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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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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净,你看到了没?!」午休时间,魏如萍拿着最新一期的八卦杂志,一看到好友就兴奋地嚷嚷。「谷剑秋真的离婚了耶!他老婆超猛的,马上就先上车后补票,嫁给一个搞剧团的艺术家,谷剑秋这顶绿帽子不知道戴多久了?我就说嘛,他们夫妻根本没有感情,你说对不对?」

魏如萍叽哩呱啦说了一大串,才发现程净的表情严肃,似乎心事重重,放下杂志问:「你怎么啦?」

「我早就知道了。」程净早已经从当事人那边得知,用不着听第二手消息。

魏如萍双手抱住脸颊,做出惊恐的表情。「他亲口跟你说的吗?天啊,他是不是要跟你复合?快点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我没兴趣。」她不可能原谅他的背叛,也不可能重新接受他,一切都是不可能,虽然那天他的表情让她心疼,但她不该忘记当初的教训。

「他虽然离婚了,一样是擎宇银行的总经理耶,钱多到可以淹死人,个性温和又能干,外表斯文有气质,偷偷告诉你,其实我觉得他很可爱说!你放弃了真的不会后悔吗?」魏如萍一一分析优势,就怕好姊妹会错过好货色。

「真的。」程净点头,她宁愿单身清静,也不想再次期盼和失落。

既然人家都这么笃定了,魏如萍倒也不罗唆。「好吧~~感情这种事情无法勉强,我说什么也没用,不过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连你哥都还不知道。」

程净懒洋洋地抬起头,随口猜道:「什么秘密?你怀孕了?」

「吼!你很过分耶,我想自己说出来都不行,猜这么准做什么啦?」魏如萍准备好的「宣布仪式」都被打乱了,真不好玩。

「你真的怀孕了?天啊!」程净望向好友的小腹,原本就像怀胎三个月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更有「孕」味了。

「没错,我跑了三家医院,检查结果都一样,我要当妈啦,你要当姑姑了!」魏如萍第一个就想跟好姊妹分享,第二个才要找孩子的爹,瞧她多重友轻色啊。

两个女人兴奋尖叫不已,公园里的其他人都睁大眼看着她们,心想这两个人是中了乐透头奖吗?

「我哥一定会乐翻天,我爸妈也会非常开心,亲爱的嫂嫂,恭喜你!接下来可有得忙了,拍婚纱照、找餐厅、发帖子,但是你放心,我很乐意当你们的丫鬂啦。」

「我只希望亲爱的小姑别老是小姑独处,不如婚礼上你来做我的伴娘,乘机帮你物色好对象如何?」

她们的话题越来越多,全围绕在那美好的未来,程净忘了自己的矛盾和烦恼,在暧昧不明的处境中,总算有了一桩绝佳的好消息,教人怎能下乐在其中?

************

周五的傍晚,上班族最期待的时刻,准备迎向快乐的周休二日,不管业绩如何低迷、老板如何机车、同事如何狡诈,总之先暂时解脱再说。

这时,谷剑秋在「全亚银行」的大楼门口等待,当然没让助理随行,今天他的身分是个追求者!

他抱着一束粉红玫瑰,引来不少人侧目,几位主管认出他的身分,连忙殷勤招呼。「谷总经理,您大驾光临怎么没有先通知?让您站在门口,我们真是太失礼了。」

「我是来等人的。」谷剑秋看一下手表,才五点半,程净应该没这么早下班吧?

「是哪位?我立刻叫人出来!」主管们当然不能让大人物久等。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班,没关系,我想在这里等她。」

噢喔~~这话听起来显然是恋爱事件,大家也没辙了,难不成要帮他追求吗?只是忍不住要想,到底是哪位神奇的女性,竟能让谷总经理如此迷恋?看来「全亚银行」跟「擎宇银行」长期以来的竞争,这一回合是大胜啊!

晚上六点多,程净一踏出电梯就看到门口有位「VIP」在站岗,路过的人都自动让出空间,甚至鞠躬致意,如此气势还会有谁?自然是那位谷总经理了!

一位男同事看她脸色不对,走近关心地问候。「程净,你怎么了?」

「没事,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好。」男同事向她挥挥手。「周末愉快!」

「嗯,掰掰~~」等男同事走了,程净深呼吸几口气,低头直往前走,希望能成为隐形人,这个时间还有不少下班员工,她应该不会太显眼吧?

