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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浪醒来没有叫她,轻手轻脚整理好自己后,站在床边看她。他知道她醒了,但双眼紧闭,也许是闭得太用力,眼皮微微发抖。
糟糕,她连假装都不擅长,这种人出社会很吃亏的,但愿那个“哥哥”能继续养她‘继续替她解决难题。
要撕破她的伪装,把她叫醒吗?不,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她的泪水热热的,会烫伤他的心。
不知不觉间,他再也不觉得她的爱哭三部曲很可爱了,她哭得鼻头红、眼睛红的模样,会让他的心脏不舒服,不吞两颗普拿疼止不了痛楚,他痛恨吃药,只好不制造机会让她的泪水狂飙。
他一直在等她说“我爱你”,可是她一次都不说,在“爱哥哥”这件事上,她表现得很执着。经验教会他,爱情这种东西不能勉强,因此他不勉强符昀也不勉强黎雨佩。
他决定让她保有自己的坚持。弯下腰,他把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解下,轻手轻脚地帮她戴上。
傻女孩,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固执,不要让幸福一次次从手中溜走,不要教泪水夺眶而出,要学会笑着面对人生。
他对她的牵挂太多,到最终,他还是当不来坏男人。
转身,阿浪大步走出公寓,离开另一个他喜欢、却不爱他的女人。
门“叩”的一声,关起来,黎雨佩睁开眼睛迅速跳下床。
来不及穿上衣服,她抓住被子裹住身体,冲到窗户边。
她在心底默数计时,一秒、十秒、三十秒……她终于看见他了,看见他帅气的背影,看见他走出公寓大门、走出她的世界。
他停下脚步,转头向上仰望,她下意识的躲入窗帘后面,用力咬住棉被一角,任泪水在颊边奔腾。
她知道……他的视线停留在窗户上很久,才伸手招来计程车。拉开窗帘,她看见他开门、关门,计程车开走了,她终于彻底失去他……
黎雨佩的手紧捏十字架,用力过深,十字架深深陷入肉里。她手不痛,因为心太伤……
再见,亲爱的阿浪,再见,她无缘的爱情。
这一刻,在失去阿浪的房间里,黎雨佩终于亲口对自己承认,她好爱阿浪。
二○○八年七月二十五日
阿浪买的菜在冰箱里面烂掉了,阿浪煮的开水喝光了,阿浪的衣服乱七八糟地躺在床上,而专属于他的味道……渐渐淡掉……
黎雨佩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开口说话,她就是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非凡哥哥打过很多通电话来,她不想接、也不想回,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想念阿浪。
他还好吗?回到亲人身边了吗?有没有笑着陪小昀走过红毯,有没有被那个很会说服人的阿扬说服,乖乖上医院让医生替他治疗?
世界上有很多奇迹的,说不定奇迹出现,阿浪的病就好起来了,不生病的阿浪继续当他的强人精英,继续赚很多钱,不必再让女生包养。
她一面想、一面哭,随便泪水在她脸上画画。
阿浪不会死……她骗自己,骗过两千次以后,她就会认真相信,阿浪不会死。
只要他不死就好了,不留在她身边没关系,只要他不死,她不介意忍受孤寂,真的,她真的这样想,不骗人。
黎雨佩每天做同样的事,她抱着阿菲,去买一杯热咖啡,走到和阿浪初见面的公园,再绕到时代广场。
公园很温暖,没有人需要她的长围巾;不跨年的时代广场,没有读秒的热闹人群,她怎么都找不到阿浪温暖的怀抱……买和阿浪一起买过的菜,回家后,往地上一抛,任由它们在袋子里腐败。
但腐败的不只是她买回来的菜,还有她的身体、她的心,也随着那角落里的菜叶,慢慢地腐败。
好怪,明明是热得飙汗的夏季,她却冷得想穿毛线衣;好怪,明明是只有她自己的空间,她确老师听见阿浪的笑声;好怪,对于被抛弃已经很有经验的她,怎么这回会这么痛不欲生?
她不懂,真的不懂。
离开非凡哥哥,她只是害怕,害怕孤单,害怕寂寞,害怕一个人的生活会让自己手足无措。
可是阿浪一走,她居然不再害怕了。因为他离开,连同她的心一并带走,没有心的人怎会怕?
