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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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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他设了陷阱,没想到会把自己也陷进去。「死孝,你到底起不起来?还是决定把这张床当作棺材,一路睡到腐烂?」她埋首在枕头里,含糊梦呓。直到一只大掌狠狠打上她光溜溜的俏臀,她才哇地一声由床上翻身弹起,痛得要命,羞愤娇嚷。

「你干嘛啦!」

「叫你起床。」杨不屑一顾地整装完毕,戴上豪气壮硕的腕表,准备出发。

「你这几天睡得还不够?」

「问你啊。」自从他打算两人之间「来点不一样的」,她就没一天好睡过,纵情放荡,竭尽所能地探索他俩各种销魂的极限。

她没好气地拉过被单,遮掩自己一身赤裸的欢爱痕迹,嘟着红脸蜷成一团。正打算再倒头回枕上补眠,就被杨霍然抓住她的右踝,一举拖出来。

「你还睡?」他真要把她吊起来毒打一顿。

「放开啦!」羞死人了!就算她全身上下每一寸早被他看遍,没有一处没被他的双唇蹂躏过,她还是没脸在光天化日下目睹自己这副狼狈样。「再睡你就等着清洁人员把你跟垃圾一起扫出去。」他矗立床边,高高抓着那只小脚丫,铁面无私。「我已经Checkout了,你走是不走?」

「啊?」她顿时满脑子浆糊。「什么?」

他觉得自己彷佛历尽沧桑,老了好几岁。跟这死孝对话,元气大伤。「我说,我已经Checkout了,你走是不走?」

「你要抛弃我了?」小脸惶恐。

「我要掐死你了!」他气爆。「我从一个多小时前就叫你起床,你给我摸摸摸,摸到我们都快来不及赶飞机。到现在你还有空跟我耍白痴?!」

「我们?你要带我一起走?」

「是。你希望自己活生生地跟我走,还是要我扛着你的尸体走?」

「真的?真的?」她没有听错吧,她不是在作梦吧?

他煞气十足地擦腰狠瞪。「十、九、八、七——」

「等一下!」小人儿蹦身下床,火速行动。「等我,我马上好!」

杨要带她一起走!她的策略成功了,她的心机没有白费!兴奋之际,她七手八脚地撞翻了这个、弄倒了那个,一边急急踏入牛仔裤内,一边跳跳跳地往梳妆台直奔。脚下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往放置典雅花艺的小几摔去,又是一阵叽哇叫嚷。他没力地垂头,长长地吐息。真想直接发号施令:三分钟后楼下柜台集合,他就可以先脱离这无匣头的智障异次元。可是没有他在一旁监工,风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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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这样,不是没有本领,但是非得有人在一旁看守不可。若说她莽撞,必要的时候她又很谨慎。若说她细心,她又常因为大意而被他敲脑袋。她整理行李和整理房间的工夫,如出一辙,都是倾倒垃圾式的剽悍。他曾在特训期间去过她房里几次!拖这只一睡千年的木乃伊起来上课,那种满屋子如遭飓风侵袭的残破凌乱,据说还是她花费好大的工夫整顿过的模样。

她总是信誓旦旦,声明她的房间虽然看起来……热闹了点,但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可是一清二楚。可是每回他踏进她房里,一屋子乱到他连她人在哪里都看不见,满目疮痍。那个叫费心整理过的光景?

哎,他挑眉揉捏鼻梁,不忍目睹她此刻乱塞行李的德行。

他怎会跟这种格调的小女生搞在一起?

头好痛……

几个小时后,他俩飞抵另一座国际大城,他的家乡!

曼谷。原来杨是泰国华侨。她好兴奋地在机场开往市区的出租车上张望,每样事物都新奇,令她大惊小怪。

「好好玩喔,你们这里的衅不是衅耶!」她欣喜得语无伦次,自有一套独特的理解逻辑。「看,粉红色的衅,草绿色的衅,还有彩色的!看,你看那!」

他彷佛聋了,对她指点惊唤的各色过路出租车视若无睹,静静调适自己,接纳她反常透顶的人来疯。

她到底哪根筋不对劲?这么向往泰国?

