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的眼中，

看见的该是过去，

我的眼中，

望见的却是未来——

天博的外公来找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童雪影边踏着楼梯边想着。

或者该说，她总觉得尹老爷有话要对她说，但是最终却没有说。而至于她不适合天博……也许真的如此吧。毕竟他和她根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那些上流社会的生活，她根本从来都没想过。

而天博呢？会如何看待她呢?她知道两人的交往，他也是认真的，如果不认真的话，那么她衬衫的肩膀上又怎么会有湿痕呢?

他——喜欢她吗?更甚至爱她吗?这个问题，她没敢问过。

天博不是一个会表达感情的人，像是一个盒子，把所有的情感都藏在了盒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去打开。

“咔!”钥匙插进了锁孔。

门开了，她脚还没来得及跨步进门，人便已经被一个飞来的拥抱给笼罩住。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急切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去照相馆拿照片了。”强烈的拥抱，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么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他板着脸问道。

“因为手机没电了啊。”童雪影回答道，同时拉开了他揽住她腰的手臂，“来，把这些东西放到卫生间去。”说着，她把去超市买的一些生活用品递给了尹天博。

他接过东西，步入了卫生间，而她则走到了厨房，开始如平常般做起了每天的晚饭。

挽起袖子，她淘着米，无意外地看到了颀长的身影自发自动地伫立在了厨房的门口。

“去客厅看电视。”童雪影把米放入电饭煲中，开始切起了青菜，“对了，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你外公了。”突然想到似的，她说道。

“外公?”身子猛然一顿，他望着她的背影。外公和她见面了吗?那么……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呢?她……“然后呢?”他问着，声音有压抑。

“他好像不太赞成我们在一起，但是没有明确说明。”童雪影想了想道。

“那你……”他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他脸上的迟疑表情。

“放心啦。”童雪影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随即放下菜刀，伸出双手，环抱着尹天博，拍了拍他的脊背，“我可是很坚定地告诉你外公，‘我爱你’哦。”是的，爱他，所以才敢面对。

而他，即使从没开口对她说过喜炊，说过爱，但是她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在乎。他——在乎着她。

“真的?”他不确定地问着。

“真的。”童雪影用力地点着头，其实有时候他缺乏一定的安全感。

“好了，去客厅吧，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做事啊。”她笑着推着他，把他推出到了客厅。

高大的身子被按在了沙发上，她把电视机遥控塞在了他的手中，同时打开了电视机。

“你要认真地看，不许不看，不许睡觉，半个小时候就可以开饭了。”她笑着，笑着对他说，有他在身边，她会觉得甜蜜无比。

☆☆☆

“雪影，在想什么哪?”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李明明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招呼道。

“没什么。”童雪影笑了笑道，自从办公室里的人知道天博是她的男朋友后，不可否认的，大家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想来有点悲哀，但是人性往往就是这样，谁也不能去要求别人一定得怎样。

“对了，这个月16号是尹天博的生日，你买了礼物没?”

“生日?”童雪影猛然一怔。是啊，若不是明明提醒，她恐怕都快忘了。也许是恋爱太甜蜜，甜蜜得她都忘了去计算时间。

“别说你忘了。”李明明扫了童雪影两眼。

“呵呵。”她干笑两卢，准让她真的忘了呢，“选礼物，一定要选个能让他喜欢的礼物。”她喃喃自语道。

“哇，你还真打算送礼物啊?”李明明诧异道，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说。

“为什么不送啊?天博生日，我自然该送礼物啊。”

“那是因为尹天博从来不办生日宴会，而且每年生日，都不收任何生日礼物，曾经有…位倒迫他的女人送了一辆最新款的全球限量莲花跑车，结果尹天博当场就把车钥匙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回答的不是李明明，而是张雅月。

童雪影蹙起了双眉，“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没有人不觉得奇怿。”李明明耸耸肩，随即道，“不过你是他的女朋友，应该会是例外吧。”毕竟那天住办公室里，尹天博对雪影的在乎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会是这样吗?童雪影舔了舔唇，“那——送男人生日礼物，送什么比较好?”在她的经验中，她只送过礼物给父辈。

“送礼物啊。”李明明掰着手指头，“很多啊，例如手表，衣服，挂件，鞋子……对了，还有领带央。”

“领带夹?”

“是啊，FLAN新推出一款领带夹，样子看起来不错，而且价格也还算适中。”李明明说着，跑回自己的办公桌，拿了一本杂志过来，“看，还不错吧。”她翻开杂志，指着刚才所说的那款领带夹道。

深灰色的底夹，镶嵌着半弧形的银色月形，而在月形之中，则有着一圈稚气的古典纹饰。纹饰之中，则夹杂着小颗的碎钻。

“的确是挺典雅的。”童雪影喃喃道。

“而且这种款式，也比较好搭配啊。”

“也是。”她继续认同道。

“所以就买这款吧。”

“好是好，不过这款的价格是多少啊?”

“不贵啊，2万5而已。”

晕。2万5？

好吧，就算是2万5，就算会花掉她这几年积蓄的一半，童雪影还是狠下心买了领带夹。

“天博，今大晚上记得早点回公寓。”把玩着手中装着领带夹的小礼盒，她打着爱心电话。

“嗯。”雅气的声音如是回答。

“对了，你今天晚上想要吃什么?”

