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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在深夜结束,客人散尽,同事们各自回家。
古朵朵踟躇独行。
今夜,月色如银,夜凉如水。她的心居然也像被水洗过一般,湿漉漉,沉甸甸。
这多奇怪,刚刚,由她一手操办的缘聚会高潮迭起,宾主径。她原本应该多么开心,多么自豪。
然而,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仿佛在他转身一刹那,已带去她所有的欢乐。
这……怎么可能?
她烦恼地甩了甩头,不要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什么吧,他们原本只是做了一场交易。如今,交易结束,他的一切再与她无关。
她干吗要想?干吗念念不忘?
讨厌!真讨厌!
卓不凡这个人,连走,也让人不得清净。
踏上熟悉的红砖道,行道树在晚风温柔的抚摸下,摇摆婆娑。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在一地起舞的树影中穿梭。
一如那一天,那个夜晚。
他曾在这里,在这里……
停停停!古朵朵!不可以再想了,你不可以再想那个人了。
朵朵摇头,再摇头。忽然,目光定住,前面小区门口,那一抹伫立的暗影,是谁?
她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她,回过头来,冲她笑笑,站定,等她过去。
是他?
不是他!
朵朵迟疑了一下,脚步慢下来。
那人等不及,三步两步迎上她。
“嗨!骨朵儿。”多么夸张的笑,多么夸张的称呼。
从前,她怎么从来没觉得?
“少驹。”她拘谨地应他一声,那么尴尬,仿佛做错事的人那个人是她。
“唉!早说让你别做麻将馆的那份工作了嘛,又辛苦又无聊,瞧,现在居然还让你加班到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回家,多不安全。”
朵朵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没关系,我喜欢。”
“瞧你,就是这样固执。”梁少驹笑了,那亲密的语气竟如从前一个模样。
害她一阵闪神。
他转身,与她并肩,右手极为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
她身子一僵,下一秒,人已如被火烫一般,挪了开去。
一阵静默。隔阂的墙在彼此心中疯长。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大方的女孩子,这句话,如果再说得刻薄一点,那便是,她不是一个傻瓜!
她不是傻瓜。
她也没有海一般博大的胸襟。
她无法看着这个男人,前一秒弃她如敝屣,下一刻却又当她如珠似宝。她做不到,她适应不了。她只能表情僵硬地瞪着他。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会向他要求一个答案。会问他,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是哪一点不如另一个她?
但如今,她不问。
她只觉心灰。
眼前的这个人,如此多变,他那微笑的表情,这刻在她看来,全是讽刺。
“呃,很晚了,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回家去说喔,有话回家去说。”梁少驹赔着笑脸。
顺着他的视线,她发觉,他们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她皱皱眉,到底还是心软,头一低,从已经为她敞开很久的自动门里走了进去。
梁少驹松一口气,赶紧跟在她身后走进小区。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拐进一道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古朵朵抱臂站定。
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心里,她不愿带他去社区游乐园那边。
似乎,他这一去,便会破坏掉些什么似的。
“骨朵儿。”梁少驹叹一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我也是不得已。”说着,他偷眼打量她的表情。
可她只是看着他,不吭声。
知道躲避不了,他索性直言:“我们相识这么久,难道你还不够了解我?”
朵朵挑眉,她比他还要多问题。难道,正因为了解,才可以被恶意伤害?再说,从这刻开始,她发觉,她对他,完全称不上了解。
她从不知道,他会那样狠心待她。
更不知道,在那样狠心待她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出不得已的话语。
什么叫做不得已?
她摇摇头,然后望定他,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梁少驹,你不用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听了,大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就知道,我的骨朵儿会体谅我,会支持我。”
“是的。”朵朵抽回手来,他的手心蓦然一空。
“我能理解你,我也能体谅,所以,我并不恨你,甚至,我还能祝福你,在这个世上,能找到自己真爱之人,已经很难得,而,还要你为她不顾一切,包括良心与道德的谴责。你能做到,我只有钦佩,哪里还能恨你?”