很遗憾的,她失败了,谷剑秋一发现她就开口招呼:「嗨!」

「谷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我已经下班了。」程净特别强调这点,除了工作时间,他们应该没什么关联。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谷剑秋惊觉自己忘了一个重点,这段时间以来,程净应该会有许多追求者的,虽然调查资料显示她单身,但不代表她别无选择啊。

「我同事。」她不明白他的问题重点何在,但还是照实回答。

「叫什么名字?」他要找助理五号再去查清楚,到底他有多少竞争者?

她皱起眉,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你要找他当理专吗?你问得也太多了。」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凭着男人的直觉,他认定刚才那家伙有企图。

「你不喜欢又怎样?我喜欢就好。」开玩笑,就算他离婚了又怎样?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居然敢追问到这种地步,他以为他是立委在质询啊?

「小燕,我……」

她打断他,再次纠正。「我已经改名了,请叫我程小姐。」

「我们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好笑的念头?根本不可能的事何必多问?」

「我离婚了,我单身,你也单身,我有权利追求你。」

这阵子他忙着找房子和搬家,今天终于告一段落了,现在他仍在「擎宇银行」上班,但跟颜家已没有其他关联。正因为如此,他决定要更积极追梦,直接到她的公司门口等她,过去三十年来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就连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如此主动的勇气。

「除了你,还有很多单身的男人,他们也有权利追求我,但要不要接受,是由我来决定。更何况,我也有权利追求其他单身的男人,不是吗?」

「你要我怎么做?跪下还是磕头?」她分析得很对,为了击败其他竞争者,成为她心目中的唯一,他什么都愿意,只盼她回心转意。

「当然不要,多丢脸呀!」程净还得来上班呢,她可不想成为最新流言女主角,三年前她就领教过了。

「至少……这束花请你收下。」上次她生日,他没能成功送上花束和礼物,希望今天这束粉红玫瑰她会喜欢。

「好,我收下,但是请你立刻离开。」她真讨厌自己的个性,太容易妥协了,就这么收下花,下周一不知道会面对多少「关怀的眼神」?

「我会再来的,再见。」他转身走开,不再让她困扰,但他不会就此放弃。

她不允许自己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立即朝着相反方向而去,他们不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的。该告别的、该放下的,都已结束在分手的那天,没错,就是这样。

玫瑰花香扑鼻,她轻轻抱紧了花束一下,仿佛抱着一个太奢侈的梦,过去她是个爱作梦的女孩,现在梦都醒了好久,王子与公主也长大了,童话终究只是童话,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晚风吹来,华灯初上的城市多么灿烂,她却只看到一片荒芜,默默地在心中哀悼,包括爱情、青春,以及梦。

************

开车回到住处,程净抱起玫瑰花束下车,走没几步路就觉得怪怪的,似乎有道视线跟随着她,猛一回头,她发现谷剑秋就站在街灯下,天啊,他到底想怎样?

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住他。「你跟踪我?」

「刚好同一个方向而已。」谷剑秋一脸无辜地走来,仍面带微笑。

「怎么可能?」她才不相信他的借口。

「不信吗?那我先走好了。」他迈开脚步,直接走到大楼门口,向警卫打了声招呼,自己拿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挥挥手对程净说:「我也住这儿。」

不会吧?她跑到他面前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才搬进来的,但是你在上班,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说来他应该要多谢关天蔚,派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业务来帮他,费尽千方百计才找到这间房子,原本被别人订下了,又排除千辛万苦才让他买下。

程净只能目瞪口呆,这男人绝对是疯了,居然为了追求她使出这种招数,天底下还有谁会如此疯狂?她原本认识的谷剑秋,该是理智、聪慧又沈稳的,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冲过头的笨蛋?如果不会太失礼的话,她真想拍拍他的脸,再用力捏个几下,确定他不是戴着面具的外星人。

这时,热情的警卫先生插嘴问:「谷先生、程小姐,原来你们认识啊?」

谷剑秋点头回答:「是啊,我们认识很久了,已经十年了。」

「哇!不简单、不简单,现在还能当邻居,可见有缘分哪!」警卫先生笑得太亲切,一副想撮合他们的样子,谁叫他们的外型与气质都那么登对。

程净眼看情况不对,率先走过大厅,按下电梯按钮,很快电梯门就开了,但她甩不掉谷剑秋,他也走进了电梯。

门一关,她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按下七楼的按钮,气定神闲地回答:「我离婚了,想展开新生活,所以就搬家了。」

「台北的房子那么多,你偏偏要搬到我住的地方?」他摆明了就是要当跟屁虫嘛!

