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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岛上的东仓库,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里头塞满了一些被汰换下来的旧家具、旧衣物,以及一些旧摆饰、书籍等。空间很大,但物品也很多,所以这两天被丢进来的新物件——花灵,能使用的空间并不多。
没有窗口、光线不佳;通风不良、空气很差,对已经习惯呼吸盛莲清新美好空气的花灵而言,确实是受苦了。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喷嚏流鼻水,以示对充满灰尘的空气的抗议。
花灵来到盛莲三个多月以来,还没这么吃过苦。也许,这才是穿越人该有的第一道体会。不管是身体上的被囚禁、吃不饱、穿不暖,或者是心灵上的苦闷,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等……
「花主,用餐了。」小俊在门外说着,并将餐点从门下方的小洞口推进来。
好吧,她承认其实也没有那么惨,至少一天还是有两餐送来,虽菜色不多,但至少是她吃得入口的味道;还有仓库里放了张小床,小床上该有的配备也没少半样,连床帐都是最上等的轻雪纱裁成,能防蚊虫又有天然的清香味,是睡眠时绝不可或缺的良伴。
「小俊,你去问问你家公子,他什么时候气才会消啊?我有重要的事得跟他说。我不在乎他把我关在这里吃苦受罪,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他。反正我已经习惯他的阴阳怪气了,哎啊,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子熙他出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乱生气,他就不能找个太平日再去生闲气吗?到时他想气到天老地荒也不会有人管他嘛……唉。」花灵说到后来,自怜的叹了口气。
天下间还有比她更善良的人吗?都被人苛待成这样了,还要为着那个关着她的家伙担心忧虑,不希望见到他脸上有任何悲伤的神情。
噢,我真的是太善良了,善良得连自己都要感动,老天爷啊,如果祢也跟我一样感动的话,那就马上送我回台湾好不好?花灵默默的在心底对老天爷打商量,等了六秒,确定老天爷不打算理她之后,她只好等门外的小俊给她回应了。还是小棵,至少他不会不理她。
「小俊,你走啦?」
「没走,小的还在。」青俊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那你怎么不回答呢?他气消了吗?」
「公子他不在岛上。」
花灵讶叫:
「什么?不在?去哪了?他不在岛上好好的生他的气,出去乱走是怎样?小俊,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还有,什么时候会回来?」
「公子他……那天晚上就出去了。」
「去哪里了?」花灵急道。还不快说!是不是男人啊他,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听白秀说,公子那晚便去了周公子那儿了。」
「什么!」花灵大叫,一时心急,控制不住力道的双手用力往门板上拍去——「哎唷!」这是她的痛叫。
「碰!」这一声来自门板轰然倒地的声音。
然后,花灵顺势跟着门板跌了出来。「哇啊!」又是一声惊声痛叫。
「这实在太不象话了,用来关人的门怎么可以做得这么脆弱?这是对囚犯最严重的侮辱、对本人智商的嘲笑,这是……」花灵坐在地上抱怨了一下,很快的想到现在不是说这些五四三的时候,以后有空再继续吧,当下最重要的是:「小俊!你说李格非前天晚上就冲去找子熙啦?他当时火气那么大,子熙有没有被殴打?有没有被怎样?子熙还活着吧?」她跳起来,扯着青俊的领子问。
「没有的,花主,你……」青堪说到一半,便垂下头停住了。
花灵眨了眨眼,大家相处这么久,她对青俊的表情动作已经有九成九的了解。所以,眼下青俊莫名的把话说一半就停住不说的情况嘛,应该是……
她很快的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之后,飞快的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果然!看到了李格非。而且还不只是李格非,更有周子熙。此刻脸色苍白的周子熙正轻靠在李格非身侧,依靠着好友的扶持,才能勉强站得住身子。
这两人正静静的看着她。周子熙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而李格非则是面无表情,连眼神里也没有半点情绪呈现,就像在看空气一般的看着她。
花灵顿了一顿,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踢正步似的一二一二走进关着她的囚房里,直到整个人完全进入已经没有门的屋子里后,才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喉咙,对门外的两人打招呼道:
「嗨,子熙,你来探监吗?真是太客气了,身体不好就别硬是来探望我。我是被关起来没错,是被关得瘦了点没错,而且一天只吃两餐,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错!可是,我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你看,我很好。」
周子熙闻言笑开了,虽然笑得咳了起来,身子轻轻颤动,颤动得整个人看起来像缕轻纱,随时都要被风吹定似的,但还是止不住笑意。
李格非神色就复杂了些,眼眸深处有她的身影,铭记着她的一举一动,情绪被她的怪模怪样搅得起起伏伏,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对于这样奇怪的她,他又该怎么办呢?对她好,她漫不经心;对她坏,她似乎也不以为意——瞧,还这么的自得其乐。这种女人怎么能沾?
