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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退热后,伤势也在渐渐好转。
古准南每天都陪着她,吃喝拉撒中,除了后两项由婢女代劳外,前两项及其他杂事,全由他亲自照顾,而路延和则充当她的护卫。
大姐经常来看她,九儿偶尔也来,自从那日在桑林坡,看到古准南抱着玉蝉悲伤不已的情景后,她再也不对古准南心存妄念了。
可是,她每次来,古准南都不让她靠近玉蝉;玉蝉奇怪,但也没问他。
所有人都觉得庆幸,因为有马儿的保护,玉蝉重要的内脏没有受伤。
但由于她右腿伤势严重,而且胫骨和脚趾有多处骨折和骨裂,加上被竹针刺穿的腰侧创口大,因此恢复得比较慢。
清醒过来的第二天,郎中再次来看她。
在听到郎中跟古准南讨论她的伤势后,玉蝉变得沉默了。
细心的古准南发现了她的变化,但他以为,那是因为那匹死去的马,和突然被困在病榻上,让好动的她很不开心;因此他更加仔细地照顾她、陪伴她,心想随着伤势的好转,她的心情也会逐渐恢复开朗。
可是七八天过去,她仍然情绪低落,古准南顿时感到情况不妙。
夜里,当婢女们照料完她的隐私离开后,古准南进屋,看到她坐在榻上握着玉佩发呆,不由忧虑地坐在她身边。“你怎么了?”
玉蝉抬起头看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很好。”
“不好,你不好!”他拨开垂在她脸上的头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不让她躲避他的眼睛。“你的伤在慢慢变好,可是你的心情在慢慢变糟,为什么?”
“我没有。”逃不开他的手指,她只好垂上眼帘,掩住眼里的泪水。
“你有!”古淮南托起她的脸,不让她逃避。“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如果再这样闷闷不乐、食欲不振的话,伤势如何能恢复得好?”
泪珠滑落,她绝望地问:“我还能恢复吗?”
擦着她的眼泪,古淮南惊讶地道:”当然能,难道你是为这个发愁?”
“是。那年我爹爹断腿时,他会痛,可我不会痛,我想我不能再走路了!”她崩溃地看着自己的腿。“如果以后得靠人这样伺候,我宁愿死掉!”
“不许乱说!”他叱道:“你的腿是被大捕兽器夹伤,创伤面积大,跟你爹爹被石头砸伤不同。为了减轻你的痛苦,郎中用了止疼药材,你没看这几天我每天为你换药,那就是想让你少痛一点,没想到却引来你的胡思乱想。”
“是真的吗?是药草让我感觉不到痛的吗?”玉蝉可怜巴巴地问。
“我为什么要骗你?现在是养骨、接骨的关键时候,一定要有耐心;让人伺候是暂时的,等骨头长好了,你的腿就能像以前那样跳跃跑动了。”
听了他的话,她既高兴又羞愧地说:“那天听到郎中跟你说我不能走路时,我好难过,我没了家人,如果再成了瘸子,谁肯要我,我靠什么养活自己?”
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心。
古淮南将她搂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你该早点问我的,怎能只听到郎中的一句话,就胡思乱想呢?再说,就算你成了瘸子,我也会要你、养活你,难道你不愿意把我当作你的家人吗?”
听到他的话,玉蝉蓦地抬起头来,泪痕斑斑的脸上闪耀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古大哥,你真的要我吗?”她问。
古淮南停了一瞬。
过去十年来,他从未想过娶妻,即使在他确定自己喜欢玉蝉时,也没有想过要娶她;可就在刚才那瞬间,他却不经意地,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难道,这就是命运?
“是的,我要你!”古淮南欣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满怀希望地看着玉蝉,等待着她的热情回应。
自己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他丝毫不觉得惊讶和后悔,反倒有种解脱感。
玉蝉没有让他失望,她久违的笑容,如春天的山花般灿烂绽放,那笑容立刻传给了他;当她用不受伤痛牵扯的左臂紧紧抱着他时,他也笑着回抱了她,心想这真是个美好的日子。
“古大哥,我喜欢跟着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忠诚!”她说,虽然腰伤让她中气略显不足,但每一个字都在古淮南心里,激荡起喜悦的浪花。
可是,她后面的话让他渐渐皱起了眉头。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等我伤好后,我会是你车行里最合格的伙计,我保证不比其他人差!”她信誓旦旦地说,双目炤炤生辉。
“玉蝉,你在说什么?”古淮南愈听愈糊涂,纳闷怎么自己的求亲,到了她那里竟然成了徵才了?
“我说你不会后悔的……呃,对啦,我们得击掌为盟!”她忘记了伤痛,乐不可支地抓起他的手,再用自己的手掌与他对击。
这时,门开了,路延和拿着个竹简走进来,看到他们抱在一起,转身就想走。
“路大哥别走!”玉蝉看到他,开心地对他说:“快来分享我的好消息,古大哥说他要我啦!”
