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真是奇迹，奇迹！」

打从主治医生接到通知来到病房后，他已说了不下上百次的「奇迹」两个字。

江若青的病床边，现在站了一位主治医师、一位住院医师、两位实习医师、两位护士。

这使得原本空间还算宽敞的病房，霎时小了许多。

躺在床上的江若青，身子看来依然虚弱无力。刚开始醒来的时候，除了问柳苡璇那句话后，到现在都还没再开口说话。

看来她好像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躺在这里。

在看到江若青醒来之后，柳苡璇想都没想就在第一时间按下了紧急呼叫铃。

等到医生、护士都进来后，她又马上冲出病房，用医院的公共电话通知文成风。

再次回到病房时，医生还在对江若青做些简单的检查。

这时江若青慢慢的将瞳孔的注意力放在刚又回到病房里的柳苡璇身上，很明显的想不起来她是谁。

江若青当然不会知道她是谁，她又不认识柳苡璇。

「阿风呢？」

她的声音微弱沙哑，看着柳苡璇，说了醒过来的第二句话。

「他马上就会到了。」柳苡璇轻声对她说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

月舞的五个人全冲了进来，文成风当然是跑在第一个。

「若青！」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病床旁，握着江若青的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醒了，你真的醒了！」

文成风欣喜若狂的说着，眼睛里还有些许泪光。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玉欣洁说。

两个女性成员都激动得流下泪来。

文成风紧握着江若青的手不放，开心欣慰的情绪溢于言表。

突然，文成风看了看在他对面，病床的另一边，已被其他人挤到最后面的柳苡璇—眼。

柳苡璇回他一笑，因为她为他感到开心。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快速的回到了江若青身上。

但就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眼，江若青还是看到了。

虽然很多事情她都还暂时难已思考，但文成风的这一眼，她却已牢记在心。

应该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吧？江若青想。

看着眼前令人高兴的一幕，柳苡璇打心底真正为江若青的苏醒感到高兴。

病房里的人真的是太多了。

而现在的情形看来，她继续待在这里也显得多余。

柳苡璇悄悄的退出了充满温馨气氛的病房。

关上门，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她转身准备离去。

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了江若青病房开门、关门的声音。

一个脚步声跟了上来。

「苡璇，等一等！」

是月天影。

柳苡璇转过头来看他。

「帮我跟阿风说声恭喜，我真的很高兴若青能醒过来。」

月天影点点头。「我会的。」

「谢谢你。」

「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事情以后怎样发展，我们都希望你能继续当我们月舞的好朋友。」

江若青和柳苡璇，他们帮谁都会对不起另外一位。

即使这段日子他们和柳苡璇的感情相当好，但感情这种事，是他们其他人都没办法介入的。

「那当然，你放心，我和你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你快进去吧！我也要回家休息了，bye。」

说完，柳苡璇转身加快脚步离去，忍住眼里分不清滋味的泪水，消失在医院长廊的另一头。

不知何时，伊真舞也出现在月天影的身边，和月天影一起看着柳苡璇离去的背影。

「月天影，我的心里现在好矛盾喔，我很高兴若青醒来，可是想到苡璇为了阿风付出那么多的感情，我又好想为她的深情付出而流泪。」

伊真舞说着说着泪水便真的自脸上滑落了下来。

月天影没说话，伸出手摸摸她垂下的头，然后再轻轻地将她清丽的小脸慢慢的带进自己的胸膛里，无声的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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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柳苡璇便将自己丢进卧室的大床上。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匆忙。

对于这一切，她都还来不及思考得太多。

现在，她总算可以好好的整理混乱的思绪了。

说真的，她不是没想过江若青会醒来，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和阿风真正交往的时间才三个多月，昏迷三年的江若青就醒了。

她是真的为江若青高兴，没有人愿意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的一直在病床上度过她的生命，何况还是在昏迷的情况下度过。

她说过，江若青如果醒来，她会祝福他们的。

她会的。

可是为什么，心，却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痛上几千倍、几万倍？

阿风，看来我们的爱情真的就少了那么点缘分吧！

想到这里，想到第一次见到文成风的那一刻，想到在榕树下和他说话的情景，想到那晚他对她描绘着理想家庭轮廓的表情，想到……

「哇！」她终于控制不了的像孝般的放声大哭。

阿风！我爱你，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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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刚拍完照忙了一天回到家里的柳苡璇，正准备好好泡个澡休息休息的时候，听到她家的门铃声响起。