「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他倒是挺直率的,她愣住了,如果他继续辩解,两人还有得吵,他态度这么坦白,反而让她无话可说。

没一会儿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走出,她这才注意到他按下的楼层是七楼,只见他打开右方的屋门,从容向她介绍。「我刚搬家,还没整理好,有空来坐坐。」

「你——」他居然搬到她家隔壁!隔壁屋子前阵子贴出了售屋告示,原来买家就是他,天啊!

「再见,亲爱的邻居。」他缓缓关上门,不忘给她一个深情的微笑。

瞪着那扇门,她几乎气绝倒地,但她可不想惊动「亲爱的邻居」,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打开门走进屋,才让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唉唉……

************

旧情人变成新芳邻,这种故事说出来,程净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管隔壁住了谁,日子一样得过。神奇的是,谷剑秋如果不是装了窃听器,就是长了顺风耳,每当她打开门要出去,他必定刚好也要外出,两人天天在电梯口碰面,到底有没有这么巧啊?

从他搬进来的那天开始,仿佛要配合她的心情似的,老天爷总是哭丧着脸,程净最讨厌下雨天了,总会让她想起从前,还会不小心感冒,祸不单行。

这天晚上她回家时,他刚好也回来了,在大厅与她巧遇,两人一起搭电梯上七楼,谁叫他们就住同一层,她想闪躲也无处逃。到底是哪家房仲公司做的好事?居然把抛弃她的男人又带回她眼前,这几年她绕了一大圈,结果一样遇上他,除了命运捉弄以外,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

电梯里,谷剑秋开口打破沈默。「这几天老是下雨,湿气很重。」

这句开场白很平常,适用于邻居之间,她不想回应,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他立即露出超乎邻居的关心,担忧万分地问:「你感冒了?有没有看医生?喉咙痛不痛?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什么?」

她依然不说话,等电梯门一开就往前走,左转,开门,进屋,一气呵成。

谷剑秋只能默默凝视她背影,让那扇门将他们分开在两个空间,他恨透了这种无力的感觉,但他不会因此灰心,比起她经历过的煎熬,他现在承受的并不算什么,他们的故事才刚刚重新开始,他要更努力找出当年失落的结局。

第二天是周日,程净睡到日上三竿仍未清醒,其实是因为头痛和咳嗽,让她一整晚都不得好眠,正当她翻身想继续补眠,却听到门铃声响起。

叮当~~叮当~~

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她发觉自己只穿着一件T恤,加了件外套才去开门。

「谁啊?」管理员?爸妈?还是哥?会来找她的就这几个。

「是我。」一看到她的病容,谷剑秋的心都揪了起来,明明住得这么近,他却无法好好照顾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回到相依偎的日子?

病痛让人受尽委屈,她已经无力与他缠斗,叹了口气问:「有何指教?」

「方便让我进去吗?我有东西想拿给你。」

大概是感冒有损理智,或是她的脑子烧坏了,总之她妥协了。只是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屋,但也没关上门,他犹豫了一下才随她走进,看了几眼室内的环境,跟他一样的风格,简单大方。

「要给我什么东西?」该不会又是玫瑰花吧?那能吃吗?

她转过头,才注意到他手中端着一个盘子。「我做了一个蜂蜜蒸梨,你吃吃看。」

蜂蜜蒸梨!她整个人僵住了,当初就是这玩意,害她失去了自已的心,事到如今他还想故技重施?他真以为她会傻到被骗第二次吗?

「我不吃。」他若是送上清粥小菜、面包牛奶、馒头豆浆等等,还有得商量,就是这玩意不行。

「你喉咙痛,吃了会好一点。」他当然记得当年的回忆,是否还能让她感到一些温暖?

