这边因为莫珊的事情吵架,也在刚开店时,为了接到订单而开心大笑;那个角落,他们在那边亲吻;工作桌前,她哭泣说要辞职……
她,一定很爱他吧?
温颂亚忽然这样觉得,她离开后,才察觉这个空间处处都有她的用心,她的存在就是芬芳的呼吸,他每在这里一分一秒,就呼吸她所有爱意,这些年,从没回头看过她,只是沉溺于她的好。
“我好久以前就爱上你,但你从来不看我,你没把我当对象,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但还是要笑着看你恋爱,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天你突然说爱我,我很惊慌,当然也开心,可是我会怀疑,一定会怀疑的,为什么爱情来得这样突然……”
他苦笑,想到这些话,就后悔自己怎么这样笨,没发现她的心情,他太粗心太大意,不知不觉磨得她伤痕累累,所以说爱她,好才怀疑,所以莫刚随便说说,她就信了。
温颂亚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看,这空间每个角落都有回忆,他受不住。
有一种后悔,在这刻,霍然席卷温颂亚。
他自我厌恶地想,如果不坚持面子,跟莉咏好好解释,可能就不会这样,他啊,不像自己了,竟然有这种窝囊想法。
但他还是一派天真的存着一丝幻想,或许,莉咏过几天气消了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