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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微雨。
季英鹏和罗佩馨约在爵士咖啡馆,原木装潢,充满复古情调的高级咖啡厅,曾是他向罗佩馨求婚的地方。时日过去,同样场景,来见同样的人,竟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季英鹏站在店门外,心情沉重如被压了厚重铅块。他先站在店外,凝视他们曾经最爱的角落的沙发座,他深爱的女人修长苗条的身子端坐着,她略微焦虑地双手握拳,支着下巴仿佛正在思考严肃的问题。
她正在等候他。
过去美丽温柔的脸庞,此刻,在他眼里看来却是最伤他的风景。
他眼眶酸涩,目光悲伤。
季英鹏不再了解这个女人,过去那些甜蜜欢乐的时光,真的发生过吗?如果是真的,为何此刻只让他痛心?
他深吸口气,将黑伞放置在伞架里,撇了撇风衣上的雨珠,推开门扉,走进去。
“我签好了。”季英鹏在她对面坐下。
乍见到他,她目光闪烁,惭愧地低下脸去。
“要不要先喝杯咖啡?晚上吃过了吗?”
他凛着脸孔,这些温柔问候,听起来特别刺耳,他真想刻薄的叫她不要演戏了,跟他最好的朋友搞婚外情,甚至在他们睡过的床上缠绵,现在又表演关心他的戏码,季英鹏很想吐。
“如你所愿,我成全你跟李卓纬。”他从风衣口袋抽出离婚协议书放桌上。“你看过以后,跟我约时间到户政事务所把剩下的手续走完。”身份证上那个名字,他不再眷恋。
“我……我真的很抱歉……安琪……”罗佩馨落下眼泪,泣不成声。
“安琪已经跟你无关。”提起女儿,季英鹏更呕。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我知道我重重伤害了你,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你,请原谅我跟卓纬……我知道我们的行为很愚蠢。”
“不要哭了,拜托不要哭了。”季英鹏凛着脸说:“在爱你的人心上插一刀,辜负我对你的信任,然后哭着说对不起就想被原谅?我不得不说,罗佩馨,你的眼泪和道歉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表演,让你自己心里好过的表演,对不起,我不买帐,所以不要再哭了,很恶心。”
这是季英鹏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然而痛快地说出内心感受,竟然有种大松了一口气的畅快感。他现在能了解郑文雯大鸣大放的快感了,当下的情绪要立刻反应出去,不留后患,他闷太久了。
罗佩馨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她没见识过季英鹏黑暗的这一面,他一直是很绅士很君子的,很温柔很宽容的,他像海洋一样包容她宠爱她疼着她,即使当时发现她外遇,他也只是郁闷阴沉,连咆哮一声都没有。可是……现在他竟当着她的面,说得这么刻薄?
“看样子……”罗佩馨苦笑,眼泪更汹涌了。“我真的让你很失望。”
“不是,我不是对你失望,我是对我自己失望。知道真正让我重伤的是什么吗?是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你跟李卓纬都一样,你们俩目中无人暗地里交往三年多,这表示什么?表示在你们心目中,我季英鹏根本不算什么,你们才这么敢,是不是?我很失望我竟然让你们这样践踏我,这才是我最过不去的痛苦,这才是我最恨的地方。不是恨你,罗佩馨,我恨的是自己——”爱错人,信错人,所以不甘心,所以好恨自己,所以备受折磨,一直过不去,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像被火烧灼般那么煎熬。
“还有话说吗?”
罗佩馨无言以对。
季英鹏难得说了这么多,他越说越畅快。“你们这样真的能幸福?我很怀疑。各自抛弃发誓要忠诚的伴侣,背地里偷情,被发现了就抛下亲生的孩子,不顾另一半的痛苦,这样你们真的能幸福?我很怀疑,不过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
“英鹏——”
“你的行李我已经叫人载去你娘家,家里的床我也扔了,换了全新的。我现在睡得很好,吃得很好,我终于开始享受没有你的生活,原来满幸福的。”季英鹏起身告辞。“还有,我,后悔我爱过你。如果付出的爱能买回来,我希望全部买回,留给真正值得我爱的女人,而不是浪费在一个没良心的人身上。”
季英鹏离开,原来……放下以后,脚步可以这么轻盈。他看着天空密密的雨丝,突然觉得雨天不再那么让他讨厌了,忽然觉得晴天不会太远了。正要打开伞,有人靠近过来——
“英鹏——”
季英鹏看见来人,是背叛他的李卓纬。
“我……我非常抱歉……”李卓纬脸色尴尬。
季英鹏失笑,他蹙起眉头,眯起眼睛打量他,打量那张惭愧的脸孔。
“我对你,真的很抱歉,你打我吧,如果能让你好过一点……”
季英鹏还是笑,深深看他一眼,撑起伞,离开。连说一句话都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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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英鹏到住大直的妈妈家里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多。大厅开着小灯,妈跟继父早已经睡了,保姆也休息了。
他到婴儿房,点亮小灯,看着才一岁的女儿酣睡着的可爱模样,他将女儿抱在怀里,坐在床边轻轻椅她。
瞧着女儿无辜的睡容,他发誓,虽然她往后没有妈妈的照顾,但他以后会给她加倍的幸福。
走廊有人开灯。
“怎么来了也不叫醒我?”苏蔓对儿子说,穿着红色睡袍的贵妇,六十几岁了仍保养得宜,白皙美艳。“你过来,我们去客厅讲话,不要吵醒安琪。”
苏蔓冲了热茶端过来给儿子,两人坐在长沙发讲话,在继父布置的,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客厅说话。
“跟那个女人谈好了吗?”苏蔓连媳妇的名字都不屑提。
“我已经签字。”
“没给她赡养费吧?”
