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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八年一月一日。
站在门外,隐约流泄出来的声音让他惊讶。
她家里有这么多人,难怪敢邀他回来。可是这么多家人,为什么她会在倒数计时的热闹广场上,独自哭泣?
再看她,不管看几次,她都是像天使,还是个巧手师傅精雕细琢而成的珍品。她美的让人惊艳,皮肤白皙剔透、吹弹可破,一双翦水秋瞳犹如浸在水中的宝石,闪着动人光泽,长长的睫毛卷翘浓密,时不时泄露出来的纯真,让人心动。
这样的女生,没道理孤寂。
黎雨佩从口袋里找出钥匙,葱百手指在银色钥匙上更显柔美。
“你家里有很多人?”他问。
她停下开锁的动作,转头,视线对上他的,偏偏头,勉强拉抬嘴角,摇头说:“没有,家里只有阿菲。”
“阿菲是谁?”他问。
“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常陪我聊天,听我说一大堆无聊的话,是个很有耐心的家伙。”说起阿菲,她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容,像沾上蜂蜜的草莓,引诱着他,让他想一口咬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他去跨年?”他闷了,没道理地发闷。
“我怕人太多,一不小心把它弄丢。”她的阿菲很重要,失去爸妈和非凡,阿菲是她仅存的。
弄丢了。不会自己回来啊?除非那个阿菲智能不足。这些话,他还来不及说出口,她已经打开门进屋,很有家教地把长靴拖下,挂在靴架上。
他跟着进门,视线转过一圈,没看到人。
电灯是亮的,电视开着、CD开着,声音弄得很响亮,乾净冷清的屋里,却充斥着许多热闹声音,一整个怪。
“你饿不饿?”她回头问他。
“有一点。”
她给他找了一双男用室内拖鞋,冲进厨房,献宝似的把冰箱里面的东西通通搬出来,摆到客厅桌上。水果饮料、零食、中食西食……满满的一桌。
“我可不可以把电视关掉?”
他正式踏进屋里,这层公寓还算大,装潢大方简单,有客厅、厨房、书房和一间大大的主卧室,对于单身女子而言这样的房子是大了点。
“哦。”她急忙用遥控器把电视关掉。“对不起,我只是很害怕安静。”
又是说不上口的为什么,她说“害怕安静”是的表情,让他的心胡乱抽搐,他坐进沙发里,假装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拿下围巾,是她给的那条,白色和他的衣服不相称,但是他随手围了,而且连续“随手”了好几天。
“吃点东西吧。”
黎雨佩坐在白色地毯上,把食物盒一个个打开来,里面全是大牌名厨的精心杰作,只要微波一下就能吃。
他看着百色的桌子、白色食器,白色女孩坐在白色地毯上,她对白色似乎有特殊偏爱?
“怎么了,都不喜欢?那你喜欢吃什么?我马上打电话叫人送来。”
她跪爬到电话边,把一本名片簿交给他。
说是名片簿也不尽然,那是用电脑打出来的外送食铺,有电话、餐点,最有趣的是那些餐点下面,用注音符号拼着它们的英文名字,制作这本名片簿的人相当用心。
是那个阿菲弄的吗?不爽掠过他心头。
“要不要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吃呢?”他问。
“谁?”她疑惑问。
“阿菲。”
黎雨佩恍然大悟,笑得眉眼眯眯。“你说阿菲啊。”
她起身,回房间,把躺在床上的加菲猫抱起来,走回客厅。
“阿菲,见见我们的新朋友。”
他看见阿菲那刻,啼笑皆非。
那是一只年代久远却整理得很好的加菲猫玩偶,第一次碰到她时,她就是抱着它。
她拉起加菲猫的胖手,对着他摇一摇。“哈罗,你好,我叫做阿菲,今年十五岁,是黎雨佩最亲密的好朋友,我知道她所有的心事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双手横胸,肚子里的不爽清空。
“阿浪。”他似笑非笑的回答。
“阿菲,他叫阿浪,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新朋友,要是哥哥和嫂嫂知道我交到朋友,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她把阿菲抱在前面往前一推,掩住自己的脸。“你好,我是黎雨佩最好的朋友,她十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听她的心事,她很烦,老在我耳边唠叨不停,现在有你来帮忙分担,我的耳朵很感激你。”说着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
心横冲直撞地乱跳一通,原来她说阿菲陪她聊天,纯粹是自言自语。
“阿浪,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黎雨佩把阿菲揽在胸前,歪着头问。
“八、九天前。”
“你的英文好棒。”她满脸崇拜。
“我以前在这里念过书。”五年,思乡的日子里幸而有一群好朋友相伴,否则异国的生活,辛苦比快乐多。
“好厉害,我哥以前也在美国念过书,他说美国是知识的殿堂。”
他又是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没有回话。
“我爸说,有机会的话,我也应该出国念书、见见世面的,可惜,我的英文很破,再厉害的老师都教不会我,一个头比两个大,到最后他们都不好意思再赚我爸的钱,落荒而逃。没办法,我太笨。”
“学英文需要放大胆量开口说。”
“胆量?你信不信,有的人、有的事,就算花一辈子也学不会。”就像她学不会圆融、学不会和大家打成一片。
“你对自己缺乏自信心?”只消一眼,他就看出她的问题。
她同意。“我是不怎么相信自己,我比较相信命运。”早说过,她学会随波逐流、学会在命运面前放下武器。
“命运抓在自己手上,你想怎么创造自己的人生就可以创造。”他连想都不想的直觉回答。
“你一定是那种一帆风顺的人,没有碰过挫折、没有失败经验,才会不知道,有些你花了一辈子时间努力,也办不到的事。”
她说得他语塞。
不是吗?他和小昀之间不就是他用尽一辈子时间努力,也办不到的事……他居然还敢说大话。
他仰头,咕噜咕噜,猛地灌下一整瓶啤酒。
“你在生气?”她轻轻扯着他的袖子。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她说了实话,剥除他自以为是的面具?