她有点忐忑的前往开门，因为她大概猜得到是谁，她知道文成风不会让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的。

即使双方都知道结局如何，但还是得当面说清楚，做个了断。

她没有迟疑的开了门。

果然是他。

「嗨！」他先打了招呼。

「嗨！」

相隔只有一天，两人之间却突然变得那么生疏。

沉默了一会。

「苡璇，对不起。」他缓缓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阿风，不要说对不起。我说过的，只要若青醒来，我会大方祝福你们的。」

原来这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说这话时，她觉得心在淌血。

「我们之间……得划下句点了。」他一样很不好受。

过去这几个月里，有她的陪伴，他真的过得好快乐、好满足。

他好爱她，他也不想失去她，只是，他不能忘了江若青曾为他所做的一切。

跟她说分手的挣扎，比当初要自己狠心拒绝她时的挣扎还要难受千万倍。

「我知道。」

她的语气反倒比他平静。

昨晚大哭一场过后，她就做好了见他的准备、分手的准备。

再多说什么，结局都难已改变，那就别说了吧！

「再见。」文成风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两个字。

「再见。」她一样勉强的说出这两个字。

不过说完再见后，文成风还是没迈开步伐离去，柳苡璇也没伸手把门关上。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久久不语。

难分难舍的气氛，显而易见。

「我走了。」他又说。

「好。」

两人还是都没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

柳苡璇故作坚强忍住的泪水还是不禁滑了下来。

文成风双手拳头紧紧握着，努力控制自己想安慰她的冲动。

接着，柳苡璇飞快的走上前去，狠狠的、深深的、久久的吻着文成风——最后一次的吻他。

然后她快速的退回到大门里面，将门关上。

临关上门前，她还是不舍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痛苦的无缘情人，就这么无助的面对面贴着额头，只是这次他们中间隔了一道冰冷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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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青醒来后的第八天。

江若青的手上拿着一面镜子，正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以前老是说要减肥、减肥，现在这样子倒好，瘦得我看连非洲难民也比不过我。」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给养胖的。」

文成风坐在她病床旁边，细心的为她削着苹果。

江若青苍白的脸，微笑满足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

「我最喜欢看风你认真专注的表情了。」

她用手摸摸他柔软的发丝。

文成风嘴角微扬没有说话，继续手里的动作。

可是他的心里莫名浮出另一个同样也对他说过这句话的女孩的脸。

凉风轻轻的吹送，病房里有种安详的宁静。

然后，江若青终于开口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风，那天那个长得像天使般的女孩是谁？」

那天初醒来，她看到那位美得非凡的女孩，且脸上还有着和煦的光亮，她下意识的认为她就是天使。

不过，天使似乎也该是这模样吧。

而这几天，她大概已从月舞成员的口中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对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有了印象。

但独独那个美丽女孩，大家都绝口不提。

这更加证实她心中的想法。

「一个……好朋友。你昏迷的时候，她也来照顾过你。」

文成风开始把削好的苹果磨成泥状。

「她好像很喜欢你。」

「……」

「你也——很喜欢她。」

他终于抬眼看她。

「我……」

江若青用瘦弱的手捂住文成风想说话的嘴。

许久，她才又开口。

「我想上帝让我醒来，是有它的原因的。」

她像在想着什么。

「风，你找到我在大榕树刻的字了吗？」

「没有，我找了好久，还是没看到。不过没关系，等你出院后，我们再一起到榕树下，你再告诉我刻在哪里。」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是相当的忧心。

