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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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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静拉回幽蒙的思绪。

夜晚,她在自家屋里,悠悠地跟庄晓梦与童羽裳分享孟霆禹归国的消息时,两个好姊妹都是大为震惊。

「那家伙还回来做什么?」庄晓梦首先开炮。「他居然还有脸回台湾?他怎么不待在美国死一死算了?」

炮声隆隆,吓得苹果咬到一半的童羽裳心惊肉跳,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晓梦,你好犀利。」她睁大眼,呆了两秒,忽地噗哧一笑,竖起拇指。「不过说得好,赞。」

「他说公司派他回来主持一件收购案。」相较于好友的激动,当事人沈静反倒显得老神在在,连说话的嗓音都是清清如水。

「收购案?该不会是要欺负哪家可怜的小公司吧?」庄晓梦冷哼。「这种人工作的公司肯定是那种没良心的大企业。」

「听说,他现在在谭氏投资集团工作,顶头上司就是谭昱。」

「谭昱?那个谭昱?」庄晓梦睁大眼,好惊愕。虽然她进「翔鹰」工作是这几年的事,但当年谭昱为了追求佳人,不惜收购「翔鹰」的事件可是惊天动地,到现在都还脍炙人口。「你说孟霆禹的老板就是谭昱?」

「嗯。」沈静点头,

「这下可好,真的让他功成名就了,可恶!」庄晓梦忿忿然地撇嘴。

「怎么回事?」童羽裳不晓得来龙去脉,好奇地追问。「那个谭昱很厉害吗?」

「谭氏家族在纽约可是赫赫有名,谭昱也是华尔街响当当的人物。」庄晓梦双唇厮磨,超不悦。「居然让那个薄情男跟到谭昱,真是让他赚到了!」

「这样啊。」童羽裳其实还是没弄清楚,不过大概也猜到薄情男进了一间很不得了的公司,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老板,现在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志得意满。「真不公平!这种人还让他事业有成,荷包赚满满!」银牙用力咬苹果,果肉在唇腔里无助地碾碎。

「怪上——老天没长眼啦!」庄晓梦硬生生将说了一半的字眼绕回来,怕笃信基督的童羽裳听到她侮辱上帝会发怒。

童羽裳自然也听出了这番转折,抿唇一笑,拍了拍好友粉颊。「晓梦真乖,不可以乱说话喔。」

庄晓梦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童羽裳轻轻地笑,回过眸,发现主角一声不吭,静静地啜饮红酒,顿时收起嘻笑的表情。

「静,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沈静浅浅勾唇。

「真的没事吗?」童羽裳和庄晓梦,一左一右,夹在沈静两旁,担忧的眼直瞅着她。「你不要硬ㄍㄧㄥ喔,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说出来。」

「我没有不开心。」沈静还是一派淡然。

其他两人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你老实说,你现在是什么想法?」童羽裳首先直率地开口。「前男友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当然有感觉。」

「什么感觉?」

「这个嘛……」沈静把玩着酒杯,凝睇着杯缘的眼,略微迷蒙。「很复杂,我很难形容。」

「你说说看嘛。」童羽裳撒娇地央求。「你应该很恨他吧?会不会想一脚把他踹到太平洋去?」

沈静摇头。「我不恨他。」

不恨?

庄晓梦与童羽裳再次交换一眼,这下,更加忧心忡忡了。

沈静不恨那个负心人,难道还爱着他?

