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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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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中休养了一个多月的尹临雪,一直推说脚伤复发迟迟不肯上朝。皇帝心中很是愧疚,尹临雪为了重审此案大病一场,却还要连降两级,罚俸一年,的确是委屈。于是便让太子到他府中安抚,说日后对他必有补偿。

尹临雪听了此话像是有些感动,脸上却无任何喜色。他收敛起惯有的灿烂笑容,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向太子行了一礼认真说道:“微臣这四年来在京中任性妄为,做了不少荒唐事,皇上不加怪罪反而事事包容,臣能辅佐圣上这样的仁君是臣的福气。这次的事情臣不觉得委屈,能保住朝中大将,对皇上的知遇之恩算是有些微的报答,臣很高兴。太子殿下,臣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请转告皇上,臣明日就上朝。”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相信也的确是真心话,但不知为何他这样猛然从顽童变成大人的样子却让人有些异样的不安。“临雪你……是不是……”秦典皱起眉来,想问他却也无从问起,只得说了句,“你好生保重身体。”

第二天尹临雪依言上朝,几乎一大半的朝臣都想从他这里探些端倪。

这次轩辕慎之入天牢的风波无人不知,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救他出来的竟是一直与他作对的尹临雪。这两个人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化敌为友对朝中局势将会有很大影响,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刺探着。可是想探出这以狡猾着称的“冰狐”和“玉狐”的真实想法当然不会是件容易的事。轩辕慎之那边自不用说,恐怕还未近身就会被他全身发出的寒气冻得开不了口;尹临雪那漂亮的脸蛋上倒是不会有什么不耐的神情,可也会绕得你忘记自己想探听的事情,反而把自己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对这种种的猜测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尹临雪回朝以后,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向礼部、太常寺、户部举荐了四名官员,然后推说身体不适,慢慢地把自己手中的事情交到其他人手中,不知是何用意。轩辕慎之那边圣眷正隆,出了天牢就接任了兵部尚书一职,品级台上又进了一级。

他们都不再找对方的麻烦,尹临雪甚至不会主动看轩辕慎之一眼,而轩辕慎之却似乎有几次在看着他的时候有些失神。

“尹大人。”尹临雪刚刚踏出金殿,晋王秦怜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这声音虽稳定优雅却又透着显而易见的危险。“尹大人近日来政务繁忙,本王今天在府中设宴,特地来请你前往,以慰辛劳。”

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听说近日里武王和晋王都用这种方法扩展自己的势力。今日前去如果不受他们的拉拢,回来的时候多半凶多吉少。可是推辞不去,也一样危险,“王爷。”尹临雪笑道:“多谢王爷盛情……”

“多谢王爷盛情,不过尹大人是先应了下官的约要去兵部衙门帮忙的。”轩辕慎之突然从后面走上前来,自然地挡在尹临雪的身前,“公务紧急,请殿下见谅。”

“原来如此。”秦怜似笑非笑。想来护着他是吗?“那就改日约两位大人同来赴宴吧。”说完转身离去。

何必如此,何必为了他得罪武王党的人,值得吗?尹临雪望着轩辕慎之心绪纷乱,半晌,他勉强笑了笑。“将军与晋王开玩笑吗?下官什么时候和将军有约?没有别的事情,下官先告辞了。”

“我们还要斗下去吗?”轩辕慎之叫住尹临雪,脸上满是迷茫神色,这问题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不想再做出恭敬的样子,尹临雪回身说道:“我原就不想再与你斗下去。”轩辕慎之向前一步,想要握住他的肩头,尹临雪却躲开。“将军,我只是不想再争斗下去了,太太平平同朝为臣不好吗?”

轩辕慎之深深地望着他,“你……我想听你说几句真话,你不要再用这套官场上的虚言对我。”

“你想听我的真话?”尹临雪歪头看着他,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那就是你刚才太傻了。武王党和太子党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你在此时为了我得罪武王党的人,值得吗?”

“因为你就要离开京城了,不是吗?”轩辕慎之正色说道。

尹临雪一惊,情绪有些失控,“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来招惹我。对,我是要走,少了我这个死对头,你很开心是不是?”

“是。”轩辕慎之也恼怒起来,咬牙说道:“我开心得很!”

“那就好。”尹临雪说道,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他越过轩辕慎之想要离去,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臂。

“你真的可以这样说走就走吗?在京城的这四年,对你来说就这么无足轻重吗?”轩辕慎之说着,抬手轻轻从他脸上擦过,那上面有着一丝水渍,“那你为什么要流泪?”

