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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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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屋里,纺车整齐划一的排放着。

两墙对开的高窗,让室内光线充足,上百位织娘女工,坐在木制纺车前,右手摇,左手纺,专心一意,将丝纺成线;另一些,则熟练的织着布。

在长屋的最后方,有一高脚方桌,其上堆着数卷不同的布料,有对龙对凤的织锦,也有各色绚丽的丝绢。

一着纯白深衣的女子,站在桌边,翻看着各式布料,低声交代身边衣匠。

蓦地,一名丫鬟,匆匆从外行来,穿过纺车织机旁,来到桌边。

“荼蘼姑娘,凌阴已全数完工,公输师傅请您回府验收。”

站在桌边检查衣料的女人,抬首看着前来通报的丫鬟,道:“知道了,告诉师傅们,我马上回去。”

丫鬟朝她一福,便转身离开,前去传话。

荼蘼转向一旁等待制衣的工匠们,道:“我刚说的,可都记下了。”

“是,都记下了。”

“家里今年夏衣,就用我刚挑选的这些布料。另外,爷的深衣,领、袖、襟、据等处,皆以纯采镶边,绣样别用金银丝线。”

“但,荼蘼姑娘,金银丝线,才显其贵啊。”一名衣匠忍不住建议。

“金银刺眼,太过招摇,凭添惹人议论。”她淡淡道:“爷非官家,不需太过华贵,师傅们用同色丝线,巧工细绣菱纹采边便成。”

原来是这考量,金银的确刺眼,近年城里多有商家如此,但细想下来,多了确实是俗而不雅。

“是,知道了。”衣匠垂首,恭敬的欲亲送她出门。

“师傅留步,您忙吧。”荼蘼蜿拒了衣匠们的送行,自行转身穿过长屋走了出去。

衣匠们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任她自己离去。

荼蘼出了铁家的作坊长屋,一进入屋外广场,便看见工匠们在竹竿上晒着脱胶漂白的丝帛,有些人在不远处,在大缸里重复浸染着布料,将其染上各种不同的色彩。

风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让她闻之欲呕,就算已经来过无数次,她还是很不习惯那些染料的味道。

不自觉的,她握住了腰间的香囊,强忍着不适,终于走到作坊大门。

车马,早等在门外。

“回铁府。”她上了车,交代车夫。

车马轳轳的离开了作坊,她才松了口气。

十年前,她刚来时,铁子正经营家业的角度就已甚广。

他是当世的传奇,年少父母双亡,家业一度衰败至底,但他却不曾放弃,是他一手将铁家重新振兴,在短短数年内,再成大业。

无论北方的犬马牛羊、裘皮、筋角,南方的珠玑、玳瑁、象齿,东方的渔盐、漆、丝,西方的竹、木、皮革、玉石,铁家皆有经手。

他将南货北运,北货南卖,赚其利差。

从越地的田器、燕地的铠甲、秦地的房舍、胡地的弓车,到郑国的刀、宋国的斤、鲁国的削、吴越的剑,他一样投资经营。

更有甚者,如铸器所需之金锡,染布所需之丹砂,他也不曾放过。

七年前,因为事业越来越大,光是购置底下庞大工匠仆佣的衣料,每年都是一笔极大的支出,所以他也开始插手纺织。

她清楚记得,当年她已来三年,却如闲人一般,她非客非仆,身分尴尬,整天闲荒得紧。一日他来探她,刚巧遇上管事来报帐,她也只不过对他手中的帐多看了一眼,那男人便好奇开口询问,她称这笔支出太过,他听了也不恼,反倒要她筹划纺织作坊。

她吃了一惊,以为他只是说笑。

谁知,翌日一早,她屋外便已有工匠仆佣候着,说是爷要他们任她这年方才十三的小姑娘差遣,建置作坊。

那时,才知他是认真的。

刺鼻的气味,徘徊不去,她怔忡的瞧着窗外街景,将香囊凑至鼻端嗅闻,清雅的香气,缓缓取代了那刺鼻的味道。

当年,因为太闲,所以才接下作坊的筹划,另一方面,却也是想证明,她并非废人一个,齐商之后,绝不会比楚商差。

可出了铁家的深宅大院,接触了外界,插手了他的事业,才知晓,铁子正,不是普通的楚商。

他的才智与气魄,是她远远不及的。

那一年,她成功的筹办了纺织作坊,但也因此清楚认知到,他的格局与层次,和一般商人根本不同,无法比拟。「群聊社区」bbs.qunliao.

