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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秋笛睁开了眼睛,但是她并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离她不远处正合眼休息的齐东阳。
阳光并不晒人,透过初生的枝叶洒落一片斑驳的光影,落在了他的脸上,便有一种明暗的实感来,越发显得他的皮肤好来。
她有些想笑,这样好的皮肤长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倒还真是浪费,但是看看他,长长睫毛,睡时也仿佛含笑的唇,便又觉得不是那么浪费。
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她脑海中不期然又想起诗经中那句话来。
她还是喜欢他工作时的样子,认真严肃,唇紧紧抿着,眼神坚毅,仿佛什么事也难不倒他一样,平常的时候又开得起玩笑,这男人——她想起以前的同事给的评价——倒还挺宜室宜家的。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轻轻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俯下身静静地看了他好大一会儿,片刻后缓缓伸指,似乎是想抚上他的脸——
太逾矩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才缓缓朝前移去,在他的睫上微微一碰,随即又缩了回去,如蝴蝶的亲吻,轻悄无声。
齐东阳他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吧,这一刻,她这般放任自己,来接近他……
这般靠近他。
他却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她只觉得心里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连忙站起身来,远远地走开,却没有回去,只站在林外候着他醒来。
有村子里的人经过和她打招呼:“小阮,回来了?”
“是啊。”她含笑应对,给他们让路,回首处,就见远处水库影影绰绰,因为她所处的地方偏高的原因,所以能看到水面上有粼粼涟漪,一圈一圈被风吹开了去,光线暝灭,倒映在水里的景色便也跟着或清晰或朦胧起来。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她看着西天的红霞出了会儿神,才进了桃林把齐东阳喊醒。
“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她催他走人。
“好。”他有一瞬间的呆愣,一副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她家的桃林里,他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居然睡着了。”
她只看着他笑了一下,“没关系,酒醒了吧,可以开车吗?”
“可以。”他点点头,跟着她一起从桃林里走了出去。
“路上小心点。”她看他一眼,有点担心。
“放心,”他笑着开口,不怀好意地瞄她一眼,“倒是你,好好休息才对,休息好了后赶紧回公司上班。”
“切!”她唾弃他,“吸血鬼,就知道压榨员工。”
齐东阳脸微微一侧,笑了起来。
送走了齐东阳,她才慢慢走回家,已经是下午五点之后了,好在渐渐进夏,白天的时间开始变长,虽然已经是这时间了,却还算白天。
进了门,却见哥哥们东一个西一个的,看报纸的看报纸,下象棋的下象棋,都没有回自己房间。
“我先回房间了。”她跟他们点了下头,就准备回自己房间。
“小妹,你等下。”大哥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有事吗?”她靠门站着,背着光,越发衬得眸如点漆般黑。
“你有事没有和我们说。”二哥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男人的?”大哥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脚下微微动了一下,她最终却还是没有过去,依旧站在那里,“早就遇到了,有一两年了。”
“都那么长时间,你怎么……”三哥的脾气总是那么急躁,但是看她神情怯怯,下面半句话不由自主地就咽了回去。
“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他对你的态度是这样的?他认出你是谁了吗?”大哥看着她缓缓开口。
“没有,”她咬了下唇,“他没有认出我。”
“那你怎么不和他说你是谁呢?”四哥看着他们说了半天,这才插了句话。
“不敢,”红唇上留下一道深痕,印迹宛然,“也没有机会。”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大哥看着她开口,“你知道,如果你想恢复以前的样子的话,我应该可以帮你想一下办法,虽然成功率可能不是很高……”
“不要,”她急急开口,“我就现在这样子就可以了。”
阮家四兄弟一起看着她,眼眸中有深深的怜惜和不解,片刻后大哥阮震东终于开了口:“慕容静水……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面色惨白,表情奇怪而诡异地形成一个苦涩的微笑。
终于到了要揭谜的时刻了吗?
是啊,她在怕什么?
明明她……才是慕容静水不是吗?
而那个男人,是她从十三岁就遇到的人不是吗?
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他,十六岁的时候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二十一岁她在KTV里再次遇到了他,拉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可是她却没办法告诉他,她就是慕容静水。
被车祸毁容后的她拥有了一张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脸,即便她想告诉他,他又会不会相信呢?
而且他也没有认出她……
不仅仅如此,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为什么他现在可以对当年的她绝口不提?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他对她的留恋?
至于现在的这个慕容静水……
她相信,所有的关键都在爷爷的身上。
那个固执的,甚至一度被她认为残忍的老人。
那一年,那一天,她训练完毕回到家,迎接她的却是爷爷严厉的斥责。
“爷爷!”她害怕得要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可以说是爷爷把她一手带大的,爷爷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
慕容家有家训,要求子孙们有运动天赋有能力的一定要学体育好参加奥运会,她不知道这个祖训是怎么来的,但是爷爷要求她接受训练,她便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虽然她不喜欢滑冰,但是她依然练习得很认真,久而久之,她已经接受了这项运动,甚至早已催眠自己,让自己以为它是她自己选择的,所以她必须为了它而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不快乐,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认识了齐东阳,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爱笑爱闹爱玩的少年,不同于现在的这个严肃的、认真的……让她已经开始看不太懂的齐东阳了。
直到认识了他,她才学会了开朗地笑,甚至开始真正喜欢上了滑冰。
她想起他和她一起去玩的时候,他在冰场里摔得哇哇叫的样子,一直到现在都还能深刻地回忆起来。
“你认识那个叫齐东阳的小子对不对?”爷爷严肃地绷着脸看着她。
她从来没见过爷爷这么生气的样子。
“我认识,可是……”她想解释给爷爷听,想告诉他齐东阳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是面对爷爷严厉的表情时,她不自觉地退缩了。
“你让我说你才好呢?小小年纪,居然去认识不认识的男生!”爷爷声色俱厉,“还要人家父母跑到我们家说我没管教好你!”