脸上湿湿的,原来他真的哭了,尹临雪狼狈地别过头用力擦着脸。“我哭了又怎么样?我舍不得大哥,舍不得伯雅、楚行云。难道我还会为你这个死对头掉眼泪不成?”

不等轩辕慎之说话,尹临雪逃跑似地快步向宫门外走去,把他一人留在空旷的金殿前。你这家伙不要在我要走的时候来搅乱我的心,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看见。你凭什么做出这种表情?我才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像一个任性的孩童,他跑得很快。

好像这样就可以否认一切,刚刚那一刻,望着他深邃的眼睛,他的心是真的乱了。

四月十九,秦紫渭宴请齐伯雅、楚行云,到新建成的落梅别馆小聚,还出人意料地请了轩辕慎之。听到这样的邀请,在场的楚行云和齐伯雅都是一怔,轩辕慎之的脸上也有惊讶的表情。

燕王这唱的是哪一出戏码?轩辕慎之这冷僻的性子,和他又没有什么交情,这么突然的邀约他怎么会去?

齐伯雅正要开口,秦紫渭接着说道:“临雪已经先在别馆中等着你们了。这是他伤愈以来我们第一次一起饮宴,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轩辕将军,不知你的酒量如何?”

轩辕慎之望了他一会儿,淡淡地答道:“不错。”

听他的语气竟是同意去了,楚行云和齐伯雅惊愕地对视了一眼。

秦紫渭俊秀的脸上露出有礼却有些复杂的笑容。他直视着轩辕慎之的眼睛轻声说道:“那今晚可要多饮几杯。”

落梅别馆建在距京郊三里一处梅林的西侧,修建得虽不是秦紫渭一贯的华丽风格,却是小巧雅致。更为难得的是这景色怡人,一面是千树梅花,一面是碧波荡漾的双月湖,别馆建于此处果真如同建在画中一般。

进门过了大厅,穿过种植着各色花卉的花园,眼前便是双月湖的一角,秦紫渭微笑着指向湖中的翠色湖心亭,“宴席就设在那里。”说着问身边的侍从,“尹大人到了吗?”

“到了,尹大人到了有一会儿了。”

正说着,那亭中隐隐传来女子争执的声音,“吵些什么?”秦紫渭自语似地低声说了一句,迳自踏上九曲桥向那湖心亭走去。

“你凭什么先唱?”湖心亭中穿纱衣的雪肤美人红娇恨恨地说道:“你唱起来就像不知趣的麻雀。”

“你唱得很好吗?”满头珠翠的花魁素眉指着她跺脚骂道:“长得这么丑哪配给大人唱曲。”

“我什么地方丑?”

素眉指着红娇眼下那一小点黑痣讥笑,“看看你眼下那点是什么?是脸没洗干净吗?”

尹临雪一手撑着下巴,无趣地看着积怨已久的两位美女在他面前争执。大哥真是太奢侈了,居然一次就请了她们两位,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吗?

红娇的红唇颤抖、泪水在星眸中打转,眼看就要被素眉的话激得哭起来。这被京城中的权贵宠坏了的美人竟不分诚地在这里吵起来,大哥他们就要到了,见到这样的情形会坏了兴致。于是他将脚上的波斯毯向上盖了盖,开口说道:“两位美人别吵了,我先来为两位唱一曲可好?”

红娇、素眉忙说道:“怎么敢让大人为我们唱曲?”

尹临雪一笑,“没什么,不过我唱得没有两位美人好,你们可要多包涵。”说着望了红娇一眼,慢声唱道——

“佳人脸上黑痣,好似杨妃在,逃脱马嵬灾。曾向宫中捧砚台,堪伴诗书客。叵耐无情的李白,醉捻斑管,洒松烟点破桃腮。”(注一)

歌声如山间松畔流过的小溪,轻柔中带一丝活泼。红娇望着他心如擂鼓,大人竟将他比作杨贵妃,说他眼下的汹痣是李白题诗时醉点上的墨痕。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见过多少,曾几何时遇过这样让人动心的俊俏郎君。

素眉咬着红唇嫉妒地瞪了红娇一眼,又哀怨地把目光投向尹临雪。这样知情识趣的可人儿谁会不想要,待会儿她一定要用最动人的歌舞打动他的心。

秦紫渭他们在九曲桥上遥遥听到她们的争吵,走到亭畔时尹临雪的曲子正好唱完。在水声中听他的歌声显得更为清灵,让人不知不觉地浮上了笑容。楚行云第一个大步走进亭子,抚掌笑道:“临雪唱得真好,好一阵子没听你唱了。”