“她没提赡养费,她只希望我离婚成全她跟李卓纬。”
“呴,不要脸的女人。”苏蔓哼了一声。“李卓纬那小子,念大学的时候跟你那么好,每次来家里,我都让佣人弄热腾腾的饭给他吃。他做室内设计时,你介绍了多少客人给他?没想到他背地里跟那女人胡搞,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他不怕遭天谴吗?你也是,我早就叫你不要对人太好,当初我也不赞成那女人,你偏要娶,我早就看出她文静贤惠的外表全是装出来的,现在好了,让人家耍了,我坚持告他们要求精神赔偿你也不要,你干么这么便宜人家?”
“都离婚了不要再提了。”季英鹏放下热茶。“我回去了,明天还要跟客户开会。”
“唉,妈是心疼你。我儿子这么厚道这么好,怎么会遇上那种坏心的女人?”
季英鹏问:“紫琳呢?睡了,还是还没回家?”
“我刚刚打电话给她,她还在工作室赶剧本呢,早知道当编剧这么辛苦,我应该反对的。说真的,你继父对我们很大方,她根本不缺钱,零用钱也没有少过,最近我还帮她买了好几支股票,她就算这辈子不上班也不愁吃喝,干么要做那种晨昏颠倒对健康不好的工作?”
傅紫琳根本没在工作室,季英鹏知道她又跟妈妈说谎了。想到妹妹跟郑文雯的纠纷,季英鹏提醒她:“不要再宠她了,她在外面到处闯祸,就是因为有妈跟我在后面收拾,她又不是孝子了,干么给她钱?”
“我啊宠我的女儿总比宠外人好,难道要像你这样对别人好,好到给人家糟蹋吗?你看人的眼光有问题,才会老婆跟朋友都是这种坏蛋。你看看,你是怎么嫌自己的妹妹?刚刚我念那个女人你就不高兴,现在念自己的妹妹倒是很顺口啊……”
“你知道她去找郑编剧麻烦吗?”季英鹏说。
“哦,那个郑文雯编剧吗?”苏蔓冷哼,“听说那个女人手腕很厉害,害我们紫琳眼睁睁到手的金钟奖飞了,可怕的女人,我们紫琳受到不小的打击——”
“妈,别听她胡说八道,你有看过郑文雯的戏吗?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诬陷人家?紫琳对郑编剧的不满根本就是不理性的,你还帮着起哄?你知道她对郑编剧做了多过分的事吗?”
“我不知道她对郑编剧做了多过分的事,我也不想知道。”苏蔓瞪着儿子。“我只知道谁让我女儿伤心我就对她不爽,我知道因为你妹跟继父感情好,你看不顺眼对吧?我都知道,但我告诉你,我跟你那个差劲的老婆不一样,我离开你爸是因为他没用,一事无成只会闯祸,还欠一屁股债,要不是我离婚,早就——”
“妈,不要再扯过去的事都几年了,我回去了……礼拜五会来带安琪回家。”
“真是,讲几句又不高兴了,你的脾气真臭。”苏蔓送儿子到门口。“如果忙就让安琪在这里没关系,有保姆帮着。”
“没关系,我想多陪陪女儿。”
见过妈妈,季英鹏离开后,没感觉到被安慰反而心情更沉重,为什么妈这样不了解他?他从没有怪妈改嫁,对妹妹也没有偏见,他确实不喜欢紫琳,对她冷漠,但难道紫琳是个让人喜欢的女孩吗?在妈跟继父的宠爱下,她个性骄纵,占有欲强,完全不考虑别人的立场,好胜又小心眼,他无法认同妹妹偏差的行为。
可是,季英鹏知道以后在家里,连说妹妹的资格都丧失了。
现在,他在家人眼中,除了事业,其他是彻底失败的男人。就只因为选错配偶,他的意见全被否定,他自尊受伤,郁闷地驾车返家。
现在不管是回妈妈家或是回自己的家,都让他厌烦苦闷。只有在那个女人身边,空气才是芬芳的清新的舒服的。
季英鹏熟练地驾驶汽车,凝视高速道路黄澄澄的路灯,它们连绵成金色的光痕,他想起郑文雯咒骂负心汉的狠劲,他笑了。然后笑容隐去,他发现……他竟然想念她……而且在想她的时候,他的心情好多了。
简直像生病的人吞了特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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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蒋怡华就跟着郑文雯苗条的身影满街跑,张罗开课用品,蒋怡华跑得气喘吁吁。
“老师,你昨天不是赶企划弄到早上才睡吗?顶多才睡一小时吧,你不累吗?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不用做到这样吧?你不是说你根本不想收学生的吗?干么还这么认真咧?”言犹在耳呢,结果为了下午一点开课,郑文雯才睡一会儿,就CALL她来帮忙准备开课用品,这么认真喔,老师的个性还真难捉摸。
“既然逃不了,就要好好做。”郑文雯冲进书店,拿着清单,一路采买上课用具,一边朝跟着后头的助理说话。“虽然我一开始没打算当老师,也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我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不希望在我的人生中留下误人子弟的臭名,所以我一定要当一个尽责认真的好老师,既然他们都没被我在说明会时凶恶的嘴脸吓跑,这就表示这些孩子对编剧有热忱,我必须对他们的热忱负责,蒋怡华,你懂热忱是什么吧?蒋怡华?蒋怡华?”