「我不吃——」她手一挥,那盘子跌落在地。

他立刻蹲下捡拾,细心叮咛:「小心,别碰到碎片。」

「你走,拜托你走!」她的理智即将崩溃,而她不愿让他目睹。

听到这话时,盘子的碎片刺入他的掌中,但他握起手,不让她看到他的伤痕。「我收好就先回去,改天再来。」

「你不要再来了,算我求你。」他已经把她逼到这种地步,他看不出她有多痛吗?

「抱歉,我会再来的。」他拿抹布收拾好一切,仍隐藏掌中的伤,比起她内心的伤,这点小事算什么?

临走前,他注意到柜上有张卡片,正是他送她的生日贺卡,惊喜地问:「你收了那份礼物吗?」

她不愿面对他的微笑,转向墙壁回答:「我是个有礼貌的人,不会把别人的礼物当成垃圾。」

「谢谢你。」只要能把祝福送到她的手中,他就心满意足。

门关了,他走了,蜂蜜蒸梨的味道还留在室内,甜甜的、暖暖的,教人一呼吸就想沈溺。但是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她好怕再回到泪流不停的日子,她不一定需要爱情,但她非常需要平静。

于是她打开窗户,让风和雨飘进屋内,飘进心里,寒冷无所谓,结冻也很好,只要别动摇就好。

************

这天还没结束,午后两点,程净接到哥哥的电话,没多久他就来按她的门铃了。

即使是假日,关天蔚也常在外面跑业务,顺道过来很方便,稍早时他得到密报,宝贝妹妹感冒了,至于密报的来源,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

「是不是感冒了?喉咙痛?」关天蔚送上喉糖和清粥小菜,这可是密报者指定的。

「你怎么知道?」程净觉得很奇妙,她讲电话时并没有咳嗽啊。

「听你讲电话的声音就知道,来,吃点东西。」

「感恩哪~~」她正愁着该如何外出觅食,哥哥就像个小天使出现了,真好。

当妹妹用餐时,关天蔚悄悄打量屋内,一切都跟原本差不多,唯一特别的是桌上有束玫瑰花,妹妹平常不会买花,显然是别人送的,八成就是那个密报者吧!看不出那家伙有如此天分,以前还说不懂得怎么交女朋友,现在倒是挺上道的嘛!

「对了,听说那家伙搬到你隔壁了。」其实关天蔚压根儿也没想到,谷剑秋会做到这地步,那时候他也没过问,等他得到消息时,房子已买卖成功,一切都来不受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差点被粥呛到,咳嗽了好几下。

「房仲业嘛,你老哥的消息最灵通。」他拍拍胸膛,一派自信,其实心虚不已。

这理由听起来相当合理,她却嗅出其中的不对劲,眯起眼,怀疑地追问:「我记得之前贴的售屋广告,就是你们公司的名字,该不会是你卖给他的吧?叛徒!」

天地良心,如此罪名谁担当得起?他赶紧为自己澄清:「找才不可能替谷剑秋找房子,谁要赚他的臭钱?当然是交给手下啦!」

「那还不是一样?你太过分了!」她惊觉自己竟被亲哥哥出卖,原来家贼难防就是这么回事。

「那时候谷剑秋打电话给我,说他离婚了嘛,想找个新居,重新开始生活,很好的一件事啊!就算我讨厌他、唾弃他,但这是笔正正当当的生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我找了个业务接他的case,谁知道会这么巧,居然就搬到你隔壁来!老天明察,我完全是无辜的。」他一向爱护妹妹,谁也不能质疑他的真心哪。

「哼~~」不管是间接或直接,总之她被他害惨了。

「话说回来,那家伙好像是认真的。」关天蔚心中的憎恨逐渐转为佩服,那家伙用心良苦,什么都做尽了,包括离婚、搬家、追求,还学会了密报咧!