梁少驹越听越不对劲,“不不不,朵朵,你错了,我并不爱她,真的不爱她。我爱的那个人,是你,一直是你呀。”他扶住她的肩膀,急急解释,“你应该知道,你应该了解,我这一生,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朵朵古怪地看他一眼,感觉自已的脊背上一阵凉冷。下面的话,她不想听,她根本不想听。然而,却由不得她不听。
梁少驹望着她的表情那么惶恐,仿佛是真的害怕失去她。
“那个女人,我一点也不爱她,是她一直缠着我,她又是我的上司,而且刚刚提拔我做了主管,我不能得罪她,我只是在敷衍她,你相信我,等过了这阵子,我会对她说,我一定会跟她说清楚的。”
这冷漠无情的话语,句句似冷刀,刺痛古朵朵一向信仰爱情,温良敦厚的心。
她脸色发白,看着梁少驹,恍若见鬼。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宁愿,梁少驹是因为爱,是因为爱那个女人,所以才不顾一切,背弃他们多年的誓言。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不爱她,他居然不爱那个女人。那么,她是否该开心?她是否该庆幸?
这一场两个女人的战争,她是最后的胜利者。
对吗?
她脸色发白,笑得好生虚弱。
可,她的默不作声,看在梁少驹眼里,已成希望的默认。
“你原谅我了吧?我们还可以继续交往吧?对吧?”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她从没见他恐惧成那副模样,也从没见他如此欣喜若狂。
她沉默,无法言语。
失恋的滋味很难受,但,这刹,听着他爱的表白,她心里更难受。
在他心里,她一定非常渺小。她没法跟他的事业相比。
但,在她的心里,爱情却很伟大。
那伟大,容不下一粒沙。
答应吧……答应吧……梁少驹的喜笑颜开,撞击着她。
她的手再次被他握在掌心。
答应吧……
答应吧……
答应吗?
☆☆☆
原来爱情还可以这样,原来爱一个人还可以这样。
古朵朵一夜辗转,未曾入眠。
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走进香轻麻将馆。
麻将馆里一片欢腾。
“嗳,朵朵,下班之后别回家喔,晚餐有人请客。”同事小咪冲她眨眨眼。
“嗯。”她心不在焉。
“怎么了?”小咪好奇。
傅莉莉哭丧着一张脸,她们都可以理解。可,古朵朵为什么不开心?
“你们瞧你们瞧,晨报的动作好快哦,昨晚的缘聚会上了头版头条。说我们麻将馆为大龄男女做好事、办实事,是大得人心的一项利民举措。”
“真的吗?”小咪赶紧凑过去看,“呀,还有莉莉的照片呢。”
同事们呼啦啦一下围了过去,包括一直快快不乐的傅莉莉。
“真的耶,照得还挺漂亮呢。”
“是哪个记者啊?要不,今晚请他一起过来吃晚饭。”
“对对对。”有人开始去翻电话簿。
古朵朵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一个人上了二楼。
楼上静悄悄的,时间还早,没什么客人。
她拧了一块抹布,慢慢擦拭着缘分牌。
这块牌子,曾经倾注了她多大的心血。她一直相信,只要将名字写在上面,总有一天,它会为你带来理想中的如意伴侣。
不管是谁,上帝不会厚此薄彼。
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相爱的模式。
奉献是爱,自私也是爱。
纯洁是爱,龌龊也是爱。
两个人是爱,三个人同样也可称为爱。
可是,这些,又明明都不是她心里所希望,所向往的爱情。
那么,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
她一直以救赎的姿态,想要告诉世人,爱情是美好的,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可如今,她自己却陷入迷惘。
“别再擦了,再擦会花掉的。”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吓一跳,回头,原来是如眉馆长。赶紧心虚地瞄一眼缘分牌,果然,那黑色的墨迹,有一些已开始变得模糊。
“馆长。”她讪讪地笑。
“怎么?有人成功地策划了一场舞会,便开始觉得做这些小事很委屈?”
古朵朵倒抽一口冷气,“我不是。”
“不是?”柳如眉挑挑眉,“那么就是对我这个馆长很有意见呐。”
“不是。”头摇得像波浪鼓。
“嘿,”柳如眉突来凑近过来,鼻尖差点撞到鼻尖,“那就是遇到情感困扰了,对不对?说给我听听,让我从专业的角度来帮你分析分析。”
专业的角度?
