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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曹绿袖这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
而且这下子他又会怎么想她啊?
他一定更加确定了她是个满脑子乱七八糟、色欲薰心的大笨蛋、女色魔、下流胚子——
“呜呜呜,不管啦,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隔日一早,她脸也没顾着洗,饭也没心情吃,趁着天刚蒙蒙亮就“逃”出了沈府。
她自言自语碎碎念着,简直懊恼欲死……就这样回到挽翠楼。
“一夜未归,去哪儿了?”一个阴沉的嗓音危危险险地响起。
曹绿袖头皮一炸,脚步顿停,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娘。”
“真难得呀,还记得我是你娘?还记得这是你家?”曹媚娘手里的长烟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红木桌面,声响阵阵不祥。
她吞了口口水,小脸堆欢。“娘,您今儿起得这么早?用过早饭了没?要不要吃东大门的咸酥面卷配热豆汁?女儿立刻去帮您买——”
“回来。”
她生生停住脚跟,回头尴尬一笑,“娘……”
“老娘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啊?”曹媚娘怒喝一声,“给我跪下!”
曹绿袖扑通一声马上跪了下来,双手熟练地捏住耳垂,“娘,妞儿下次不敢了,真的!”
“不敢?我瞧你可是敢得很哪,以前趁着楼里忙,老娘没工夫盯你也就罢了,没想到现下生意一清减,你倒给我来个彻夜不归——”曹媚娘火冒三丈,恨恨一敲手上烟管。“说!你给我野到哪里去了?”
“娘,女儿没去干什么坏事,您别这么气急败坏的,当心伤身子啊!”她赶紧陪笑,嘴巴甜丝丝地哄起人来。“妞儿可是会心疼的。”
“疼你个乌龟啃大麦,少给老娘来这套!”曹媚娘重重哼了一声,“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还不速速招来!”
事到如今没奈何,也只能让娘知道她的大计画了。
曹绿袖开始从头一一述说,只是讲到真正精采香辣刺激处,却是一语带过,不敢照实禀告。
“娘,我这不都是为了挽救我们家的生意吗?”说完后,她还不忘语重心长地为自己下了一个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冠冕堂皇的结论。
曹媚娘又惊异又愕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是娘你放心,我总觉得我的计画就快要成功了,沈大人他开始对我心动了,要不然也不会——”她小脸兴奋热切极了。
“不行!”曹媚娘陡然爆出一声怒吼。
她一惊,不由得瑟缩了下,呐呐地道:“娘?”
“谁准你去招惹大官的?!”曹媚娘站了起来,脸孔气得涨得通红。“还说得这么得意洋洋,兴高采烈——老娘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蠢丫头?官是我们招惹得罪得起的吗?”
“娘……”她从未见母亲这般声色俱厉过,小脸吓得苍白。
“礼部尚书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还是我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只要一句话,要叫咱们关门大吉都是等闲之事!”曹媚娘快气疯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咱们抱他大腿巴结都来不及了,你居然还发傻想去色诱他、拆穿他伪君子的真面目?”
“娘,谁教他故意存心和我们挽翠楼过不去?是他不给我们活路走,难道我还对他客气吗?”曹绿袖也恼了,不懂为什么娘非但没夸奖自己,反而为了个外人痛骂自己的亲女儿?
“你以为靠你那三两招就可以把沈大人迷得神魂颠倒,任凭你搓圆捏扁?”曹媚娘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嗤道:“你当自己是如柳吗?”
曹绿袖一呆,蓦然涌起了阵阵闷痛气愤不平!
“对,我不是如柳姊姊,可是我有绝对的自信能够帮娘打理起这偌大的挽翠楼,而且我一定能成为京城新一代颠倒众生的花魁娘子!”她冲口而出,不甘心地气红了眼圈。“我是你的女儿,可你从来就不信我有能力帮你,也从不把我的志愿当一回事,你的眼里就只有如柳姊姊而已!”
“你就这么想当妓女吗?”曹媚娘怒极反笑,“放着清清白白的日子不过,竟然自甘堕落想从妓,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看着娘亲又气又怒又伤心的模样,曹绿袖心下一痛,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些。
“娘,妞儿不是天生贱骨头,非得当妓女不可。只是……挽翠楼是我们的家啊,是挽翠楼让我们吃饱穿暖,免于沦落街头餐风宿露,也是挽翠楼让所有花娘姊姊们有个栖身之处,不必流离失所,飘泊无依。”
曹媚娘望着女儿,心头滋味复杂万千,一时无言。
“说到底,咱们楼里的姑娘又有哪个不是天生苦命人?”曹绿袖望着躲在柱子和屏风后头那些想劝架却又不敢的姑娘,随手一指,道:“像翠花姊,死了爹,跑了娘,家里光嗷嗷待哺的弟妹就有三五个,她当初自愿卖身,不也为了养家活口吗?”
小翠花闻言不禁红了眼圈,频频拭泪。
“还有红杏姊姊,她狠心的继父先是将她卖进了那个坏心色鬼王员外家,名义上是当奴婢,结果被王员外给生生凌辱了,末了还被醋桶王夫人给狠狠打将出来,转卖到咱们楼里来。”她看着感怀身世、呜呜低泣的徐杏,不免心酸地道:“虽然现在是做妓,名声不好,还得被那些臭男人这个那个……但是因为有娘您掌着,只要是不三不四、折辱姑娘的客人就会被大棍子撵出去,起码也有个安心的保障。”
“嬷嬷,妞儿说的没错……”徐杏呜呜咽咽地开口,“在楼里吃得好穿得暖,虽然得卖笑陪睡,可比起以前在王员外家,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安稳幸福得多了。”
“嬷嬷,虽然外头人总说您是个爱钱如命的狠心老鸨,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春街上的勾栏院不下数百家,唯有挽翠楼里的姑娘好吃好坠能挑客人,嬷嬷也不作兴打姑娘出气。”
花春春也吸了吸鼻子,感慨地道:“一样是沦落风尘,我们可比其他花娘幸运太多了。”
“是啊,挽翠楼已经是我们的家了,就算当妓女不比从良风光,可是我们这些残花败柳,如今还能指望什么呢?”