「你不会这么傻吧?静。」童羽裳转过好友的脸,颦着两弯月眉,神色凝重。「那家伙曾经对不起你啊!他抛弃了你,把你一个人留在台湾,你记得吗?你不可能到现在还放不下他吧?」

「谁说我放不下了?」沈静反问,仿佛觉得好玩似的,秀眉一扬。

「可是……」

「你不是说你对他还有感觉吗?:壮晓梦插口。

「我是说,我见到他时感觉复杂,并不是说我还爱着他。」沈静微微一笑,优雅地啜了口红酒。

「这什么意思?你不爱他,也不恨他,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两个女人茫茫然,不懂。

「不爱了,就一定要恨吗?」沈静淡淡地反问。「我对他,既不是爱,也不是恨,就像见到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

「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嗯,大概就是那样。」

不懂。

童羽裳和庄晓梦哑口无言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心思。

沈静微笑了,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悸动,一波波的暖潮柔柔地荡漾——她可爱的两个好姊妹啊,她们是真的很为她担心。

但她们其实无须如此忧虑,因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沈静了,她已经长大了。

「总之,他约我改天一起吃饭。」

「什么?!」她平平淡淡一句话,对其他两人,却是威力十足的震撼弹。「他约你吃饭?」

「嗯。」

「你答应他了?」

「还没,我还在考虑。」

「你疯了!静,还考虑什么啊?!」庄晓梦整个人跳起来,童羽裳也变了睑色。「跟这种负心汉吃什么饭?你应该把他赶得远远的,要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问题是,他已经出现了。」

「叫他滚回去!告诉他,台湾不需要他,你不需要他,叫他滚回他最爱的华尔街去!他不是一直想功成名就吗?好啊,他现在做到了,可以在纽约好好享受他的荣华富贵了,还回来找你做什么?:壮晓梦气愤得咬牙切齿,挥舞的双手像在台上徒劳地想争取观众眼光的小演员。

沈静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站起身,盈盈走向她,轻轻揽下她一双藕臂。「晓梦,你别激动。,一

「叫我怎么不激动?那种烂人,让我看到他,一定扒他的皮、挖他的心!二壮晓梦恶狠狠的,横眉竖目,颇有街头大姊大狂嚣的架势。

童羽裳坐在沙发上,深有同感地望着庄晓梦,正想上前助阵时,眸光一转,落在沈静温柔似水的脸上:心念一动。

「晓梦,你冷静点,这事让静自己去处理吧。」她细声细气地劝。

庄晓梦听了,一愣。「童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你别忘了,静可是我们当中最成熟稳重的那一个,她该怎么做,还需要你教她吗?」童羽裳慢条斯理地说。「她一定能处理得很好,我们要相信她。」

庄晓梦怔了怔,纠葛的情绪慢慢打开,她望向沈静,幽幽叹息。

「童童说的有道理,静,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谢谢你们,晓梦、童童。」沈静一手拉一个,清浅的笑意,在翦翦秋水里晃漾。「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她温声安慰两个手帕交。

「你真的会去跟他吃饭吗?」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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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丢下我在这里吗?

我必须去纽约。

我可以等你!

你等我,只是给我更大的压力,我不想在工作的时候,还分神牵挂你。

不要离开我,霆禹。

静,你冷静一点,

不要,不要离开我……

叽——

锐利的声响朝孟霆禹耳畔震过来,几乎刺破他耳膜,也撕碎他的心。

是一辆轿车,用一种狂风也似的速度,朝沈静急驰过去,他心惊地看着,眼看车子就要将她撞得不成人形。

「不要!静、静——」

孟霆禹嘶吼着,剧痛锥心,冷汗直流,他最爱的女人,即将香消玉殒……

「静!」

他猛然弹坐起身,睁开眼,茫然凝视眼前一片阴暗。

他重重喘气,在极度的惊慌中,呼吸难平,汗珠沿着鼻尖滚落唇,舌尖尝着隐隐的咸味。

是梦。

他发了好片刻呆,才恍然醒觉。

原来是一场梦。

没有沈静,没有轿车,更没有那亲眼见她死在自己面前的巨大恐惧。

孟霆禹略扯唇,对自己苦笑,他翻身下床,来到茶几前,为自己倒一杯水——冰冰的、凉凉的水,能滋润他喉间的干渴,可惜滋润下了他龟裂的心田。

他端着水杯,拉开房内连接阳台的落地窗,在白色休闲椅坐下,木然地看周遭景致。

将要拂晓的台北城,很安静,夜游的人散去了,街道冷清,天空是一种迷幻般的紫蓝色。

他恍惚地看着晓色。

坦白说,这样的天空他看习惯了,在纽约是如此,台北亦然。

刚到纽约的那几年,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经常工作到凌晨,抬头望窗外,映入眼底的,便是这样的天色。

