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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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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醒来时,贝君颐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雷昀希担忧的眼神。

“嘿,你醒了。”他的手抚过她苍白的脸颊,俊颜上露出微笑。“感觉怎么样?”

“我晕倒了?”

“嗯。”

“真不中用,过去我不曾晕倒的。”她自嘲一笑,就要起身。

雷昀希坚定的大手,将她按回床上。

“别起来,你手上还吊着点滴。”

贝君颐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插着针管,连接这一瓶葡萄糖点滴。

“医生说,你晕倒的原因,是血糖太低。”他的声音有着一丝粗哑。

“是吗?”贝君颐垂眸,唇角噙着一丝讽笑。

她自己知道,真正让她晕倒的原因,不单是血糖太低而已,雷明彦的背叛,对她而言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想到雷明彦,贝君颐心上又是一痛。

或许晕过去也是好的,晕过去,就不会感觉到心坎上的痛……

打完点滴,稍事休息后,贝君颐在雷昀希的搀扶下走出医院。

“麻烦你送我回家,谢谢。”上车后,她闭上眼睛,像是非常非常疲惫。

雷昀希发动了车,将车子驶出医院,重新回到车流中。

他一面开车,一面分心注视着贝君颐。她今天脂粉未施,素着一张雪白玉颜,缩在副驾驶座上,看起来好忻小,宛如脆弱的水晶玻璃人儿。

脆弱——认识她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脆弱。

她给他的感觉一直像个公主,她裙下尽是臣服的男人,她被众人捧在掌心里,受尽疼爱与娇宠,连镁光灯都喜爱追逐着她。

但今天,她却被打败了。输的这样彻底。

打败她的,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看见,她合起的眼睫上,悄悄地沁出一滴泪。

她是那么要强,连哭也没有声音。

雷昀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有股冲动,想将她楼入怀中,吻去她的眼泪,更想要折回那栋公寓,将雷明彦拉出来痛揍个几拳。

当车子停下时,贝君颐以为到家了,但睁开眼,外头却是朴拙的日式庭园。

“这是哪里?”

“你需要吃点东西。”他简单地说。

下午三点钟,他们是唯一的一桌客人,靠窗而坐。

窗外是日本典型的“枯山水”庭园,碎石铺就,繁华落尽,无花无果,无因无由。

餐点很快地送上来,小碟小皿布满一桌子,都是清淡可口的菜色。

桌子中央,放了一盘河豚刺身,半透明的河豚生鱼片质腴鲜美,在漆黑的圆盘上排列如盛开的白菊,并附上独门特调的梅酱。

绛红色的梅酱,被小心盛放在景致的碟子中,有如暗红的一颗心,被暴晒过腌渍过,最后还被人搅得软了碎得一塌糊涂,一如现在的她……

贝君颐没动筷。

见她不动筷,雷昀希也不动筷,亦不催促。

时间不知经过多久,软壳蟹味噌汤在等待中逐渐冷去。

雷昀希终于在一片死寂中,打破沉默。

“不吃吗?”

贝君颐不语。

“还是觉得饿坏自己,比较符合哀悼的心情?”

这句话,使贝君颐的眼眸掠过一抹怒气。

现在回想起来,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拥有过爱情?雷明彦对她的背叛,竟是没有一点歉意。

“失去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我该庆祝,怎么会是哀悼?”举起筷子,她开始进食。

雷昀希暗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肯吃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贝君颐看似一切如常,但也很不正常。

白天,她依然去上班,下班后,她便直接回家,哪里也不去。

以往,贝君颐下班后都是与雷明彦一同吃晚餐,当他工作忙时,她便与朋友相约,或是应邀参加参会、酒会,自从与雷明彦分手后,一夕之间,她对那些再无兴趣。

仰慕者的花束,仍一如往常的送来,只是她再也不看。

晚餐时间,贝君颐换了居家服,沉默地坐到餐桌旁。

今晚敲三姊妹同时在家。贝怡文与贝露琪对视一眼,两人的眼底都透着忧虑,她们都觉得,自那天雷昀希将晕倒的大姐送回家后,她好像一日一日的憔悴下去。

“大姐,你怎么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贝怡文忍不住问道。

“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只是觉得这阵子比较累,没什么。”她淡淡带过。

“雷大哥知道吗?他好像很久没来了呢……”

听见妹妹问起雷明彦,贝君颐脸色一沉。

“今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我跟他已经完了!!”

贝怡文吓得噤声。

从来大姐谈到雷明彦都是眉目含笑的,怎么忽然间,连提都不许提了?

一旁的贝露琪心里也疑惑,但当她见到大姐那样决绝的神情,贝露琪也不敢多问了。

那一天,贝君颐草草吃完晚餐,便又把自己关进房内。

怡文与露琪两人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和雷大哥吵架了?”露琪猜测着。

怡文摇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姐从来不和雷大哥吵架的,就算是使使小性子也不曾,何况她连‘完了’这种话都说出口,我怕……事情比我们想像的更严重。”

“该不会是分手了吧?”露琪放下筷子,显然也没什么胃口。

“我很担心大姐,我从没看过她这个样子,她自尊心又强,在我们面前什么也不说,这样闷在心里,要是闷出病就不好了……”

“是啊……”一筹莫展的怡文,也不由叹气起来。

就在这时,电铃响起。

“我去开门。”

