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间七点。

今天是这些日子以来最早下班的一天，沈浩天遣走了司机老陈，独自一人走出办公大楼，走入人潮川流的街道。

前阵子为了公司跨足电子产业与圣嘉电子合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每天不到十点没法下班，好不容易这件大案子在今天完美的拍板定案了，从厂房、设备、技术人员的训练考核到可以顺利上线生产，花了他整整半年的时间。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的忙碌在今天告一段落，大势底定后，他想放松一下自己，不想回那气氛总在冰点之下的家。

拿掉领带、解开白衬衫两颗钮扣，像解除掉什么束缚似的，他感到十分轻松。

在人群中，他不必衣冠楚楚，言行举止也不必拘礼。

将随身的公文包随意夹在腋下，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步履轻松地走在熙攘的街道。

他转进一条小巷，巷子里和刚刚大街上热闹的气氛截然不同，昏暗的路灯幽微的照不亮小路，但他仍熟门熟路的走着。

直走到尽头，是一家叫作“浮云”的小咖啡店，他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嘿，你死哪去了？我还以为你被你老爸操死了呢！”吧台里一个留着及肩长发，戴着黑框眼镜，斯文优雅的男人，嘴里却吐出最不文雅的字眼。

一个秀色可餐的老板已经很够看了，加上这个看起来更是英俊贵气的客人，简直让店里几位醉翁之意不在咖啡的女客人，惊艳得张着嘴，下巴差点阖不上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浩天回道。

“是、是，大少爷光临小店，我该阿谀奉承，外加拍拍马屁，这样行了吗？”

“不行。”他坐上吧台前的高椅上。

“喂，你很难伺候耶！”俊美老板帮他倒了一杯冰凉的柠檬水。

“想听阿谀奉承的话，我还需要来这儿吗？你饶了我吧！”他笑了笑，单肘撑在吧台上，手托着腮，半眯着眼，听着缓缓流泄的轻音乐，闻着浓醇的咖啡香，他感到轻松自在。

“看你一副多久没好好休息的鬼样子，小心过劳死！”严真见好友眼下的阴影，就知道他这阵子过着部是人过的日子。

“谁像你这闲云公子这么悠闲自在。”店想开就开，不想做生意时，店门一关、行李箱一提，游山玩水得过瘾了才回来，称他闲云公子一点也不为过，沈浩天眼没张开，凉凉地说。

“哎呀！钱够用就好了，赚这么多干嘛？”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我爸他……唉！不提这些。”沈浩天不想再提起老爸的那些烂账。

“好啦！想吃点什么？啊～～先来杯咖啡好了，本店的义式咖啡今天特价！”

“我才不要，除了咖啡，什么都行。”沈浩天猛地睁开眼。

他这好友开的店美名是卖咖啡，天晓得他煮的咖啡真的是比洗碗水还难喝，就连他这多年好友也不禁要嫌弃。

“嘿，你别看不起我的咖啡啊！现在它可是我店里的招牌呀！”严真低声说着，俊眉挑了挑，示意好友往后看。

沈浩天转身往其它客人的桌上大略的扫描一遍，还真发现人手一杯呢！

“这怎么可能？”

“你别怀疑，喝了就知道。”他转身从咖啡壶里倒了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喝喝看，保证你喜欢。”

沈浩天狐疑的看了看好友，又盯着眼前这杯咖啡，迟迟不敢伸出手。

“厚！又不是要你喝毒药，看你犹豫成这样，你光闻香味就知道不一样了！亏你还嗜咖啡成性呢！”

“要不是被你荼毒得怕了，我哪会这样……嗯，真的满香的。”他端起精致的手工瓷杯，凑在鼻端闻了闻，再轻啜一口，惊艳地说：“真的不错喝！你终于甘愿上山拜师学艺了呀？”他不可思议地讶道。

“拜什么师、学什么艺？这么累干嘛呢？把老师请回来不就好了嘛！”

“老师？在哪里？”

