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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生日那天,我认识了奥立维,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生命会和他紧紧联系在一起。”
***
但是奥立维没有再找到机会,仆从走过来通知宝拉,她回神庙的时间到了。
宝拉站起身来,奥立维不得不松开宝拉的手,看看她一个人走向大厅门口,甚至没有向他和海恩告别。
那长及腰部的银色头发以及月白色的及地长袍,都不能掩饰她瘦小的身体。
看着宝拉的身影充满落寞,奥立维的心里,有酸酸的暗流涌动。
宝拉一个人走到门口,保罗已经站在门口等着送她了。
姐弟二人简单地拥抱告别之后,宝拉转过身来,水蓝色的眼睛慢慢扫过大厅里依旧在欢笑玩闹的男孩子们。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宝拉的离去,而海恩和奥立维兄弟一直目送着她走向门口。
宝拉对海恩和奥立维站着的方向微微点点头,似乎是告别的表示,随即转身走出门去。
大门口有一辆马车,正在等待看将宝拉送回神庙。
有什么力量促使奥立维不顾一切地跑向门口,跑向要将宝拉带走的马车:“等一等!宝拉!”
宝拉提起长袍的下摆正要登上马车,却被匆匆跑来的奥立维拉住了手臂。
银发的女孩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依然是一派淡然,奥立维的惊人举动震惊了其他人,却似乎不能让女孩感到丝毫的惊奇。
“殿下。”宝拉静静地开口,声音一如平时,“什么事情?”
“我……我……”奥立维拚命咽下唾沫,艰难地开口,“……我可以去神庙看你吗?这样你就可以经常看到我的眼睛了……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
奥立维的喉头彷佛有一团棉花,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宝拉的眼睛闪过一道细小的光芒:“当然可以,殿下。”
奥立维心头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他长长地唬了一口气,全身几乎都瘫软了。
而因为不知道弟弟出了甚么事情,跟在奥立维身后跑到门口的海恩,此刻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听见了宝拉的话,忍不住插嘴问道:“宝拉,我也可以去找你玩吗?”
“可以。”依旧是宝拉平静无波的声音。
***
荷派特蒂,在那勒坦尔语中是“最神圣的”的意思。
荷派特蒂神庙是那勒坦尔国内最大的神庙,也是那勒坦尔王室祭祀瑟诺大神和其他所有神灵以及历代王室祖先的神庙。
下午三个小时的医疗课程终于结束了,宝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那勒坦尔,司祭除了要通晓所有神学方面的教义知识之外,对于天文、地理、诗歌、历史、医疗等也都要学习。
通常,那勒坦尔的女司祭除了担任祭祀、祈祷、占卜、乞求预言等责任之外,还要对气候、天象和地理进行观测、记录和考察,而那勒坦尔国的历史,则全部是由荷派特蒂神庙的司祭们记录的。
所以要想成为一个司祭,需要学习的课程相当繁重,而且一般要经过十年左右艰苦的学习,才能成为正式的司祭,在神庙里担任不同的职务。
宝拉目送教师司祭离开了房间,才慢慢地站起身,活动一下已经坐得几乎麻木的双腿。
宝拉的房间位于神庙后面的侧殿,一条长廊上的多个房间中,每一间都住着一名学生司祭。因为父亲是当朝的宰相,所以宝拉是所有学生司祭中身分最尊贵的一个,她的房间在长廊的一头,也是最大的房间之一。
从一生下来就被送到菏派特蒂神庙,由司祭抚养长大的宝拉,四岁开始接受司祭教育,六年间,她已经成为神庙现有的学生当中最优秀的一个。
虽然每个月父母和弟弟都会亲自或者派遣管家来看望她,但是,对于从小远离父母身边的宝拉而言,家,依然是一个遥远而渴求的名词。
环视自己的房间,虽然被父母送来的器皿物事装饰得富丽堂皇,但是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宝拉一个人居住,多少显得有些孤独。
而这种孤独,是宝拉每次从家中回到神庙,感受得格外深切的。
晚餐后还有两个小时的诗歌课,宝拉在书桌上找出书本准备预习一下,不经意地,看见了窗外的玫瑰枝条上,已经冒出春天的嫩芽,小巧的白玫瑰花苞彷佛是一颗颗珍珠,在窗下的灌木上跳动看。
玫瑰是那勒坦尔的国花,一年四季,几乎在全国的每一寸士地上,都盛开着不同季节的玫瑰。
宝拉心痒痒地推开窗户,伸手去抚摸窗下可爱的玫瑰花苞,幼嫩的花瓣已经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宝拉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摘下花苞放在枕边,手指已经被花枝上的尖刺刺了一下。
宝拉叹息着缩圆手指,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抚摸你呢?不然,为甚么用尖刺刺伤我?”
