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六晚上，成日光陪马德堡前往国家音乐厅，她特意穿得十分美丽。

情敌都亲自上门来扔战帖，她当然要全副武装应敌。反观马德堡穿着休闲，副轻松自若的模样。

“你很喜欢音乐对不对？”成日光挽着他的手臂一同进场。

“小时候隔壁邻居每天都弹钢琴，我也学过，不过没天分，连简单的童谣也弹不好，后来只好死心放弃，所以现在喜欢听钢琴大慨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可惜我也不会弹琴，要不然就能每天弹给你听。”犹记得当时年纪小，母亲硬逼她去学钢琴，她不想学还逃课，现在想来真后悔。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欣赏别人的琴艺，一个人太完美容易遭嫉妒的。”

“说得也是。”听众鱼贯入场，等他俩走到座位时，秦若离早已入席，成日光自然坐在秦若离身边。

“秦小姐，谢谢你的票。”她同时也注意到桑若离穿着昔通，没有刻意妆点。

“不客气。这里的位子是责宾席，待会儿还能看见我朋友呢。”秦若离的视线刻意越过成日光的脸对着马德堡说明。

成日光不动声色，牢牢握住马德堡的手，她也没这么小心眼，只要马德堡喜欢的人是自己，她就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朋友是留法的，半年前刚回来，得过许多奖项，这次是第一次在台湾举行个人演奏会，曲目有你最喜欢的拉赫曼尼诺夫之‘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还有肖邦“降E大调夜曲第二号”，以及我最喜欢的德布西‘雨中庭院’，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今天的演奏会。”提起音乐，秦若离便如数家珍。

马德堡频频点头，成日光则是一头雾水，除了肖邦这名字有点耳熟以外，至于德布什和拉赫鳗鱼什么夫的就完全没概念了。

读书的时候，她的音乐成绩永远是倒数，要不是老师看她可怜，五音不全音阶不分，勉为其难让她过关，说不定她会是第一个因音乐被当而被延毕的学生。

“好了，演奏会开始了。成小姐，希望你会喜欢。”秦若离一贯优雅浅笑。

成日光回以一笑。会的，就算不喜欢也会假装喜欢。

然而她错了，错得非常离谱。

要喜欢一件从来没尝试过的事情真是困难重重。

第一首演奏，她尚能强打精神，听到第二首的时候，她宛若听着催眠曲一般，自然地进入睡眠状态，将头靠在马德堡肩膀上，直到最后一首曲目结束，众人起身鼓掌，热烈的掌声终于唤醒熟睡的成日光，一看见众人全都肃然起敬，这才明白自己很没气质的睡着了。

秦若离非常“好心”替她找台阶下。“一定是我朋友弹得太悦耳动听，才让成小姐睡得这么熟，这也算是另类的赞美方式，不是吗？”

最好是啦！这番话听在成日光耳朵里非常刺耳，但她又反驳不了。

直到走出音乐厅，成日光都躲在马德堡身旁，一开始的气势到此已经消磨殆尽，完全抬不起头来。

马德堡和秦若离相谈甚欢，甚至还请她到附近喝咖啡，很想回家的成日光也只有硬着头皮跟去，她唯一庆幸的是待会儿应该不至于睡着才对。

如她预料，她确实没有睡着，他们的对话让她聚精会神，可惜也难以插上嘴。

一聊起音乐，马德堡眼睛都亮了，一点也不像平常不擅言辞的他，就连她起身上洗手间时，他也没看她一眼，等她准备回座位的时候，见他俩依然聊得十分开心，有她或者没她似乎都没有影响。

秦若离很有气质，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迷人，她的美丽不像自己有着些许的攻击性，她的美如同月光，晕黄的月色正好笼罩马德堡，和他十分相称。

一时间，成日光跨出去的脚步竟觉得很困难，两人笑谈的画面美得如同她为小说绘制的封面。

男女上角都有了，她这个第三者一介入不就破坏和谐了吗？她一向很有自信的，即使没有多少内涵，也能以外表吓唬人。但今天晚上，她却无法以平日完美无瑕的形象来击退敌人，甚至想武装也武装不起来，她就像是战败的士兵，只能颓丧地默默缩在角落。