她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不怕没人跟她说话、不怕白色墙壁反射出冷清孤寂,她再也再也不害怕,不怕在一个人呢的空间里生活。
这样很好啊,她应该欢欣鼓舞,大声嚷嚷——我的二十万花得好有价值,我学会了勇气。
但她喊不出口,因为没有心、没有害怕,她脸痛哭都没有感觉,不快乐、不喜悦、不痛、不伤,所有的情绪彷佛隔了一层透明薄膜,侵袭不了她。
电话响起,答录机回应——
哥,是你吗?当然是你,不会有别人打电话来了,我现在不在家,你留话吧,等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哔……
“雨佩,你去哪里?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给你两个钟头,两个钟头内你再不打电话回台湾,我就飞到美国把你抓回来。”
电话挂掉了,她垂下头,一串泪水落在阿菲的脸上。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梳得又直又亮,在耳边帮了两条辫子,再用发夹把刘海固定在额边,阿浪都是这样梳的。
她对自己微笑。
换下睡衣,从衣柜里面找衣服,却找不到一件干净衣物,这些都穿过了,还没送洗。
没关系,她在地毯上翻番挑挑,找出一件阿浪的T恤,他的衣服很长,套在她身上她可以去演歌仔戏。但她不在意,搭上穿几百次都不会脏的牛仔裤,抱着阿菲走出公寓。
下意识地,她走到每天都报到的咖啡车前,卖咖啡的小姐照例为她调一杯热拿铁,她付钱拿咖啡,拉开杯盖看蒸腾热气缓缓上升,冷冷的心情增加几分温度。
她走啊走、走到公园,一个追着小鸟跑的孝子朝她撞过来,大半杯咖啡都喂到衣服上了。孝子的妈妈跑过来,直跟她道歉,翻出面纸给她,她笑笑不在意,把阿菲放在草地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衣服。
热热的咖啡洒在衣服上,连衣服都有咖啡香,真好闻的味道,要是有咖啡口味的香水,她一定去买。
她继续往前走,找到阿浪做过的那张椅子,坐下,看看蓝得耀眼的天空、绿得亮眼的草地,深吸一口带着草香的空气。她不是很喜欢夏季呢,她比较喜欢灰蒙蒙的天空,和银白色雪地。
她坐了很久,然后到昂贵的牛排店,点一客牛排,吃两口沙拉、撕撕面包,把一杯水喝光光,当牛排送上来的时候,推开,轻轻说一句,“我要回去吃炒饭。”然后付掉两百七十三块,走出牛排店。
她在时代广场逛来逛去,知道两条腿酸得再也走不动时,这时才发现……阿菲不见了。
阿菲不见了!
她丢掉爸妈,丢掉非凡哥哥,丢掉阿浪,然后是阿菲……就连阿菲也被她丢掉了!
不要,她才不要这样!
突然,那些被透明薄膜给隔在外头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她开始感觉心痛、开始感觉哀伤、开始被思念侵蚀得想痛哭。
好痛哦,她掉眼泪、她嚎啕大哭,即使她的腿酸得快断掉,她还是迈开步伐往前跑。
她找每个她到过的地方,广场、公园、牛排店、咖啡厅……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到处都找不到阿菲,她还进超市、百货公司……走遍那些她没到过的地方,但还是找不到陪她长大的阿菲……
深夜十二点,她累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走进烟雾缭绕的酒吧,傻傻地找个位子坐下,点了满桌子酒,对着红红绿绿的酒杯发呆。
有男生过来对她搭讪,可是变聪明的脑袋告诉她,不可以随便捡男人回家;有人对她笑,她回应的笑脸和阿浪一样,不真诚;一个男人拉住她的手,她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对方,看得人家不得不松手。
她终于弄清楚。
自己比想象中更想念阿浪,自己根本没本事适应没有他的生活。她完蛋了,这辈子彻底完了……
黎雨佩已经记不得离开酒吧之后,自己又走过哪些地方,只知道回到公寓时,已经是隔天黄昏。
她才打开门,就让一双粗壮的手臂给拉进屋里。
阿浪,是她的阿郎回来了!她错了,她要自私自利,把他留在身边……不对不对,她要陪他回台湾,陪他和家人相聚,陪他走过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她要陪他,一直一直陪……
她笑着抬起眉眼,要笑着告诉阿浪,她开窍、变聪明了。但抬起头,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时,笑容凝在嘴边。
他,不是她的阿浪……
黎雨佩被姜非凡带回台湾,一路上,她半句话都不说,不管姜非凡怎么问,她只是笑着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回到自己的家,很大的房子、很大的庭院,还有很多的寂寞,可是她老早就学会不害怕。
管家、厨娘和她收花,她很少回应,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坐在床边看着天空,有时候微笑,有时候泪水潸然,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