美丽的玫瑰,为什么要把自己包里在尖刺当中呢?
宝拉一边想着一边苦笑:“大概,只有把自己包里在尖刺中,才不会被人摘走,离开自己的家园吧?你是这样想的么?我猜是吧。因为,我也和你一样,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啊……”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宝拉,有你的访客。”
宝拉惊讶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的是负责学生司祭生活管理的女司祭怫洛亚:“佛洛亚,有我的访客吗?”
“是的。”白发的佛洛亚一向最喜欢宝拉这个乖巧沈静的女孩,“有一个男孩子想要见你。”
“男孩子?”宝拉更加惊奇,“是我的弟弟保罗吗?”
“不是。”
“那么他有说出他的名字吗?”宝拉奇怪地问。
怫洛亚笑了笑:“他没有,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是奥立维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宝拉更加狐疑,“王子殿下怎么会来到这里看望我?”
“宝拉,你去会客室吧。不要让王子殿下等得太久。”佛洛亚微笑着,“他说,他是来看望朋友的。”
***
宝拉急匆匆赶到会客室的时候,果然看见奥立维正坐在会客室里等看自己。
“王子殿下。”宝拉走进会客室,关上房门,深深地施礼。
奥立维连忙道:“宝拉,我是来看你的。”一边抓住了宝拉的手,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王子殿下……”
奥立维打断了宝拉的话:“宝拉,我昨天就说过,叫我的名字。”
宝拉只得开口:“奥立维。”
奥立维笑了,从身后拿出一个礼盒:“宝拉,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奥立维的到来已经让宝拉十分吃惊,而奥立维的礼物更加让宝拉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礼……礼物?”
“是啊。”奥立维微笑看,“虽然晚了一天,但是还来得及。”
宝拉怔怔地看着那个礼盒,半晌无言。
奥立维顿时紧张得手足无措:“宝拉,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我送生日礼物给你吗?你可以打开看看,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去买其他的礼物送给你啊。”
本来送给宝拉生日礼物已经让奥立维紧张了一整天,而宝拉手捧礼盒时的表情,则无疑让奥立维惊慌起来。
宝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的,不是的……”
她抬起眼睛看着奥立维,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
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宝拉知道眼中有泪花阻隔了她的目光,让眼前奥立维的眼睛看起来模糊不清。
她不是想哭,她很高兴,她很高兴有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可皂为什么会有眼泪?
“宝拉,宝拉!”奥立维看见宝拉的泪水,简直魂飞魄散!
他昨日回到宫中,辗转一夜,终于将自己的心爱之物包扎齐整,放学后亲自送到神庙,送到宝拉手里,他要送给她昨天没有得到的生日礼物,可是,为甚么宝拉会哭泣呢?
奥立维从来没有与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也是生平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他没有想到,宝拉在收到礼物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激动。
“宝拉!”奥立维不知所措地抱住宝拉瘦小的肩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拥抱眼前哭泣的女孩,用手帕笨拙地拭去她眼中的泪。
“我不是不喜欢。"到了可以开口的时候,宝拉解释,”我是太高兴“太高兴了也会哭泣吗?”奥立维终于定下心来。
“也许吧。”宝拉微笑,“因为从来没有人送过我生日礼物,所以,在收到生平第一份礼物的时候,大概就会激动得哭起来了吧。”
“为甚么?”奥立维惊愕。虽然他不是受宠的王子,但是每年的生日,依然会收到大批札物。
宝拉轻轻叹息一声,说:“昨天,是我第一次回到家里过生日。而在神庙,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
神庙中的司祭,是侍奉大神的仆从,哪里会过人之子的生疆呢?如果昨天不是父母提出要求接宝拉回家休息一天,她根本也没有机会同弟弟一起过作为人之子的生日啊。
奥立维默然了,他没有想到宝拉,竟然如此地被遗忘。
宝拉的嘴角扯开一个苦笑,随即问道:“我可以打开礼物吗?”