要是子乐也在，一定会嘲笑她没用。

是的，在连连失利的今晚，她的确很没用，没有逃走就很不错了。

深吸了口气，她回到座位上，马德堡终于看了她一眼，但她高兴没几秒，他又将目光移到秦若离脸上，纵然心底不是滋味，她也懂得看诚，只好一面假装感兴趣的聆听，一面搅拌喝到快见底的咖啡。

这时候她真想学漫画里的角色，一不高兴就翻桌走人。

当然了，也不是真的翻桌，那只是一种不高兴的夸张描述，不过如果可以，她也真想使性子，要马德堡正刻陪她回去，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音乐，既然自己无法陪他聊，至少能听他和别人聊。

是有点心痛，但也不是不能忍的。

成日光的思绪不知神游到哪去，最后是马德堡推了推她才唤醒她。

秦若离笑问：“成小姐刚才是在想什么想到都出神了？”

不关你的事。“没有啦，只是音乐的话题我插不上嘴，就想一下明天该吃什么。”

“这么听起来，成小姐手艺很好啰？”

“是德堡手艺比较好，他会为我下厨。”好吧，她承认自己的心眼比针眼还小，居然拿这种小事来炫耀。

“是吗？原来如此，真希望有天我也能尝到德堡的好手艺。”

“可以啊，到时候希望你可别嫌弃。”

听见马德堡说可以，成日光憋了一晚的不高兴全都掀翻，可是她依然忍着。

“当然不会，有人肯煮给我吃，我就要偷笑了。哎呀，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久久的时间，晚了，我们回去吧。我去结账。”

成日光起身正要拉住马德堡的手时，他却往前踏出好几步，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她的心顿时觉得很空很冷。

“你请我们听演奏会，现在应该我请你才对。”他说。

秦若离也就不再抢着付账，而是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成日光，满心满脸失落的她不察自己的落寞全被对方看在眼底。

三人同住在夏河小区，成日光和秦若离住在同一栋，马德堡原要送她们一块回来，后来秦若离说有东西忘了买，要去一趟便利商店，已经十一点多，马德堡要陪她去，成日光便说自己先上楼。

一进门，她踢掉穿了整晚的高跟鞋，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然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应该是怨气吧。

打从看见秦若离没有刻意装扮后，明明自己很美，但转头一看，却发现他俩的打扮意外合适，反而她显得格格不入，成了局外人似的。

整晚下来，耳边缭绕的全是音乐的旋律以及他们的交谈声，时而掺杂会心的笑容。

原来真正与马德堡合拍得不是自己，她很努力维持和谐的气氛，只是到了最后觉得很不值得。

咚！咚！

听着在夜里变得异常难以忍受的门铃声，她合上眼睛不去理会，反正有钥匙的人自己会进来，没钥匙的……那就不必理会。

几声后，外头的人可能放弃了，没有继续荼毒她饱受一整晚折磨的耳朵。

她感谢之际，皮包里的手机特声响起，她依然置之不理，然后手机不响了，紧接着登场的是电话，庆幸响的时候有录音机帮忙接起。

“日光，是我。你在洗澡吗？嗯……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可能有点不太好，若离讲话是直了一点……”

庆幸某人不是笨蛋有发现她的坏心情……成日光总算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过她没有恶意，你别怪地。我知道你对音乐没兴趣，是很高兴你陪我去，可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也别勉强，想听的时候我会自己去听，懂吗？”

不懂——不希望她去，那么秦若离就能去了是不是？

“其实……你真的用不着刻意对我好，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很开心了。”

笑容慢慢加大，最后变得很甜。这男人总算说了一句比较中听的话。

“洗完澡的时候，如果你还有力气，可以打通电话给我吗？今天晚上都没什么时间和你聊天，想说就算五分钟也……”

成日光自忙坐起身，抓起话筒。

“我洗好了……”要假装很喘，还要稍微生气一下。“你今天和秦小姐聊得很多不是吗？如果还聊不够，你不是有秦小姐的手机号码，可以打电话给她继续和她聊。”