欢乐的笑靥,大大地咧在他眼前,率直、明亮、毫无心机,完全纵放她的心情。他没辙,淡淡戴上墨镜眺望烈日曝晒的街景,不太想被识破他眼角可能泄漏的笑意。

杨真的好性格喔……她看到痴傻,只差没流下口水。其实,就算他没那么帅,她还是会喜欢上他的。只是没想到,随着这份喜欢,她觉得杨愈来愈迷人,常常让她想豁出一切地永远跟他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

她超想这样对杨放声呐喊,可是难免有点不好意思;这种话还是由男生来说比较好,虽然她腼腆得满辛苦的……不管杨的出身如何,收入如何,即便他的家只是间华人在异地生根打拚的小杂货店,她也甘之如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浪漫。只要有他在,哪里都是天堂。

「杨为什么会从事这一行?」

他漠然将视线由窗外调回车内,墨镜上只静默反射着她充满期待的笑脸。

「这种接案工作,论件计酬,收入很不固定吧。」有进帐时,吃香喝辣,大可挥霍。但下一个案子没着落时,就得省吃俭用,挨到下一笔不知何时才有的收入。

据她在特训期间十几个月的观察结果,发现他的开销很少。身上最具价值的资产只有那支表,身外之物最昂贵的就是他的重型机车。除此之外,他的消费能力跟台湾的泰佣差不多。

直到特训告一段落,他们飞往新加坡,日子才突然阔绰。

「你有想过找份固定工作吗?」

她认真地仰望着窗外蓝天,满眼憧憬,规画梦想。

「我有想过喔。这件委托对我这种外行人而言,本来就是玩票性质,不可能长久。但我会想好好善用特训得来的语言优势,找个稳当的职业。像餐饮服务业啦,观光旅游业啦,或是文化产业之类能用上法语的工作。当然,我可能得去考个什么专业证照,才比较有保障。」别看她好像很迷糊散漫,其实还满实际的陨。

「虽然我也可以往时尚相关产业发展,但我还是想以稳定为优先考虑。这样的话,起码我们两个,有一人的收入是固定的。」不知她是从哪来的笃定、或谁曾给了她什么承诺,她理所当然地以结婚为前提,构思他俩的未来。

一路上,她分享着积极奋斗兼顾幸福甜蜜的生涯规画,食衣住行育乐,包山包海,连通货膨胀资产缩水的风险都估量进去。她尽可能采取弹性策略,好保障他的工作之便与行动自由。

「我并不想因为两人在一起了,就得扭曲我们任何一方的生活形态。如果要你去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如干脆送你一把枪了结自己还比较实际咧。」

出人意外地,他竟一本正经地沿路陪她瞎门。

「贷款呢?」

「顶多就是房贷吧。」他已经有那台哈雷,车贷就可以省了。「必要的话,我会用标会的方式来解决。那些银行很多都用广告包装得亲切可爱,催缴的时候却雇用像黑道一样的恶棍,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人。我只是欠你钱,并不代表我连做人的基本尊严都得任你践踏。」

「嗯哼。」车子入了市中心后,就一直搁浅在庞大车阵中。午后炎阳,照射着繁华大道,灼烈刺目。「我姨妈就是曾经因为贷款缴不出来,被银行的催缴人员找上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神通广大,相关的亲戚都遭到他们上门骚扰,弄得姨妈在亲戚间很没面子。我觉得那些人,真的很恶劣。」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用卑劣的手法来操作,这事就一点都不天经地义。」她一想就不平,没头没脑地生闷气,却又忽然呆问。「Eugene当初找我接受特训,负责建立名单的这项任务,扣除了特训费用,我还可以拿多少?」

「你还可以拿多少?」

她本能性地缩肩掩额,不知何时养成了听见他这语气马上保卫脑袋的好习惯。

调眼窃望,刚棱的俊容正随着他的切齿,抽动筋肉。

「好啦好啦,你替我摆脱掉违约金的部分就好,其它的我认赔杀出就是了。」

「有人倒是甘愿自己贴钱,先把你杀了再说。」

「谁啊?」这么坏。

「我。」下车!

他付了钱就砰声摔上车门,扬长而去,害她一个人鸡飞狗跳地快快拎拾她有的没的琳琅杂物追赶。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到公园里下车?等她茫然追着杨,进入建筑物,就看他难得地流露笑容,与屋内的管理员们以她不曾听闻的语言寒暄。她只能眯着沿路晒到有点星花的双眼,微皱小脸,傻傻晾在一旁,不知道现在是怎样。