蒋怡华当然懂热忱是什么东西,瞧,一转眼工夫,她已经离开郑文雯的轨道,被面包的香味吸引过去,此刻正对着书店附设的咖啡馆橱窗内刚出炉的面包流口水。她对面包有强大的热忱,强过对老板郑文雯的爱。
“OK,我懂。”郑文雯掏出钱包,爽快的跟咖啡馆小姐说:“这两大盘菠萝面包请帮我包起来。”同时将趴在橱窗馋得流口水的蒋怡华拖过来。“不要再瞪着面包了,已经全买了,反正上课时大家都可以吃。”
“你绝对是编剧界最有爱心的老师。”蒋怡华嘿嘿笑。
郑文雯瞄着她。“所以你是不是也能当一个助理界最有爱心的助理,专心把我交代的事搞定?”将清单塞给蒋怡华,“快点,还有白板跟白板笔要买,还有……”
“没问题。”蒋怡华一手抓着两大袋面包,兴致高昂,使命必达。快点买完快点回家嗑面包,赞!
最后郑文雯跟蒋怡华两人拎着好几袋的物品,拦计程车回家。
郑文雯一进车内,就累瘫了,软靠着车窗呻吟。“惨了,我的肩膀又痛了,我需要彪哥来马几节。”
“早就跟你说了嘛,应该再多睡一点,哪有人睡一小时就起来冲来冲去满街跑?等一下还要上课欸。”
“刚起床时精神还不错啊……”现在才觉得累,这是郑文雯戒不掉的根性。每次都冲过头才发现透支体力,常常把自己累垮,但每次身体好了,事情过去了,又忘了教训,乱冲乱闯不自量力。
“老师,你有个很大的缺点你知道吗?你每次一做起事来,就非要做到极致,把自己累坏就算了,常常把你可爱的助理也跟着累垮,像上次你临时答应帮生病的沈编剧写完剩下的十集剧本,结果沈编剧康复出院了,你却生病住院,肝炎耶,你太夸张了。”
蒋怡华还想继续念她,但发现老师发出很夸张的打呼声,连前座的司机都听到那不该属于女性的呼声,郑文雯睡着了,不夸张,直接到达深层睡眠之境。
蒋怡华尴尬地朝司机笑一笑。“不好意思,音乐可以开大声点吗?”替老师尴尬啊。
司机大叔呵呵笑。“没关系啦,能这么豪爽的打呼,表示我开车技术很好,才能让客人睡得这么熟,这么自在噢。”很得意喔。
蒋怡华嘿嘿笑,这司机自我感觉真良好。她不忍心告诉司机大叔,郑文雯在多年的编剧生涯训练下已发展出惊人的定力,随时随地皆可藉着睡眠入定,有时甚至危及性命。老师的轿车就是睡着时撞上安全岛的,从此老师再也不敢冒险开车,就怕一时睡魔发作撞伤路人。
半小时车程,郑文雯都在大放大鸣,以她惊人的鼾声做背景音乐。
终于抵达工作室,蒋怡华用力把她摇醒。
郑文雯眼一睁,脚一跺,像劲力小子已充电完毕,付了车资,便动作利落敏捷地扛了物品冲冲冲。
司机大叔笑哈哈地欢送她们,一边竖起拇指跟蒋怡华说:“厉害,我开车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会打呼的女生,还长得这么漂亮,而且——”他惊讶地赞叹:“一醒来马上就活力旺,这种功力太厉害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厉害,呵呵呵。”蒋怡华关上车门,追老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