马德堡就知道她在生气。

或许明天打来比较好，可是他实在不想在猜测之中过一晚。

“对不起，一聊起音乐，我就会欲罢不能。”

“干嘛要道歉？你们聊得很愉快，我听得也很高兴啊。”高兴得快要翻桌。

马德堡压根不信她的话。“下次我们两个人去就好，就算你想睡也不会那么在意了好不好？”

他的示好立刻教她缓下气势。

“你会不会觉得秦小姐比较适合你？”

“一点也不。日光，你不该有这种疑虑。”他严肃地纠正她的想法。

可是你们外表看起来那么登对，又有共同的话题，而我却很肤浅，不懂音乐，只喜欢看漫画，真正无趣的人是我——以上这些话她很想说啦，不过却没勇气。

“可能是我想太多，好了，已经很晚，早点睡吧。”

“对了，下个星期三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算是……帮你庆祝工作顺利结束。”

星期三她早有安排。“不好意思，星期三我有点事，要看情况，如果六点我没去找你就代表不行了。”

“好吧，那晚安了。”挂上电话，成日光露出神秘的微笑。下个星期三可是个大日子，她当然要准备一个大惊喜。

星期三是男友的生日，是某次她不小心偷看到他的身分证发现的。

鲜少去菜市场的成日光，一大早就去人挤入，买了新鲜的菜回来。

为了今天，她已经花了好多时间跟母亲拜师学艺，就为了在这天大展伸手让他一饱口福。但不过就四样菜而已，她竟从中午开始忙起，直到五点洗完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手才宣布正式结束这踌乱。

接着她进房妆点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即使男友总说无论她怎么改变都是最美的，她依然要稍微装扮。

六点的时候她准备出门前又绕至厨房检查一下，四菜一祸全齐，碗筷也摆了上去，电饭锅里的饭应该也好……

等等……她准备四菜一祸的时候好像没煮饭？

她掀开锅盖检查，果真忘了煮饭，于是她开始洗米，忙了十几分钟后，又冲回房间稍微确认没有影响外表才匆匆赶至便利商店。

“小雪，店长在吗？”她气喘吁吁地问。

六点来值班的小雪看见她，笑脸盈盈。“店长出去了，好像去对面咖啡馆。”

道了谢，成日光随即前往咖啡馆，果真在里头看见马德堡，同时也看见坐在他对面的秦若离。

瞬间，她喜悦的心情直直降至谷底。

她不会以为他们坐下来一起喝咖啡就代表马德堡背叛自己，这种胡思乱想毕竟太无聊，她会理智的分析应该是马德堡等不到她，刚巧秦若离又来约他，两人有共通的话题，自然能坐下来喝咖啡。

她不高兴的是他们上个2期六才聊了很久，难道音乐真有那么多话题吗？

身为马德堡的女友，她其实能够光明正大走进去微笑落坐，即使插不上嘴，果坐也好，然而面对他俩的契台，她就是做不到，除了她怕会再次在秦若离面前丢脸以外，另一个理由则是他们之间仿佛再也容不下她。

她从不怕艳光四射的美女级人物，反而是这种良家妇女型的才让她深感棘手。

冷不防的一击总是胜过光明正大的挑战。

再看马德堡一眼，成日光默默离开，很没种地逃回了新店。

不清楚她的人以为她很厉害，其实内心里，她只是一个胆小鬼。

遇到不重要的人事物，她会展现利落果决，如果牵扯到重要的人事物，她的判断力、勇气立刻会丧失水平。

这就是真正的成日光一个仅能用外表唬人的没用家伙。

“你怎么在这里？”

成允恩下班回来看见某人坐在他的沙发上看电视，左右两旁的护驾还是他那一对应该追在他身后跑的龙凤胎。

成大嫂连忙走过来。“允恩，你问这什么问题，妹妹过来作客难道有问题吗？”

成日光颇赞同大嫂的话，拼命点头。

“作客？八成是受到什么挫折所以逃回来吧？”成允恩不客气地拆她的台，这妹妹从小看到大，他非常了解她的性格。

成日光顿时感觉到胸口又受到猛烈的友击，鲜血直流。

“姑姑，你怎么了？”正在念小六的哥哥关心地问。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也在念小六的妹妹很担心地问。

