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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颈间的隐隐刺痛,兰清漓一夜睡意浅淡。
清晨起身后就着侍女端来的温水梳洗,往菱花镜里一照,才见到颈上那几道指痕已由淡青转成了淤紫,散在细白柔腻的肌肤上煞是恐怖。
皱眉轻触伤痕,往镜中看视半晌,兰清漓忍不住紧紧咬住下唇。
好一个舒夜王莫彦,竟是差一点拧断了她的脖子!现在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但留下这一片狰狞醒目的淤伤爬在颈子上,可拿什么遮掩好呢?外袍本是低领,不能指望。那白色中襦的领子虽然高些,却也不能把整个脖颈都掩住。
正皱眉寻思,门外侍女忽地轻声唤道:“兰姑娘,李大人来了,正候在厅中等姑娘相见。”
“知道了。”兰清漓点点头,在心底暗自叹气。那些侍卫侍女可以不见,李寒却是必定得见的。
侧厅,李寒正捧着个小小漆盒立在堂中,看到兰清漓走近,微一躬身道:“兰姑娘。”
兰清漓目光先是自他手上掠过,才道:“李大人,不知你清晨前来,有何要事?
李寒身形高大、面容端正,此时捧着的漆盒却是雕工精致、漆色华丽,那模样实在有些古怪。
李寒把漆盒平平递到兰清漓面前,道:“兰姑娘,这是王爷命我送来的,请姑娘查收。”
莫非送她的?会是什么?
兰清漓犹豫一下,终是伸手接过,搁到一旁几案上打开漆盒细看。暗红镶珠玉的盒盖开启,兰清漓顿时怔了一怔。
只见漆盒里衬了数层深紫锦缎,那闪着幽光的缎面上正静静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精巧琉璃瓶,瓶上挂了个小小标签。兰清漓伸手拿起一看,书的却是“活血化淤”四个篆体小字,微微使力拧开瓶盖,顿时一股清凉幽香逸散开来,该是用来祛除淤痕的上好良药。
另一样物事,却是一方绣花丝帛。淡青色的柔软丝绢上,用同色丝线绣了密密的流云图案,显得很是秀丽雅致。兰清漓探指拈起细看,顿时秀眉一舒。
这丝帛裁成环形,大小正好能围在脖颈上。偏又做工精细、不落俗套。趁着春日清凉,围在颈间不但不显累赘古怪,反倒别致风雅得很。用来遮掩淤痕,再好不过。
想起昨晚莫非伸指在自己颈间轻触的那一刻,兰清漓不由心底微动。这样精巧物事,也不知他是怎样差人连夜寻了来?
抬起头,兰清漓对着李寒一笑,道:“清漓谢过王爷费心,也谢过李大人清晨前来。”
“兰姑娘不必客气,王爷还命李寒传话,说让姑娘放心,以后在这明夜王府中,再不会有人敢冒犯姑娘。”李寒望着她唇畔浅笑,脸上刚毅之色更重。
“是吗?”兰清漓一听,却立刻把那丝笑意敛了去。
她一介平民,那些高官皇亲想要“冒犯”于她,简直比踩死只蚂蚁更轻易吧!
李寒见她满脸不以为然,便继续道:“兰姑娘,从此刻起,李寒会随侍在姑娘左右,绝不离开。”
“什么?”兰清漓听到这里,才微微吃了一惊。
从她认识莫非起,便见李寒一直跟在他身后,绝不稍离。那便说明李寒应是莫非最为信任的侍从,一力负责莫非安危,可是现在,莫非却要把李寒放在她身边?
惊讶过后,兰清漓向李寒微笑点头,“既是这样,那便麻烦李大人了。”
心底悠悠寻思,最有可能冒犯她的恐怕并不是别人,而是莫非自己吧?那么放个李寒在她身旁,又有何用?!
