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依照医院规定，每天下午四点之前，厨房必须准备好病房患者的晚餐；四点半，准时开始送餐。

所以，每天五点这个时间，是贝若伊巡病房的时间，藉由跟病人之间的互动，了解自己每天开给病人吃的菜单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再做更动。有时候，食疗要比吃药有效。

所以，对于自己负责的病人资料，贝若伊个个熟得像在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而且，病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总是逃不过她的法眼。

「阿伯啊，你又给我偷抽烟，这样你的病怎么会好啦。」怨叹声响起，贝若伊又在床底下发现一包已经所剩无几的烟。上次她才没收阿伯一包烟说。

阿伯因严重动脉硬化，前阵子才刚开完刀，抽烟是动脉硬化的其中一项危险因子，所以她一直要他戒烟。

「营养书，歹势啦，偶下次不敢啦。」被抓包的阿伯摸摸头，脸红红，很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歉。厚，这个营养书好厉害，可以去征信社上班了。

「你下次再偷抽烟，我就要跟你老婆说。」嘿嘿，上次让她不小心知道这个阿伯超级怕老婆，刚好拿来利用。

「嗄？拜托你不要告诉偶太太啦，不然她会捏断我耳朵。我答应你，不躲起来抽烟了啦。」这招果然很有效，阿伯立刻求饶。站在一旁的护士看得忍不住偷笑。贝营养师真厉害，总是能让病人乖乖听话。

「真的喔，我再相信你一次喔。」

「我拿我家的祖宗十八代花四。」阿伯举起手，真的要发誓了。

「不用了啦，我相信你。」贝若伊赶紧把阿伯的手拉下，万一真的让他发誓，半夜祖宗十八代全找来怎么办。

「营养书，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阿伯提疑问。

「请说。」病人有疑问，当营养师的应该热心解答。

「请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嗄？」这下子换贝若伊脸红，怎么问题跟她设想的完全不搭轧？

「如果没有，偶儿子在台北工作，长得粉帅，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实在太欣赏她，阿伯决定把她弄回家当媳妇。

「ㄟ……关于这个问题，等你裁我再回答你。我还有事要忙，拜拜。」

结束闹剧，贝若伊快步走出病房，不小心失速，撞到一堵人墙。

「对不起。」是自己不小心，所以她先道歉。

「没关系。」那堵人墙在笑，因为他刚刚站在病房外听见贝若伊跟阿伯在搞笑。

贝若伊听见笑声，抬头，看见满脸笑意的杨大「尾」。

呿，真倒楣，出糗时老碰到他。这是第几次了？有三次了吧？

「杨医师来巡病房啊。」声音扬起，贝若伊的眼睛在瞪他，仿佛在骂：神经病，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对。」杨大为似乎不怕她的「瞪」，反而停下脚步跟她继续抬杠。

「门诊什么时候结束的？」贝若伊想起中午撞见的那堆看诊人潮，这么多人能什么时候看完，她还真想知道。

「一个小时前。你中午有到心脏科？」从她的问题，杨大为猜她中午应该看到了那堆人。

「刚好经过而已，不然你以为我帮你送便当去吗？」贝若伊语气凶巴巴，虽然早上吃了他一个饭团，但她也不小心露了点春光给他看，算扯平了吧。

「待会你要下班了吗？」似乎也不怕她的凶巴巴，杨大为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很愉快的在聊天。

「六点半左右吧。问这干嘛？」

「没事，我还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会晚一点回去，你是房东，应该跟你说一声。」

「哦。」贝若伊扬眉，晚归还会想到要跟房东说一声，这个男的，还真是新好男人。「那好吧，既然还有事要忙，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突然，她的语气客气了起来。

「oK，家里见。」

「拜拜。」

＊＊＊凤鸣轩独家制作＊＊＊＊＊＊

下班后，贝若伊去了一趟黄昏市场，替家里的冰箱补货。东买买西买买之后，她提了大包小包回家。

回到家门口，贝若伊一边忙着从包包里捞出钥匙，一边注意到有辆黑色宾士车停在她家门旁。

这附近邻居谁家发大财买新车了？她以前从没看过这辆车子在这里出现过。

才刚这么想，宾士车后座的车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容貌秀丽且举止雍容华贵的太太。

没预期突然会看到这么一个人，贝若伊闪神。

「请问，你住在这里吗？」等她回神，那位太太已经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跟她说话。