听到她的话,路延和“噌”地转回身,以出奇敏捷的步伐走进床边,看了看满脸沉思的古淮南,惊讶地问:“少主,玉蝉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要她?”
“没错,是真的。”古淮南终于找回了理智。
他松开紧抱着玉蝉的手,但玉蝉的左臂,仍紧紧地圈着他的脖子,喜孜孜地对路延和说:“听到没有,路大哥,我以后就是你的伙伴了!”
啊?路延和傻了眼,少主难得情窦初开,可偏偏遇到了不解风情的糊涂丫头!
“玉蝉姑娘,你真的明白少主的意思吗?”他郁闷地问。
“当然,是古大哥亲口说他要我的,而且我也喜欢跟着他,你不能反对!”
路延和看看古淮南,心里很为少主鸣不平,于是说:“属下当然不敢反对,只是,姑娘曲解了少主的话、拂了少主的美意,属下觉得不妥。”
“没有,古大哥说了他要我。”玉蝉对他改变自称“属下”的动机,浑然不觉,只是忙着向身边的人求证。“古大哥,你要我,对不对?”
“对,我要你!”古淮南回答她,立刻换来她迷人的笑靥。
于是他微笑着转向路延和,笑容里带着苦涩和无奈。“你看到了,她是如此高兴,这样就好。”
路延和看看笑吟吟的玉蝉,再瞧瞧情意切切的主人,轻声叹气。“唉,糊涂奴儿遇到慈悲主子,少主非被她玩傻了不可。”
“你不必多话,我要定她了。”古淮南冷静地说,看到了路延和手里的竹简,便问:“那是什么,给我的吗?”
路延和这才想起自己急慌慌走进来的理由,赶紧将竹简递上,说:“是豫州车行刚刚送给少主的信函。”
玉蝉见他有事,立刻放开了他。
古淮南接过竹简,在灯下展开飞快读完后,对玉蝉说:“我去大姐那里一下,很快就回来。”
“好,你去吧。”
古淮南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后,与路延和说着话,走出了门。
玉蝉躺在床上,心里仍为古淮南要她的事兴奋不已。
尽管因为刚才的移动,她腰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心里却感到无比快乐。
两年多前与古淮南相识相交的经历,清晰地映在脑海中,她欣喜地发现,现在的他,绝对不再只是她的朋友,或主人。
这段时间以来,古淮南像爹爹一样宠爱她、像兄长一样保护她、像朋友一样陪伴她;可除了这些之外,他对她似乎还有很多的意义,总之,他就像生命中的阳光一样重要,像黑暗中的灯火强烈地吸引着她,让她不断地向他靠近。
她很高兴他要她,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已经不想离开他了,因此他接受她,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这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跟在他身边了。
至于晋阳的商队,她会做出最好的安排。
“你真的要我现在就去晋阳吗?”
几天后的晚上,当古淮南抱着玉蝉,坐在火炉边说着话时,她忽然提出想请他代她去趟晋阳的要求,这令他感到意外,因为目前主要是他在照顾和陪伴她。
“是的。”玉蝉把自己的小手插入他的大手里。
她现在愈来愈喜欢握着他的手,他的大手瘦削而有力,修长的手指尽管显示了惊人的力量,但每当她伸向他时,他总会像呵护雏鸟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将她稳稳地护住。
她也习惯了把头靠在他胸前,与他相依而坐;每当这个时候,他的手就会自然地来到她背上,沿着她的长发,抚摸她的肩膀和颈项。
就像此刻,当她靠在他肩上时,他的手便缓缓地来到她的头部,以拇指爱抚她的面颊,她很喜欢这种被宠爱、被呵护的感觉。
“为什么忽然急着要我去?”抚摸着玉蝉细致的肌肤,古淮南问她。
“因为冬天很快就要结束了,此刻该是商队准备新货的时候,得不到爹爹的消息,世伯一定焦虑不安。”她把玩着古淮南的手指。“我一天都不想离开你,可是我的伤一时好不了,所以想请你替我跑一趟,帮我回晋阳找世伯,把商队的事情做个转交。以后,我就安心地跟着你做事,不会再分心了。”
玉蝉的信任,让古淮南备感欣慰,可他也不想离开她。“等你伤再好一点,我再去行吗?”