她的成功,让他逐渐将铁家内务交与她处理。

这些年,她尽心尽力的在铁家帮忙,跟在他身边,学他处事之法,习他如何经商。

她是长女,是刀家巫儿,总有一天,爹娘会来带她回家。

届时,她习得的,都终将对刀家有所助益。

届时,她也能如他一般,振兴家业。

车马轻轻椅着,她闭上双眼,小手捏紧了那布制的香囊。

原本,这些年,她一直是这般想的,直到三年前,她始终怀抱着如此希望……

三年前——

“爷,荼蘼姑娘在作坊昏倒了。”

原在厅里议事的男人一愣,站了起来。

“人呢?”

“已送回房里。”

闻言,他交代几位管事,“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去忙吧,若有事再行回报便成。”

“是。”管事们一同应答。

他未等众人离去,立刻朝后屋走去,边问来通报的管事:“派人请大夫了吗?”

“请了。”管事垂手跟在他身后。

铁子正大步穿过七拐八弯的回廊,来到荼蘼所居小院。

她的房门半敞,丫鬟才刚端了水出来,见到主子亲自过来探看,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洒了。

“荼蘼呢?”他手一伸,帮她稳住了水盆。

小丫鬟死命端着水盆,紧张的结巴道:“在……里头,大……大夫正在替姑娘把脉……”

他一待她握稳水盆,便松手往门里走去。

这屋不大,房室皆小,是给孩子住的,他曾要替她换大些的屋舍,但她却坚持要住在这儿,说已经惯了,不愿换。

就连要配给她的随身丫鬟,她也全数婉拒,只让人每日来打扫。

她说她非千金,亦非娇客,不让人随身伺候,就算他硬是派人过来,她也不让丫鬟多做杂事。

起初,知她性子拗,怕她认为丫鬟是他派来监视她的,而觉得不自在,他也就投有勉强。

他一直以为她终会适应这里,放松心防,但无论他如何做,她却始终不曾松懈过。

他交代她的事,她从没误过,一次也不曾。

但她不和人交心,不同任何人闲聊,她来到这里已七年,却无半个知己,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她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边做事,伺侯他、协助他,数年如一日。

他穿过小厅,走入她房里。

大夫坐在床榻边,正替她把着脉。

那个顽固的女人,躺在床上,鹅蛋的小脸,苍白如雪。

见到他,大夫一愣,收回了把脉的手,和他微微领首。

“铁爷。”

“公孙大夫。”他行至床榻边,低问:“她还好吗?”

公孙大夫起身,微笑安抚道:“还好,荼蘼姑娘只是心火稍旺,气血两虚,大约是这几日没睡好,加上作坊染料的味道太呛人,她才会一时气窒,我开些方子,您让她多歇息两日,服用数帖,自会痊愈。”

“作坊染料太呛?”有吗?他不觉得啊。

始终在一旁候着,从染房跟回来帮忙的织娘闻言,上前解释:“荼蘼姑娘嗅觉颇为灵敏,一向不喜染房味道,过去也曾因此感到身体不适。”

铁子正一怔,脸一沉,低叱:“怎没人和我提过?”

没见过主子发脾气,织娘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结巴了起来:“我……奴……奴婢……我……”

织娘吓得语不成句,倒是床榻上原本昏厥的人,转醒过来,开了口。

“回爷的话,是荼蘼不教人说,这只是荼蘼个人问题,忍一忍便过去了,不需大肆宣扬。”

闻言,铁子正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额角抽紧。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让他更恼。

他转身,只见那女人,已经伸手撑起自己。

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她的外衣已经让人褪去,身上只剩素白单衣,因为她的动作,宽松的单衣微敞,滑下她雪白的肩头,裸露出大半的肌肤。

想也没想,他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住身后其他人的视线,开口交代:“子御,送公孙大夫出门,顺便到药行领药。”

“是。”管事低头应声,伸手请大夫出门:“公孙大夫,这边请。”

不待两人离开,他已看向那结巴的织娘:“你可以回作坊去了。”

“是……”织娘松了口气,立刻转身,跟着大夫和管事出门,只差没拔腿狂奔,完全忘了不该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眨眼间,他已将屋里所有人都支开,可眼前的女人,却半点也不惊慌。

她只是将松脱的单衣拉回肩头,静静坐在床榻上,似是丁点也不在乎若非还有更贴身的亵衣遮掩,她早已让他给看光。

“你不喜染房味道,为何不和我提?”他直视着她,着恼质问。

她垂着眼,好半晌,才淡淡道:“那是小事,只是荼蘼个人问题,并不重要。”

铁子正瞪着她,薄唇一抿,冷然开口。

“以后作坊由子御负责,你不许再去。”

荼蘼一愣,猛地抬首:“作坊里,并非人人都喜那味道,为何单只荼蘼不许?”