「你想替他说话?」她开始怀疑哥哥是个双面问谍。

「当然不是!我哪根筋不对劲了?怎么可能帮他说话?」关天蔚双手猛摇,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觉得他变得很冲动,不太像以前的他,你没这种感觉吗?」

「那倒是,以前他脑袋硬得很,下像现在这样疯狂。」程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结论,只得放弃。「我们别谈他了好不好?你和嫂嫂什么时候结婚?我等着当伴娘耶。」

说到这件大事,他就面有难色。「她说我没求婚的话,就算孩子生下来,她也不结婚。」

「果然是如萍的风格,哥你就准备鲜花和戒指,跪下来求婚就好啦。」在她的想象中,这事情容易得像片蛋糕,一口就咬定了,比起她跟谷剑秋的爱恨纠缠,小意思而已。

「说得简单,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男儿膝下有黄金耶!」他可没那么容易屈服,这一跪,以后就别想再爬起来了,一辈子被老婆压得死死的。

「有黄金又怎样?没有老婆和孩子,我看你会得不偿失。」

兄妹俩叽叽喳喳斗起嘴来,室内一片和乐,窗外风雨都压不过他们的声音。

叮当~~叮当~~

门铃声又响起,程净今天的访客真多,打开屋门一看,是她的父母。

「爸、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不只程净吓了一跳,关天蔚也大吃一惊,明明没约好,大家却是一条心呢。

「突然想来看看你,这么巧,天蔚也在。」关家夫妇不是第一次来到女儿的住处,两人自己换上拖鞋,自动坐到小沙发上,看到桌上的粉红玫瑰,似乎是种特别象征?

两年前女儿从英国游学回来,说要搬出去自己住,他们原本都舍不得,但经过儿子的一番「开导」,也慢慢地接受和释怀了。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需要自己的空间,尤其在那次情变之后,家中的一景一物都会让她想到和谷剑秋相处的画面,为了让她早日重新站起,就由她独立去生活吧。

关天蔚抓抓后脑,干笑地解释:「我跟小净讲电话的时候,发现她好像感冒了,所以带点吃的来给她。」

「我们刚去医院探病,也买了点东西过来。」关朝魁打开提袋,里面有杂粮面包、五谷饭团和蔬菜汤,都是些健康营养的食物。

「哇,我真好命。」程净真羡慕自己的好运,爸妈和哥哥都这么疼她,虽然哥哥有点白目。

「多吃点,你好像又瘦了。」程诗雅一边叮咛,一边替女儿打开蔬菜汤。

「是!」程净赶紧喝几口汤,热呼呼的超美味。

一家四口闲聊了几句,程诗雅推一下丈夫的手臂,暗示他该进入主题,于是关朝魁咳嗽一声说:「小净,今天我们去医院看一个朋友,要离开的时候,又碰到一个熟人。」

「谁啊?」程净边吃边问。

「谷剑秋的父亲。」

听到这个回答,程净放下汤匙,整个人静下来。

关天蔚也呆掉了,张大嘴说:「哇咧~~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关朝魁继续说。「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走到停车场正准备开车,才看见谷先生跑出医院,二话不说就跪下来,怎么扶他也没用。」

男儿膝下有黄金耶!怎么能说跪就跪?关天蔚急忙追问:「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谷先生说当初是因为他生意失败,欠了好几千万的债务,房子也被银行查封,谷爷爷受不了刺激,心脏病发作昏倒了,当晚住进加护病房,谷剑秋为了收拾残局,才答应跟颜小姐结婚。」

「天啊!不会这么惨吧?」关天蔚双手抱头惊呼。一桩接一桩的打击,简直是晴天霹雳,谷家原本就不甚宽裕,碰到接二连三的难题,有谁能冷静处理?连顾全大局都是个奢望。

沈默许久的程净,这才淡淡地回应:「是真的吗?」

程诗雅点头回答女儿说:「我看谷先生自责的表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不像是说谎。谷先生还说,他不敢奢求我们原谅他,但希望你能原谅剑秋,其实剑伙比谁都还要痛苦,他等于是牺牲了自己的感情,才保住了他们家的生存。」

当初两家差点结为亲家,没想到准女婿另娶别人,关家夫妇对此原本也是难以谅解,今天在医院忽然得知真相,两人的心中百感交集,决定立刻告知女儿,她有权利知道这些事。

程净仍然沈默,关天蔚忍不住感慨。「唉,剑秋这家伙真不够意思,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了决定。他一定是不想让我们出钱出力,宁可自己解决,才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了解他,他就是这种笨蛋。」

关朝魁完全认同儿子的话。「是啊,实在没想到谷家会发生这么多事,难怪谷先生那么难过,如果不是他欠了大笔的债务,今天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前阵子,关家夫妇从报纸上看到谷剑秋离婚的消息,现在既然真相大白,双方又都是单身,其实……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

看女儿沈思不语,程诗雅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小净,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们都会支持你,只要你快乐就好。」

「嗯。」程净明白父母的意思,拾起头微笑说:「你们不要替我担心太多。」

「只要你健康、平安,我们没别的期盼。」

「都快要抱孙了,你们应该多享福才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啦。」关天蔚也知道妹妹一时难以接受,连他自己都觉得矛盾,都恨了三年,突然要同情对方,心理转折有够难!