“当然是在里面，她泡的咖啡真是一绝……”严真话还没说完，店门就被推开，走进一位俏丽的女孩。

“严大哥，我姊下班了吗？”女孩甜笑着问。

“是可晴啊！你姊正在收拾东西，我去叫她，你坐一下吧！”严真说着往厨房走去。

女孩对浩天点个头，然后就在旁边隔两个位子的椅子坐下。

她好眼熟，沈浩天转头看着女孩，一股熟悉的感觉升起，却又想不起来到底何时见过她？

女孩注意到沈浩天注视的目光，防备的背过身去。

沈浩天见女孩转身背对他，他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了。“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很眼熟。”

话才刚落，严真已掀帘走出来，调侃的话语也毫不留情地说出口，“沈浩天，你这招太老套了吧？搭讪美眉的技巧还真是没创意，回去再练练吧！”

“说什么呀……”沈浩天话说到一半，在看见跟在严真身后的女孩时，瞬间呆住！

严真见好友瞠目结舌的模样，怀疑他被某低级色胚的魂给附身了，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人家，就差没流口水了，“哦～～你真的是我认识多年的好友吗？你这样死盯着美女，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浩天根本没听见严真说了什么，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让他想念了半个多月的仙女，现在正降临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怕她又在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你……你是……”伊晴也不敢相信居然会在离家那么远的台北，又遇上那个人。

“啊～～你是那天在山坡上的那个人！”一旁的可晴也认出沈浩天了，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要忘记这么出色的男人也不是易事。

“你们……认识？”严真看着眼前的三人，满头雾水地问。

“那天，谢谢你！哦……还有你的手帕。”沈浩天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直随身带着的白手帕，对着伊晴说：“隔天我从南部回程，又到山上去了，结果扑了个空，小木屋没有人，我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仙女了。”

“我……”听沈浩天说自己是仙女，伊晴脸颊发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隔天我们就上台北啦！大家都到火车站送我们，所以小木屋才没人。”可晴直爽地回答。

“这样啊！我原本想这几天若有空，还想上山一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沈浩天眼神带笑，神情轻松的说着。

“哇～～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耶！姊，好浪漫啊！”可晴兴奋地拉着伊晴。

“别乱说。”伊晴轻斥妹妹。

“人家才没有乱说呢！大哥哥也是这么觉得的对不对？”可晴转头问着沈浩天，堆满笑的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

“是呀！”沈浩天点点头，眼睛仍盯着伊晴。

“大哥哥你好，我叫韩可晴，不过我想你更想知道我姊的名字吧？”可晴一睑促狭的笑，“我姊叫韩伊晴，伊人的伊，晴天的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相较于伊晴的含蓄被动，可晴的天真活泼、落落大方让人觉得心旷神恰。

沈浩天对她的聪慧非常激赏，他感激地向可晴点点头，然后转向伊晴说：“我是沈浩天，上次在山上惊鸿一瞥，没来得及知道你的芳名，本想隔天上山，要好好谢谢你替我包扎伤口的，谁知却错过了，让我沮丧了好几天，差点连班都不想上了，不过还好老天可怜我，居然在这里又遇上你。”他说的是实话。

伊晴盯着他，却仍是沉默。

“姊，你说说话嘛！”可晴推推她。

“你不用谢我，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伊晴说。

“不，还好有你帮我处里伤口，虽然只是小伤，但若是处里不当也是会发炎的。”这句话有点硬拗的嫌疑，不过沈浩天还是拗得面不改色。

“那……好吧！我就接受你的道谢了……呃……我的手帕可以还我了吗？”伊晴盯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手帕，心里有股莫名的错觉，像是被他紧握着的是她的手，而不是手帕，那种亲昵的感觉让她手心直冒汗。

“好了啦！你们就别再谢来谢去的了，我们订的餐厅时间快过了啦！”可晴突然想到。

“你们还没吃晚餐？”沈浩天问。

“还没啊！今天是我生日，姊姊要带我去吃大餐。”可晴回答。

“生日啊？那可是件大事，怎么没告诉严大哥呢？严大哥做个蛋糕帮你过生日。”严真说。

“谢谢严大哥，姊姊说不好麻烦你呢！”

“可晴，生日快乐！”沈浩天说：“那干脆这顿饭让我请，帮可晴庆生，也顺道谢谢伊晴……”