不该与她相遇的,不该给她这么多纵容,不该让自己习惯她;不该蓄意败坏她的名声,等到事已无可挽回后,徒惹愧意满身。
他打定主意要她身败名裂,要她成为盛莲人人唾弃的女中败类、全民之耻。可是她知道他做了什么后,却是不以为意,还仿佛嫌弃他做得不够「出色」似的,她自行补强,让自己恶名满天下,一连炸了富家两艘大船,震惊盛莲国上下,其恶女「盛名」一下子火速飞升,远远凌越于他之上!
盛莲容不下墨莲,希望他们这样的人永远被驱逐到残莲岛关着,不要出现在一般人的生活中。但他不,不肯认命,偏要违背众人的期望,偏要正大光明的挺立在所有人面前,做尽他们讨厌的事,嚣张给他们看!不管别人怎样打压,他还是成为全国十大巨富之一。
所以人人讨厌他,他名声败坏,他依靠着别人的厌恶与排斥来激发自己的生存意志。盛莲人恨他,他也恨她们!
可是花灵不同,不管盛莲人有多讨厌她,她还是故我,过着自在的生活,照样吵着吃美食。想出门就出门,想干啥就干啥,一路上就算被别人指指点点也昂高着头,自得其乐。若是有人当面挑衅,她也会不客气的顶回去——那个被气回京岛的花吉莳就是人尽皆知的例证。
身分尊贵的花吉莳被花灵气回京岛的事,原本无人知晓,但后来不知怎地被富家的人知道了,大肆宣传,举国上下为之侧目,街谈巷议,茶余饭后,人们谈的无不是这件奇事。
富家人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他李格非与花灵都被全国人民厌恶抵制,那么眼下正在与富家进行的两件官讼案件,因为全体人民的观感问题,刑讼官会较为偏向富家那边,在情理上给与更多的宽容。
果然,现在外头的舆论对花灵大肆挞伐,这话题已经热门到连那些每天上朝办公的大官也都要在忙闲时嗑牙一顿,以示对时事的掌握。
事情变得很麻烦,然而此刻李格非没有心力去理会那些正在发酵的负面声浪,自从他发现周子熙的状况后,他整个人陷入严重的焦虑中,而彻底的无计可施,更让从来没把任何困难放在眼底的他,突然感到灰心起来。
这个可恶的世界从来就不打算放过他,不管他这一生如何努力、如何力抗、如何苦苦挣扎……
仿佛一切都是徒然……
什么人定胜天?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不管他怎么做,世界仍是不会改变……尤其是他墨莲的身分,到死都不会改变。任他恨、他怨、他怒火滔天,想要改变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每天每天睁开眼,新的一天,都是相同的旧模样,被歧视、被疏离、被漠视,他还活着,却活得像灰尘。
是的,是灰尘,刻意飞入人们眼里,叫他们痛、逼他们认同自己的存在,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然而,成效又如何呢?那曾经让他微微得意的成果,如今具体呈现,所呈现的就是他救不了自己扭曲的人生,也救不了子熙正在消逝的性命……
子熙……子熙……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发誓要一生保护他,让他远离所有的伤害,也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衰竭……
那么,把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硬拖进这一踌乱中,又是何苦?