大家相当体贴,把话题转到不久后的喜事,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留着一个问号,究竟程净的故事会转向哪个方向?此刻她也是一千零一个迷惘啊……

************

星期一,程净要上班时又「巧遇」谷剑秋,他们之间确实很有缘,那时警卫先生说得没错,已经无法用巧合来形容这份关系了。

「早安!」谷剑秋含笑对她招呼,昨天听她屋内似乎很热闹,看来密报的效果颇佳。

通常她都不回应的,但今天她轻轻地说了声:「早安。」

他露出惊喜的笑容,又问:「你感冒好一点了吗?」

「嗯。」感冒是好得差不多了,却又失眠了整夜,她忍不住要说:「昨天我爸妈在医院巧遇你父亲,他们谈了很久,我才知道当初你家出了什么事。」

她承认,这对她是极大的冲击,原来他真的有苦衷,不是分手的借口,而是现实压力逼人,不得不选择一条保全家庭、牺牲自己的路。换作是她,可能也会如此决定,与其拖累大家,不如一人承担。

「医院?对,我差点忘了我爸常去做义工。」谷剑秋这才想起,父亲有空会去医院服务,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就遇上了关家夫妇?父亲原本已经够自责了,一看到他们想必会更难受,他可以想象,那该是多么激动的一刻。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让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就算她可以谅解他的处境,却难以接受他的决定,更无法忘记他造成的伤痛。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思考过多少遍,也分析过自己的心态。「是我不对,我以为只有这条路可走,以为这样对每个人都好,我太自以为是了,结果反而伤害到每个人,尤其是你。」

没错,他伤她极重、极深,她简直不忍回顾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对人性失去信心,差点再也无法相信别人?」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正因为如此,他不能放弃这个让彼此重生的机会。「对不起,当时我把话说得那么绝情,是希望你能忘了我,去找更好的对象。结果证明我根本做不到,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从过去到现在都一样。」

两人的视线交会,就此难以转移,有种魔法正在缓缓发酵,时空仿佛因此消融,他们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只是单纯地喜欢着对方,只需要一个深深的吻,吻去痛苦和折磨,吻出思念和渴望。

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净浑身发热,仿佛再多看一眼,他们就要接吻了似的!她慌忙地转过身,按下电梯按钮,逃避似地说:「我上班要迟到了。」

电梯门一开,两人同时走进,谷剑秋心想自己得把握时间,就算会被拒绝也得尝试,因此他再次开口。「我爷爷跟我爸爸都很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愿意吗?」

「最近工作比较忙……」她停顿了几秒钟,过去种种如跑马灯浮现眼前,她到底该往哪儿定?看到他期待而紧张的表情,她的心忽然就代替她回答了。「不过周日可以安排一下,晚上好吗?」

「真的?!」他又惊又喜。「当然好!一切都好,只要你愿意就好。」

「但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去探望两位长辈,请你不要想太多。」

「我明白,谢谢你。」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将她拥抱,不管监视器可能在拍,不管电梯门就要打开,最后他仍是压抑住了,担心这样会把她吓着,毕竟她才刚开始面对他,这个起点是多么不容易。

电梯门开下,她率先走出,两人不再有交谈,但在彼此心中有了一份牵挂。

天气放晴了,阳光洒落大地,大步地往前走吧,只要面带微笑,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

周日晚上,程净终于来到谷家,进门前,谷剑秋提醒她说:「我爷爷和我爸爸可能会比较激动,希望你多包涵,谢谢。」

「没关系,我自己也有点激动。」她不介意承认,此刻她的心湖阵阵波动,再次看到这间老公寓,一切都跟从前没两样,时空彷佛在此定格,曾经她的初吻发生在他的房里,也曾在他家厨房煮过好几次饭,那时候他们多么单纯快乐。