尹临雪眨眨眼睛调皮地笑了笑,一抬头目光正对上轩辕慎之黑宝石般、似有幽光闪烁的眼眸,冷不防地心中一阵慌乱。大哥为什么要请他来?他转头询问似地望向似笑非笑的秦紫渭。

秦紫渭当然知道尹临雪想问什么,却故作不知,看了看边上的红娇与素眉笑着说道:“你们倒真是好福气,居然有劳临雪给你们唱曲。只是,可不要芳心暗许呀,这位大人已欠了不少情债,今生怕是还不到你们这来了,”

她们被人点破了心事,如大梦初醒般满面通红,忙娇嗔说道:“王爷,尹大人乃人中之龙,小女子怎敢妄想。”

“大哥……”大哥竟当着那个家伙的面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尹临雪不依地喊了一声。

“把临雪说得像个花花大少。”楚行云过来打抱不平,“酒在哪里?先罚你一杯。”

“果然是个酒鬼,一进来就要找酒。”秦紫渭故意扭曲他的话意,“若先罚我,酒少了你岂不是喝得不尽兴?”

“谁是酒鬼?我的酒量大得过你吗?”楚行云哼了一声。

齐伯雅拉过轩辕坐在一旁,笑道:“随他们闹去,你要是仔细听他们的话非头痛不可。”

“谁与他闹?”楚行云潇洒地一撩衣襟坐了下来,冲着秦紫渭说道:“快把你说过的波斯美酒拿上来。你们两个哪一位是素眉姑娘?听说素眉姑娘最擅长狐旋舞是不是?”

素眉望着这位英俊挺拔的大人掩唇娇笑,虽没有回答,但又有谁看不出楚楚行云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真是反客为主。”秦紫渭笑着,转头吩咐侍从:“你们还等什么,开宴吧。”

湖心亭外皓月当空、落花如诗,串内宫灯高照,丝竹悠扬。

翩翩美人舞如惊鸿,宾客们笑语不断,酒香与梅林中的花香混在一起,让人还未饮酒就已有了几分醉意。

尹临雪却无法静下心来享受这些欢乐,手执金杯心神不宁地偷偷望向在如此热闹的洒宴上,依然静得像湖水一般的轩辕慎之。他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一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必须惹恼他,逼得他离开,不能让他再动摇他的决定。

尹临雪眼波流转看了看场中的人,站起身来高声说道:“红娇姑娘唱过了,素眉也舞过了,没有什么新鲜的可以看了吗?轩辕将军,你的剑术高明朝中无人不知,今天我们是否有幸能看到将军表演剑术?”

这么明显的挑衅,又是对这样一个倨傲如高岭之雪的人,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笑语、丝竹声,都猛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正对视着的这两个人。

快点拂袖而去呀,尹临雪在心中暗想着。在轩辕慎之专注深邃的目光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虽是一派轻松,放在身侧的手却禁不住悄悄地握了握。

轩辕慎之沉默了片刻,黑琉璃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缓缓说道:“你……想看我舞剑吗?”这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呀。”虽惊讶于他的反应,尹临雪还是带着无邪的笑容答道,好像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好。”轩辕慎之微微点头站起身来。

“咦?”尹临雪睁大了眼睛,他说什么?他居然真的要舞剑?当年权倾天下的武王曾说过要看他的剑术,却被他一口拒绝,为什么今天他竟会愿意在这酒宴上舞剑?

这就是他邀请轩辕慎之的目的吗?齐伯雅望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燕王自忖着。临雪和慎之的相处的确是有所改变了,可是燕王似乎并不想看到这种改变……

轩辕慎之离席站在场中央,缓缓地将银鳞剑从鞘中抽出,不见起势似乎就看到了连绵起伏的青山。剑锋寒如冰、薄如叶,轻盈地在空中掠过光彩阵阵,有如在这梅花飘香的酒宴上落下了一场雪,仿佛在一瞬间将所有的人带到了雪岭之巅。

回旋、疾刺、斜挑,明明是白鹤般清俊的人,明明是如此轻盈的剑术,却仿佛有股隐隐的雷鸣之声从剑势中传来。尹临雪站立着,不知为何双眼追随着他,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这剑是为尹临雪而舞,只是为尹临雪而舞,他们虽是死对头,却也是知己。

秦紫渭略向后侧靠了靠,用金杯掩住脸上的表情,齐伯雅望着场中的人若有所思,只有心无旁骛的楚行云单纯地被轩辕慎之的剑术折服,一声“好”脱口而出。

他的叫好声仿若打破了剑术带来的迷咒,尹临雪的脸猛然别开,秦紫渭收敛起异样的神情附和着楚行云赞叹起来。轩辕慎之从容地收住剑势将剑还入剑鞘,气氛在无形中有些紧张。

齐伯雅不动声色地向一旁的乐师招了招手,将他的古琴拿在手中,侧头对主位上的秦紫渭提议:“王爷,今天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你可不能只坐在边上饮酒。我来弹琴,你唱一曲如何?”