那个女人正在对他讨好的笑着,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有多么后悔。
「哈啰,李格非,你干嘛脸色这样糟?我没有逃狱啦,真的,不信你问小俊。我都有乖乖的被你关哦。所以现在我要申请假释,可以吗?我数到三,如果你没反对的话,那就是可以喽?好一二三!耶!我出狱了!」
她在他面前又跳又叫,装疯卖傻的,不知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还是要逗他开心?
是想让他开心吧?她常常这样不着痕迹的把他拖出窒闷的情绪中,拼命惹他,不管是要他生气还是要他开心,就是不让他沉浸在空茫孤绝里。
「花灵……」他艰涩的发出低哑的声音。
花灵紧张的看他,生怕他又一个火大,还是把她往仓库里关去。
「你跟子熙走吧。」
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他决定,把花灵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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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你与子熙就跟白总管走,白总管会帮你们打点一切,你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不便利。子熙的状况不好,不能再耽搁下去,最好尽快得到医治。有你在一旁照应着,这样很好,我也能放心。」
抗议没有用,反对不被受理。问他为什么?要求给个合理的解释,他也充耳不闻,不予理会,任她打雷闪电,就是无感无觉,像是这辈子从没长过耳朵似的。
总而言之,今儿个一大早,太阳还没露脸时,她与周子熙就被塞到一条船上送走了。
「把我关起来也就算了,还随随便便就叫我走,卑鄙的趁我无力反抗时撵人!当我是什么呀?呼之来挥之去的,我又不是他养的小狗……好啦,我也是他养的没错,但总是个人吧!他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尊严?」从来就没办法早起的花灵,只能在终于完全清醒之后跑到周子熙的船舱里大声抗议。
周子熙慢慢喝完人参莲子汤,将汤碗交给一旁的小厮后,才轻笑回应她热烈的演讲,轻笑地道:
「花灵,如果你想回去,反正船还没走得太远,掉个头不费多少时间的。」
花灵听了,埋怨的看他一眼,消颓的坐在一旁。
「算了,我又不是他的谁,人家都开口赶了,我如果还死赖着,岂不是造成别人的困扰?我花灵虽然皮很厚,也不介意被人养,不过这种你情我愿的事,一旦有一方不乐意了,另一方当然要识趣的离开,这才合乎买卖的道义。」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心情更加低落。
「你生格非的气吗?」
「其实不会。看着他那张脸,再大的气也生不出来。」那个男人一副强撑坚强又饱受沧桑的表情,简直是天生的师奶杀手,她虽然年纪还下到家庭主妇级,但又何能幸免?
