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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梦——
低密的草丛,躺着全身浴血的少年。
紧闭的双眼,沉重的呼吸,身下的泥土全被鲜血染成赤色,昭告着少年命将归西。就连天空飞翔的秃鹰,也被刺鼻的血腥吸引而来,盘旋叫嚣等待着分食鲜美。
该死的秃鸟!少年低咒,抬了抬手臂,方察经脉尽断。死就死吧,也不是这一次。少年闭上眼,耳边尽是秃鹰尖锐的长啸,心思有些缥缈。突地,空中恶鹰的长啸突然散去,似被惊吓而逃。
随后,少年听到一声轻柔缓慢的询问:“你……死了吗?”
该死的!死人会回答自己死了吗?笨蛋!蓦然睁眼,少年只看到一个黑影俯在身上,轻柔的发丝飘到脸上,麻痒之间带着浓浓的泥土之气。
“你是谁?”他掀了掀眼皮又重新闭上。失血过多,三岁孩子也能杀了此时的他。
“你没死!”来人见他睁开眼又闭上,自言自语道,“没死应该可以救活。”
白痴,没死就是活着,有必要救吗?少年在心里骂着。
沉静片刻,就在少年意识恍惚之间,竟感到一双手在脱他的衣服,耳边有个声音嘀咕着“好臭”。
哪来不怕死的家伙敢说他臭?眉心抽动,少年忍着恍惚再度睁眼。看清了,在他身上摸上摸下脱衣服的,是个身着绿衣的美艳女子,美得……不像人,似妖。
“你干什么?”忍着痛,少年狠狠瞪向看似无害的女子。
“脱衣服。”女子长发垂面,脱掉……不,是用力撕开粘着血的衣物,垂下的眼帘掩去喜怒。
“脱光了方便那些尖嘴鹰吃吗?”只剩一条布裤的少年毫无羞怯,为自己有心说话感到诧异,“喂,你要脱就全脱光,干吗留条裤子?”见女子起身走开,少年皱眉自嘲。
半晌,女子提着一桶清泉返来,未等少年回神,就见她高举木桶,将冰凉彻骨的泉水用力泼向少年。
“该死的!”冰凉的泉水刺痛全身伤口,少年闷哼,恢复了些许神志,“想把我洗净了喂秃鹫?”全身刺痛,少年却有心思开起自己的玩笑。
终于,女子抬眼对上少年,令他一怔。
绿眸?
“你是妖?”少年低语,“想吃了我吗?”
女子再次抬眼对上少年,摇头,“我不吃人。”言毕,退后半步,红唇动了动,双臂轻轻抬起。
少年正好奇女子的举动,竟见到自己悬浮了起来,黑眸微瞪忘了全身伤痛,“妖精,你想干什么?”
“脱裤子。”女子将他悬浮于腰际,细柔无骨的小手开始解开少年身上仅剩的血裤,“你躺在地上,不太好脱。”
“你……要救我?”至此,少年终于问出心中怀疑。
“嗯。”女子点头,绿眸一闪一闪。
“你不怕救了我,我杀你全家?”少年翻个白眼,任女子脱下满是泉水的湿裤,再任她用不知从何处拿来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冰凉的手沾着药膏抚过伤口,减去了些许疼痛。
“不怕。”她没有全家,也不怕他。女子涂完药膏,用薄纱缚住少年,随后抬起手臂,让他慢慢回落无血的地面。
药膏的冰凉让少年眯眼,片刻后,看向盯着他的女子,“喂,你是什么妖?”
女子瞟瞟他,无意搭理,只是慢慢蹲下身,轻抚带血的青草低叹。
“看你的模样,是花妖还是狐妖?”少年猜着。
女子摇头。
“妖精,你多大了?”
“六百。”女子缓缓开口。
“六百?岂不是个老妖精?”少年浓眉一皱,不太高兴被一个百岁老妖脱光衣服,“老妖精,你叫什么?语气全然是不可一世的命令。
“我不老。”绿眸一闪一闪,女子嘟嘴,微显稚气。
“六百岁还不老?”少年轻嗤。
“六百岁是妖龄,如果以人龄来算,我才十八岁。”坐在少年身侧,绿眸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娇憨可爱,“呐,妖龄过百折三为人龄,逢百化三,三三归九,二九一十八。”
“哼!”再怎么化也是个老妖精,少年鼻息轻哼,全身伤痛慢慢散去,微感疲惫。闭上眼,半梦半醒间,他梦见女子轻柔娇美的远去背影,乌黑的长发拂过鼻尖,摇出优美的波纹,扬起浓浓的泥土之气。
入夜,晶莹的露水凝于草尖,映着弯月,闪闪发亮。
“阿——嚏!”少年惊醒,感到彻骨的寒意。晃动脑袋,发觉自己除了一件轻薄透明的绿纱,再无长物。
该死的,老妖精是不是存心想风干他,然后盐腌啊?要盖也盖件厚点的棉被吧,一件透明的轻纱有什么用,初秋的夜晚想冻死他啊!老妖精,他迟早会让她后悔今日救了他。他杀不了妖,总会找个和尚收妖吧!低咒着,少年慢慢蜷成一团,双臂按紧轻纱,意识在咒骂中变得朦胧。
第二天,女子带来野果为少年充饥。第三天,少年能够坐起自行喂食。第四天,当女子抱着野果出现时,少年已睁着幽深的黑眸,若有所思地等她。
“老妖精,你到底是什么妖?”