“所以挽翠楼不能关门,要是关门了,教我们这些苦命女子怎么办呢?”
花娘们你一言我一句,又感伤又是带泪地纷纷进言。
“你们……你们……”曹媚娘环顾着众人,不禁也鼻酸了起来。“唉,可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妞儿是在玩火,她这样戏耍、玩弄、欺骗尚书大人的感情,弄得一个不好,可是会大祸上身的啊!”
嬷嬷这么说也有道理,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主意。
“可是我觉得沈大人对我是有特别感觉的。”曹绿袖小脸有点红红,忍不住辩白道:“他几次三番都特别照拂我,待我也很温柔……如果我能够让他真的喜欢上我,到时候或许就不必搞得那么难看呀!”
如果,他能够真心体谅她们的处境,能够为她们着想,看在她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她自然也不是非毁了他的前程、败坏他的官声不可。
一想到他对她微笑,抱着她四处找大夫,甚至是悄悄为她盖上大氅,深怕她着凉的模样……曹绿袖心儿不禁一阵怦然,滋味又是泛甜又是温暖。
唉,她这样处处算计着他,可他却懵然不知,还常常待她好。
倘若他知道她心底打的却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他还会对她这么温柔吗?
她一张小脸突然有些苍白,心下也惶惶不安了起来。
曹媚娘叹了口气,心酸酸地望着女儿,“妞儿,咱们这样的家世,你觉得沈大人有可能甘冒前程受损的危险、蒙受官宦上流界的异样眼光,甚至是众人非议的难堪去喜欢你吗?”
曹绿袖一愣。
“也许你有如柳那样千万风情的魅力,能让沈大人真的喜欢你,可是像他们这种上等人,喜欢一个名妓也不过就像是喜欢一只猫儿狗儿,或者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罢了,哪里会当真为了咱们这种身分的人付出所有、牺牲一切呢?”
她在烟花界打滚了这许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看过?
就连她自己也曾经一时犯蠢,以为遇到了一个真心相爱、能终生厮守的男人,结果一和名利权势锦绣前程相衡量,她们母女还不是立刻被弃之如敝屣?
“所以妞儿,别傻了,快快打消那个蠢念头吧!”曹媚娘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那种大官,那样的感情,统统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曹绿袖小脸黯然了下来,心底没来由一阵揪扯般地作疼。
不,她不认命,也不认输!
“娘,”她霍地抬起头来,脸上涌起两朵娇艳红晕,神情充满了热烈的斗志。“我的人生,我自己作主,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你在瞎扯什么?这跟有心无心有什么干系?”
“当上花魁娘子是我从小的梦想,让沈大人为我神魂颠倒是我现在的目标,把挽翠楼发扬光大是我未来的希望——”她握紧粉拳,满面坚定。“娘,我一定要成为烟花界的传奇,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曹媚娘和所有花娘全被她这一刻因“伟大理想”而美丽发光的小脸,深深震慑住了。
虽然这个伟大的理想是当头号红牌妓女……
曹媚娘哑口无言,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赞美女儿肯为她们烟花女子争口气好,还是要痛骂女儿自甘堕落自毁前途?
“娘,是时候了,”她热切地紧握住娘亲的手,满眼光芒闪闪。“我曹绿袖艳旗高帜、为挽翠楼扬眉吐气的时候已经到了!”
“这……”
“娘,把我推上新一代花魁娘子的位置吧!”她语气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澎湃激昂和热情鼓舞。
“妞儿……”
其他姑娘也不禁感染了这股雀跃的气氛,脸上一扫连日来的阴郁消沉,欢天喜地眉开眼笑了起来。
“是啊,嬷嬷,就答应妞儿吧,难得妞儿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咱们还阻拦什么呢?”
“对啊,妞儿完全是自愿的,咱们挽翠楼将来能不能再风光个十数年,就看妞儿这一遭了!”
“而且如柳最近有些倦勤了,现在正是把妞儿端上花魁位子的大好时机啊!”
眼见气氛如此热烈,曹媚娘看着女儿神采飞扬、娇艳不可方物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唉,原来这一切都是命啊!
良久后,曹媚娘终于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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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片愁云惨雾的挽翠楼上下像是又活转了过来,开始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地张罗布置起来。
为了要让曹绿袖这一露面就能艳冠天下、勾魂八方,曹媚娘可说是使倦身解数,把多年来打滚风尘的心得和手段全拿出来了!
首先是把京城最厉害的裁缝师傅请进挽翠楼,为曹绿袖量身订做十数件美丽若天衣的华服,尤其是重头戏——开苞竞标大会那一晚要穿的衣裳,更是得精心绣制,务必能艳惊四座不可!
而且曹媚娘也透过多年经营的人脉,很快就将消息散播了出去,说是挽翠楼终于要搬出终极秘密武器——由挽翠楼曹嬷嬷全心力捧的新一代花魁娘子,将于一个月后举行正式的开苞竞标大会!
此消息一出,登时轰动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