「可是你看起来确实有些生气。」让他担心的是她眼中那抹罕见的茫然。
「我只是,不喜欢失去自主性。我讨厌别人对我摆出那种都是为你好的表情,为我安排一切,从不问我意见,也不在乎我的想法。似乎只要抬着对我最好的理由来压我,我就得无异议的服从。」她视线放向船舱外的天空。
天空,一片晦涩的灰蓝,除了灰蓝,什么也没有,像是她的心境。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优秀的人,所以谁也不能安于平淡的家庭生活。当他们还是夫妻,而我还是五岁孝时,我们三个人便极少见到面。他们各自在世界各地跑,而我被送到学校住宿。他们觉得我应该学习一切,好在长大后,有足够的本钱在社会上挣得一席之地。至于亲情的融洽与否,对我将来的人生没有实质的帮助,而他们也没时间浪费,所以就算了。我该读书、该学习一切、该培养出强大的企图心、该为人生画出精采的蓝图;我不该依恋、不该嘻皮笑脸、不该懒惰、不该平凡,甚至不该立志当美食家。该与不该……是谁认定的该与不该?又是谁认定的为你好呢?」
周子熙凝视着花灵,低问:
「花灵,你并没有失忆是吧?」
花灵轻笑:
「哎,说失忆比较方便啊。不这样说的话,又该怎么合理解释自己会出现在盛莲国的原因呢?这件事连我也弄不清楚啊。明明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但老天爷就是把我丢来了。我想,这八成也叫为你好吧,而我总是连反对都没得说。」她眨眨眼,也把苦笑眨掉。改变表情,让眼睛亮起来,精神十足的样子。
「你居住的地方,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吗?」
「什么样?贪吃懒惰?不事生产?」花灵开玩笑道。
周子熙摇摇头。「你们那边的女人,一定跟这里不同吧?」
「当然,连男人也不同。至少他们胸口不会长出一朵代表生育能力的莲花。」花灵担忧的望着他。问道:「子熙,李格非会不会去杀了那个害你吃下毒药的人?」
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只对格非说,当年我曾服下易莲,不晓得易莲原来是剧毒,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才发作。而这十五年问,易莲的毒性走遍五腑六脏,已经药石罔效。」
「你只告诉他你曾经服过易莲,但并没让他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是吗?他不知道你这毒是你的双胞胎弟弟怂恿你服下的,让你——」
周子熙痛苦的闭上眼,恳求道:「别说了,花灵。」
「我怎么可能不说?你那个好弟弟硬生生害你由最极品的金莲变为被歧视的墨莲;让你失去深爱七年的未婚妻,那个未婚妻还娶了你那个坏弟弟当王夫;你失去尊贵的地位,被当成冒充金莲的无耻墨莲男人,被人赶出京岛,甚至还有一派人主张抓你治罪,因为你冒充金莲对皇室骗婚,差点害盛莲国最有权势的颂莲王莲朣娶你进门,污染皇家尊贵的血脉不说,还企图让皇家无后!」
有关周子熙的一切,花灵在那天见到他身上的金莲后,便都知晓了。
「这都是我的错,不怪夜萧,都怪我……」抚着心口,他的声音好无力。
「什么叫不怪?你失去了名誉、尊严、爱情,最重要的是,你最宝贵的生命也将要因为他消逝,为什么不怪?别跟我说这个世界流行以德报怨,有了李格非那样的例子搁在眼前,别指望我会乖乖被骗。」
「不是的。我只是这十几年来想清楚了许多事,何况从来没有人知道易莲会是一帖剧毒。数百年来,所有为了墨莲身分而苦的人,找遍各式方法想改变自己的处境,而服用易莲就是其中一种。这药在两百年前风行过一时,传说服下易莲,便可以使胸口的墨莲转变颜色,虽然仍是无法改变不育的事实,至少可以让身体上不再有墨莲颜色。因为成效并不好,有的完全没变化,有的顶多由黑色转为灰色,所以后来大家就不用了。当年那些抱持太大希望而服用的人,因为太过失望,有的放弃了自己性命,又或者离开盛莲国,从此再无消息。所以,大家只道易莲不具成效,却不知道它是一帖毒,在服用后十五年会死亡。」
花灵沉默了下,突然想到,问道:
「子熙,李格非说要让你尽快得到治疗,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送到花神医那里?也就是说,你的怀疑一直没错,花神医是被李格非给绑走了,对不对?」
周子熙点头,脸上更添忧色,自责道:
「昨天格非已经对我承认,花神医确实是被他藏起来的。格非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太多了,却偏偏还要惹上这一桩……如果我没让他知道我想请神医来医治齐安的事就好了,明知道格非会帮我达成所有心愿,却……」
花灵挥挥手:
「拜托,别又来了。人生在世难免后悔,可是也不能老把后悔拿来当三餐吃。我是这样建议啦,你可以每天花一点点时间来后悔,然后把其它时间用来想该怎么帮忙李格非或帮忙自己,你觉得如何?你刚才说李格非要处理的麻烦很多?是怎样的麻烦?可不可以说一下,等一下有空你再继续后悔,现在我们先聊一下,你看怎样?」
「好的。呃……对、对不起……」
周子熙满心的感伤被花灵一搅,顿时有些赧然,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个国度的男人大多是无为而脆弱的,他或许花了太多时间沉浸在哀伤后侮里,但除了这样,盛莲男人又能怎样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格非那样聪明坚强傲岸啊!不过被花灵这么一说后,他还是会感到很不好意思,很想为自己的无能跟她道歉……
花灵看他这样,连忙道:
「哎啊,对不起,你中了毒,我不该说那些混帐话的。这样吧!你好好休息,那个花神医的事,我来想办法放她走,别担心李格非会因为这件事被官府抓起来。还有,关于他最近惹到很多麻烦的事,我会去找白总管问清楚。那个女人虽然不爱说话又不爱笑,但是这种人我还遇得少吗?我妈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会有办法问出一切的。你休息,我不打扰了!」说完,决定走人,赶快找到白总管问清楚才是正事。
「花灵,你停一停……」周子熙只来得及拉住她衣袖,险险被她的力道带着跑出门去。
「为什么?哎啊,你怎么跟我跑这么远?看吧,都站不稳啦!别逞强,快回躺椅上坐好。」还好她及时扶住他。
周子熙拉住她衣袖不放,道:
「你别去找白总管。她不会跟你说的,格非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就不可能从白总管口中问出一丁点。」
「李格非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花灵皱眉,盯着他的眼问道:「这也是他必须把我送走的原因之是吗?那些麻烦跟我有关,而他不想让我知道,打算一个人面对、单独解决是吗?」
「我想是的。」周子熙微微点头。
「子熙,你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吗?」
花灵的语气淡得像在问天气,但眼神里的光芒,却闪耀着不把所有事挖出来定不罢休的强势。
周子熙原就无意隐藏,轻声道:
「我会告诉你。」
「太好了!那就快说——喝!」突然船身一阵歪七扭八的剧震,花灵惊呼,一手稳住周子熙,一手牢牢抓住旁边的柱子。
「喂,发生什么——」
她正要扬声问人,但外头已经冲进来四个人,由白秀领头,就见她一手扶着花灵,让另两个男仆扶住周子熙,快速说明道:
「花主、周公子,我们必须立即换船。小船已在舱下备好,请跟小的走。」
「为什么要换船?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攻击吗?啊!」花灵迭声问。
但忙碌中的众人都没空回答她,只拼命将她与周子熙攫住,往下船舱的方向推去。活似在逃命,可能,也真的是在逃命,花灵叹息的想。
正当她边逃边哀怨时,蓦地一记巨响袭至,船身发出恐怖的爆裂声,船上的所有人都被那爆炸威力打得东倒西歪,刹那间失去意识,无法反应。
待花灵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挂躺在木梯子下方,本来应该是站在上面那层才对,但爆炸的力道将她给打了下来。她身体不太舒服,也许有多处擦伤吧,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左看右看,着急的寻找周子熙的踪影。没有!她看不到子熙,他呢?!
「子熙?」她叫。但没人回应。
她看到小俊倒在不远处,身子在动,应该没有大碍;只有她与小俊掉了下来,那么其他人应该还在上头!她用力爬起身,艰难的往梯子上蠕动而去。她爬得好辛苦,明明只是三公尺的高度,为什么她爬得那么困难?双手只是流了点血,又没断;是,她胸口有点痛,但应该也只是小小的骨头裂伤,又没怎样,爬快点吧!她得快点看看子熙!子熙那么瘦弱、又中了毒,那毒害他一天照三餐呕血,真是太惨了,眼下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子熙?」她大叫。在木梯子上,一格一格的爬着。
当她终于爬到上头时,先看到原本她与子熙站立着的地方,被大石子砸破了一个大洞,而那些护着他们的人里,有一个人被压在大石子下,那是……
「白秀!」花灵大惊,飞快跑过去,力气不支的她整个人扑跌在地上。顾不了痛,拼命爬到白秀身边,却只看到一张已然失去生命气息的脸!