初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工作实在太忙,教他连心生感触的时间都拨不出来,直到这两年,卸下首席交易员的职务后,他不再需要昼夜不分了,时间多了起来,一分一秒,竟慢慢成了蚀心的磨刀石。

他开始怕空闲,怕入睡,怕作梦。

他害怕,只要一闲下来,罪恶感便无孔不入,占领他身上每一个细胞。

他怕思念,怕想起那个被他抛在台湾的女人,却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所以,当公司决定收购台湾的企业时,他自告奋勇,要求老板让他负责这个案子。

谭昱答应了,他也如愿回到台湾,见到了她。

只是没料到,不见就罢,一见,那翻天覆地的情潮,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一串突如其来的声响强硬地扯回孟霆禹悠忽的思绪,他愣了两秒,总算领悟那是他的手机铃声。

难道是她打来的?

他心跳加速,跳起身奔回房,拾起手机,瞥了眼冷光萤幕。

是纽约来的电话。他顿时意兴阑珊。

也对,现在还是清晨,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打来?只有在华尔街工作的人,才会根本忘了时差这玩意儿,在清晨时分扰人清梦。

他自嘲地勾唇,接起电话。「喂。」

「霆禹,是我。」

「谭昱?」他有些讶异。「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想知道一下收购的进度。」

就为了这种事打来?他挑眉。「我不是每天都会将进度报告send给你吗?」

「呵呵。」谭昱朗声笑。

无须多言,孟霆禹也明白这位上司兼朋友特意打电话来,绝对另有深意。「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好吧。」谭昱倒也干脆,单刀直入。「元朗告诉我,你找到你前女友了?」

果然。

孟霆禹眼神一闪。「嗯。」

「她现在怎样?」

「她开了间安亲班,生活过得不错的样子。」

「结婚了吗?」

「还没。」

「很好。既然她还未婚,那你就有希望了。」

「什么希望?」孟霆禹装傻。

「把她追回来啊!」谭昱可不想跟他玩游戏,话挑明了说。「这不是你回台湾的主因吗?」

孟霆禹苦笑。「你不要想你现在一家和乐,老婆又准备生第二胎,就得意洋洋地替别人作起媒人来了。」

「我们一家子是很和乐。」谭昱嗓音里含着笑意。「怎么?别告诉我你不羡慕。」

他的确很羡慕。

之所以会想回台湾,会想再见沈静一面,或许也跟这个老板有关吧,谭昱让他逐渐了解,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男人啊,光有事业有什么用?高处不胜寒,还是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快乐。」谭昱曾经如是对他说。

这道理,怎么跟他前上司劝诫他的,完全不一样呢?

名利与成功,他曾经深信是一个男人的终极追求,但一旦拿到手了,又如何?

或许谭昱说的对,或许人总是要经历过失去的痛,才能彻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这种时候打来,不会是专程来跟我炫耀的吧?」他故意开玩笑,转开话题。

「这种时候?」

「你不晓得台北现在是几点吗?」

「你是说时差?」谭昱似笑非笑。「有什么分别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是处于清醒状态。」

不是在工作,就是闹失眠。

孟霆禹在心底补充,他知道老板想暗示什么。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提醒我,我差不多该去工作了。」

「你去吧。」谭昱没再逼他。「保持联络。」

「嗯。」

电话切线后,孟霆禹又发了会儿呆,然后盥洗着装,打开连接两间套房的门,来到隔壁书房。

这回他带了一个工作小组回台湾,因为只是短暂停留,并未租下正式办公室,只在饭店租了几间商务套房。

书房里摆了几张桌子权充办公桌,所有办公设备一应俱全,时间尚早,孟霆禹呼叫客房服务送了早餐来,一面咬着三明治,一面工作。

只是今日,他工作时的专注程度不比以往,隔没几分钟,总要失神地往一旁的手机望去,等待他期盼的铃声响起。

她会打电话来吗?会答应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吗?她会不会只是敷衍地跟他说要考虑,转过身去便把他给的名片丢进垃圾桶里?