他们叽哩咕噜地开心闲聊,比手画脚,其中几人朝她远眺,笑意暧昧。

感觉不是很愉快……

「你东西先放着,我要打几通电话。」

「我、我想去洗手间。」

他已经和人在手机中联系上,伸臂朝管理员之一弹指发出两声脆响,随意比了个方向,就径自和手机的彼方谈笑起来。

算了,反正她上厕所也不用人陪,只是有点沮丧。

她随着管理员的带路,绕了客厅大半圈,瞠目结舌。

大面积的挑高斜屋顶,全是木质建造,角度大到连二楼夹层之上都可以再建个第三层。偌大的居所因着巧妙的设计,充满明亮开阔的空间感,引进了整排落地窗外的绿意光影,室内奶油色的爽朗格局,线条洗练,层次丰富。她转来转去四处张望,只觉得丰富气派,却不俗丽奢靡。

她愣愣抬望。以前总觉得,天花板悬吊而下的旋转扇叶,既落伍又老土,好像陈旧乡镇的区公所设施。这下才明白,东西用对了地方,格调自然会流露出来。杨不是泰劳吗?现在泰劳的生活水平这么高?喔,对了,这应该就是特训课程中曾经教过所谓的酒店公寓。结合了住家的格局与饭店式的服务,兼具隐密的私人招待所功能。对于常在全球各地移动的商务人士来说,这比饭店更像个家,具亲和力,又处处有物业管理的专人代劳。

比起用钱堆砌的优质生活假象,她还比较期待他真实一点的成长环境。

不过……这里的浴室,确实超越了目前为止她住过的任何一间豪宅及饭店。

她呆立浴室内,忘记合拢自己的嘴。设计性十足的乳白色世界,撇除大片镜面制造的深邃错觉,实际坪数仍旧大过她家的客厅。浴池两边不是墙面夹角,而是巨幅玻璃,外头是绿意浓密的造景,人工庭园外才是安全隔墙。细腻的景致,纯为入浴者欣赏用,增添舒适松弛的氛围。

上个厕所,都兹事体大。

顶级的时尚卫浴,优雅利落,害她一时认不出哪个秘密设备才是马桶。这也太讲究过头了吧,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在卫浴空间?

可是,真的很漂亮,一旁甚至备有休憩用的美丽座椅,放置饮料和点心的小几,以及隐藏式的书架及电话,和热带风情的盆栽。

「喂?高帝嬷嬷,我晨晨!」她愉快地窝在这只属于她一人的奢华天地。「我跟杨一起到他在曼谷的住家了。对呀,超美的,就在公园里面。呃……我也不知道在哪,一路上没在看路标耶。」高帝嬷嬷的反应很怪,好像很紧张。「有啊,我带了满多衣服来,在新加坡买的全搬来了。」所以沿路拖拖拉拉,活像跑单帮。「为什么要我穿甲种服装?」

他们私下玩的服装等级暗语,应该只用在出任务的诚上。但她现在没在出任务,这也是很私人的领域啊。

「在这里穿甲种服装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未免招摇。「好啦好啦,我会听话。总之,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和杨对彼此都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来真的,不会论及未来。

「对于Eugene……我感到很抱歉。」这也是她一直悬在心上的疙瘩。「虽然杨会替我处理合约,想办法帮我补救违约的部分,我还是很对不起Eugene。」

在道义上,她负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段期间陷入爱情,也不知道恋爱对我整个人的影响会这么大。」生命中一切轻重缓急的次序,全面易位。「我当初是真的很诚心投入这项委托,特训期间也努力地尽我所能,出任务时更是把他的要求当作唯一目标。可是、可是……」她意外地陷入情网了。「我这段期间一直很幸福,也很不安,因为我……辜负了Eugene的期待。我很想亲自对他说,对不起,可是又有什么用?我还是背弃了他。讲这种于事无补的话,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说来说去、我仍旧是个王八蛋。」

她落寞地坦诚,不明白恋爱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狼心狗肺。

「我不多说了,有空会再跟你联络。要是……你跟Eugene会面时,有合适机会的话,请……代我向他道歉。」

电话双方一阵叮咛后,中断了通讯。

高帝神情凝重地望着手机,有苦难言。他艰困地按下另一台仪器中止扩音的按键,电话那方的通讯声才不再透过他的手机外扬,恢复死寂。

「这样……OK了吧?」他局促地迅速扫了大办公椅内的身影一眼。

他不敢正眼对看。这种情势下的Eugene,最是可怕。

晨晨跟他通话的内容,全都大剌刺地呈在Eugene面前。他却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蛛丝马迹。但他的眼瞳,令高帝战栗;像两颗冰冽的水晶,在黑暗中流转着冷光,如刀一般锐煞逼人。没有丝毫气息,没有生命力,只是纯粹的无机物质,不会有怜悯或感动的成分。