回房抹上了那清香药膏,再将淡青丝帛围起,兰清漓总算不必闷在房中,依旧到那湖边僻静处读了一日闲书。
李寒向来沉默少言,待在她身后总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倒也不觉妨碍,只如多了条影子般。
待到夕阳将落,兰清漓回到小院,却见莫非遣来了侍女传她去前院一同用餐。兰清漓心底虽然有些不愿,但也无法,只得随侍女前去。
估计她若不肯去的话,莫非也会过来拖着她去。
用餐的地方摆在莫非园中,就在那一架紫藤之下。兰清漓看到根根紫藤已长到枝繁叶茂,不由恍了恍神。
莫非见她心神不定地走近,不由笑了笑,道:“怎么,与本王一同用餐这般不愿吗?”
兰清漓忙收敛神思,立在石桌前低声道:“清漓不敢。”
“不敢?”莫非低笑,“你口中虽说不敢,心底敢的可不少。”
兰清漓眉尖微微一拧,抬头道:“王爷……”
“算了,先过来坐下吧。”莫非摇摇头,打断她言语,伸手往旁侧石椅一指。
兰清漓只得闭嘴,静静走过去坐下。
四五个侍女开始穿梭上菜,莫非只拿一双狭长眼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探手往她颈中抓去,口中问道:“那淤伤可曾好些了吗?”
莫非出手极快,兰清漓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及避让,那方淡青丝帛已被他两指拈去。
颈中一凉,再迎着莫非专注视线,兰清漓忍不住脸上羞红,低声道:“多谢王爷关心,清漓已经没事了。”
那药膏是莫非从宫里取来的化淤圣药,涂在兰清漓颈间只一日便化去不少青紫,剩下些淡淡痕迹。
莫非看了两眼,点头笑道:“嗯,果然不错。”
随手便把那丝绢为她重新围了上去,凉凉指尖不经意划过她肌肤,兰清漓顿时一缩。
莫非盯她一眼,挑眉道:“怎么,弄疼你了?”
“没有。”待莫非手掌收回,兰清漓才略略放松腰肢,吐了口气。
这个男人……冷情时骇人,便是温柔时候,也同样骇人!那指尖触到她时,仿佛要令她喘不得气。
莫非欣赏她面上绯红,低低一笑,道:“做什么这样紧张呢?如今本王吃的是桌上佳肴,又不是你。”说着,便探手夹起一筷春笋鸡丝往她碗里放去,笑道,“吃吧,你身子过于清瘦,多吃点无妨。”
兰清漓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并不言语。
莫非语中调笑,她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她如今便像那桌上佳肴,并无多少反抗力量。
不见她回应,莫非也不再多说,回转了筷子开始饮酒进餐。
食不言、寝不语?
明夜王府的用餐氛围原来是这般安静又别扭,兰清漓只觉吃得难受不已。偏生莫非一点也不着急,那慢条斯理的神情直如要与她一同吃到夜过天明般。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邀她过来一同进餐吗?
兰清漓暗暗思量,只觉大不可能。
以莫非的性情,这般安静地与她用餐,只能说明是别有用心!
那么,用的又是什么心呢?
夕阳渐渐落下,漫天暮色拢了上来。早有侍女燃起明亮宫灯,把一架紫藤照得通透灿烂。就在兰清漓对着满桌佳肴倍感难熬时,终于走来了一名侍女,到莫非跟前施礼道:“王爷,相国府的文小姐求见王爷。”
相国府,文月纱!
兰清漓手中竹筷一顿,忽觉夜风拂过,稍有冷意。
那个娇美高贵的女子……来找莫非?双目低垂,兰清漓默默等待退离。
看一眼兰清漓,莫非只微笑对待女道:“去,请文小姐过来。”
“王爷?”兰清漓抬起头,诧异地看向莫非。为何不遣退她?为何要让身份尴尬的她留在这里?
存心……要让她难堪吗?
