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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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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有东西两市和一百一十个坊,实行市坊分离制。

为加强对居民的控制,各坊四周皆筑围墙,由居民共同修护。属皇城左右七十四坊之一的延寿坊,位于朱雀大街西侧,开四坊门还有门楼,拥有纵贯坊内的十字街,街下有巷,巷中有曲。

时人常将巷曲一并谈及,寻常巷曲有名是少见的。有名的巷曲则常因事物而起,例如:“枣巷风雨秋”以巷内多枣得名;“毡曲”是取内多制造毛毡的作坊;当然也有以人为名,例如薛姓兄弟子侄同居一曲,故有“薛曲”之称。

织染署署令雷观月的宅第位在延寿坊的织曲当头第一家。

延寿坊离廉欺世现在住的亲仁坊有一段距离,她也没怎么去过。

如今却在一种诡异的情况下来了──在两个男人的看守胁迫下,她实在不能不来。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啦,但两位大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虽然来吉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在我捡到她的时候,可是完全把她当成亲生子看待,还排了好长的队伍,替她买冰糖葫芦,在她困了的时候抱着她睡,所以我真的不是拐人子女,是她走丢了。”穿凿附会的醒,廉欺世说来不花半点脑力。

有时候她也觉得欺骗的欺,就是她名字里的欺。

“我对来吉没兴趣。”雷观月冷声道。

要他相信一个连来吉是男是女都分不出的人说的话?那还真是见鬼了。

廉欺世如狗儿般圆亮真诚的大眼转了一圈,“喔,那我真的是乡下来的土村姑,只是那──么刚好捡到了来吉,又好心想带她找娘而已。”

“我说了对来吉没兴趣,不要再提起她。”满嘴谎言的女人。

那小姑娘明明叫阿眉,这两个人已经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了。严长风暗忖。

“那到底是什么事?”廉欺世客客气气地问。

“你,就是昨天和我睡过的女人。”雷观月严肃地开口,只差没指着她。

“呃……我可以说你认错人了吗?”她存有一丝丝能够逃过一劫的希望。

今早笙歌是怎么说的?不过向他抛个媚眼,就狠狠被教训一顿?碰他一下就要断手断脚?

噢……她可不仅仅“碰他一下”、“看他一眼”这么简单而已啊!

虽然口食之闻不可尽信,但她向来相信任何传言都是“其来有自”的啊!

“笙歌姑娘,我们已经知道你的住处了。”严长风故意说出名字,藉以证明他们早已了解她的底细。

只不过……他们在大存福寺外看见她时,并不如在僦舍前遇到的那名妓女所言是和某位不能说出名字的大人赏灯,而且从她的穿着来看,也不像名妓女,反倒比较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廉欺世对这熟悉却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困惑。

笙歌?

难道他们把她误认为笙歌了?

“嗳,麻烦了,竟然被你们知道了……”廉欺世垂下头,用察觉事态不妙又带了点莫可奈何的语气,喃喃自语。

这种时候当然得顺水推舟把谎言变事实,先求脱身再说。

倘若他们日后去找笙歌麻烦,笙歌有能力和手腕处理这种事,就算不成,也有强而有力的后台供她撑腰,不怕不怕;反观她不过是个没身分没背景,每天为了攒微薄的饭钱而努力的市井小民,担负不起惹上官员的后果。

把她的低语当成承认,雷观月锐利的眸子审视着眼前这个无论有醉没醉,都给人轻佻随便感觉的女人。奇怪的是,尽管浑身散发出不正经的随兴,她却不像个娼妓,连名字都和本人不搭。

所以他到目前为止未用“笙歌”这个名字叫过她。

“你的本名?”高级娼妓通常身分特殊,不少是落难千金,除了工作用的花名外,另外有本名。

“呃……万十三……”十三哥,对不起了,借你名字一用。廉欺世暗暗在心底道歉。

下意识认为用“万十四”这个笙歌的本名还是危险了点,她才决定借笙歌上头的哥哥的名字来用。反正万家从一到十七,随便都有人可以顶替,大家族真好!哪像她是独生女。

“……”很少有连本名都和本人不搭的。雷观月迟疑了片刻,又问:“你今天和谁在一起?”