高帝故作淡然地暗咽口水,避开视线。若非他知道Eugene耳聪目明,正常得很,真会误以为那两颗眼珠是玻璃做的替代品。

「Eugene?」他可以不必再被拘留了吧。「继续与她保持联系——」冷不防地,高帝的背脊寒抽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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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很难得见到杨。一场家庭式的派对,就办在杨的住处。有同年纪的男男女女,有的携家带眷,也有不少长辈出席,两三个孩子们在豪宅各处奔跑嬉戏。幸好,高帝嬷嬷给了她重要的建议:盛装出席,她才能在这种规模的家庭派对中悠游穿梭,不致失礼,没脸见人。

轻巧的浪凡小礼服,辅以昂贵却清秀的小钻饰,让她淡淡显露不经意的优雅品味。大家好奇于杨带回来的这位娇丽贵客,却缺乏八卦精神,似乎不怎么热衷于刺探她的小道消息,而一贯以南国和煦的笑靥亲切对待。

她喜欢这里的人,同时怀着不安的错愕。

她对杨的认识、对他背景的了解,扭曲得有些离谱。原来这座在公园里的建物不是酒店公寓,只是他很单纯的老家,位在曼谷豪宅区的资深拽。什么华人开的小杂货店、为赚钱而接案的勤奋泰劳、除了手表及哈雷机车外别无消费的俭朴——这些狗屁推理可以冲到马桶里去了。是她的无知,缺乏国际观,导致她对此地荒唐而可笑的理解,以为泰国就是出产泰劳、普吉岛、三碗猪脚、阴森鬼片、酸辣美食、还有SPA。她暗暗畏缩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另一个社会阶层的世界,不同于她过去那种死老百姓等级的认知。

「晨晨,你有尝尝我们这里特有的料理吗?」

「噢,嗨。」她赶紧回神,附赠娇美甜蜜的惊喜笑靥。

是杨的弟弟。他有着与杨神似的外貌,却多了分书卷气。年少俊美,事业有成,散发着气质非凡的优雅及友善。

「这里人太多了,难免招待不周。你不要客气,尽管享用啊。」他积极鼓励。

她腼腆一笑,像个贤慧的小媳妇,全无出任务时的古灵精怪。她也不知道怎会变得这样,好像退化成特训前那个害羞又闭俗的自己。

「我看你盘子里没一样是泰国菜。」全是自助吧的西式佳肴。「你怕吃辣吗?」

他热切地领她到宽敞厨房的中岛型巨大料理台,在环绕于周围谈笑用餐的亲友间,找到切入的缝隙,为她介绍这一区放置的当地美食,逐一小尝,开开眼界。好吃!她突然双眼亮晶晶,从不知道酸与甜与咸的结合,会这么融洽美味。

「我们家的厨师在这方面是一流的,有时还会被外借给其它朋友的派对用呢。」他以略带口音的中文笑道。「我哥每次回来,都会这样被一堆人包围,你不要太介意啊。」

「喔,不会,你们尽管聊!」她假作大方明理。难不成,她泄漏的介意很明显吗?还是她被遗弃得太醒目了?

「我哥后面还有一堆的餐宴在等着他,连我女儿都忍不住哇哇叫,说大伯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空陪她玩。」

她知道那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总在四处乱跑,活跃得不得了,漂亮到不行。

「你女儿好可爱,很显然爸爸妈妈是对俊男美女。」

她自以为幽默得体,不料对方笑得很为难,接不下话。

糟糕,不小心踩到地雷了!赶快转移话题。

「你们家里会说华语的人好像不多。」长辈讲的多是潮州话,年轻一辈则是英语的天下。

「我跟我哥去英国念书前是在台湾长大的,所以中文底子还不错。现在中国市仇红,这里开始一窝蜂地抢学华语,早已比我们晚了二、三十年。」全都归功于父母有计划的栽培。

「晨晨呢?你是在哪里念书的?」

「跟你们也差不多啰。」她尽量含糊,免得自暴其短。「为什么现在只有杨会住在老家这里?」

「我们都有事业要顾,长辈们则是嫌曼谷太热闹,比较喜欢待在泰北别墅。老家只剩佣人在住,可是我哥习惯待在这里,朋友来找他也比较方便。」

「像那种朋友吗?」她笑着遥指杨身旁的南洋大美女。

「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样。」

「原来如此。」她了然颔首,根本没搞懂他在讲什么。

「我哥比较特别,对这种事很大方,我们也都习惯了,不然通常、一般是不会这样直接搬上台面的。」他认真地坦诚。「在泰国,女生本来就比较多,而男生又有许多是根本不想当男生的。」

「这样啊。」呃,是在说……人妖吗?