她只觉得头“嗡”的一下,整个人就懵了。
齐东阳的父母?
虽然不知道齐东阳的父母说了什么话,但是爷爷这样骄傲的人,被他们这样一闹,想必一定是气坏了吧。
她迟疑地看向爷爷,只见他坐在那里,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正看着她。
“爷爷……”她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平抚爷爷的怒气。
“你……”爷爷站起来又坐下,最后索性在屋子里走圈圈,一遍又一遍,“你到底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她只觉得委屈,眼泪就开始大颗大颗地掉。
“你看看你,说你一下你就只知道哭,要你训练的时候也不专心,我问过教练,他说你根本就没有尽全力,静水,你要知道,你练习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咱们慕容家,你看看你堂哥秋渊,他做训练的时候多认真,而你呢,静水?”爷爷看着她的脸,冷冷地开口,“你自己不觉得抱歉吗?”
她羞愧无比,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知道掉眼泪。
但是心里却有着小小的抗拒,只因为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齐东阳。
她从来没有听过爷爷这么严厉的话,但是因为齐东阳的缘故,她默默接受了下来。
“我要你训练,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你……”爷爷看着她开口,“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低低开口。
不,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遵守这劳什子的见鬼家训,也不明白为什么和齐东阳来往就一定会耽误她的训练程度,她不想为家训负责,也不想因为家训,就要舍弃掉齐东阳,和他做出见了面却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或许是她不求上进,她不明白,为了一个冠军梦,或者说是体育梦,为什么要让一个家族这样世代追逐去完成它,这不是很可笑吗?
她的父亲慕容迟,是慕容家里唯一一个和体育无关的人,但是她母亲,却是有名的体育记者,他们飞机失事那天,父亲是去接到韩国采访的母亲回来,但是没想到会出这样意外,而那个时候,她才两岁。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去接母亲,她一直到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母亲工作的关系,父亲不希望她到处跑来跑去,结果两个人就闹了些矛盾,那次父亲去韩国,是想赔不是的,但是造化弄人,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所以,她不喜欢训练,不喜欢体育,不喜欢那见鬼的家训,同样,也不喜欢爷爷对她的安排。
她不像堂哥慕容秋渊那么有天分,也不像堂妹慕容清夷在她父母的允许下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只有乖乖地接受爷爷的安排,按照他给她规划的前景一步步往前走。
再见到齐东阳的时候,就有点偷偷摸摸的味道,她开始下意识地东张西望,仿佛草木皆兵。
“对不起。”他很懊恼地向她道歉,“我没想到我父母会去找你爷爷。”
“没事的,”她安慰他,“爷爷那么疼我,不会怎么着我的。”
“是吗?”他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帮她提了书包慢慢朝她家的方向走。
“我也没想到,你爸爸妈妈那么厉害。”虽然看得出齐东阳出身很好的样子,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父母那么有名,甚至可以在本市的市政新闻里见到他们的踪影。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开口。
她没有笑,表情有点严肃地看着他,“他们不喜欢我。”
“你还小呢,”他揪了下她的辫子,笑着开了口,“人家说女大十八变,等你长大了,说不定他们一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她忍不住睨他,说得好像他比她大好多似的。
“丑小鸭总是丑小鸭,童话只是童话。”过了片刻,她才低着头幽幽地回答。
“谁说的,没有现实存在的话,怎么会有童话的产生呢?”他笑微微地看着她,“要相信童话是存在的才比较快乐。”
她和他大眼瞪小眼,结果他做了个鬼脸后开始唱起电影《东成西就》里的歌:“我是一只丑小鸭,咿呀咿呀哟——”
她被他逗出了满腔笑意,他却还在她身边扮大猩猩一样跳来跳去,她忍不住推他,“走开,离我远一点,你不要跟人家说你认识我哦。”
他就配合默契地做出伤心的样子,她满身心的喜悦细胞都被他带动了起来,半掩着唇笑得开心。
“静水!”就在那个时刻,爷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慌张地抬起头,就看到爷爷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伤心失望的眼神正朝她看过来。
她畏畏缩缩地就要朝他走过去,紧张得连书包都忘了问齐东阳要回来。
“静水,你的书包。”齐东阳走了过去把书包拿给她,然后对她爷爷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爷爷你好,我是齐东阳。”
爷爷却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根本就没有理他,拉着她就走。
“爷爷……”她忍不棕头看齐东阳略略失望的眼神,看到她看过来,他却又弯了下唇角对她微笑。
爷爷停下脚步,一只手还抓在她的手臂上,郑重而又认真地对她严厉开口:“静水,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那一刻,她的心沉了又沉,一直沉到永不见底的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