“今天?一整天吗?”不懂他为何这么问,但这个问题看起来杀伤力不大,她乐得顺从他转变话题。

“从我离开后开始算。”雷观月修长的指头轻点桌面,力道不大,却很有催促的意思。

“唔……那还满多人的耶……”掐着眉心,廉欺世没有费时扳指头算,反正也不够数。

满多?她到底一天接多少客人?所谓的高级娼妓,多是被某特定人士包养,她到底还能如何“有效利用时间”?

想来便是一阵无名火,他对自己酒后谁不挑,偏偏挑了个没节操的女人而感到生气。

“也就是说……”雷观月咬着牙开口,随即发现声音里泄漏太多情绪,稍作停顿平抚情绪后,才道:“从昨晚之后,你还跟很多男人睡过?”

廉欺世能清楚感觉出他话中的恶意,差点直觉反应替自己辩解。

虽然不懂他出言羞辱她的用意是什么,但她现在是笙歌的身分,这男人瞧不起的应该是笙歌,而不是她──廉欺世本人。

“回答我的问题。”等不到她的回答,雷观月将身躯微微倾向前,目光傲慢的瞅着她。

廉欺世所能想到的回答都是以自己的立场,但,她现在是笙歌。

如果用太过义愤填膺的语气,恐怕不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到男人跟见到宝一样开心的笙歌会对男人说的话,所以她该怎么说才好?

而且反驳他的话,唯一可能的下场不是一身傲骨受人欣赏,激怒他的可能性反倒大些,不如──

“那个,你在家里还戴着帽子和面具不会难受吗?”她自行决定转移话题。

雷观月点着桌子的手指陡然静止,握紧成拳。

感觉桌子隐隐震动着,廉欺世顺着泛起水纹的茶杯往前看,视线最后定在雷观月身上,发现引起桌子颤抖的人就是他。

看来她似乎说错话了。

“爷是怕笙歌姑娘会害怕,所以在屋里仍不脱帽和摘下面具。”严长风代为解释。

“害怕?”廉欺世偏了偏脑袋,“我觉得你这样比较可怕,看起来好像随时准备动手杀人的恶徒,故意把脸遮起来,不让别人知道你是谁。”

好个勇气可嘉的女人。严长风不知道该夸奖,还是嘲笑,连内心的独白都显得困惑。

“所以你要我拿下来?”雷观月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平静得轻柔。

顺利转移话题,她没怎么把他不同于前的语调当一回事,直言不讳,“没有人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打扮的吧!况且包成这样不透气,连过年过节的气氛都被阻隔了,哪还会开心。”

真是勇者。严长风边想着,边悄悄观察主子的反应。

“话说得好听,你终究逃了。”雷观月高傲的嗤哼。

趁他还没醒,偷偷摸摸将他送回府,不是逃是什么?或者可说是亟欲摆脱?

廉欺世一脸“这你就不懂”的哀怨,开口道:“唉,大爷,你知道自己讨厌女人有多负盛名吗?”虽然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尤其态度又这么差……差强人意,谁都会怕啊。”她就怕得要死。“老鼠看到猫都会闪吧!如果有人拿着刀在后头追,岂有不跑的道理?”说她贪生畏死也没关系,人都有逃离危险的本能啊!

“听你这么说,彷佛都是我的错了。”面具下的剑眉不以为然的挑起,雷观月柔和的低语听来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被一个女人胡乱搭讪缠住,无论如何赶都赶不走,足以见得她脸皮厚和拥有一颗大到可以跟太阳比的愚胆,隔天醒来连数落讥诮几句的机会都没有,还得被形容得跟无恶不作的歹人一样?

