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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念品抱着一大束花,穿越马路,送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那个收到花的年轻女孩,对着卡片上头写着的“亲爱的,请你嫁给我吧!”又哭又笑,整间办公室里洋溢着尖叫、鼓掌和欢呼声,一堆同事围上去七嘴八舌祝贺那个幸福的女孩。
贝念品退到门边,温柔眸光感动又惆怅地望着这一幕。
她想起了五年前,自己也像那个女孩那般快乐,仿佛在那一刹那拥抱了全世界。
她想起了五午后,在他的办公室里,却是自己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曾经,她以为只要愿意,爱情可以天长地久,只要有心,婚姻可以是一辈子的事。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爱情、幸福、婚姻……会失去,原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今天是星期五,距离她正式离婚只剩下短短三天。
贝念品低下头,藏住了突然上涌的泪意,转身走出沸腾着欢悦气氛的会计师事务所。
在等电梯的当儿,她不由自主回过头,瞥了远处那名抱着玫瑰花束的女孩最后一眼,轻若微风地呢喃——
“一定要幸福喔!”她真心希望,在这世上有人是真的、真的很幸福的。
贝念品搭电梯下楼,缓缓走出大门。
她在红绿灯下站定,冰冷的小手环抱住自己,试图抵御深秋的寒意。
绿灯亮了……行人走在斑马线上来来去去……灯号微微闪烁,又变成了红灯……
贝念品还是怔忡地伫立在红绿灯号志底下发着呆。
而在对街的路边,停着辆黑色轿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胡宣原目光阴郁地望着那个傻傻站在寒风中,仅着单薄的线衫、牛仔裤和绿围裙,紧环住自己瑟缩发抖的笨蛋。
她坚持要和他离婚,就是为了过这种劳累又清苦的生活?
亏她还口口声声说,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可是现在的她,又把自己照顾得多好了?
气温连连降了好几度,就算是阳光经常露脸的台中,没穿件外套就出门,她是不是连大脑也忘了带?
他想着对街那个呆呆立正像是在罚站,又像是想把自己冻毙了的女人,越想越有气。
“开车。”他暴躁的命令口吻里有着抑不住的懊恼沮丧。
“是,董事长。”司机赶紧踩下油门。
胡宣原逼自己硬着心肠按下电动车窗钮,将她与外面的世界一并隔绝在外。
第二天。
胡宣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个偷窥狂没两样,坐在花店对面的咖啡馆,隔着落地窗玻璃远远看着那个忙碌的纤弱身影。
“先生,您要不要再加点咖啡呢?”美丽的咖啡馆老板娘不断找机会前来“服务”。
“不用。”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
老板娘只得识相蹭回吧台后,继续脸红心跳地看着窗边坐着的那个高大英伟、充满了浓浓男人味的大帅哥。
简直就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呀!
“可惜就是太严肃、太不解风情了……”老板娘支着下巴叹气,“唉。”
胡宣原丝毫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心思和兴致,连放在手边,里头有着无数待处理公事与e-mail的iPad,从头到尾连瞥都没瞥一眼。
他浓眉微皱,看着花店橱窗后不断担担抬抬花材、盆栽的贝念品,眉头就越揪越紧。
今天是星期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花店,她好像忙得连坐下来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肯定连午餐也忘了吃。
他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抓起iPad就往外走。
把iPad丢进停靠在路旁的车子里,穿着灰色风衣的挺拔身形怒气冲冲地大步穿过马路。
门上铃铛声轻响。
“欢迎光临!”贝念品挥汗如雨地打点最后一批要送往某订婚会场的花,闻声头也不回地喊。
白姊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胡宣原锐利目光直直注视着那个在缤纷玫瑰花架上绑缎带、撒亮粉的小女人,“找人。”
“找人?”白姊傻眼,“先生,你可能搞错了,我们这里是花店,不是征信社。”
“我找我太太。”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突然僵住的瘦削背影。
白姊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一旁始终沉默的贝念品,霎时恍然大悟。
“你、你就是念品那个不负责……咳咳,我是说,她先生?”妈呀,是说念品怎么舍得离开这么有男人味的极品大帅哥……她差点呛到。
“是。”他深沉的眸光总算看向她,“你是这间花店的老板吗?”
“是……是……嘿啊……”白姊只觉一颗心卜通卜通乱跳,台中腔都冒出来了。
她忍不住再瞥了无动于衷、默不作声的贝念品一眼。面对这样迷人的电眼,念品怎么有办法这么镇定啊,连她这个台中首席花蝴蝶都快晕船了。
“我太太有劳你照顾了。”他嘴角微微上扬。
“不、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啦!”白姊瞬间笑得跟个花痴没两样。
贝念品心乱如麻,强迫自己整理完所有的花架后,这才转过身,迎视那双仿佛想探究、洞穿自己一切的眼神。“请问有什么事吗?”
“跟我出去一下。”
“我正在上班。”
胡宣原点点头,转向看得傻眼的白姊,“我太太下午请假。”
白姊眨眨眼,“呃,哦,好啊!”