不!不可以这样!怎么会这样(灵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骨碌爬起来,企图将那颗有半人高的巨石给抬起来,不让这该死的东西压着白秀!白秀会痛!
「白秀!你醒来!快点醒来!在石头下睡觉像什么样子!你快——」
「花主!」
有人从她身后抓住她,不理会她的叫嚣挣扎,硬把她拉开,她气炸得大吼:
「放开我!我要救白秀!你们没看到她被压住了吗?为什么不让我搬石头?白秀很痛你知道吗?放开我!」疯狂挣扎。
这时白总管凝重的声音冰冷的穿透她的狂乱——
「周公子受了重伤,他想见你。」
「子熙……」花灵一震,嘴里牵念着子熙,沉痛的双眼却移不开大石子下的白秀。
白秀……好喜欢小俊的,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却总是用柔柔的眼光凝视着小俊。她总是想,哪天白秀来向她低头提亲,说要娶小俊的话,可要好好的捉弄她一番。
白秀与小俊……白秀好喜欢小俊,可是两人却还没来得及开始……
「这里有我,我会把白秀救出来。花主,周公子的情况很差,请快过去吧!」
「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花灵没等白总管说完,拉着身边的护卫,要她带路,狂奔向子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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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出行的李家大船已经沉没。
船沉没之前,有两艘小船静静的从舱底划了出去,躲在茂密的荷叶间,没有动静。任由那十艘大船、数百人在沉船周遭寻找打捞,企图抓到活口,甚至是抓到重要人物,但都一无所获。
那些船不死心,打捞到入夜,依旧有几艘不肯离去。所以静待在五百公尺以外、荷叶深处的两艘小船,为了安全,亦不敢有所动作。
所有人都可以等,但血一直止不住的子熙却不能等。原本被压在大石子下的人应该是周子熙,白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惨死。但周子熙却仍是被随之落下的梁柱给打中了左半边身体,其中一根木桩更是刺进他腰侧,造成血流不止的情况。
花灵将周子熙的上半身揽在怀中,不知是要给他安慰,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总之,子熙全身抖得厉害,她也是。
盛莲的冬天还没到,但她与他,都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冷过。
「白总管,我们还要等多久?」花灵知道情势很险恶,眼下的他们根本动弹不得,但是看着怀中的子熙伤重成这样,她焦虑到只能不断的抱怨。除此之外,她又能怎样呢?她甚至不敢看向另一艘船上,那个失神抱着白秀冰冷身躯而神情呆滞的青俊。
「花主,我们已经在悄悄移动了。」白总管表情仍然平板,但眼中却满是忧心。
「那能不能更快点?再快一点!别管会不会被发现了,我……」
「花灵……」周子熙艰难的抬手,一指点住她的唇。「再快也没有用。别管那些了。」
「当然有用!你闭上眼休息。不要说话——」
「我不想老是后悔……都这样了,就让我说话吧。反正以后我有永远的时间可以闭上眼且不必说话了。那时,我会有大把的时间后悔、或做些别的……」周子熙轻轻说着,想笑,但却没力气扯动唇角肌肉。
花灵静静的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觉得眼睛好涩、嘴巴好干,整个人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窝囊样子,但她没有办法;就如她想哭时,却永远哭不出来相同,都是无计可施又糟透了的感觉。
「花灵……我知道你很在意格非,我很高兴你对他这样在意。格非他……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十一年前我遇见他时,他才十九岁,还没有成年,就好坚强、好勇敢。我收留他,他把我当恩人,却不知道……我才是该感激的那一个……如果没有格非,也许我是活不到今天。因为我总是想着生无可恋,想着被背叛的痛苦……不似格非,总是想为墨莲人做些什么,他好恨墨莲人被歧视,好想帮他们找到一条出路。他很有正义感,对吧?」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所有的好,我都知道!」她唇抖着,发出的每个声音都在飘。