“好啊。”秦紫渭优雅地笑着直起身来,“伯雅可要弹得欢快些。”

齐伯雅抬头一笑,“这个自然。”一拨琴弦,时兴的清平乐便从琴弦上如蝴蝶般翩然飞出。

秦紫渭仰首将杯中的酒饮尽,用手虚打了两下拍子,开口唱了起来。歌声欢快洒脱,由风流洒脱的燕王唱出,自有一种让人迷醉的气韵在其中,把场中人们的心情唱得爽快起来。

楚行云向尹临雪一扬眉,快活的招呼:“临雪也唱呀。”

“对呀。”齐伯雅也高声叫道:“临雪你也唱一曲。”

尹临雪坐在一旁不知是醉了还是正想着什么,明眸中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本就是该走的人,现在居然越陷越深了。他不由自主地向轩辕慎之那边望去,轩辕慎之竟也悄悄地望着他,这忽然间的对视让两人皆定一震。若是在两个月前,尹临雪只会把他当成对手,现在心里居然有了自己也不能确定的东西。或者,那些东西是之前就在心中的,只是他没有察觉?

“悬狸,难道你突然害羞起来了吗?”楚行云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尹临雪这时才听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夜宴上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部是笑着的,这样带着醉意的欢乐情景真让人留恋。他笑着,不知为何泪水却几乎要落下来。说什么留恋?再留下来又如何?那个秘密早晚会揭穿,到时什么也留不住。

马上就要到来的是他盼望已久的自由生活,而离开是他在四年前早就做好的决定。他本就是这京城中的过客,此时花正好、人正欢,如果要离开就该是这个时候。他一直以来就是个自私又任性的人,让他再自私一次,带着这里每个人的笑容走吧。

“唱就唱。”他站起身来,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是最灿烂的笑容,仿佛第一次吐露芬芳的花儿,美得让所有的人为之惊叹。

“临雪今天……今天很奇怪呢。”楚行云侧身对身旁的齐伯雅喃喃地说:“在一起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临雪原来这么美……”突然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做什么?他做什么?他这样笑怪怪的。”他站起身来,“那怎么行,我……”

冷不防身边有人把他拉回座位,原来是秦紫渭离席坐在他的身旁。

“你醉了吗?安安静静坐着听临雪唱曲。”就连楚行云这样不喜欢花心思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妥,秦紫渭微眯着凤目望着临雪。临雪,你真的决定了吗?

“行云,不是你让我唱的吗?还闹什么?”尹临雪故作严肃地说道:“我要唱了,好好听着呀。”说着潇洒地跳坐到一旁素眉跳狐旋舞用过的金莲台上,带着如顽童一般的放肆,游戏似地唱道——

“宾也醉主也醉仆也醉,唱一会舞一会笑一会,你也跪他也跪恁也跪。无甚弦急管催,吃到红轮日西坠,打得那盘也碎碟也碎碗也碎。”(注二)

正唱到这里啪的响了一声,原来是一名侍女听得入迷了不小心摔了酒壶。众人一怔,然后一起大笑起来。“还真应景。”齐伯雅笑道。

“谁教悬狸唱这么怪的曲子。”楚行云也忘了一时的怪异感觉。

“好了,好了。”尹临雪笑着从金莲台上跳下,“我倦了,先回府去了,你们不要管我,接着玩呀!”

他原本就是这样任性的人,说走就走也没人奇怪。

楚行云挥手,“去吧去吧,你的酒我会帮你喝的。”

“多谢你了,行云。”尹临雪答道。口气虽是玩笑的,眼中却是少有的认真。

谢谢你,行云,谢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我的好。尹临雪衷心地感念着。

他低垂眉睫掩住情绪,怕自己后悔所以脚步匆匆,却在过了九曲桥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迳自僵立在岸边。

“不再回头看看了吗?”身后突然有人用着幽幽的声音说道。

是大哥,尹临雪一惊。大哥猜到他要在今天离开吗?转过身来,声音因为压抑的情绪而有些颤抖,“大哥……你在说什么?”