江若青虽然是醒了，但这几天又做了更详细的检查后，医生并不觉得有多乐观。

江若青的身体早就因为长期躺着而产生了其它的并发症，而车祸时严重受伤的脑部淤血到现在也还是个大问题。

她没死亡的昏迷了三年，本来就相当的罕见了；现在醒了过来，更是让替她主治的医师惊讶，毕竟她之前好多次都快撑不过去了。

「你还真是逊呢！」她轻描淡写的掩住自己的失望。

「是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找不到。

「不过，那个女孩终于出现了。」

「什么？」文成风直觉的想到柳苡璇，他以为江若青说的是柳苡璇又来病房探病了。

他转过头往身后的病房门口看去——并没有人！

蓦地，他有些怅然。

将文成风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的江若青又是一笑。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害怕那个女孩出现，一个你真正爱的女孩。」

「小青。」他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很清楚，我们会在一起，只是因为一种习惯。而刚好，让你心动的女孩也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我们才能一直维持男女朋友的关系。」

「没这事，小青，我很喜欢你。」他不敢正面对上她的目光。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你不爱我。风，当一个人遇见让自己心动的人的时候，眼里和心里在那瞬间是会冒出火花的，就像我看你时一样。」她在最后补了这么一句。

文成风沉默的低头继续磨着苹果泥。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在你看着我的眼睛里，出现那样的火花。同时也害怕着那个让你一见就会爱上的女孩会出现。」其实她一直对这段感情充满了不安全感。「而刚醒来的那一天，我看到了。」

文成风这时拿起了小汤匙，舀起磨好的苹果泥，喂了江若青一口。

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被人深情相待，有时候是一种沉重的折磨，而他却一次拥有两个女人的。

「你看那个天使女孩的眼睛里，就出现了我等了十多年的火花，虽就像闪电一般的快速闪过，却也同样的让人难忘。」

她摇摇头拒绝文成风继续送来的第二口。

「风，我一直都在担心她的出现，但当她真的出现的时候，我却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

一道泪痕划过她仍过分苍白削瘦的脸庞。

「她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我知道，你也知道。」

「小青……」他真的好痛苦。

「你一点也无须对我感到抱歉或愧疚，你没错，她也没错。我想如果我没昏迷，你们终究还是会相见、相恋的。我很羡慕你们能找到彼此，也很真诚的祝福你们。」

他现在该说什么？他不想伤害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好希望所有的痛苦都让他一人承担就好。

「我以为我会嫉妒、会吃醋，但是现在我却替你感到开心。不要担心我，说不定，我很快也能找到我自己的火花。勉强继续把我们凑在一起，只会让我们错过属于我们各自的真爱，勇敢面对正视自己的感情，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话是这么说，她仍不免心痛，十多年的守候，还是得承认自己不是文成风命运里注定的那个女孩。但她无怨也无尤，因为她爱文成风，很爱，很爱。

「风，我真的很爱你……」泪水开始不断的从她的眼中滴落。「所以，我选择放手。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她的出现。」

说完这句话时，江若青早已泪流满面。

该说的，她都说了。

文成风在音乐上已有相当的成就，同时也找到了真爱。

现在，她已没有任何的牵挂了。

此时此刻，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一次说了那么多话，我口好渴。风，去帮我买杯我最爱喝的木瓜牛奶好不好？」

「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喝那种东西？」他担心的看着她。

「拜托你，我现在真的好想喝！再不喝，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别胡说！」文成风有点生气的说。

看了看半坐卧在病床上，用渴求眼神望着他的江若青之俊，他只好又无奈的说：「我现在就去买，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即使听到江若青这么说，他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承认，他的确是爱柳苡璇，的确忘不了她，这几天不见她的日子里，难熬得让他难以承受。

可是现在还这么虚弱的江若青，他也是放不下啊！

文成风思绪混沌的走出了病房。

江若青不舍的看着他离去时的修长背影。

然后她缓缓的将头转向窗外的蓝天景色。

凉凉的微风将她脸上的两行泪痕轻轻的吹干。

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重得她又快睁不开了。

又要睡了吗？

可是她好想再回去大榕树下看看喔！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您要让我回到您身边了吗？她在心里问着。

如果是的话，在那之前，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如果哪天您又要我回到这个世界上当人的话，可不可以请您让我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长大？

可不可以让我也遇到一个一眼看到我，眼睛就会迸出火花的人？

最后，可不可以请您让风看到，我在榕树下所刻下的那些字，让他看到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再也完成不了的心……愿。

风……

初春的午后，江若青在昏迷三年醒来后的第八天——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