反正也没胃口,露琪放下碗筷,前去应门。

“啊!是昀希哥。”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雷昀希,露琪就松一口气。

以前她总觉得雷昀希给人一种距离感,虽然他总是笑着,但其实一点也不容易亲近。但自从那一天,虚弱的大姐被雷昀希送回家后,他天天打电话来关切大姐的状况,使她觉得他是个好可靠的人。

“露琪,君颐在吗?”雷昀希微笑着。

“在!她在房里。”露琪唤来陈妈,“陈妈,麻烦你去跟大姐说一声。”

“好。”陈妈应声,连忙进屋通报去了。

昀希与露琪一同走进屋里。

“你姐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的笑容一敛,“可是,她很不快乐,昀希哥,你知道我大姐和雷大哥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望着露琪担忧的眼神,内心有着些许歉意。

他是知道一切,但他们之间的事,只怕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也不是他这个局外人能说的。

雷昀希拍拍露琪的肩。“别担心,我先去看她再说。”

“嗯。”

雷昀希与露琪才走到门口,就听见贝君颐冷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

“不见!叫他走!”

“可是,雷少爷已经……”

看见雷昀希,陈妈有些尴尬。

“我说了我不想见他!”

“君颐,是我。”雷昀希在门边道。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

“原来是你。抱歉,我以为是——”她咬咬下唇,没再说下去。

她还以为,雷明彦会来负荆请罪……这样的自己,好傻好天真。

咽下那抹苦涩,她对陈妈与露琪道:“没事了,让我和雷昀希说说话。”

雷昀希走进贝君颐的房中。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四柱大床,铺着pratesi珍珠白滚着紫罗兰色缎边的床单,房间的一角放着妆台,妆台上有各式保养品、香水与常戴的首饰,充满了女性气息;靠墙的一侧是面书架,书架旁有扇小门,那里应该是她的专属更衣间。

她的房间有扇落地窗,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贵妃椅,椅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贵妃椅旁的小几上,还放了一瓶红酒与一只水晶杯,杯里犹有未喝完的酒液,落地窗外,是一个半圆形的阳台,此刻,落地窗正大敞着,轻纱如某种狂乱的羽翼在空中飘舞,略带寒意的风不断灌入室内,使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凄冷。

“窗子开得那么大,你又穿得单薄,要是着凉怎么办?”雷昀希顺手将落地窗关上。

“我已经不是你哥的女友了,你不需要这么关心我。”

雷昀希转向她,面容冷肃。

“我关心你,与雷明彦无关。”

“抱歉……”贝君颐垂眸,“我只是想吹点风,或许这样可以让我的脑子清醒些。”

“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却显得有些飘忽。

“我想弄清楚,我和雷明彦这十年来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那么,想清楚了吗?”

她摇摇头,苍白的笑脸上,有着疲惫的痕迹,她瘦得下巴都尖了。

从前的她,像牡丹;现在的她,却似幽兰。

“我们两家是世交,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明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他,我曾相信他就是我命定的人,当他主动开口要我与他交往时,我是那么开心,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只是想不透,我对他的心没有改变,什么时候起他却变了?”

贝君颐倚窗而立,一双无神的大眼望着灰暗的天空。

“这几天的夜里,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总想弄清楚,我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好不容易朦胧入睡,却又好像听见手机响,怕是明彦打来,连忙下床去接,才发现手机根本没响过,原来那只是我的幻觉……”

“我变得痛恨看见日出,每一天的日出都在提醒我,今天又是一个没有他的日子;我变得喜欢日落,因为当太阳下山之后,我会松一口气,告诉自己:很好,贝君颐,你又捱过一个没有他的日子,你做到了,你赢了……可是以后呢?”

贝君颐自嘲而笑,但笑到最后,不知为何眼泪竟滑下脸颊。

雷昀希蓦地大步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颈间,仿佛有着炙人的温度,穿透了皮肤,一路烫进他的心。

她伏在他肩上,哀哀痛泣。

那样的哭泣,仿佛是经过长久的忍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肩膀,可以让她卸下心防,纵情哭泣。

自雷昀希认识她以来,不曾见她哭过,她的眼眸总是明亮,宜嗔宜喜的唇角总是含着笑,而这一刻,她不是眼冠群芳的贝君颐,只是个伤心的小女人。

雷昀希抱着贝君颐,却感觉像是抱着一具快要粉碎的躯壳,雷昀希惊骇着,明明她在他怀中,为什么却觉得她似乎一点一点地消失?他荒谬的感觉她的心仿佛正慢慢地碎裂,她好似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死去……

“君颐!”他悚然而惊,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能失去她。

不知道谁说过,爱是成全,所以他成全她,把伤痛留给自己。

他爱恋她那么多年,是因为她始终过得幸福,所以他能说服自己退让,只在远处望着她,可是雷明彦却狠狠的伤害了她。

早知道他的成全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一开始就不该退让!如果她是他的,他不会让她哭成这样!

“别哭……求你,别哭……”

贝君颐没听见。

倘若她听见,她会明白爱她的男人甚至比她更痛苦更脆弱。

她所有的感官,都像是沉没在深深的海底,自动隔绝了一切。

这样好,自我封闭使她感觉安全,再也没有人能伤她的心,她也就不会再感到痛苦……如果可以,就让她一直这样下去……

“君颐!”他惊唤。

有那一刻,雷昀希感觉到她的心退得好远好远,他觉得她的心是那样接近死亡的边境,了无生趣,他有种恐怖,觉得就快要失去她。

雷昀希把心一横,捧住她泪痕狼藉的小脸,吻住了她那被泪水浸透的失色双唇。

他吻着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吻着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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