不知怎地,他觉得现在的沈静很可能会这么做。她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由他掌控情绪的女孩了,他甚至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

时间规律地前进,几个工作小组的成员陆续进了书房,房内热闹起来,交谈声、打字声此起彼落,传真机偶尔会气喘尖锐地吐出几张纸。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孟霆禹都会眼皮一跳,但不旋踵,迎来的只是失望。

Boss、Boss、Boss……

员工们对他的呼唤依然是永不停息,可他最期盼的那声呼唤却迟迟不来。

下午,和「风擎科技」的管理阶层开会,讨论收购事宜,双方为了资产评价报告上的数字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无法取得共识,

孟霆禹对着报告上的数字,忽然觉得想笑。

他的人生,难道永远要陷在这些数字海里浮沉?

「够了!」简洁有力的两个字,结束了双方人马的对峙。「如果各位真的觉得这些数字低估了贵公司的资产价值,那么你们可以另外再找一家专业评价机构来做评估,只是我要提醒各位两件事:一、谭氏到时也未必会同意那些数字,这个收购案拖得愈久,对贵公司愈不利。二、风擎的股价现在在市场上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清楚,我们可不希望到时买到的是一家被投资人放弃的公司。」

孟霆禹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语气虽平和,其中的暗示却咄咄逼人。

「风擎」几个主管听了,面面相觑,面对他坚决且凌厉的眼神,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摸摸鼻子。

最后,由董事长兼总经理代表发言。「好吧,这份评估报告我们会再详细看看。」

「那就麻烦王董了。」

孟霆禹微微一笑,双方正要进行下一项讨论议题时,他躺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呻吟起来。

有人传简讯。

他心一跳,按下读取键。

晚上八点,台北101。沈静。

真的是她!

孟霆禹脸色一变,一时激动,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惊动了会议室其他人,纷纷投来奇特的视线。

他视若无睹,只是对着手机萤幕,恍惚地微笑。

她答应他的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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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101

约的是八点,但孟霆禹七点刚过,人就到了,心神不宁地站在楼下大厅。

身材挺拔的他,穿起西装来格外英俊潇洒,引来了无数过路女子倾慕的眼光。

他毫不在意。

这些年来,每当他的事业更往前进一步,地位更往高升一层,围绕在他身边希冀他注目的莺莺燕燕就更多。

他很明白,自己是具备了一些吸引女性的优越条件。

但他也明白,这些仰慕都不是他想要的……

八点整,沈静窈窕的倩影准时出现在玻璃门口,孟霆禹原以为自己因等待而焦慌的情绪终于能平复,没想到却是更加旁徨。

因为那个盈盈朝他走来的女人,实在太美。

她穿一件白色的风衣式外套,腰间一条黑色宽皮带,薄施脂粉,两颗水晶坠在耳畔温柔地荡漾。

她的五官没变,和从前一般清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度,步履间添了几分自信的风采。

只是多了这一点点,就成了一个令他目眩神迷的美女。

他迎上前,开始介意起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是否像个优质熟男。

「你等很久了吗?」她浅浅抿着唇,嗓声清越。

他摇头。「我也刚到。」

她瞥他一眼,聪慧的美眸不知想些什么,他蓦地一阵狼狈。她该不会看出他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但沈静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走吧。」

她带他到四楼一间日本餐厅,两人坐在寿司吧边,用餐时,还能欣赏厨师们俐落的料理手艺。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谈,话题围绕在台湾这几年的变化,沈静大略介绍了台北101的起源及设计理念。