打开门,谷剑秋如常招呼:「爷爷、爸,我们回来了。」

屋门一开,谷逸松不只看到孙子,还有他唯一认定的孙媳妇,立刻喊道:「小燕!真的是小燕吗?」

爷爷老了,程净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的声音不再洪亮,气色也黯淡许多,让人看了一阵心酸,但她仍然微笑回应。「爷爷您好,好久不见,我现在改名叫程净了,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叫我小净吧。」

「小净?好,小净,你好不好?你让我看看。」谷逸松手上仍握着佛珠,等不及要碰碰程净的手,好确定她是真实的,并非他老眼昏花。

这时,谷瑞峰从厨房端出两道菜,还没放到桌上就颤抖起来,谷剑秋连忙上前帮忙。「爸,其他的我来就好,你辛苦了。」

「伯父你好,我是程净。」程净也对谷瑞峰鞠躬招呼,心底暗自一惊,谷伯父怎么会老了这么多?还不到六十岁就头发全白,神情憔悴,仿佛三年来都没有睡好觉,记得以前他很风趣、很有活力的呀。

「程小姐你好……」谷瑞峰原本想保持镇定的,但真的好难,在下一刻他的泪滴已滑落,声音哽咽地说:「坦白说,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想见你一面,亲自向你道歉,向你说对不起……」

从事发那天起,他对儿子的亏欠、对关家人的歉疚,日日夜夜啃蚀着他的灵魂,终于在见到程净的这一刻,全都化作泪水涌出,他对不起所有人,只能做一些细微小事作为回报,其实什么也补偿不了。

「伯父你不要这么难过,我看了也会难过的。」程净立刻拿出面纸,递到谷瑞峰的手中。同时她也体悟到,这段时间以来,最伤心难过的人不是她,而是造成一切的谷伯父,悔恨之深让人难以想象。

「当初剑秋跟颜小姐结婚,让你受到极大的委屈……对不起、对不起……」谷瑞峰没有脸见人,低头对着地板说话。「我不敢奢求你能再次接受剑秋,但我想拜托你原谅他,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这么做,这三年来他一直不快乐,我都看得出来……请你不要怪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谷剑秋扶着父亲的肩膀,他哭得全身颤抖,像个做错事又无力挽回的孩子,谷剑秋自己也一阵鼻酸,他怎么舍得责怪父亲?这个家过去不也是父亲一手扛起的吗?

「我已经原谅他了,这并不是他的错,其实大家都很无奈。」目前程净所能做到的,就只是如此而已,她愿意原谅所有人,如果她有这个资格的话。走入这房子还不到几分钟,她已经深深感受到他们的心情,原来他们跟她一样痛苦,甚至到现在还解脱不了。

「谢谢你、谢谢你!」谷瑞峰一再鞠躬,现在没有长辈和晚辈之分,他万分感谢程净的宽容。

「伯父请你也不要太自责,我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成熟独立多了。」

听到程净这么说,谷逸松忍不住想替孙子做媒。「剑秋他已经离婚了,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他根本没注意过别的女孩,他只中意你一个。」

程净忽然感到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谷家人简直把她当成救星了,但她自己也还没完全恢复呢!「爷爷,很抱歉,我跟剑秋只能做普通朋友。」

剧情进展得太快,吓到女主角就不好了,谷剑秋对爷爷和父亲劝道:「你们不要给程净太多压力,她愿意跟我做朋友,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没错……能做朋友是件好事,每个人都需要朋友的。」谷瑞峰擦去眼泪,终于能抬起头说话,今天能有这样的结果,他已经感激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来,大家坐下来吃饭吧!这顿饭菜是我爸煮的,小净,你一定要尝尝看,回去跟你爸说,谁做得比较好?」谷剑秋刻意用开朗的口气,冲淡整屋子的感伤气氛。

「哇C丰盛,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快饿坏了呢。」程净明白谷剑秋的用意,也露出雀跃不已的样子,他们的默契跟过去一样,一点就通。

「我开几瓶啤酒,大家一起喝!」

「我也要喝,今天非要好好庆祝不可。」

像这样围坐在桌边,一起用餐、闲话家常,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回忆,没想到他们还能找回来,是该感谢、也该庆祝。

无疑的,今晚是一场大和解,内疚的人得到了道歉的机会,受伤的人也找到原谅的理由,一切应该就这么画下圆满的句点,只除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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