奥立维连忙道:“当然可以。”
宝拉的眼中闪出兴奋和好奇的光彩,她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放在小桌子上,慢慢地拆开……
盒子里是一只碗,普通的碗,碗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两片绿色叶子的图案作为装饰。
奥立维屏佐吸,紧张地看着宝拉。
他还从来没有在送别人礼物的时候如此紧张过呢。
他担心宝拉会不喜欢这个礼物,虽然,这只碗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送我一只碗?”宝拉虽然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但是保罗的礼物大部分都是男孩子用的书本、玩具、饰物、刀枪之类,所以原本以为奥立维给自己的应该也相差不多,她没有想到奥立维会送给自己一个盛米饭的碗作为生日礼物。
“这只碗是母后送给我的。”奥立维低声说道,“三年前父王和母妃带着我和哥哥到行宫狩猎,一同吃饭的时候,仆从不小心打破了我的碗,于是母后将她的一碗米饭给了我。那之后,我就把这只碗带了回来。”
宝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只碗一定是你最喜欢的礼物吧?”维力王妃疏远自己的小儿子奥立维,这简直已经是全国皆知的秘密。即使如宝拉这样生活圈子狭窄的人,也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奥立维点点头。
宝拉水蓝色的眼睛缓缓地张大,粉红色的嘴角慢慢地上扬,展开一个令奥立维终生难以忘怀的,带着泪花的微笑:“谢谢你,奥立维,我非常喜欢这份礼物。我一定会同你一样珍惜它。”
银色长发微微地飘扬着,雪白的肌肤如同珍珠一般闪动着温柔的光芒,宝拉的笑容犹如冬日里一簇温暖的火苗,在奥立维的眼中闪动,烙印下不可磨灭的光辉。
奥立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宝拉的脸颊,宝拉的泪珠,在奥立维的手心里融化。
小小的、温柔的爱的种子,在男孩和女孩之间,慢慢地发芽。
***
从此以后,奥立维几乎每天都要到神庙去看望宝拉,小小的会客室里,罗孩和女孩共同度过了无数在日后成为两个人最温馨回忆的黄香时光。
夏天到了,这是那勒坦尔的玫瑰中,最美丽酌月光玫瑰盛开的季节。
奥力维的宫中种植着很多月光玫瑰,他想将今年夏天开放的第一朵月光玫瑰送给宝拉作为礼物。
宝拉是那么宁静而美丽,只有月光玫瑰能够配得上她银色的长发呢。
奥力维高兴地想看,从枝头剪下一朵白色的月光玫瑰,细心地包好,带上诺肯,飞马奔向位于王城东面的神庙。
但是出乎奥立维意料的是。当他到达神庙的时候,在神庙门口意外地发现了海恩和他的侍卫的马匹。
“那是海恩王子的马吗?”奥立维不可置信地指着熟悉的马匹问神庙的守门人。
“是的。”守门人胆战心惊地回答,这位小王子的眼睛真的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叫人害怕呢!
“哥哥为什么会来?”奥立维自言自语,随即问了守卫同样的话。
“王子殿下是来看望一位学生司祭的。”守门人连忙说。
学生司祭?
奥立维心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宝拉·贝斯尔?”
“好……好像是的……”
奥立维秀丽的嘴唇抿紧了;海恩居然来看望宝拉?他为甚么会来看望宝拉?
他想起了保罗的生日宴会上,海恩曾经大胆地提议宝拉离开神庙的话,他的心脏意外地揪紧了。
他敬爱自己的哥哥,但是宝拉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不!不只是朋友,一直以来,只有宝拉赞美过他的眼睛,只有宝拉一直当他是普通人,只有宝拉同他无话不谈。
是的,宝拉是不同的,他很清楚这一点。白色的月光玫瑰在那勒坦尔的花话中,不就代表了“最珍爱的”的含义吗?