“他们是工匠,你不是。”

“子御也非工匠。”

“他是管事。”铁子正冷着脸,负手直言:“你和他身分不同。”

她微微一僵,雪白的小脸,几乎在瞬间,变得更白。

“奴脾……”她垂下了倔强的脸,恍若遭遇冰雪强风而调零委靡的花。“知道自己和子御不同。”

他眼角一抽,几乎被她激出了脾性。

他年少失怙,家业几乎完全被人瓜分,是他忍气吞声,走遍大江南北,才打出如今的天下,过去曾有的年少轻狂、棱角脾气,早已在经商这些年,磨掉修光。

不知为何,偏这女子,近年来,越来越容易惹他生火。

深吸口气,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脸。

“你不是奴。”铁子正凝视着她,再一次的,声明:“你明知,铁府里,没有奴隶。”

的确,铁家没有奴,尽管他家大业大,尽管各家贵族商贾皆有蓄奴之习,但他却反其道而行。

铁子正,不蓄奴。

他买奴回府,却给予奴隶自由,非但给薪晌,还照顾身家,换其一辈子效忠。

买人,必先买心。

那是他说过的话,行过的事。

这……是在买她的心吗?

荼蘼看着他,苦涩讥讽反问。

“我非客,亦非主,若非奴,该是什么?”

他无言,凝望着她。

末了,一语未发,转身离去。

作坊,是她的成就。

管理内务,和管理商务,是两回事。

她需要那个工作,需要到纺织作坊去,才能学习到更多关于经商的实务。

荼蘼知道,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她应该要学习身段放软,但那一瞬间,却忍不住,将深藏心底七年的苦,脱口问出。

七年来,家里的人,始终未曾来探望过。头几年,爹娘还曾捎来讯息,但这些日子,却连点只字片语、口头问候都没了。

那不是他的错,但她忍不住。

当他拿身分来压她时,她就是忍不住。

如果她非主、非奴,亦非客,那她究竟是什么?如果她不学习经商,不能再去作坊,她刀茶荼蘼在这里,可还有栖身之处?

惶惑不安,充塞心中。

荼蘼坐在床上,看着夕阳西下,只觉得身似浮萍,在茫茫大海中飘移。

她必须去道歉,她晓得。

即便得求他,她都得回到作坊工作。

所以,她穿上衣裙,去了议事厅。

在她悔恨挣扎的时候,屋外天色已暗,丫鬟已将廊上灯火点亮,她来到议事厅外,却又心生踌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开门,却听门内,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你确定,刀家家主,真是如此说?”

“是。”货行的管事子虚,平铺直述的道:“他道,女婿经商失败,是以所赚之盈余,尽皆借其周转,今年一样,无力偿还其债,如若铁爷还望旧情,但请宽宏,再展延一年。”

门外荼蘼一僵,全身发冷。

铁子正沉默半晌,问:“子虚,你看如何?”

“刀家三年前以嫁次女筹聘为由,两年前再说仓库失火,去年又道遭战事牵连。年年都要求展延,请借新款,子虚不认为,刀家有能力或诚意,偿还其债。”

这话说得很重,荼蘼听得心更寒。

她从未知晓,小妹已在三年前出嫁,从未听说,家里又要求展延债款,更不知道,他们旧债未偿,竟又向铁子正再借新款。

没有人告诉她,更无人想到要征询她的意见。

“他们欠的总额是多少?”铁子正再问。

门内传来家里的借款金额,子虚一条一条的报,一年一年的计算,刀家年年向铁子正借贷,过去数年,只有增,从未减。

他们连丁点都没还过,更别说是要赎她回去了。

突然间,羞耻的窘迫,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全身忽冷忽热。

过去几年,她以为自己替铁家赚了钱,以为自己在这里挣到了些许位置,或许还多少替家里还了些债。

但原来,她赚的根本连欠债的利息也不够。

她从未感觉如此羞愧,从未感觉如此无地自容。

全身上下,冷热交杂,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人在这里,却听见他又开了口。

“这事,别让荼蘼知道。”

“子虚晓得。”子虚顿了一下,问:“那刀家今年请借的新款?”

“给他。”

她愣住了,完完全全呆愣在门外。

他明知刀家还不起,明明晓得刀家前债未清、旧债未还,为何还要借?

铁子正冷声道:“他要借多少都行,但叫他亲自过来,见了荼蘼再给他,让他说是行商经过,特来探望,不许提及其他。”

这附注的条件,让她心头微颤。

他在想什么?

这男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同情?怜悯?抑或另有所图?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想,也不敢再听下去,恍恍惚惚、怔怔忡忡的,她回到自己屋里。

寒夜里,无声飘起了雪。

那一夜,她就那样在黑夜里坐着,没点灯,没生火,寒意透进了心头,凉进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般辛苦,为谁呢?