“随便。”对于吃，他从来都不怎么在意。

“一定要说。”她坚持。

“那就玉米浓汤吧。”

“好。”挂了电话，她开始准备起了今大的晚餐。

切菜、煮饭，熟练的动作，没多久便摆满一桌的菜。而生日蛋糕，则摆放在了菜的中间。一只蜡烛，两只蜡烛，三只蜡烛……童雪影一边笑着一边插着蜡烛。33只蜡烛，代表着他33岁了，他明明要比她大上好几岁，明明平时看起来是那么的成熟，但是偶尔却会让人觉得仿佛是个孩子般。

蜡烛，一只只地插着，直到最后一只蜡烛插上的时候，公寓的门开了，颀长的身影站在玄关处。

☆☆☆

“你回来了啊!”童雪影站起身子，整个人朝着玄关处奔去。

“嗯。”尹天博点点头，把手中的公事包搁住一旁，顺使脱了鞋。

“过来看看，我帮你准备了什么。”她笑道，抓起了他的右手，把他往客厅里拖。

“准备?”他疑惑地反问道，身子已经随着她来到了客厅。

“就是给你庆生了!”她笑嘻嘻地宣布道，把餐桌上精心准备的晚餐呈现给他看。

高大的身子猛然一顿。尹大博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那个插满了蜡烛的蛋糕，“庆生?”低哑的声音，有着怪异的变调。

“你可别说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她说着，拿起了一旁的打火机，开始点燃着一根根的蜡烛。

“生日……”黑色的眸子在迷蒙中看着那逐渐增多的烛光。他的生日吗?是啊……今天是他的生日，而脑海中，那突然袭来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那让他害怕的记忆，是一个小男孩很开心地跑到了他的母亲面前，用着稚气的声音说着：“妈咪，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妈咪也来吃蛋糕啊。”

“蛋糕?”女人的红唇在抖动着，那是笑，一种病态的嗤笑，“好啊，我要吃蛋糕。”

于是小男孩很高兴地取了一块蛋糕递给了自己的母亲，“妈咪，吃。”

“好，你真乖。”女人如是说着，但是拿着蛋糕的手却是狠狠地砸向了小男孩的脸，“甜吗?蛋糕很甜吧，但是我却希望你觉得它是苦的。”阴冷的声音，有着数不完的恨意。

是太恨了，有着太多的恨意无处发泄，所以才会选择了最容易发泄的地方。

从此以后，小男孩不再过生日了。因为生日对他而言，没有幸福的记忆。

“来啊，吹蜡烛啊。”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尹天博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的童雪影。

他呆愣着，没有挪动脚步。

“你怎么了?”童雪影仰头问着。

“我不需要过生日。”他抿了抿唇说道。蜡烛的光，竟然让他觉得是如此的刺眼。

“说什么话哪!”她笑了笑，没发觉他的异样，“来，快吹蜡烛。”

“我不需要过生日。”唇抿得更紧了，他重复道。

“别这样，这可是我花了好多心思才……”

“我说了，我不需要过生日!”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他表情冷然地按住了她的肩膀道。

疼!童雪影不觉蹙起了秀眉。他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她肩膀的骨头，疼痛的感觉在骤然间爆发。

但是比起肩膀上的疼痛，更让她在意的是他脸上的表情，那么的冷然，冷然得她从来未曾见过，“你……你……”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明白我的活吗?”缓缓地俯下身子，他的头靠近着她的耳侧，近乎于呢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响着，

“我很讨生日，很讨厌，很讨厌呢!”讨厌的情绪，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依旧无法抹去。

魔魅似的声音，却让她的心不断震荡着。他讨厌生日吗?为什么?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我……我不知道你讨厌。”

“那么以后就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他的语音很低，很柔，但是却让她觉得一阵心颤。

“为……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的样子，让她想要去拥抱住他，但是被按住的肩膀，却怎么也动不了。

“原因?没有!”他否认道，再一次把自己的心关闭了起来。

童雪影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一阵失望。每次都是如此，他总是把她拒之于外，而把自己埋在了里面，“天博，我们……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为什么你不肯对我说呢?”她想要去了解他，了解他的眸子为什么会如此淡漠的原因。

“不要说了。”他别开头，不想对着她清澈的目光。

“我要说。”她定定地道，“还有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为什么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要逃避呢?究竟有什么是你想要隐瞒的?不想让我知道的?”