是的,他要将月光玫瑰送给宝拉。
可是今天——奥立维郁闷地调转马头。
今天不行,他不想当着海恩的面,将月光玫瑰送给宝拉。这应该是只有他和宝拉才能分享的玫瑰啊!
——明天再来吧!奥立维这样想着。
可是奥立维此时却不知道,一个决定,让他在接下来的六年当中,一直懊悔不已。
***
亚兰历主二九年六月十八日。
这是一个隆重的日子:既是亚历山大二世登基十八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海恩王子的十八岁生日,同时又是海恩王子被立为太子,封为安东尼亲王的典礼日。
整个那勒坦尔宫廷都为这一天的典礼忙得不可开交,内务省的官员忙着安排太于大典的各项细节,王公贵族们争夺看典礼上的地位,贵族小姐们忙着裁制典礼宴会上的鲜艳裙衫,海兰宫的宫女侍卫们忙看将整个海兰宫装点得花团锦簇,国都的大小旅馆忙着接待从全国各地赶来观礼的人们……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都在喜气洋洋。
只有艾拉宫是安静的,甚至直到大典当天早上,都安静得超过国都中任何一个角落。
奥立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穿看那勒坦尔传统的朝廷礼服,黑色上面绣看银色鸠鸟图案,是王族的象征,将他修长的身姿映衬得格外挺拔;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一束,用银色的发带扎住,搭在肩头大约两寸,是标准的那勒坦尔贵族装束;黑色的剑眉之下,一对不同颜色的奇异眼睛带看一点嘲讽的微笑,凝视着镜子中的影像。
今天是哥哥海恩受封为太子的典礼,他这个唯一的王弟,也是重要的观礼者之一。
“看起来不错,是吗?”奥立维彷佛询问似的开口,却又彷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殿下,您今天真是英俊极了。”依莎卡笑着说,“您一定会成为典礼上最受人瞩目的人。”
依莎卡是奥立维的乳母一也是诺肯的母亲,奥立维居住的艾拉宫的总管侍女长。
“哦,是吗?”奥立维微微上扬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而笑容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我宁可留在家里看书呢。今天的天气多好!依莎卡,时间还早,我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再走吧。”
虽然已经进入社交界,但是奥立维却对此毫不热衷,对于参与各家贵族的宴会之类更是惟恐避之不及。
依莎卡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您还是赶去大殿吧。万一您看书看过了头,迟到就不好啦。”
到了今年年底,奥立维就要从诺灵顿公学毕业了,而国王和王妃却至令没有流露任何要让奥立维参与朝事的意思。
而海恩王子则是一毕业就进入国务省任职二等枢密书记了。
相比之下,依莎卡宁愿奥立维终日在朝中忙碌,而不是除了上学之外就闭门在家读书什么的。
“依莎卡,你放心吧。我不会迟到的,现在才七点半而已,典礼要十点整才开始,何况从这里到正殿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奥立维微笑看整整领结,走出了大门,登上等侯在宫殿门口的小马车,“走吧,我想我会是第一个到达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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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立维没有预料到,当他到达举行典礼大殿的时候,除了大殿上正在作最后准备的侍从之外,他还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个人背对着奥立维,身穿那勒坦尔的黑色礼服,身材与奥立维相仿,却相当的清瘦,银色的长发用一根深蓝色的发带整齐地束在脑后,大约有两尺长,彷佛一道月光直垂到腰际,在阳光下闪耀看银色的光辉。双手交叉着扣在背后,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袖口映衬下,如同春天的白玫瑰花瓣一般洁白。
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墙壁上的精美壁画,彷佛是第一次见到似的。
奥立维的心猛地乱跳起来:他的记忆中,银色长发的人只有一个——不,有两个——奥立维的脚步声很轻,但还是惊动了那个人。
那个人转过身来,奥立维不同颜色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水蓝色的眼睛。
双方的眼中,同时流窜过震惊的光芒!
“宝拉!”奥立维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个在他心中已经埋藏了六年的名字!
“奥立维殿下。”对方在听到奥立维的呼唤之后停顿了片刻,屈下右膝跪倒,银色的长发垂泻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庞,一个年轻而冷静的声音响起,“臣下保罗·贝斯尔参见奥立维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