古朵朵心中一动,问道:“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柳如眉睨她一眼,“我认为从你踏进这行开始,导师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不,我要听的是馆长你自己的看法。”
柳如眉摸摸鼻子,自言自语:“看来这丫头遇到的麻烦不小。”迟疑一下,抬起头来,“你现在开始怀疑爱情了?”
“是,我不敢相信,为什么有的人嘴上说爱,可仍然会做出伤害爱人的事情?那么,我们要找的不是爱人,而仅仅只是一个好人就够了,是不是?”
柳如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么跟你说吧。以前,我看过一本杂志,杂志上面把婚姻比作邮票。”
“邮票?”有什么关系?
“比如说,你有一张邮票,而且是一张不小心撕碎掉的邮票。那么,世人的婚姻,就好比将这些邮票打散之后,重新粘合。”
古朵朵不可思议地笑,“不可能。我只听说过,打碎一个你,打碎一个我,和水成泥,再塑一个你,再塑一个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从没听说过,能将撕碎的邮票再度粘合的,那不可能天衣无缝了。”
“对,是不能天衣无缝。因为,天下本没有天衣无缝的婚姻。”柳如眉微微一笑,“无数张重新粘合的邮票,你会在其中发现,有一些,可以很幸运地找到原来撕掉的半张,而大部分,只能打到相似,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契合度,已算勉强可行。而且,在粘合的过程中,你可能还会不断发现,有比已经粘起来的更合适的另一半,如果有可能,你会将他们拆开,重新粘合。若已粘得太紧,或许你便全放弃了。那么,这样到最后。剩下可勉强凑成整张的邮票之外,你一定还会剩下许多个半张。而这些剩下来的,便如那独身的人……”
“那么,你是说,婚姻是在粘合的过程中很幸运地找到另一半的那少部分邮票?”
“不,不止。你说的,那是幸福的婚姻,也是你一直以为的爱情。可毕竟,撕掉的邮票太多,茫茫人海,要找到自己最契合的另一半,好难好难。那么便有了大部分相似的另一半张。乍一眼,你可能会认错,以为他和你吻合,然后结婚,然后,可能你一辈子也遇不到真正的另半张,所以,你也能满足,也能在平凡的生活中体会到幸福。这便是大部分人的婚姻。然而,也可能,你和某个相似的另一半结合之后,才会发现,还有比他更适合自己的另一半,于是,有的人会在懊悔吵闹中度过一生,有的人便会干脆离婚,重新组合。”
“我懂了,”朵朵哀伤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些剩下来的,勉强凑成一对的,那些,也是婚姻,也算爱情,也能过一生。”
“不要这么悲观吧。瞧,”柳如眉振振精神,“我们香轻麻将馆的责任,不就是帮那些散落不成片的邮票找到最最契合的另一半吗?少凑成一对怨偶,就有多成就一对佳偶的希望,是不是?”
是不是?
古朵朵茫然直视着柳如眉,为什么她觉得,现实的婚姻,其实远不若粘邮票那般简单明了呢?
☆☆☆
从餐聚会上出来,同事们意犹未尽,吵着闹着要去K歌,那位被众美女捧得飘然若仙的晨报记者,拍着胸脯要请客。
大家一哄而去。
古朵朵推说头晕,告辞回家。
天色还早,回到家里也是一个人,心湄表姐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猜想,大概也是忙着找那半张邮票去了吧?
希望,她运气够好。
在街上转了几圈,无事可做,看到电影院门前贴着海报《触不到的恋人》,大意是讲,一对被时空阻隔的恋人,通过一个奇怪的邮筒,传递相思的故事。
她心中一动,买了一张票进去。
电影院里的人不多,在她来说,一个人看电影,还是头一次,说起来,多少有点凄凉的感觉。
尤其是,当她看到男主角在女主角面前死去,可女主角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的时候,那种凄凉,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原本彼此相属的另一半要散落天涯,要独自寻找?
为什么?为什么要撕碎好好的邮票?
