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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娘的家在条小巷子深处,低矮简陋的砖瓦房,两扇木门因为年久失修红漆斑驳,干裂锈蚀,夜风呼呼作响,把不结实的木门吹得“吱吱呀呀”乱晃个不停。
“进来吧。”
刘大娘热情招呼,但她的儿媳却是冷着脸,不理会他们,先行进屋去。
刘大娘点燃蜡烛,晕黄的光起不了太大作用,不过幸亏还有月光相辅,也算能看得清楚些。
金劲苍把孩子放上床,却退不了身,因为她的小手还紧抓着他的袖子。
刘大娘把蜡烛放在床头的旧烛台上,帮女孩脱下一身湿衣,用被子将她包好后,抬起头对金劲苍说道:“我先去煮两碗姜汤来,再让我儿媳煮上一大锅热水,你如果不想遭寒,最好泡个热水澡。”
刘大娘的体贴周到让金劲苍很感激。“不劳大娘费心了,我身强体壮,没关系的。”
“那可不成!你住在我家,就得听我的。”说完,刘大娘便笑着离开。
金劲苍坐在床头,视线落在床上的小人儿身上,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小人儿的长相,不由得一讶。
以往商场上应酬往来,什么样的花娘没见过,某些大一点的花楼还能抱上俄国来的金发妓女,高丰满,肤白赛雪,中土的汉子难以抵挡她们的异域风情。
可这小丫头皮肤比外族姑娘白,轮廓也较汉人姑娘深,小小的瓜子脸,横看竖看都比那些外族姑娘的大鹅蛋脸来得精致,还有那粉嫩的樱桃小嘴,活脱脱像极了仕女画中的古典美女,还有那一头颜色偏浅的细发,或许等头发完全干了,颜色还会再更浅些。
“你是谁呢?”金劲苍握住小姑娘的手,喃喃自语。
女孩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金劲苍见状,把床上的另一条棉被也拉出来,盖到她身上,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女孩蜷缩起娇小的身子,不自觉地靠向他。
他把她柔软冰冷的小手包在掌心中,一边搓揉,一边吹热气。
“来,热热的姜汤来喽!”刘大娘端着两碗热呼呼的姜汤走了进来。
金劲苍接过汤碗,把女孩抱起来,将碗凑到她唇边,女孩闭着眼,撇过小脸,眉间打起小结,明显不愿意喝。
“乖,喝下去会舒服些。”金劲苍不得已,只能扳过女孩的小脸,动作温柔却强势地捏开她的小嘴,强行灌下姜汤。
“呜……宝宝不要!”女孩哭喊挣扎,眼角流出无助的泪水。
“宝丫头,你要听话,咱们请不起大夫,只能靠你自己挺过来,这姜汤能帮你,喝下去吧!”刘大娘也在一旁劝。
小丫头一边哭闹、一边挥舞着双手,把两个大人折腾了好久才勉强让她喝下大半碗。
等金劲苍将女娃重新放回床上,大娘便将另一碗送到他手中。“我看行了,你把这碗喝了。”
金劲苍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
“这娃儿命苦啊!”大娘看着又陷入昏睡中的女娃,不禁摇头叹气。
金劲苍也看了女孩一眼,她委屈的小脸蛋全部皱成一团,虽然他是那个硬灌她姜汤的坏人,她的小手却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她娘为什么要抱着她跳河?”他忍不住问道。
“哎,这丫头的娘是个身分低贱的俄蒙混血儿,她爹胖陀没发迹前娶了她娘,胖陀是个脑子灵活的人,早前驼队风光的时候,他是咱归化城里有名的驼队领房人,后来买卖城闭市,两边又总是打仗,胖陀赚不到钱,便老是逛窑子喝花酒,不拿一分钱给娘儿俩过活。
“去年,有人请胖陀领驼队,这老家伙急功近利,想要从死亡峡谷走出一条新路来,结果山塌石崩,整个驼队都被大石头埋住了,跟队的驼夫家属就闹到家里来,这还不打紧,胖陀的货是蒙古贵族的丝货,那贵族老爷岂能饶得了他?便派人把胖陀的房子给充了,这娘儿俩被债主逼得无处可逃,天下那么大,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只能抱着孩子跳河……”
大娘唏嘘一声,“这孩子留下来也是受苦的命,年纪小小,爹娘就这么没了,连个亲人都没有,哎!”
“大娘,今晚我留在这里照顾她。”
“也好,我一把老骨头,也没这精力,热水在浴间已经给你备好了,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去梳洗一下吧!”
金劲苍苦笑着举起自己的手臂,上面两只小爪子攀得可紧了。“我没关系的,为这小丫头忙上忙下,衣服也差不多干了。”
刘大娘见勉强不过,也只得作罢。“那好吧,我这就先回屋了,热水我还给你放在灶上,用叙温着,你要是想泡澡,自己动手。”
金劲苍点头,满怀感谢地目送刘大娘离去。
小丫头这一病,竟病了好些时候。
金劲苍实在不好意思待在刘家白吃白喝,接连几天帮刘大娘摆摊做生意,中午得空就去城中的大商号,凭着他的一手算盘绝活,没几天,金劲苍就在归化城最大的一家鞋庄里做了账房。
这天支领了一些俸银,金劲苍买了些好酒好菜,备了厚礼,就往刘大娘的家里赶。
他近日实在太忙,都是刘大娘在帮他照顾小丫头,又在人家家里叨扰了多日,不好好答谢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不知道小丫头的病是不是完全好了?他日日早出晚归,看到的都是她的睡脸,不过初时的苍白已不复见,小脸日渐红润,应该是好很多了吧?