“我不老!不准叫我老妖精!”将野果递他,女子嘟嘴。
“小爷高兴!”少年傲然抬头,不可一世。
“你……”贴着少年坐下,女子伸出晶莹剔透的细指,重重戳向少年的唇角,罢明欺负他手脚不便,“我不老!”
少年吃痛,凶意染眼,“老妖精,你敢戳我?”
“呵呵!”轻笑出声,女子再戳,重重地,存心看他吃痛却又无法反抗的挫败。
突地,少年狠狠咬住女子乱戳的指尖,待她吃痛后方松开牙齿道:“妖精,你一直是这个模样?”
“嗯。”瞧着手指,并不很痛,她点头。虽说四百年前比现在小,可这些年却没见长,再过十年也应该不会变到哪儿去。
“那……十年后也是这个模样?”
“应该吧!”女子不太肯定。
“你住哪儿?”少年总见她突然出现。
“对面山崖边上。”女子指指远方。
“就你一个……妖?”
“不,还有松爷爷。”女子提起松爷爷,满脸敬佩。
“你叫什么?”见她眉色飞扬,少年冷冷一笑,记下她口中的松爷爷,想必也是只妖怪。
“浅叶。”绿眸一闪一闪,女子淡笑。
浅叶?少年幽黑的眼闪了闪,不再多言。
第五天,少年已行动自如,自行穿上她在溪水中洗尽的衣物,伤口愈合速度令人吃惊。其间,浅叶照旧为少年送来野果。
第六天,清晨,星子仍在天际微闪,少年却一跃而起,伸臂展腿确定行动自如后,即刻赤足飞渡,直奔当日女子所指的山崖。
晨曦的山崖罩着朦胧白雾,深不见底。顺着山崖,少年见到数丈下长着一棵苍翠的古松,古松下,隐约可见凹陷深幽的岩洞,与古松形成隐秘之姿。若非他眼力好,只怕难以发觉。
岩洞外古松下,生着一株半人高的兰草,叶尖正悬着一棵晶莹的露水,憨态可掬。少年静伏在崖边,如生长于崖上的顽石,与崖融为一体。
日上三竿,晌午时分。
突然,兰草无风自动,中心卷起的叶片完全舒展,一阵轻殷,叶心处慢慢显出纤细的身影,渐变渐浓,慢慢地,俏皮的黑发女子出现在少年眼中。
女子抬头,正巧对上少年惊诧的眸子。
“啊?”女子惊呼,一时怔住。
她从未当外人之面显现原形,今日……这个少年是故意的?因为,他曾无数次问她是什么妖。而少年眼此时的眼神,凶恶可怕……
“我饿了。”定定看着女子呆滞的表情,少年竟觉心情大好。收回崖边的脑袋,他轻轻跃起。
呆怔过后,浅叶摇头不解,无奈少年并不理她,只叫着肚子饿。摇头一叹,她找来野果为少年果腹。而后,少年闭目练功,倒令她觉得好不自在。夜里回到崖边,她竟时不时抬头,就怕少年那不可一世的张狂面容突然出现。
第七天,少年……消失了。
在少年躺过的地方静坐,直到乌金落山,浅叶慢慢踱回崖边,坐在崖上踢了踢脚,才冲空无一人的涧底道:“爷爷,这个人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哈哈!小野草,人类都是这样。”无人的山谷传出诡异而苍老的回答。
是吗?绕起发辫,她不太理解。人类似乎很自大,很骄傲,很目中无妖!