电影散场,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幸好,悲剧容易感染人,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显得特殊。
从电影院里出来,华灯已初上。
她低了头,信步往前走。
上天桥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她也没什么感党。
撞到她的那个人反而站住,回头,望着她的背影。那背影,纤弱、孤单,让他觉得好心痛。
才一天哪,仅仅只有一天,她怎地憔悴至此?
他张张嘴,想喊她,声音到了嘴边又忽然凝住。
他喊住她,又说些什么呢?
只能简单地寒暄,或者,仅仅只是笑笑,点点头,然后交错而过。他们的交情只于此,然而,他想要的,却远比这些要多。
他没有喊她,脚步却下意识地追随着她。
跟着她一起上天桥,又下天桥,跟着她过马路,跟着她漫无目的地闲逛。
忽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好半晌,没有动。
他好奇地抬头,发觉这里已离秦氏地产好近好近。
心,被温柔地扯痛。
然后,他看着她,向右边走两步,隔着玻璃橱窗向里看。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那是一间面店。
“我知道对面街上有一家牛肉拉面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她说过的话,如和煦的春风,丝丝缕缕撩动他的耳膜。
他眼色一黯,觉得这纷扰尘世在她专注而忧伤的目光注视之下,都如那微尘静下。包括他的心,在瞬间崩塌。
古朵朵瞪着面店,食物的香气如烟尘弥漫,勾引着她。
她并没感觉到肚饿,却不知为了什么,就是想进去坐坐。
站直身子,不期然“啊嚏”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胡椒粉的作用,她毫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
皱皱眉头,还是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男人却在这刻温柔地笑了。
刘秘书是怎么说的?一个喷嚏是有人想?
对了,此刻,他在这里想她,她在那边有所感应。
他心中一热,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个号码。
古朵朵刚刚坐定,手机便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她整个人一震,却不敢去接。服务生拿着菜单,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铃声响得太久太强悍,引起好多人的注意,她叹一口气,终于接起,“喂?”
“你现在在哪里?”
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她松一口气,心情跟着轻松愉悦。
“干吗?”她脸上在微笑,可语气有点凶。
这人,真讨厌!
他不是在生气吗?他不是好威风地转身离去吗?这会儿,怎地又打电话给她?要知道,他们还没有和好呢。
卓不凡拿着电话,慢慢走,慢慢走,走到古朵朵刚才站立的位置,真好,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微笑的表情。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我肚子饿了。”
耶?“关我什么事?”
“我想吃面。”
嗄?古朵朵吃惊地捂住嘴,像做贼似的四面张望了下,才哼一声:“可是我己经吃过了。”
这话不假,她的确已经吃过。可是,她的人现在却坐在面店里。
想他肯定不知道这一点,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我不管,你说过要请我吃面的。”
喔,开始耍赖了!
古朵朵挑一挑眉,训他:“我是说过要请你,可没说现在。况且,上次你不告而别,我还在生气,在你没向我道歉以前,我才……”
“我道歉。”
呃?古朵朵的心跳慢一拍。
“那个……我……我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脸红心虚,找不到借口的模样真可爱。
卓不凡忍住笑,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地方,我不管,十分钟之后我去那里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
什么?他要来?等等。
“喂喂……”对方已收线。
搞什么?每次都这样!
古朵朵瞪着手机,气死了。
服务生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小姐,请问你……”
她“霍”的一下站起来,吓了那服务生一跳。
见鬼,她要真在这里等十分钟,她就是大傻瓜一个!