“勉强来说,造成现在这个好像进退两难的结果的罪魁祸首,好像应该是酒和上元节那种‘无论熟识一家亲’的气氛给推动,好像不是你我的问题……”

她用了不少个“好像”,整句话听来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严长风暗忖。

“推托之词。”雷观月又哼。

“所以你认为是我的错?”廉欺世点点头,问。

会用责怪的口气说话的人,通常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才会责怪别人。

“真要追究的话,确实是你。”先搭上他,又缠着他不放的人是她。

“喔,好吧,就当是我的错啰。”廉欺世耸耸肩,已经想不太起来一开始谈论的话题是什么,于是认为应该告一个段落了。“那么,没有其它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坐下。”雷观月制止这个以为认了错就可以走的女人,“我回答了你一连串无意义的对话,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和多少男人睡过?”

尽管雷观月的用词依旧失礼得可以,语气倒没了刚开始的尖锐,剩一点的讽刺味道,听起来比较顺耳。

看看挡在面前的严长风,廉欺世搔搔头,不情不愿地坐下。“昨天晚上又是赏灯又是喝酒又是……呃,总之,已经让我累瘫了,今天是和一些熟人见面。”

“熟客?”又能听见他声音里的讪然。

“邻居故友。”廉欺世纠正。

“男人?”

“饶是我跟每个胯间带了东西的家伙同床共枕,也要看时间啊!有人会在大白天就培育子孙吗?”廉欺世忍不住翻白眼叹气。

他干嘛如此不死心,非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勤快”不可?

雷观月也发觉自己太过在乎的追问。

她就算是有了孩子也不可能是他的,那么追究下去又能如何?从她的反应看来也不像在说谎,或许该打住了。

“那么最近呢?”这话出自站在一旁甚少开口的严长风。

“最近?”廉欺世一时没想到他的问题是何意。

严长风进一步解释,“笙歌姑娘最近一个月内是否和男人交合──”

“够了。”雷观月截断亲随的话,命令道:“过来替我摘下帷帽。”

严长风随即走过去,在他的协助下,雷观月很快拿下帷帽和面具,露出绾成髻的银白发丝和血红色的双眸,以及面具下被黑色制裳包覆住口鼻的面容。

难怪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直有种闷闷的感觉,原来除了面具,还有那件奇怪的衣服。

雷观月拉下黑色制裳,炯亮的眼瞬也不瞬地凝视她,话却是对着严长风说的,“我们早知道娼妓的工作,不需要再问下去。”

他并不是为了不让她太难堪才阻止严长风追问,只是由别人问起来,感觉有点不愉快而已。

他们真的把娼妓这个行业看得很低贱。廉欺世忖度着。

“两位大爷不知道吗?高级妓女的工作常常是伴游居多。也许你们不相信,但这世上不重情欲,只是喜欢有人陪却又不能透露名字的大人,还是有的。”

她就看过笙歌那位“不能提的大人”。

不但很疼宠笙歌,给她好日子过,不愁吃穿,也从不逼她做些不愿意的事,说是恩客,她觉得比较像父亲在宠女儿。

越没有身体上的“来往”,越能留住男人的心──此为笙歌的名言,不是她自己说的。

“别说你还是完璧之身。”他可不信。

“经过昨晚,这样的谎言未免也太容易被戳破了。”但是在昨晚之前,她确实是个处子。

若非笙歌床单上的那抹落红,她还真不想承认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你肚子里可能有我的孩子。”说到这句话时,雷观月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阴郁。

只有他和严长风知道,这点是怎么也不可能,会这么说也只是抢先一步顺着她的“计划”走,然后再找叶大夫来证明。

虽然现在他是很讨厌女人,在得知自己无后之后也曾抗拒女人的亲近,但有一段时间,他和欢场女子来往频繁,被人当冤大头乱栽赃“种落他家”的情况也不少;一度,他还以为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也曾经和某个女人有了婚约,准备娶进家门,是一段还有希望和快乐的日子。

幸好最后被人当面拆穿──曾经受骗,被卷了大笔钱财又不甘心被当凯子削的男人,一路追查那个和他有了婚约的女子到了长安……然后是一连串不堪的真实。

之后,又有几段感情,他却无法再轻易的相信人,于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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