缓缓睁开绿眸,对上熟悉的鹰隼厉眼,浅叶有须臾的错愕。当年的少年已蜕变为成熟高大的男子,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了无睡意的黑眸似笑非笑。
螓首动了动,缩进他怀中,小手抚上裸露胸上结着硬痂的暗色。天已经大亮,她却只想窝在他怀中。
离开龙兴镇后,官府并没有多么严格地查探,施大送过一程后也走了。他说陪她游山玩水,也真的带着她拔山涉水。这些日子,一下爬到山上看日出,一下又找个画舫游湖听戏。
右胸中的伤口已完全收拢,只剩一条一寸来宽的细疤,假以时日想必也会慢慢淡去。
他似乎忘了自己受过伤,除了第一天吃完一碗药,就再也不肯喝了,倒是缠着她喂粥,边吃边咬她,似乎玩得很开心。他也从未责问她当时为何不躲。
这些天也有其他人找来,口里全嚷着要杀他。他已经没什么耐性应付了,脸色臭臭的不像在谷里时温柔。
明眸盯着指腹下的硬痂,感到他的手插入发丝,她缩得更近,“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一剑?”这个问题悬在心中是个结,他不肯解,她自己来。
“要救你呀。”语中全是宠溺,他拉高软衾盖上微露的香肩。
“为什么要救我?”在伤口打着圈,她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传来。
“你是我的女人呀。”他答得天经地义。
他的女人?浅叶皱起眉,指尖在胸上划上一条红痕。
人类总喜欢用“我的”来宣告自己对东西的占有,我的屋子我的银子,连对女人也是一口一个“我的”。很不知所谓的坏习惯呢,他也有。
什么叫他的女人?以他所说,若是他有了其他女人,那些女人被人用剑刺时,他也会不知死活地跑去挡上?这个想法令她不快。
感到指尖划过,叶晨沙胸膛微震。对女子身体他向来少有迷恋,自二十岁初尝她的滋味,他竟发现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他不纵欲,却钟情在她迷离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存在。但,若是太过热情,她就会羞红脸缩进兰草不理他。
他的浅浅,其实很单纯。
“你在怪我昨夜太热情?”叶晨沙低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没有。”浅叶飞快答道,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僵了僵,不寻常的热度惹来他的轻笑。
“不许笑。”学着他的凶样,她嘟唇,“叶晨沙,如果以后你喜欢其他女人,那些女人也被人刺到,你同样会用身子去挡剑?”
“哪些女人?”听她语中难得的……就算酸意吧,大掌与她的手交缠,不解何时他的女人可以用“些”来指代了。
“我、我只是说如果。”被他紧紧锁在怀中,她有些气弱。
“没有如果。”模糊的低喃自她颈边传出,奇迹般打消她升起的莫名难受,也让她感到麻痒轻痛。他咬她。
“我们、我们得起来了。”明晃晃的阳光打在窗棂上,刺得她眼睛发疼。
“起来?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仍是模糊。
“晌午了,已经晌午了。”使劲抬起他的头,娇红的脸上全是羞怯。
被她的手抵着,叶晨沙看了眼窗子,顺她的意,“好,起来。”
“你……你闭上眼睛。”妖也是要穿衣服的,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看来不怀好意,似乎不想错过她着衣的风光。
“呵!”轻笑出声,曲肘支在颌下,他仍是顺从。
趁着他闭目,浅叶慌忙找过合欢襟,再套上中衣中裤外衫纱裙。跳下床找到鞋子,再回头,他仍是闭着眼,脸上挂着淡笑,似乎正听着什么。
他很漂亮——浅叶一直这样觉得。
散乱的发丝非但没有让他失色,反倒增添了难以言喻的和谐;他的眉又细又长,眉角折如燕翅,单手支额地闭着眼,一派闲静,那神情犹如休息的卧佛正倾听飞天弹奏笳乐,怡然雅逸。
他……真的很宠她,总是顺着她。他——应该很喜欢她吧?喜欢她什么呢?她的妖力,或她的妖容?
以她的妖龄,一身妖力根本上不得台面,就如人之十四五岁之力,他已经够厉害了,如何看得上眼?而妖容……美丽女子如鲫鱼过江,何其之多,就算他居于谷底,照样有绝色女子红袖送香,何必执着于她?抑或,因为救他一命,他囿她宠她,只在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不对,报恩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叶晨沙身上。就算他要报恩,也是直接杀了救他的人聊表谢意。浅叶异常笃定地点头,眼光不移面带微笑的斜卧男子。
若要报恩,他应该改恶向善、种树造桥、积福传世。但、是——他把她当宠物养着。
人类女子若生在富贵人家,通常要弹琴学画;贫苦人家则要绣花织布,但她们都要嫁人生子,为夫家传宗接代。可她不是,除了兴致所来修炼一下,通常是窝在苑里看书,和草精鸟妖磕磕牙,再不就是他找些稀奇玩意逗她,剩下的时间就是吃吃睡睡,与猪儿没什么两样的。如此下去,她迟早会成为“变妖”——半路变种的妖。
恩将仇报的家伙!浅叶重重点头,肯定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