“喂！同学，我没想到你这么小气耶！请客就请客、道谢归道谢，这怎么可以‘顺便’呢？太没诚意了。”严真皱着眉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不是的，我只是……”沈浩天是怕伊晴不肯答应，所以才这么说的，他怎么可能会是小气的人呢？

果然不出所料，话没说完，就听见伊晴说：“只是小生日，不好意思让你破费，道谢更不用了。”淡然地拒绝。

“姊，人多才热闹嘛！我们不要沈大哥请客，但可以邀请他一起来呀！”

“是呀！忙了一整天，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餐，让我陪你们一起去可以吗？人多热闹嘛！”沈浩天讨好地说。”是啊！伊晴，两个人吃饭多寂寞嘛！”严真也说。

“这……好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再坚持就太不通情理了，伊晴只好勉强同意。

“哇！太棒了，那坐我车去吧！我去拿钥匙。”严真一说完，其它人却同时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看着三人怪异的表情问：“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同学，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喔！”沈浩天好笑地搭上严真的肩膀，然后将眼光扫过咖啡店中用餐的客人。

顺着沈浩天的眼光看去，严真突然说：“难道你们不让我跟？”他扁着嘴，这怨怼的表情实在和他俊美的脸不搭。

“不是的，只是……还有客人……”伊晴赶紧说。

“客人”严真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哦——那不是问题，看我的。”

然后就见他一一走到用餐的客人旁边，小声地对他们说了什么，那三桌客人竟也都只笑了笑就走了。

三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一下子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

“你把客人赶走了？”沈浩天不可置信地问。

“嗯！”严真点头，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们……没生气？”

“哦～～不会的，他们都习惯了。”意思就是——他常干这种事。

“真是服了你了。”沈浩天受不了地抚额，他一向知道他的好友是个率性不喜拘束的人，可是把已经上门的客人赶走，这也太扯了吧？

“以后你也会习惯的。”严真拍拍沈浩天的肩膀，一脸完全不愧疚的表情。

看着这好笑的画面，可晴开心的哈哈笑着，伊晴也忍不住的捂着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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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在山区孤儿院长大的姊妹俩，经历了人生当中最精采的一晚，也见识了真正热闹缤纷的大城市生活。

接近午夜，严真开车送伊晴姊妹回到租屋处的巷口，再由沈浩天护送两人到公寓门前。

“沈大哥，我今天真的好开心，谢谢你和严大哥！”可晴说道。

“你开心就好，今天的时间太短了，台北还有很多好玩的，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们到处去看看。”

“哇～～太棒了，就这么说定啰！沈大哥，你人真好。”

“可晴，别这样！沈大哥一定很忙，不要再麻烦人家了。”伊晴轻斥可晴，而且今晚的花费还都是由沈浩天请客的——出了晚餐，为了这事，伊晴已经过意不去了，她实在不想再欠他什么。

“别这么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开心了。”沈浩天发自内心地说着。

其实说开心还不足以形容他心里的感受，一整晚可以在她身边，看着她低头沉思、掩嘴轻笑的模样，那种整颗心热融融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嗯，那……已经很晚了，晚安了。”沈浩天灼灼的注视让伊晴心慌，她只想逃。

她知道那眼神代表的是什么，她不能再继续下去，眼前这穿着贵气英挺、魅力十足的男人，和她有着云泥之别，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陷入这漩涡之中。

伊晴转身要进大门，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别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看她要走，沈浩天急得抓住她，一把将她拉到眼前。

“别……这样，你还要说什么？”靠得他太近了，他灼热的男人气息扑在她脸上，霎时让她的双颊都热了起来，她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下次还可以来找你吗？当然，还有可晴。”多此一举的解释。

“不……”伊晴直觉的想拒绝。

在一旁看戏的可晴却抢在姊姊拒绝之前，笑着学沈浩天的口气说：“随时欢迎沈大哥来找姊姊，哦！‘当然’还有我啰！”

“可晴！别乱说。”

可晴调皮的逗着两人，却也识相的不想继续当电灯泡，“好，我不说了，我要上楼睡觉了，你们两个好好聊吧！”

走了几步，像想到什么似的又回过头说：“沈大哥，今天谢谢你请客，下次换我们请你和严大哥，不过我和姊姊没办法请你们到大饭店吃饭，就来我们家好了，姊姊做得一手好菜，你一定会喜欢，这样好吗？”