「嗄？喔，对，我住在这里。」回复正常，贝若伊立刻回答。

「那请问，有没有一位杨大为先生也住在这里？」杨静兰又问，表情带着期待。她下午收到征信社的消息后就到这里来，等到现在才有人回来。

「没错，他也住在这里。但是，他今天可能要很晚才会回来。」直觉对方不是什么坏人，所以贝若伊照实说。

「请问你是杨大为先生的……」她停口，因为说是朋友，年纪好像差太多，说是亲人，她记得杨大为拿的好像是美国护照。

「我是他姑姑，刚知道他回台湾，所以来看看他。」喜欢眼前这个眼神明亮、长相清秀的女孩子，所以杨静兰不隐瞒自己的身分。

原来是杨大为的姑姑，难怪在某些神韵上有点像。

「他要很晚才回来，你要不要进屋子里等他？」贝若伊拿钥匙打开家门请对方进去。虽然不能太容易相信陌生人，但人家是坐宾士的，总不会来抢她这个走路的吧。

「不用了，我下次再来，免得打扰你。」杨静兰笑笑的拒绝。她今天能确定大为的住处，已经有收获了。

「那你要不要留话？我会替你转告他。」如果知道自己的亲人来探视自己，杨大为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不用了。我下次再来看他，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没帮上什么忙。」看对方这么客气，贝若伊也很不好意思，她送对方上车。

「对了，有件事想麻烦你。」司机开车前，杨静兰摇下车窗。

「你请说。」

「虽然有些奇怪，但可不可以请你先不要跟大为说今天我来找过他的事？」考虑到其他人事物，她做出请求。

「可以。我不会跟他说。」二话不说，贝若伊很阿莎力的答应。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她其实不觉得奇怪，或许姑姑只是想在下次出现时给杨大为惊喜。

「谢谢你。再见。」

「再见。」

等车子走远，贝若伊才进屋。

＊＊＊凤鸣轩独家制作＊＊＊＊＊＊

晚上十点，贝若伊提着洗衣篮上四楼阳台。她喜欢很晚才洗衣服，因为愈晚光害愈少，天空的星星会更亮。

贝若伊照着洗衣步骤，在洗衣槽注满水后加进洗衣粉溶解，然后把用洗衣袋装着的衣服丢进去，再把洗衣机盖子合上，oK。

当她刚想坐下来欣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时，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往楼下一看，嘿嘿，果然是杨大「尾」回来了。

哇塞！真是拚命三郎耶，现在才回家。

看到他，贝若伊就想起傍晚来访的神秘姑姑，她突然很想跟杨大为聊聊天。哈，刚好口有点渴，下去倒杯水喝。

找到下楼的借口，贝若伊星星也不赏了，蹦蹦跳跳下楼。

到了一楼，贝若伊听见有人在撕胶膜的声音，循声往厨房走，吓！她脸色大变！「住手！你在干嘛？！」她大叫。

被她一吼，杨大为手部动作暂停，一脸不明所以然。「我在泡面。怎么了吗？」看她的表情，好像他犯了滔天大罪。

「杨、大、尾ㄤ，你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在我的厨房里煮泡面！」贝若伊手叉腰，好火。

「你的厨房不能煮泡面吗？」他还是不了解。

「厚，你很笨耶。请问你，我的职业是什么？」贝若伊翻翻白眼，只好给提示。

「营养师。」杨大为想也不用想，直接回答。

「没错！既然知道我是营养师，你竟然敢让不营养的垃圾食物出现在我的厨房里。哼，真是没礼貌耶。」贝若伊不爽的用鼻子哼气。

喔，原来如此。杨大为挑高眉，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咧。

「对不起，因为我没吃晚餐，所以才买泡面回家煮。」他道歉。

「你没吃晚餐？这么惨。」听他说完原因，贝若伊的心肠软了下来，也不气了，想起他一个人只身在台湾也满可怜的。

「那不要吃泡面啦，吃粥可以接受吗？」她想起下午去黄昏市场买的食材还有剩。

「可以。」杨大为点点头。

「你去客厅坐一下，我帮你煮皮蛋瘦肉粥。」贝若伊把他赶出厨房，然后把那包还来不及下锅的泡面丢进垃圾桶，再从冰箱里拿出食材。

被赶出厨房的杨大为不气反笑，虽然被骂，但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一包泡面换一碗粥，很值得。