“那样就太迟了。”她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便抬起头来,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在你离开时好好养伤,安静地等你回来。”
古淮南注视着她,心想,她挂念亲如家人的世伯和伙计们,此情可钦,他该为她跑这一趟;如果他速去速来的话,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
而在龙泉庄,她的安全不会有大问题,唯一的隐患,是那个仍未查出的、诱她上桑林的人。但只要安排妥当,那人也不敢再次伤害她。
如此想着,他答应了她。“好,我把这里的事安排一下,就尽快去晋阳。”
“我替爹爹、世伯谢谢你!”玉蝉依偎着他,感激地说。“等你走前,我会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不用谢,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古淮南深情的目光,凝在她依然消瘦苍白的脸上。“你一定要安心休养,我会把延和留下来保护你。”
一听这个,玉蝉脸色就变了,路延和是他最得力的副手,怎能留下?“不要!我不需要护卫,你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有路大哥跟你在一起,我才安心。”
没想到她这么在意他的安危,古淮南颇感安慰地说:“你别担心,我还有几个伙计,他们都很不错,况且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不行,如果你非要把路大哥留下,那我就不要让你去了,等我伤好了再自己去。”她焦虑地说服他。“王三界两次败在你手下,已经跟你结了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出来害你,我不要你去冒险!”
看着玉蝉坚定的目光,古淮南想起十五岁的她就很固执;如今长大的她,更加难缠,于是他没跟她争执,而是将她揽入怀里,轻声说:“好吧,我带他去。”
她在他胸前扬起脸,苍白的面颊有淡淡的红晕。“古大哥,别怪我不懂事,我是在为你担心,我要你平平安安。”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怪你。”他俯头看着她,微笑道:“知道有个美丽的姑娘为我担心,我只会感到很高兴。”
“我不美,九儿才美呢。”
他轻捏她的手,不赞成地说:“别跟她比,在我心目中,你比她美丽!”
她笑了,对他噘噘嘴。“古大哥就会哄人开心,不过我喜欢听你说我美。”
“你本来就美。”
“那说明古大哥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才会觉得我美。”
“是的,我喜欢你。”他的拇指抚摸着她眼眶下的黑影,心想,这次受伤痛折磨,她瘦了许多,等她康复后,他一定要让她长胖一点,让她更美丽。
“我也喜欢你,你是对我最好的男人!”玉蝉的头,再次倚靠在他胸前,回忆道:“爹爹对我好,可是老爱训斥我,古大哥就不会那样,想想你把我从五仙堂带走时我还不高兴,现在真觉得自己傻,你说是吗?”
“你是很傻,不过你的傻气也很可爱。”想起自己向她表白,却被她误解的懊恼事,古淮南问她;“玉蝉,我要你永远跟着我,陪我一辈子,你愿意吗?”
“愿意!”她充满喜悦的眼睛看着他,不无担心地说:“可是我有时很莽撞,也很糊涂,还会惹你生气,这样你还要我陪你吗?”
“即便那样,我也要你陪我。”其实他心里更想对她说的是:我要娶你!
可这四个字卡在喉咙口,就是发不出来,他想,还是等从晋阳回来后再说吧。
两天后的夜晚,当得知古淮南第二天就要离开时,玉蝉仔细地向他讲述了她家的陈设布置,及商队契约等物件的放置处。
见她说得气喘连连,他忽然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来,躺在这里。”他伸长手臂,将她拥抱在胸前,让她的头靠在他颈窝。
“好了,这样你只需轻声说话,我也能听得清楚。”
“这样确实舒服多了。”她依偎着他,继续告诉他,世伯是爹的合伙人,也是爹爹的好兄弟,因此在财务上由世伯做主;罗家不再有其他亲人,而她既然已经决定以后都跟着古淮南,就不想再占份额。
“你确定要放弃你爹爹的份额吗?”他问她。
“不是放弃,我想让你帮我,将爹爹的份额,平均分给在仙女谷遇害的伙计们的家人,让他们有点安慰。”她轻声道:“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你怎会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古淮南不满地打断她的话。“那我呢?你答应要一辈子跟着我的,难道我不是你的牵挂、不是你的亲人吗?”
“哦,你是,你当然是。”玉蝉赶紧安抚他。“可那毕竟与亲人不同。”
“怎么不同?”
玉蝉忽然觉得他今夜发了脾气,不由抬起脸看看他。“古大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我们是朋友,朋友终归与家人不一样。”
“我当然是认真的,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还要做你的家人!”
“以后我去你的车行,你自然是我的主人、朋友和家人了,不对吗?”玉蝉不解地看着他,“当然不对,我要你……唉,你这个丫头,我不想跟你说了;睡吧,反正你记住,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他忽然把她的头压入胸前,赌气地说。
“嗯,我记得。”玉蝉埋在他胸前喃喃地重复,其实并不真的理解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古淮南忽然问:“蝉儿,从来没有人向你提亲吗?”
“没有。”她睡意朦胧地说,刚才话说人多,她感觉有点累了,而他的怀抱,正是最舒服的地方。
“也没听人说过怎样求亲吗?”
“没有。”
“你从来没想过嫁人吗?”
“嫁人?”她忽然抬起头来。“我干嘛嫁人?”
“睡吧。”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和惊讶的眼睛,古淮南无助地叹息,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让她枕着他的臂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