哼,他才不孬,不害怕承自己失败,只是……他不愿意在命运面前俯首称臣。
他打开另一瓶啤酒,狠灌几口。
黎雨佩看他喝得那么豪迈,心痒痒的,也学他喝酒。喝不到几口,她脑袋就晕晕然,像长了翅膀,一拍就能飞到天堂。
不喝酒时,她就是个爱说话的家伙,喝了酒,哪有不大说特说的道理。
她笑弯了两道细眉。“你不生气哦?那换我来生气好不好?恩……”她用力点头。“我好生气,老天爷对我坏到不行。”
她酒醉的模样好有趣,可爱的脸让他忍不住捏两下。
她被捏也无所谓,还是装填了满脸笑意,勾住他的手臂往他身上靠,嘴里哇啦哇啦猛讲话。
好玩,他又打开两瓶酒,递给她一瓶,和她乾杯。
铿锵!玻璃瓶互撞,撞出清脆声音。
“我告诉你哦,以前的人会买一种叫做赎罪券的东西摆在棺材里,我前辈字的子孙一定超不孝,没给我放两张那种东西,害上帝觉得我这个人恶贯满盈,这辈子就想尽办法恶搞我。”
“谁没给老天爷恶搞过?”他嗤哼一声。这年头倒霉鬼是一打一打计算的,而是用一货柜一货柜为单位。
“你有爸爸吗?”
“谁没有?”
“我妈在我小时候就死掉,我还长得不够大时,爸爸也投奔天堂;我结婚不到一年,就被丈夫扫地出门……你说,我是不是惨死了、惨爆了、惨毙了、惨上更加惨……”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惨一次捶一下、惨两次捶一双,最后那拳捶到爆米花上,喷!爆米花玩了一回高空弹跳。
她滑到地毯上,突然一转身,趴在他打开的双腿中间,抱着他的腰说话,她不知道这动作有多危险,还是笑得满脸桃花。
天使在他面前变成恶魔,勾动成熟男人的情欲。他打开酒,喝几口,递给她。
她想也没想,抓起玻璃瓶就口喝光光。
“比惨吗?我女朋友爱上我的弟弟,她看不见我爱了她一辈子。”他晕了,在第五瓶酒下肚之后。
酒精热络了两个人,他们对彼此敞开心房。
“谁说我没爱我老公很多年,可是他也爱了别的女人很多年啊,我爱他、你爱她、他爱她、她又爱那个他……厚,又不是老鼠会,一个咬一个,好累哦。”
她越喝越豪迈,乾杯乾杯乾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优秀、出类拔萃、是精英中的精英。可是精英有什么用,笨女人就是搞不懂,要生存,脑袋比长相有用。”他又喝掉一瓶。
他们各说各的,谁也没听谁。
“我是公主耶,我放下身段学插花、学做饭,学当个满分太太,他只要喜欢的女人来当太太,我拼死努力都没用……呜……大家都不要我了,他们通通把我丢掉……”
黎雨佩把眼泪鼻涕全糊在阿浪的衣服上。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指者自己的鼻子问:“我丑吗?”
“不丑。”她身子东摇西晃,摇得他头晕脑胀。
“看得出来我很聪明吗?”
“看得出来。”她百分百配合。
“我赚的钱比他多几百倍,我的功课比他好几百倍,我的勤奋是他的几百倍,我的专情也是他的几百倍……可是那个笨女人宁愿要一个什么都烂的花花公子……酒咧?谁把酒喝光了?”
他放开她,在桌子上到处找酒。
“酒……酒……哦,我有,我有好多酒……”
黎雨佩跌跌撞撞走到柜子边,打开两扇门,把里面的洋酒全部搬出来,那都是她在对街买的。
她又不会喝,为什么买那么多?因为卖酒的女生会说中文,她花钱,对方花时间陪她聊天,交易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