「等会儿我们到观景台,让你看看台北的夜景,顺便也见识一下那个防地震的风阻尼器。」

「好啊。」孟霆禹点头赞成。

话题很安全,谈话很顺畅,一对曾经相爱又分手的情侣,淡淡说着不相干的事。

吃罢晚饭,两人买了入场券,搭电梯直达八十九楼,看过了庞大的风阻尼器,来到玻璃窗边,俯瞰夜台北。

欣赏片刻,她忽然转过盈盈眼波,嫣然一笑。「你那么久没回台湾了,是不是觉得台北变了?」

他怔愣,先是惊讶于她毫不吝惜的笑容,再来忍不住猜测她这句问话的用意。

今晚,她约在101见面,带他来到这观景台看夜景,这一切安排,肯定是刻意。

她必然是想暗示什么。

是什么呢?

「嗯,台北是变了很多。」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很多新发展起来的区域都令我很惊讶,尤其市政府附近这里,真的很不错。」

「站得愈高,看得愈清楚,对吧?」

「嗯。」他略微迟疑地应。她到——想说什么?

他望向她,她也正凝睇着他,清澄的两汪眼潭,奇异地教他看不透底。

「霆禹,你为什么回来?」正当他茫然陷溺于那眼潭时,她突如其来地出招。

他愣了愣。

见他犹豫的神情,她微微牵唇。「抱歉,也许我该问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你为什么来找我?」

终于进入正题了。

孟霆禹涩涩地想。整个晚上,他一直心神不定地等着这一刻。「我想看看你,静,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只有这样吗?」

淡淡的一句问话,却锋锐如刀。从什么时候起,她说话的神态也能让他觉得像遇着了商场上的难缠对手了?

他苦笑。

她问得好,当然不只是这样。

只是,他原先抱持的想法,在见到如今坚强独立的她时,似乎显得可笑,可笑到他不好意思提出来。

他想照顾她,想象从前一样,做她眼中最英勇的骑士——

在他恍惚寻思的时候,她一迳看着他,清透的眼潭,或许正反照着狼狈不堪的他,但她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唇畔勾勒的笑意,也依然清楚。

「我常会觉得,人生好像在过马路。」她悠悠地扬声,说了一句很玄的话。

「过马路?」他愕然。

「不论你怎么走,总会遇到十字路口,不是往这个方向,就是那个方向,总要选择一个。」

所以呢?他怔怔地望着她。

「当年的你,已经做了你认为最好的选择。」

他胸口一震,耳畔隐约响起了暮鼓晨钟,他开始领悟了,逐渐抓着了她话里深埋的线索。

「你成功了,霆禹,你已经站在最高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名利、财富、地位……元朗告诉我,你在纽约,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不是这样的。

孟霆禹直觉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言语在喉腔里踯躅。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不必遗憾,更不必后悔。」

遗憾?后悔?

没错!就是这样,她完全懂得他在挣扎些什么。

孟霆禹忽地眼神一黯。

她明白他,然而,他却已经不懂她。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她继续说,声波是一种他极陌生的温柔。「因为我也做了选择。」

「你的选择……是什么?」沙哑的问话窜出他唇间,他阻止不及。

「我选择前进。」她明朗地、恬淡地微笑。「我选择去寻找人生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快乐。」

「另一种快乐?」

「没有你的快乐。」她答得好干脆,干脆得令他心如刀割。

没有他,她真的能够过得快乐吗?他怅惘。

「我现在已经很会过马路了。」她仿佛看透了他的思绪。「就算走再复杂的地下道,也不会找错出口。」

「……」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遗憾,所以请你放开胸怀,好吗?」

他顿时震慑,眸光攫住她,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台北变了,她也变了——

「不要再自责了,霆禹,不必因为我又回到原地,你就继续往前走吧!」

曾经哭着求他留下来的那个女孩,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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