“店里很忙,我也不需要请假。”贝念品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倔强执拗。
“走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胡宣原!你放开我——”她气愤地挣扎着。
“嗳嗳嗳……那个……你们有话好好说……”白姊见状忙打圆场。
“我们会的。”胡宣原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高大体魄气势慑人,连送货回来的阿杰想上前搭救,也被那一扫而来的眼神震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贝念品“劫”走。
贝念品不管怎么捶打怎么抗议,就是没能自他强壮如钢铁的怀抱里挣脱开来,就这样被他一路抱过大街,连在路人的惊奇视线下,他还是一派稳健从容、气定神闲地将她抱进停在对街的轿车里。
“胡宣原,你、你可恶……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简直气怔了。
“坐好!”他态度强硬,动作却轻柔地将她安置在椅座上,大手越过她的身子,拉过安全带替她扣上。
“喂!”她一时失了神,半晌后才记起要对他怒目而视。
他回到驾驶座上,按下中控锁,发动引擎。
“你到底要干嘛?”贝念品又慌乱又困扰地瞪着他,“我们是星期一回台北办离婚登记,今天早期六,我还得上班——”
“我饿了。”他沉稳地掌控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进大马路上的车流之中。
“你饿了就去吃饭啊!”她一时气结,“干嘛把我拖出来?”
“一个人吃很无聊。”
“你——”贝念品瞪着他,气呼呼地冲口道:“那你不会叫苏小姐陪你去吃饭吗?”
“你在吃醋?”他语气里有一丝笑意。
“谁、谁吃醋了?你爱跟谁吃饭就去跟谁吃饭,我才不想管呢!”她说得结结巴巴。
“你在吃醋。”他下定论。
贝念品索性气愤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车里气氛变得好安静,胡宣原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连日来的烦乱与苦闷登时一扫而空。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赌气使性子、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她,那张气嘟嘟的小脸看起来好可爱。
他心下轻轻牵动着,望向她的眸光也越发温柔了。
顶级法国餐厅里,布置典雅中带有浓浓的巴黎风情,透过落地窗看出去,还能饱览半个大台中的都市美景。
他们坐在景观最好,也是最不受打扰的贵宾包厢里,餐桌上水晶杯里装盛着几朵紫色绣球花,和雪白细致的绣花桌巾搭配起来,更显得高雅宜人。
轻柔浪漫的法国香颂音乐流泻在空间里,一切静谧柔和优雅得令人恍惚间有种错觉,好似自己仿佛置身巴黎。
贝念品眉心打结,小巧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开心的样子,胡宣原却是好笑地看着她的一脸不爽。
“想吃点什么?”他吞下笑意,低头看手里的那份法文菜单,温和地问,“帮你介绍?”
一旁的经理恭恭敬敬道:“本餐厅很荣幸今日能招待到胡董事长和夫人,若有任何需要我们服务与介绍的地方,还请两位不吝指教。”
“谢谢。”贝念品闷闷地道,不忘瞪胡宣原一眼,“胡董事长不用费心,我看得懂。”
胡宣原抬头看着她,难掩心里的惊异。
“麻烦你,我要一份Bouillabaisse(马赛海鲜浓汤),谢谢。”她掩上菜单,对上他诧然的目光,“怎样?”
他眨了眨眼,神色缓和过来,对经理道:“前菜的部分,给我们两份CoquillesSaint-Jacques(圣贾克扇贝),汤我要Soupal`oignon(洋葱汤),主菜一个Homardbretolanavetal`aigre-douxauromarin(迷迭香酸甜蔓菁佐布列塔尼龙虾),一个Grilladedefoiegrasdecanardnormandauxdattes(枣子诺曼地香煎鸭肝)……”
“喂,你点那么多干嘛?我们又吃不完。”她忍不住小声阻止他,“而且这样很浪费钱。”
纵然点菜时的法文说得优雅动人,但是在这一瞬间,贝念品还是忍不住流露出贤妻良母勤俭持家的“不良”习惯来,因为要真照他的点法,这一餐吃下来够付她一个月房租还绰绰有余,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个花法呀!
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小脸,胡宣原一怔,然后笑了出来。
方才那一刹那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去五年来熟悉的那个腼腆贤淑妻子。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原来的她。
他眸光一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贝念品却是望着他因为笑而变得更加温柔迷人的英俊脸庞,心顿时失控地怦跳了起来。
不行!不能再被诱惑,也不能再心软了……
“没事,不用管我,”她咳了一声,别过头去。“你继续。”
“再给我太太一份甜品,TarteauxpommesauCaramellacteetgingembre(焦糖苹果塔),然后两杯Café(咖啡)。”他眼底笑意微敛,“就这样。”
“好的,请胡董和夫人稍候,餐点马上来。”
待经理退下后,胡宣原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冰镇的白酒,微微一笑,“我从来不知道你懂法文。”
“一点点。”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之前有在学。”
“为什么?”
贝念品小嘴微张,本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巴,低头喝水。
都是为了他吧?
胡宣原凝视着略显羞窘不安的她,胸口蓦地发热,微微揪紧。
可是五年来,他却从来没有带她出门好好吃过一顿。
因为他太习惯每天回到家,享受一切她打点得舒服温馨的家居生活,因为他太确信她不会喜欢外头那些衣香鬓影却虚华无实的宴会,因为——
因为他太有自信,她永远都会静静地守在那个家,等着他回去。
可是,他眼看着就要失去她了……
胡宣原心口绞拧紧缩着,几乎无法呼吸。半晌后,才硬生生抑下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痛苦,勉强收束混乱的心神。
“我只是很好奇,我的太太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了解的?”他轻声道。
太多了。
贝念品不由得黯然,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故作平静淡然地抬起头,“不需要为了不重要的人与事伤脑筋,反正等后天一到,我们就是陌路人了。”
他沉默不语。
贝念品眸光低垂,长长睫毛掩住了一丝歉然的心疼。
她并不想出口伤人,她只是……不想再对他有任何情感上的期待与牵挂。
明知眼前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是虚妄不实、随时会消失的海市蜃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