二十分钟后，贝若伊捧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到客厅，还顺便替他拿了筷子跟汤匙。

「可以吃了。」贝若伊把粥放到他面前，然后把筷子跟汤匙递给他。

「好香。」闻到那股香气，杨大为食指大动。「我开动了。」说完，饿得饥肠辘辘的他立刻动筷。

杨大为用汤匙轻轻舀起一口，送进嘴里，先含住不急着吞，慢慢品尝它的味道。他动容了，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道地的粥品了？从妈妈去世后，就再也没人下厨替他煮过了吧。

一口接一口，杨大为停不了口。对他而言，那不只是一碗粥，而是对过往有母亲在身边的岁月的怀念。

「好吃吗？」贝若伊支着下巴坐在一旁，看他一个大男人像孝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她莫名的有种成就感。老实说，这个男人真是好狗运，能吃到她亲自下厨煮的东西。

「嗯，色香味俱全，真是看不出来你手艺这么好。」杨大为点点头，他真的饿了，今天在医院忙了一天。

「ㄟ……什么意思啊？」要不是她重职场伦理，把他当前辈，真想往他的头K下去。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因为现在的职场女性，很少进厨房做事了。」杨大为解释，不希望她误会。

「好吧，我接受。」睨了杨大「尾」一眼，贝若伊作了个鬼脸送他。

没三两下，杨大为立刻解决了那碗粥。这对常吃泡面裹腹的他，真是种好大的幸福。「幸好。」他吁出一口气。

「什么东西幸好？」没头没脑的，他在说什么啊。

「幸好当初院长介绍我来向你租房子，要不然我可能享受不到这么美味的粥。」杨大为微笑，真心赞美。

贝若伊的心跳倏地漏跳一拍。她想起第一次在电梯见到杨大为时，就觉得他很有魅力、很帅，他突然这么笑，又说出这么好听的话，再一次把她电得三魂七魄全飞。

「你、你、你不要以为这么夸我，我以后就会免费替你煮吃的。」紧张死了，贝若伊讲话结结巴巴。

她把头撇开，小脸全皱成一团，觉得自己好猪头，不禁在心里骂自己：贝若伊，你真是没用耶，结巴什么啊。

「那你刚刚为什么愿意帮我煮粥？」看她那么紧张，杨大为失笑。

「我是因为中午看到你那么认真看诊，而且早上又吃了你一个饭团，所以才免费替你煮一碗粥，以后没这种好事了。」贝若伊摇摇手，叫他以后别妄想。

「那如果以后我每天早上帮你买早餐，你是不是就愿意每天帮我留一份晚餐？」杨大为冒险提出建议，因为贝若伊的厨艺实在太好，让他食髓知味。

「嗄？」贝若伊傻眼，她没想到自己的厨艺这么受到伟大的杨大「尾」医师青睐。

「考虑一下。等我洗完碗你再告诉我结果。」杨大为拿了空碗跟汤匙以及筷子，站了起来。

「等等，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贝若伊叫住他，早上饭团的香味她还没忘记。

「如何？」

「成交。」反正她每天晚上都亲自下厨煮晚餐，多一个人吃根本没影响，反而比较好拿捏份量。

「oK。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知道她愿意，杨大为好开心。

贝若伊脑海里浮现好多个方案，想了想，她决定了。

「我想吃馒头夹蛋配豆浆。」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夏天夜晚的凉风拂上贝若伊的脸，扬起她及肩的发丝。

本来以为刚刚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她上四楼继续赏星星，结果没想到杨大为泡了两杯茶跟了上来，想跟她再哈啦一回合。

所以，现在两人坐在木椅上，赏星星喝茶，好悠闲。

「哇，好香。」轻轻啜了一口茶，贝若伊发出轻叹。

虽然她对品茗不是很内行，但这茶入口不仅甘而不涩，而且之后还口齿留香，一定是好茶。

「我还以为外国回来的人都喜欢喝咖啡，没想到你还会泡茶，真是了不起。」容易被好吃好喝的东西收买，贝若伊笑得开心。

「我是在十八岁时才到美国的，所以就算后来在美国待了十几年，生活习惯并不会改变太多。」杨大为解释。

「那你的家人呢？」贝若伊没想太多，直觉问出口。

「我父母在我出国前就已经过世，我在国外念书的生活费跟学费，全靠奖学金跟打工赚来。」喝了一口茶，他很少对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跟身世，但在贝若伊面前，他不想说谎。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想到他身世坎坷，贝若伊觉得很抱歉，她不该提起这个烂话题。