“少安毋躁。”莫非向她笑了笑,却并不肯多言解释。
不一刻,文月纱跟着侍女走入园中。
面容依然娇丽,妆饰依然华美。文月纱见到莫非便绽开明媚笑意,施施然行礼道:“月纱见过王爷。”
莫非放下酒杯,站起身上前扶起她笑道:“月纱,你我自小相识,又何须如此多礼。”
他面目俊雅,笑意温和,与文月纱相对而立,直是美丽相称到极点的一对璧人。
文月纱红唇一抿,嗔道:“王爷!原来您还记得月纱与王爷自小相识吗?月纱还当王爷早就忘了呢!”她娇美的脸容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任哪个男子看了只怕都要酥倒。
莫非一挑眉头,微笑道:“如此重要的事,本王又怎么会忘?只盼月纱不要忘记才好。”
“是吗?那月纱可是有福了!”文月纱长袖微扬,伸出双掌来轻轻一拍,侧头而笑。那姿势又是娇媚,又是可喜。
莫非笑道:“月纱是堂堂文相国之女,自然是福厚无边。”
“王爷!”听到这里,文月纱两道柳眉轻蹙,面上显出点怨色来,待要说话,却先将视线向旁掠了一掠,道,“王爷,月纱只想与你说话,可否将不相干的人都散去呢?”
园中侍卫侍女数十名,耳目着实众多。若有什么话语让他们听了去,估计不用一天,便会传遍整个上京。
莫非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是当然。”然后抬眼往园中一扫,扬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着莫非命令,一园的侍卫奴仆都往外退去,兰清漓也默然站起,打算快些离开。
谁知莫非微微侧身,却对着她道:“清漓,你不必离开。”
这句话一出,文月纱顿时怔住,扫向兰清漓的目光一变,那快速划过的光亮复杂到了极点,皱了皱眉道:“王爷,月纱与王爷交谈,实不必让外人听去吧?”
莫非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月纱,清漓并非外人,你有话便说吧。”
并非外人,那就是自家人了!
舒夜王莫彦与文相国交情非同一般,兰清漓身为女子,手持紫玉簪的事情,文月纱自然也已知晓。
“王爷!”文月纱低叫一声,俏脸浮起一层轻霜。
“怎么?如果月纱不想说的话,那便陪本王喝酒吧?”莫非却依旧神情宁定,好像没看到文月纱脸上嗔怨。
文月纱皱眉思索半晌,终是压下心底不快,娇笑道:“好,既然王爷执意如此,那月纱也不反对。只是王爷,今日月纱前来却再无心情饮酒。”
“哦?月纱心中有事烦恼吗?”莫非笑一笑,侧过身看向宫灯照耀下的紫藤花枝。
“是!月纱心底烦恼甚多,期盼王爷能为月纱缓解一二。”文月纱踏上两步,与莫非相对,那神情显然认真得很。
“好,你说吧。若本王力之所及,自然可为月纱解去。”莫非不再转开,看着她点头。
“王爷,月纱所忧不过是王爷举手之劳而已。只要王爷愿意,顷刻间便能解去!如此不但可留存月纱与王爷自小相识之情谊,更可免去一番朝堂动荡!”文月纱语声清脆,面上一片期盼之色。
“哦?怎么本王与月纱间的情谊,竟要与朝堂动荡连在一起?”莫非似笑非笑,语意散淡。
文月纱神情一苦,幽幽道:“王爷,今夜月纱既然寻了来,王爷又何必再佯装不知?难道王爷与我父亲之间仍然衡定如常吗?难道这数日来的朝堂相争,王爷并未放在心上?月纱虽只是一介闺阁女子,不通政事。但眼看着心爱之人与家中老父起争端,也少不得要来见一见王爷。”
她鬓发如云,微微垂首时那一种娇弱神情,直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惜。
莫非狭长双眼不禁眯起,淡然道:“月纱,本王虽与你相识多年,但这心爱两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吧。更何况,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与儿女情长又有何关。”
文月纱面色凄然,抬首望向莫非道:“王爷!月纱心意如何,王爷并非从未知晓。只是王爷从来都只看到漫天权势,忽略了儿女情长。如今朝中两派纷争,王爷与父亲之间任何一个有损伤,月纱都只会心痛难安!月纱心中,只求王爷与父亲皆是平安无事。若能够共同协作处理朝中各项政务,又有何不好?”
平安无事、协作共处,原来,这便是文月纱此行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