秦紫渭一笑,伸手轻轻将飘落在他柔发上的红色花瓣取下,缓缓地说:“记得父皇说过,尹氏一族和我们的约定是要在一代中选出最出色的一人,男子入朝为官、女子入宫为妃。父皇说你若是女子,就会封你做太子妃。我说不公平,大哥已有了太子妃,若你是女子,我便会向你求亲。”

“你……”他从来也没有小看过大哥,明白众人眼中只知玩乐的他,是因为不想和同一个母后的武王一起和太子作对才自掩光芒。可看到他今天的样子,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他故作镇定地说道:“大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暧昧不明的昏黄灯火中,秦紫渭的脸俊美得如同画师精心描绘的图画。他用他那细长的凤目深深地望着尹临雪,轻声叹息似地说道:“现在提已经很迟了,再迟些,你就听不到了。”

“大哥……”

“我想向尹家的女儿求亲。”

尹临雪不敢看他,“我大姐已有婚约。”

“我说的是尹家的另一个女儿。”

他慌乱地摇头,“没有,我们家没有另一个女儿。”

“临雪。”他知道临雪还是在逃避,“两年前你被刺客刺伤的时候,第一个为你包扎的,并不是莺儿。”

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尹临雪脸色大变。那个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他居然在两年前就知道了,“大哥你……”

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秦紫渭苦笑道:“知道吗?我从那时起就一直后悔让你喊我大哥,你……现在也只能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吗?”

“大哥比我的两个亲哥哥更懂我。”

“那你肯为我留下来吗?”

“对不起。大哥,四年之约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我以为你要丢下的只是宫职,你连这京城的一切也要抛下吗?”临雪,当初怕你被牵连进夺位之争,怕皇兄察觉到他的心意会伤害到你才一藏再藏的情感,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已经晚了?“你一定要走吗?留我在这……”留他在这就要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地方,独自一人忍受躲也躲不开的兄弟相残的命运吗?

秦紫渭握住她的双肩,望着小心翼翼呵护了多年的心爱之人。这一放手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爱他,她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那么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呢?真的是那个人吗?什么时候相互厌恶的敌人会让她这样的在意?他不能让那个人夺走她!

心中有些黑暗中的东西无声漫了上来,就算她恨他,也不让她离开。

尹临雪仰头想要看清秦紫渭的脸,不知为何有种他正在哭泣的错觉。静夜里,总是优雅从容的秦紫渭此时不知为何显得极为单薄。像是纸剪的人般,晚风一吹,就会颓然地倒在冰冷的地上。双肩被握得很痛,似乎要把他心中的痛楚传达给她。

她真是全无心肝,居然伤害了他,伤了这个救过她,一直以来把她视若珍宝的人,她向前一扑用力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大哥你不要难过,我不走了,大哥要临雪留下,临雪就不走了。”

秦紫渭呼吸一窒,被动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真诚的表情,脑中一时间空荡荡的。他闭目拥住她,幸福和酸楚的感觉同时涌上心头。自己心爱的人在怀中说不走了,这不就是他的愿望吗?为什么觉得温暖之后,会有越来越绝望的感觉?

她怕他难过所以愿意留下来,哪怕并不爱他也愿意留下来,而他刚刚在想什么?他竟然想着让她恨他,原来他竟也是个这么危险的人。难道他是用恩情在逼她吗?他苦涩地笑抚着她的头发,“傻孩子,天下哪有努力就能爱上的人?你对我,终究只是兄妹之情。”他用力抱了抱她,再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推开。“走吧,你走吧。临雪,以后若是京城之中有什么变故,记得不要回来。”说完转过身去,向来的方向走去。

“大哥。”尹临雪无措地站在原处。

“大哥不会有事的。”秦紫渭顿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临雪你说的没错,四年之约是早就定好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是我不好……”尹临雪的眼泪滴落在落满花瓣的地上,“我让大哥伤心。”

秦紫渭虽没回头,却好像看到了她的眼泪,“临雪别哭,我没有伤心。你肯为我留下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完这句,他再不停留,孤身消失在无边的夜幕里。

“去吧。”齐伯雅微笑着在轩辕慎之耳边轻声说道。

轩辕慎之一怔。“什么?”

看着尹临雪离开后秦紫渭也悄悄地离席你就一直神情恍惚,自己没有感觉到吗?“我说,你也不惯这样吵闹的场面,若是无趣就先走吧。”去找那个你想找的人。

轩辕慎之点头起身向外走去,站在桥上透过夜晚湖上的雾气,猛然间隐隐地看到尹临雪和秦紫渭站在岸边。这样隔着碧水和落花的幕帘望去,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一起的样子美得像是画上的风景。

这时,在春夜温暖的东风里,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寒冷的感觉。

注一:元杜遵礼

注二:元塞鸿秋村夫饮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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