金劲苍推开木门,想着要找一天帮刘大娘把门换一换,怎知—
“哗!”一盆脏水突然迎面倒来,幸好他反应够快,急速向后一退,躲过攻击,抬脸一瞧,就看到刘大娘的儿媳冷着一张脸收回水盆。
她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真是对不住,我没看到你。”
金劲苍敛眉垂眸,淡道:“是我错在先,没有先知会嫂子一声。”
“你不用跟她道歉,我老太婆眼睛还没瞎,一切都看在眼里呢!”刘大娘缓步走来,瞪了儿媳一眼,喝斥道:“还不快进去做饭?”
儿媳见偷袭不成,还被婆婆撞见,负气甩袖回屋。
“让你见笑了。”刘大娘笑着看向金劲苍,“金爷今日回来得可真早,能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
金劲苍缓言道:“刘大娘,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那怎么可以?进了商号做生意,就得尊称‘金爷’了,可不能把自身的身价给叫低了。”
金劲苍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这个面慈心善的老太太,只能由她。
“这是下酒菜,这些是店里掌柜发的体恤品,我也用不到,就送给大娘和嫂子了。”
刘大娘笑着接过,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但并没有拒绝。“正好,宝丫头身子也全好了,你快进去瞧瞧。”
“好!”金劲苍笑着应允,随即跟着刘大娘进屋,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正乖巧地坐在圆墩凳上喝药。
“有钱买药好得就是快些,这丫头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刘大娘声音洪亮,人未到声先到。
小女孩闻言,身子抖了一下,一双大眼怯生生地看向门口。
“这就是宝丫头了。”刘大娘走到女孩身边,把她拉起来,带着她来到金劲苍面前。
金劲苍半弯下身子,眸中含笑的看着她。这丫头,长得还真是好看。
正如刘大娘所言,她显然继承她娘的外族血统,虽然骨架纤细,神韵淡雅,但高挺的鼻梁和雪白的皮肤明显不同于汉人,一双眼睛湛蓝通透,长长的睫毛似羽蝶,气质水灵清新,发色很浅,在阳光下泛出一片金泽。
就在金劲苍看着她的同时,她也正从低垂的眼帘下偷瞄他。
“你叫宝宝吗?今年几岁了?”怕吓到小姑娘,金劲苍刻意放柔嗓音。
小姑娘抬眼看他,随即又低下小脑袋,过了半晌,才很小声地回道:“我今年十岁了,娘平时都叫我宝宝,但我没有名字。”
“为什么?”他伸出大手,轻抬起她嫩白的小脸。
女孩害羞地浅笑,雪白的小脸瞬时被红晕染得像桃花般娇艳,惹得金劲苍呼吸一窒,心想这女娃儿小小年纪便有此种风情,长大后定害人不浅!
“还不是她爹,重男轻女,没给娃儿一个正式的名字,她娘不识字也懂不了多少汉话。”刘大娘插嘴解释。
可怜的小家伙!金劲苍尽可能露出温和的微笑,试着对她释放善意,希望她不要怕他。
女娃躲在刘大娘身侧,小手紧抓着刘大娘的围裙,像是对他有些害怕,却又忍不酌奇地观察他。
“好歹金爷救了娃儿的命,也算是这娃儿的再生父母了,给娃儿取个名字吧。”刘大娘握住女娃的小手,慈声说道:“是这位叔叔救了你,生病吃的药也是叔叔买的,宝宝不要怕他。”
女娃在大娘的劝服下渐渐放下对金劲苍的防备,试探性地用小手戳戳他的脸颊,然后害羞地又躲回大娘身边。
女娃的小动作让金劲苍的心在瞬间变得温柔,那种感觉,就像是肺腑间突然沉淀下许多感情,温暖舒服,忍不住对女娃又生出许多怜爱。
“既然你娘一直叫你宝宝,你就叫宝儿好了,简单顺耳。”
“说的是,金宝儿,是个好名字。”刘大娘拍手笑道。
让宝儿跟着他姓?金劲苍觉得有些不妥。“大娘……”
“先别反驳。”刘大娘知道他的疑虑。“我问你,对宝儿,你有何打算?”
金劲苍低头沉吟,宝儿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握住刘大娘裙边的小拳头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既然舍命救下宝儿,他就没想过要丢下她,但是他怕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来娇弱的小女孩。
“叔叔,你也要和爹娘一样,不要宝儿,丢弃宝儿吗?”宝儿见他迟迟不回答,忍不住开始抽泣,美丽的眼眸红红的,闪着难过的波光。
金劲苍心口一抽,连忙摇头否认。“我绝对不会丢弃宝儿。”
小丫头一听立刻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模样别说有多标致可人了!
“这就对了,你一个孤身大男人,带着小女孩,若不让她跟着你姓,会引来很多不方便的。”大娘撩起围裙,替宝儿擦去眼泪。
围裙的布料明显很粗糙,但宝儿只是皱皱小鼻子,没有反抗,乖乖昂着小脸,让刘大娘在她娇嫩的小脸上擦拭。
金劲苍看得有些不忍心。“成,大娘怎么说都成,大家肚子都饿了,先吃饭吧,这些事等之后再说。”
“对,先吃饭要紧。”刘大娘终于肯放下围裙,停止虐待宝儿的小脸。
宝儿对金劲苍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放开原本握住围裙的小手,偷偷抚抚自己略疼的小脸。
接着刘大娘领头走在前面,金劲苍跟上,宝儿看向他颀长健硕的背影,微微迟疑一下,但很快就小跑步追上他,咬着唇瓣,鼓足了勇气,偷偷将小手放到他的大手里。
金劲苍一愣,扯唇淡笑,回握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