她急急逃跑。
还未到门口,又蓦地站住,瞪大眼睛,这次才真见鬼了。
“你、你……”
“真快啊,原来你的肚子比我还饿。”卓不凡笑望着她。
她迎向他的视线,店内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眼睛炯亮,仿佛能摄魂。
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呆怔住了。
脑子里一团混乱,无法思考,不能呼吸。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反而,心里只觉得欢喜。
真好,他和她仍然还是朋友。这种感觉,真好。
“两碗牛肉面,谢谢。”他微笑着说,解救了那个一脸惊愕的服务生。
不。她很想拒绝,却没力气说出口。
她皱着眉头,坐回到座位上。
他从筷桶里挑出两双筷子,递一双给她,“别担心,我现在可以吃下两头牛。”
她听了,笑起来。
他似乎总能看透她的心思。
牛肉面很快送上来,她挑了两口,吃不下。
他呼噜呼噜吃掉自己的,然后,将她那碗端到自己面前,再呼噜呼噜吃掉她剩下的。
那呼噜呼噜的声音,听起来,居然一点也不刺耳,仿佛和弦,麻痹了她的心。她的心在微微颤抖,看他那么自然,吃掉她的口水,听说,那是间接亲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热了。
他可以那么自然,满不在乎。然而,她不能。
她不能。
她心思太多,太过复杂。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望着他英俊的侧脸、迷人的微笑、温柔的眼神,她反而感觉到更加寂寞。
☆☆☆
牛肉面还未吃完,朵朵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这一次,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她撑在桌子上的胳膊放了下来,眼睛虽然仍然看着卓不凡,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好生古怪。
仿佛感染到她情绪的拨动,卓不凡停住吃面的动作,抬眼看她。
她却慌忙避开他的眼睛,接起电话,“少驹。”
他明亮的眼神刹那黯淡,刚吃下去的面条在胸腔内发酵,一阵胃酸涌上喉头。他放下筷子,胃口全无。
“朵儿,朵儿,你在哪里?”梁少驹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有气无力。
她在心里叹一口气,说:“我在吃饭。”眼睛飞快地看了卓不凡一眼,接触到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他发现她在看他,对她微微一笑,那一笑,却让她心中的苦刹那泛滥开来。
她垂下眼睫,听着梁少驹在那头继续说:“朵儿,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她“嗯”一声,将头垂得更低。
“昨天晚上回家之后,我想了好多。对不起,朵儿,我对不起你。”他哽咽。
古朵朵缄默地听。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她从没看见过梁少驹的背叛,以及脆弱。他还是她心里那个会开玩笑,会包容自己,也许有些小聪明,也许有些小庸俗的男朋友。她多么希望,这些感觉,从未改变。
然而,事实是,她变了。
她能发觉自己的改变。
听到少驹的声音,她不再激动开心。甚至,他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再不能打动她。她不觉感动,反而只觉肉麻,她甚至想不通,她从前,怎会那么单纯浅薄?
她怎会爱上他?
不,她现在甚至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爱。
若真是爱,怎会轻易变质?
她现在对他,只剩同情。
古朵朵低头盯着桌面,目光闪烁,她觉得这样善变的自己,真的好可恶。
“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想。你不肯原谅我,是对的,是我自己太自私,我不应该要求你只做我的地下情人。我想通了,我跟你说,只要你原谅我,不必你等,我马上就去跟小琪说清楚。”
小琪?呵!
听到他这样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竟不觉得妒忌,真荒唐,她一点也不妒忌。只是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
“你笑了。朵儿,你笑了是不是?你答应我了,是不是?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没有你。”
她的心在虚弱地叹息。
他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天真得始终不肯面对现实?
搁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被轻轻握住了,她抬头望着卓不凡。他笑着示意她看桌面,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在他的那一方桌子上,有一只用筷子蘸着汤汁滑下来的嶂螂。
她怔了一下,忽然眼睛就模糊了。
对呀,她是古朵朵嘛,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她不会脆弱,不会迷惘,她不会伤心。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对不对?所有困难都会过去。
都会过去。
那一颗忐忑不安、备受煎熬的心,这刹,在他温柔沉静的目光注视之下,安定了,平静了。
“朵儿?骨朵儿?”那边,许久没有等来回答的梁少驹急了,他握紧话筒,不断述说甜蜜的过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我记得。她在心里叹息。
“如果你一定不肯原谅我——”梁少驹眼色黯然,古朵朵是他惟一在乎的女人,他不想失去她,不想,“我只有死。”