“你们的爸爸说话太毒，姑姑受到攻击，正在流血中。”生她者母亲大人，知她者亲大哥是也，虽然知道回来会被冷嘲热讽一番，但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仍想来寻求温暖。

龙凤胎一听，枪口正刻一致朝外，炮轰道：“爸，姑姑好不容易过来陪我们玩，你不要把姑姑骂跑啦！”

陪你们玩？少爷、小姐，我是被你们两个玩吧？

“姑姑，不要理爸爸，妈妈说爸爸永远都像有人欠他钱的样子！”

“对啊对啊，姑姑，你要多待几天陪我们玩喔。”玩具自动送上门，怎能不好好把握。

“是啊，日光，你很久没来，妈也很想你，你就多持几天，白天也可以陪陪妈。”只比丈夫早回来十几分钟的大嫂端菜出末后又赶着进厨房帮忙。

“姑姑，待会儿陪我玩洋娃娃！”

“姑姑，陪我下象棋”

“功课做了没？”一家之主一开口就是不同凡响，龙凤胎互望一眼，乖乖地口房做功课。

成允恩解开领带坐下，兄妹俩才有机会讲讲话。“又出了什么事？”

“没事啊。”

“没事会跑回来？这话骗骗你大嫂还可以。如果是钱的事，数目不大可以借你，太大自己想办法，如果惹上麻烦，我陪你上警察局。”

“如果是……感情的问题呢？”她看起来一副会惹是生非的样子吗？

“说吧。”他大发慈悲让她一吐怨气。

这种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聆听，虽然大哥不是一个好听众，不过至少比她这个当事者清醒，应该能更客观的分析。

“你根本是自尊心作祟。”

果真一针见血，让她倒地不起，血流如注。

“哪有？”她的自尊心又在作祟了打死不承认。“我从头到尾都很有风度好不好！”

“自尊心没有作祟，那你在这里是怎么回事？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清楚，不要躲在角落猜半天，不要怕受伤就一味往后退，这样最后只会伤害彼此。不战而败不是什么英雄好权，能坚持到最后才是赢家。好了，言尽于此，能不能开窍看你自己。”大师上班一整天累了，不想再多说。

废话，她当然清楚坚持到最后才是赢家。

大哥是他们家真正的天之骄子，台大高材生，出国留学念了MBA回来，现在是公司里的一级主管，加上外表又高又帅，还娶了英文老师的大嫂，生了一对聪明的双胞胎，人生堪称幸福美满。

反观她，是念了个硕士没错，却依旧高不成低不就。

原本她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怨言，是在认识马德堡后，发觉他即使没有继续升学，也有进修一些课程，她画画的时候，他就会专心念书，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有时候会让她觉得自己愈来愈跟不上他的脚步。

“日光，快来吃饭了，想些什么啊？”大嫂端菜出来，笑容可掬地问。

成日光有时候会想这么好的大嫂怎么会嫁给她这个表里不一的大哥？

“大嫂，你会不会觉得跟不上大哥的脚步？”

大嫂呵呵笑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跟上他过，因为你大哥一直很努力学习尝试新的东西，虽然我也想过要努力，不过他总是告诉我男人必须承担一切，我只要让他无后顾之忧就好，久而久之我也懒了，反正天塌下来他也会帮我挡，我就没什么好担心。日光，大嫂告诉你，有时候女人不要太逞强，男人都很好对付，只要让他们多有一些机会表现，多称赞他们，他们就会为你做牛做马了。”

“我希望能够配得上他。”马德堡很厉害，她不想差他太多。

“配得上他又如何？难道他会更爰你一点？女人还是弱一点，男人才会觉得自己有价值。不过最重要的是，男人如果真心爱你的话，就会包窖你全部的缺点。与其找一个很厉害的，倒不如找一个愿意包容你的好男人。”大嫂以过来人的经验做出结论。

她相信马德堡一定会愿意包容自己，可是她很怕时间一久，他会发现她乏善可陈。

真正无趣的人其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