「……我是金莲。在我还没服下易莲前的人生,我备受世人宠爱礼遇,人人来讨好我、赞美我、说我是天下绝色,说我有着天下间最悦耳的声音……我每天接触到的,都是豪门巨富、名门公子。进入皇家学院后,皇族的王女世女们,莫不跟在我身后争相讨我欢心……我是男人,但所有女人都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盛莲国法令对男人是否有不公平的地方;也不曾想过,墨莲男人活得有多悲惨。后来我变成墨莲,被世人唾弃,我也只顾着伤心,什么也不在乎了……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花灵摇摇头:
「子熙,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问题。每个人自有劫难,不能互相类比。因为条件不同,情况不同。你不自私,相反的,你很伟大,你对你的未婚妻与弟弟或许有怨,但你并没有报复伤害他们。在你最落魄无依时,却还能善良的收留李格非,不让他饿死,给他无尽的温情,甚至还把仅剩不多的财产交给他去经商!」她吸吸鼻子,深呼吸后才道:「要我才做不来呢,他要是卷款私逃了,或经商失败了可怎么办?要知道,只喝西北风可是不会饱的。」
周子熙只能轻笑,喘息着想要纾缓身体上下无所不在的疼痛,好让自己可以多说一点话,他沉默得太久,有好多话想说……
「花……花灵,你有梦吗?」好一会后,终于能出声,细喘问着。
「梦?」她想了一下。「我没想过。因为我长大后,过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我不需要用梦想来堆筑自己面对人生的动力……我应该没有梦吧。」
「我有……」他觉得好冷,身体抖瑟了下,被花灵搂得更紧,他对她感激一望,才将目光看向夜空。「这是我二十岁那年的梦想,我已经十七年没再想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我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幸福,我希望我能让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都感到幸福……他们、她们,都爱听我唱歌,说我的歌声会带给人幸福……所以我跟她说……我会给你幸福我会爱你;所以我跟夜萧说……你想知道真爱是什么,想知道如果我不是金莲的话,莲朣还会爱我吗?那我就服下易莲,我让你看到真爱……莲朣她……莲朣她说……以前常说,就算我是墨莲,她也爱定了我……好笨的我,竟然当真呵。如今这样了,我还是希望他们幸福……我恨过他们,却……不曾诅咒过要他们不幸福……」
周子熙的声音渐轻,在试图发出更多声音时,猛烈的咳起来。
「子熙!」花灵哑声低叫,轻轻拍抚他的背。
「花灵……请你……好好待格非,他这一生太苦了。他很喜欢你……太喜欢了,所以害怕,所以退缩,所以……介意起自己墨莲的身分——咳咳咳……」
「你别急着说话啊,先歇歇!」
周子熙的眼神已然涣散:「格非……要幸福哦……花灵是不一样的……她很好,跟柳绫之不同。你要把握住啊……」
那些在远处大肆搜索的人们已经撤离,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所有的气息都是压抑着的,哭泣也无声、悲叹也无声……
周子熙的双手吃力的往天空举去。露出飘渺的笑,像见到了什么日思夜念的人儿,欢愉地道;
「夜萧……要幸福哦……齐安……有格非在,我不担心……莲朣……要幸福哦……我现在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为你们唱一首好听的歌,让你们得到……幸福……我二十岁那年的梦……我的梦……可惜……我来不及对你们说原谅……对不……起……」
手缓缓放下,呼出的气息细微绵长,终至无声。
迷蒙的月色,幽静的子夜,一缕美丽的生命,在藕花深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