为谁?

爹吗?娘吗?小妹吗?大哥吗?谁又曾想着她了?

谁?

思绪,千回百转,绕了又绕,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只觉浑身冷热交杂。

恍惚中,以为睡去,却又不曾。

恶夜里,她听见屋外有欢笑声,寻了出去,却一脚踏入思念已久的故乡,以为自己终于回到家中,她匆匆奔至厅堂,隔着门窗,看见大家围炉吃饭,欢聚一堂,爹与娘笑着,大哥小妹笑着,家族亲友都笑着,大鼎里肉汤腾腾,桌上摆满了菜。

她推门欲进,大门却不动如山。

她敲着门、擂着门,喊着爹娘,喊着兄妹,堂内却无一人回首。

再一细看,家里的人,面目却模糊一片,她想不起家人的脸,记不起爹娘的样貌——

她更慌,敲得更急,喊得更响。

“爹——娘——开门啊——开门啊——”

终于,娘来了,开了门。

“你谁啊?”

娘的脸,还是一片模糊,没有清楚的模样,她含泪望着那熟悉的人影,道:“娘,是我,我是荼蘼啊。”

“荼蘼?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

她瞪大了泪眼,心痛如绞。

“是我啊,你再想想,我是荼蘼,是你的女儿荼蘼啊!”

没有脸的女人,无情的挥手驱赶着她,不耐烦的道:“没有就没有,我女儿只有一个,正在里头吃饭呢。去去去,你到别的地方去——

不!

她是刀家长女,是巫儿,家里的人必得领她回乡,祭祀祖宗、以养父母,他们不会忘了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泉涌不停,心似火烧一般。

她退一步,跌入黑暗的万丈深渊。

蓦然间,一双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耳畔低响。

别怕。

她感觉到,他捂住了她泪湿的眼,长长的衣袖,盈着淡淡的香。

睡吧。

他悄声说。

别怕。

他怀抱着她,温柔的捂着她的眼,沙哑的说。

别想了。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糙的茧,和那熨烫的热度。

男人贴在她耳边,命令。

什么都别再想。

她怎能不想?怎能不想?

但他一再一再的重复着同样安抚的字句,驱走了惶惑与不安,止住了无止境的泪水。

熟悉冷静的声音,赶跑了纠缠的思绪,包围住了火烧的心。

别去想。

他说。

黑暗中,在他掌心下,她闭上了眼,听从了他,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与教人心安的大手,抚慰着她。

几日后,幽幽转醒,只见窗外,大雪满地。

屋里,寒冻的空气,被满室火热的铜炉温暖。

才以为,都是暗夜惊梦,却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就在门外。

“就说我病了,受了风寒,将那些宴席邀约全推了。”

“爷,上柱国新官上任,今晚宴请了满城商贾,不到的话,怕会得罪……大夫说,荼蘼姑娘高烧以退,应不需再担心,这来去一趟,只须个把时辰……”

但他不理子御的劝说,只淡漠的道:“上柱国若会在意这等小事,也做不到上柱国这个位置。你代我送份大礼去便成了,改日我再登门谢罪。”

“知道了。”

她听见门被推开,看见男人走了进来。

铁子正。

明知是他,又不想是他。

这个男人,带她离乡,她握住了他的手,就此再也回不了家。

不会很久。

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的。

她想恨他,想怪他,却做不到。

他的肩头上,还有点点银白雪花,他在门边褪去大氅,行至桌边,将手上的木盒打开,拈了些香,放进香炉里点燃。

一室,盈香。

那香,是这些天,在恶夜里、在寒冻悲伤的惊梦中,萦绕在他衣袖上,牵魂引魄、安神定心的幽香。

当他抬首望来,她慌慌闭上了眼。

不知怎地,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

荼蘼感觉到他的靠近,察觉他坐上了床榻,心头莫名一紧。

呆然,他躺了下来,将她揽进怀中,那毫不迟疑的动作行为,证实了梦里、夜里,守护抚慰她的人,是他。

她的心跳飞快,不敢动弹,或挣扎。

可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拥抱着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她的发,他粗糙的指腹,轻柔的动作,透着莫名的爱怜。

她喉头一哽,热泪几欲夺眶。

不是他的错,从来就不是,这男人一直待她很好,很好很好。

她知道,其实一直清楚知晓。

热泪,从眼角渗出。

他轻轻以指腹揩去。

“别哭。”

低哑的字句,悄悄在耳畔轻响,暖着她的心,卸去多年心防。

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荼蘼怀疑他已经知晓她醒了,但她没有睁眼,他也没有说破。

他不该在这,不该在她房里,守着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这于礼不合。

但……她还睡着……

没有醒……

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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