“太好了，我一定来。”沈浩天见可晴再次帮他制造机会，对她简直是感激得不得了。

“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去睡了，哈～～你们慢聊啊！”可晴可爱地打个呵欠。

“很高兴你们邀请我到你家吃饭。”沈浩天对伊晴说。

“孝子不懂事，她说的话，你别当真。”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请我？”

“不，我想你的工作一定很忙，怕耽误你，所以……”伊晴急忙解释。

“如果是你要请我吃饭，我就一点都不忙。”

“嗯，如果你不嫌弃家常小菜的话，那当然可以。”

“嫌弃？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哪天有空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沈浩天高兴极了。

“就……这礼拜天可以吗？”

“礼拜天！当然可以，中午吗？”

“看你方便。”

“好，那就决定礼拜天中午见，下午我们还可以到郊外走走。”沈浩天心里已经有了一连串的计划成形。

“嘎？下午没有……”不是吃完午餐就再也互不相欠了吗？怎么会下午还有节目？真的不可以再这么下去了！

伊晴想拒绝，可是沈浩天却快她一步的说：“没错，我跟严真说，他一定会很

高兴的，已经不早了，虽然我实在不想走，而且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过反正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已经累了一天了，快上楼休息吧！”沈浩天表现出绅士的体贴。

“我是说不要……”伊晴还想挣扎。

“走了，拜！”沈浩天根本没给她机会，走了两步，又回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单纯的伊晴惊得呆住了，直到沈浩天消失在巷口，邻居的小狗受惊的狂吠声才让她回过魂。

轻抚着像是被烫着的额头，竟然觉得他的吻并不讨厌，伊晴脚下轻飘飘的走上楼，自己也不理解心底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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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天回到严真的车上，严真劈头就说：“伊晴也真是的，和我们出去吃饭，居然还要自己付钱！结果你还真让他付！”

想起在“高级”牛排馆付帐的那一幕，伊晴固执地坚持要和沈浩天各付各的，把自己和妹妹的餐点费用硬是要塞给刷卡付帐的沈浩天，想起那尴尬的场面，严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是个固执的小女人。”沈浩天语气中充满宠溺的意味。

“真是固执没错，那区区的两千块，哪会是我们沈总经理看在眼里的啊？”

从前和沈浩天约会过的女孩，哪个不是尽情享受着被人礼遇、呵宠的滋味，一顿豪华的晚餐外加精致的礼物，只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今晚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面对她，反而让我手足无措了。”沈浩天脑海中净是那气质清新的伊晴。

“唉！看你风度翩翩的迷人魅力，好像全不管用了，连你要送给可晴的生日礼物，她也坚持不收，我看你口袋里的那个就更难送出去了。”

沈浩天抚着左胸前口袋中的绒布盒，这是他晚餐时趁空到精品店挑选的，先选了一条水日阳项链给可晴当礼物，后又不经意瞄到玻璃展示柜中一条简单大方的钻石手炼。

看到这条设计利落不繁复，却又带着典雅风格的钻石手炼，他直觉想到伊晴干净如和风的气质，便决定一起带走。

可是就在他先拿出水晶项链递给可晴时，伊晴却坚决不让妹妹收下礼物，可晴当然也就不敢收了。

沈浩天原先的计划是想私下再把怀中这条美丽的钻石手炼送给伊晴，现在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说实在的，我还真是拿她没辙，她拒绝人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总是让人不知不觉地屈服了。”沈浩天回想着。

“是让你屈服了吧？”严真笑说。

“呵！我心甘情愿。”沈浩天也笑了。

“只是‘心甘情愿’是无法让冰山融化的，你还有得拚呀！”

“她不是冰山，她只是顽固的小冰块。”沈浩天有十足的信心让她融化在他的怀里。

“这么有把握？”

“没错，只是得改变作战策略。”沈浩天的脸上有着无穷的自信。

“改变作战策略？”

“嗯！这样才能出奇制胜。”他决定收起他的温文换上主动攻击的装备。

“你真把她当敌人啦？”

“你要这么说也行，只是我想攻占的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