“不要——说了。”

“你告诉我啊，不要总把自已藏在黑暗中，你其实……”

“不许再说了!”很大的一声吼声，他把她重重地推撞在了墙壁上。

“啊!”童雪影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肺部的空气几乎被撞出，现在不仅是肩膀痛，连带着背脊也痛。他的吼声，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吼声，从他那低低的声带中发出的吼声。听起来竟是让人如此的悲伤。

“为什么你总想要剥开我的一切呢?”尹天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儿道。

“我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

“爱我?”他嗤笑一声，“爱我便一定要了解我吗?一定需要我把所有的隐私都摊放在你的面前吗?”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想要抚平他的悲伤呵，“你难道对我一点爱的感觉都没有吗?”她深吸一口气问道。相处的这几个月里，她一直想要问他这话，而今天，终于问出口了。

他的那种疏离的陌生表情，在不断地刺激着她。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他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爱?颀长的身子猛然一僵，他的眼凝视着她的眼，“我——该爱你吗?”这种感情太过强烈，强烈到磨灭人的所有理智。

而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爱人的能力。

☆☆☆

“不是该或不该，而是有或没有。”

“是吗?”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着，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陌生，“我想神应该是不会允许的吧。”如丝美妙的声音，却仿佛在下着判决。

“也就是说是没有了?”胸口好疼，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的否定竟然会让她觉得如此的难过。即使心中明明预想过他会如此回答，但是真的亲耳从他的口中听到，却依然痛苦，痛苦得无法言语。

“是，而且……永远都不会有。”薄唇缓缓开启，吐着让人跌落地狱的话。

永远，他竟然对她用上了“永远”这个词。他可曾知道，永远该是多长久的时光呢?

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眼眶，顺着面颊而下，“天……天博……”童雪影张着口，却说不下去，鼻子好酸，而眼前的他，则越来越朦胧。

“你哭了。”尹天博淡淡道，松开了按住她的双手，指尖染上了她滴落的眼泪，滚烫而灼热。

她不语，只是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走到了餐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蛋糕。蜡烛还在燃着，像是要烧尽所有的一切般。

眼泪，他幼时也曾见过眼泪，一个美丽的女人所掉的眼泪，为了她那所爱的人死去而疯狂地掉着眼泪。而今天，她也在他的而前落着泪，那么她的眼泪又会是什么呢?

那染过她泪珠的手指沾上一片奶油，他放在唇边轻轻地舔着，“好甜!”真的很甜，但是甜到极至却让他觉得好苦。

“你……为什么那么悲伤呢?”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伴随着那浓浓的鼻音。

悲伤?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悲伤呢?“我没有。”

“你有，你明明一直都那么悲伤的，你明明从来都没有笑过。”他可曾知道，她有多想要看见他的笑颜。

“是吗?那么这样又如何?”唇，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弧度，他在笑，笑着对她说。但是这样的笑容，却让她更想要哭。

她怔然地望着他的笑颜，终于，手指动了动，她从口袋中掏出那精心准备的小礼盒，“这是……我为你挑选的生日礼物，你会收下吗?”莫名地，她想要把礼物拿出，想要知道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好希望，好希望他能够收下这礼物，然后把她拥入怀里，对着她说他那从来不说出口的秘密，说着总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她……

“礼物?”他望着她手中捧着的小礼盒，伸手拿过。褐色的礼盒，粘贴着银色的丝带，显得古朴且典雅。

手，轻轻一扬——小礼盒呈着抛物线状落在了地板上，礼盒的盖子弹开，领带夹赫然滚出。

“我从来不收生日礼物呢。”轻垂着眼帘，他回答了她。

“是……是这样吗?”童雪影喃喃着。礼盒滚落地的声音，仿若巨锤，敲击着她整个人。

曾经所有的美梦，仿佛都在一瞬间迎来了破灭，

“我……我走了，再见。”再也受不了待在这样的空间，她拎起皮包，整个人朝着门口冲去。

爱一个人，原来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却原来是那么的难。

她的感情，她的感情又该怎么办呢?总以为自己够坚强了，总以为在从小到大的经历，已经把自己磨炼成了铜皮铁骨，但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好脆弱，原来她好会哭，原来她的眼泪，会一直不停地落。

“奶奶、奶奶!”她止不住地大叫道，“是你告诉我，碰上了所爱的人之后，要全力去爱，即使痛苦也要坚持，但是……我真的好痛，好痛啊……这样的爱情，我依旧要坚持吗?”

痛得彻骨，痛得……几乎快连哭泣都不会了。

沉寂，即使有着灯光在闪烁，却依然让人觉得无比的沉寂。

黑色的眸子怔怔地望着桌上那丰盛的菜色，终于，忍不住的，手一挥，盘子，碗纷纷跌落在了地板上，碎成了一片片。

餐桌之上，只剩下了那只大大的蛋糕，以及那没有燃尽的蜡烛。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呢?”看着一地的狼藉，尹天博喃喃着。

那只她所送的领带夹躺在地上，银色的光点在灯光下轻轻闪动着，像是在述说着什么。

她的礼物，她精心为他所挑选的礼物。若不是在今天送出，那么他想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其实……他也是很想要的，其实他根本不想扔的。

脚步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他蹲下身子，拣起了那只领带夹，“母亲，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为什么你可以为了爱一个人，便可以不顾周围所有的一切呢?”

手，越捏越紧，领带央的菱角刺痛着手心的皮肉，“难道不爱不可以吗?难道神真的会允许吗?雪影，你为什么要问那么多呢?你说过你会爱我，你说过你会坚持的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需要了解呢……”

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轻响着，高大的身子逐渐缩成了一团，而那白皙的手心中，则不断渗出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了那淡黄色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