「没关系，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需要再去多想。」

「那女朋友呢？你长这么帅，又事业有成，应该有女朋友吧？」贝若伊换个话题聊。聊八卦吧，最安全，又顺便可以帮医院那群天天盯着他流口水的女同事们问问他的感情生活。

帅？原来在她眼中，他算帅，嗯嗯，杨大为心情愈来愈好。

「我在美国的时候，本来有个已经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但三个月前，我们分手了。」他照实回答。

「分手是谁提的？」她猜，八九不离十，分手一定是他提的。哼，帅哥都花心，不花心的都去搞断背山了。

「对方提的。」说这句话时，杨大为的语气中有故意伪装的忧郁。

「嗄？怎么可能？」贝若伊傻眼，没想到被自家医院姐妹们票选为最有价值单身汉的他，竟会在感情上惨遭滑铁庐。

哎呀！她怎么又不小心踩中地雷，搞得自己好像专门在揭人疮疤。但黄金单身汉会被甩，原因让人实在好奇。

「她是这里有问题吗？」贝若伊指指自己的脑袋瓜子。会甩了杨大为的女人，应该头壳出现了问题。

「不是。」杨大为笑出声；他想，如果有一天贝若伊知道自己误以为头壳有问题的女人是自己的亲爱学姐，不知会做何感想？

「还是……你有难以启齿的隐疾？」这次她的视线稍稍往下瞄了瞄，直言不讳。他们是医疗人员，对这种事，应该以正面的态度来看，有病就要医，不用害羞。

被贝若伊这么一瞧，她不害羞，他反而尴尬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杨大为红着脸否认。

「要不然咧，你搬家那天也看到了，那么多女人迷你，会放弃你的女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她会提分手，是因为我常常因为工作而冷落她，忘记跟她的约会，让她一个人在大风雪中等我好几个小时。」后来想想，他的确有错。

「哈，原来如此，那你被甩真是活该。」贝若伊不同情他了。女人当然要帮女人，男人有事业心当然好，但也不该忘了跟女朋友的约会。怎么世界上这种情形如此多，学姐跟那个David也是这样。

「但换个角度想，或许也是因为你爱得不够深，所以才会常忘了跟她的约会；感情这种事，能不能有结果，其实都是靠缘分。有时候感情到了，缘分却没了，抑或是缘分到了，感情却没了。」贝若伊一副专家口吻，之前当学姐的爱情顾问久了，让她领悟出很多道理。

「有道理。」杨大为点点头，赞成。

「咦！那你是因为要疗情伤才回台湾的吗？」她又有了新问题。

「不是。我回台湾是本来就有的打算。以前在美国时，我每年至少都会回来一次，毕竟这里是我的故乡。」

「也对，看你这么坚强，一副根本没什么情伤可疗的样子。」贝若伊忍不住又亏他。

「真谢谢你的抬举。」杨大为莞尔。

「哈，不客气。」她笑得很白目。

「那你呢？」这次换他发问。

「我？很简单啊，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家人现在都在澳洲，只剩下我孤苦伶丁留在台湾。」贝若伊耸耸肩，回答得很简单。

「为什么不一起去？」

「因为工作啊。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也抛不下病人。澳洲那边等有空时再跟医院拿假去就可以了，不急。」踏入这一行之前，贝若依早有心理准备，医者父母心，走到哪里，心里都难免牵挂着病人。

「嗯，也是。」同样身为医疗人员，杨大为可以了解她抛不下病人的心情。

「那么——」当他还想再问，同一时间，哔哔哔的响声盖过他的声音。

「衣服洗好了！」贝若伊开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压根没注意到他还有话要说。

「谢谢你的茶。杯子你放着就好，待会儿晾完衣服，我再拿下去洗。」她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木桌上，准备去拿衣服。

「没关系，你忙吧，杯子我拿下去洗就好。」杨大为站了起来，把杯子全放在托盘上。反正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聊。

「今天跟你聊天很愉快。」临下楼前，他发自肺腑地说，一直忙于工作的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能跟人天南地北的乱聊了。

听见杨大为的话，贝若伊愣了一下，心中颇有同感，随后嘴角扬起，给他一个动人笑容。「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