“嗄?”朵朵大惊,手指蓦地握紧电话。
“你不在乎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哭泣,“我去死,我只有死,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离我而去,我不能。”
“咕噜噜”,仿佛是药瓶子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她的心揪紧了,恐惧令她浑身颤抖,“梁少驹你这个笨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停止!你给我停止!”她大声吼。
可是,仿佛存心在跟她作对,电话“嘟”的一声断掉了。
她瞪着一片漆黑,断电的手机,“该死的!”嘴里爆出狠话,“你给我死看看。”
看着她紧张虚弱,吓得仿佛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卓不凡黯了眸色,他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电话递到她手中,然后站起来,放下一张整钞,带她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居然召不到计程车。
他只好安慰她,让她等在这里给梁少驹打电话,自己则一路小跑。幸好公司就在对面,他顾不得交通规则,一把脱下外套,从人行栏杆上越了过去。
古朵朵蹲下来,手指颤抖,一连按错几个键,才接通电话。可是,对方却无人接听那单调的“嘟嘟”声,仿佛打在她心上的鼓点,“咚咚”、“咚咚”……一直敲,一直敲,将原本脆弱的神经敲打成薄薄一道线。不能扯,一扯就断。
“上来。”幸好,卓不凡的宾士车违章停在了她面前。
她茫然抬头。
他对她打个手势,她脚步发软,不能动。
隔着窗玻璃,她看到他挪过来,打开这边的车门,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车子开动,挡风玻璃上落满星星点点的霓虹灯。
他问:“他住哪里?”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音来:“建设路。”说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看她一眼,眼神复杂。
她哭得委屈又压抑。
他一边将车子开得飞快,一边打开音响,声音越拧越大,直至……完全盖住她的哭声。
☆☆☆
终于到了梁少驹所住的公寓楼,电话一直不通。古朵朵心力交瘁,如果不是卓不凡,她想,说不定她会先少驹一步到阎罗王那里报到。
电铃按响第一遍。她心里在不断祈祷。
没想到,那门却蓦地打开了。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整个人已被拥进一个热情的怀抱。
“真好,骨朵儿,你真好!”梁少驹开心得一塌糊涂。
没想到,他才说要死,她已急得什么似的。可见,她还在乎自己。
经不得这样一吓再吓,古朵朵膝盖发软,浑身无力。天花板在眼前旋转,那么近,那么近,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卓不凡安静地站在门外。
门里,两个热情相拥的男女。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谁也不曾看他一眼。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电梯。
身边少了一个人,空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好大。
他疲惫地靠着冰冷的电梯,心情出乎意料之外的糟糕。
看到准备要自杀的人未死,他不应该感到庆幸吗?然而,他却自私地觉得讨厌。真讨厌,梁少驹这个人真讨厌。
这种厌恶一个人的情绪,是从未在他自认为宽大的胸襟里出现过的。
在他的眼里,原本只有胜负之分。
谁更努力,谁手段更高明,谁便可以胜利。
然而,当他第一次尝到败绩,却是因为他比那个人晚一步出现在她生命里。
电梯一直下,下到最底层的地下停车场。
他扯掉领带,坐进车里,心情也随之跌到谷底。
刚刚,他还很快乐。
他看到她坐在面店里,她拿着电话,表情愉悦,口气却很糟糕。她跟他闹脾气,怪他上次不告而别。
他没跟她说,他为什么突然离去。
但他愿意向她道歉。
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看到她哭泣,他比她还要伤心。
他望着空掉的另一半座椅,想象,令他觉得伤感,心,痛得无以复加。
眼前,仿佛又出现他们亲密相拥的画面,而他,却只能在这里沮丧地揪紧头发。他心痛得发狂,嫉妒得发狂。
从未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未这样失控地想念过一个人。
这种感觉,是爱吗?
他爱上古朵朵了吗?爱上那个让他提心吊胆,担心着随时随地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固执的女孩吗?
可这爱,来得好生凄凉。
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已是另一个人的女友。
而他,也已不再是十七八岁冲动的少年。他刚才,眼看着她受爱情困扰,那么无措,那么苦恼,而他,是否该冲动地将这份爱传递出去,加深她的烦恼?
不,不能!
他摇头,他没法自私,没法像梁少驹那样,肆无忌惮地索取。
爱情,让他变成一个怯懦的胆小鬼,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爱而皱眉,他便难过得宁愿做一只缩头的乌龟。
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昏黄的灯光。这里是停车场,这里看不到天。
他闭上眼睛,拧开音响。
刚刚,她在这歌声里哭泣。
熟悉的音乐响起,他趴上方向盘,想象着,以为她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