「所以像我和我哥这种很正常的男人,非常抢手。」

「那当然,你们很帅啊。」

他的开心之中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不太习惯被这样直接赞美。可是他还是没解除她的疑虑:那个美艳绝伦的青春女郎究竟是谁?为什么看起来和杨很熟?

「我想,大家对我哥会这么包容,是宁可随便他吧,也好过他是个同性恋。家里的长辈绝大多数是不接受同性恋的,又排斥又害怕。还好我研究所一毕业就结婚生子,不然也会被他们怀疑是不是有问题。」

她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哼哼哈哈,虚应一下。「其实……我一直没告诉爸妈和奶奶,哥在英国的时候,是男生女生都可以的,所以他很吃得开。」

他的文法很怪,逻辑零散,很难连贯,就傻笑吧。

「我也很希望他能早点交到女朋友,好好定下来。」这毕竟是他最景仰的哥哥

晨晨的笑容凝住了。希望杨早点交到女朋友?好好定下来?难道他们不觉得她就是杨的女朋友、是他要定下来的对象?

那他们以为她是谁?

一名气质卓然的雍容贵妇,浅笑走近他俩,挽过杨的弟弟的手臂,疼爱地拍抚,温柔地向晨晨点个头,就把他轻轻带走。

她精睿地观察到,那是杨的母亲,巧妙带开自己的宝贝儿子。虽然很亲切,却有不着痕迹的疏离:她根本一句话也不跟晨晨说。

这整个宴会,除了杨的弟弟之外,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她傻住,像是恍然大悟。这应该不是语言不通的问题;如果真的有心交流,还怕会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吗?换个心态,重新调整自己来看这整个宴会,她才发觉,这确实是一场家族派对:是这家族的,跟不是这家族的,泾渭分明。他们友善,他们热忱,他们包容,充满弹性,和睦融洽。她这个局外人,被他们所接纳,但不等同视她为自己人。杨的朋友好多,很难靠近他身边,太多人群阻隔,好遥远。

接连几天的紧凑行程,一场又一场的餐会,她紧紧跟着,不想被他抛在脑后,结果她跟到头昏眼花,疲累不堪。他却脚步快速地一一拜会,同时处理前往南非的事宜。只不过,身旁多了一个她而已。她愈来愈深刻地领悟到,没有人对她的存在给予特别的注意,总是笑着点个头,就算了事。

主角是杨。

大家跟她没什么好谈的。谈什么?以她的格局和程度,能跟人谈什么?

「我觉得,自己应该算还满有语文能力的。可是,我能用这个语文跟人沟通什么?」毫无内容。

「我在台湾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有怎样,反正大家的日子也都是这么过,英文溜就很了不得了。现在才知道,所谓的缺乏竞争力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突然跳到了更大的国际舞台。」才会患得患失吧。

「所以我最近都不再跟着杨、到处趴趴走,而是开始做点功课,补强自己的程度。」她用力地展现积极与振作。「我上网查到了杨家里好多数据喔,他真是超厉害的。」

「喔?」不错,懂得自己用功了。

「原来他和他弟先后自英国学成归国,进入家里的事业体系,刚好碰上一九九八亚洲金融风暴最惨的时期,杨的一身本领简直无用武之地。泰国那时候有好多社会精英去看精神科甚至自杀耶,而且都很年轻。」跟台湾现在的惨况好像。

「老一辈的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比较挺得住。」而那些矜贵自负的天之骄子,一丁点挫折,就生不如死。

「要是我也一定会受不了。可是你知道吗,那时候泰铢重贬,杨的家族贷款一下子倍增,原本锁定的当地高层客户统统流失,他家族事业的营运计划书等于一堆废纸。」即将面临破产。「杨却逆势操作;泰铢大贬,表示曼谷的相同产业费用会比海外便宜,就改变市场策略,转攻外国客源。」

结果,顶级的消费质量,却只有普级的消费价格,欧美及中东贵客不断涌入,年产值持续攀升。

「我居然一直只把杨当肌肉发达的教官看,没发现他原来也是很有脑袋的。」

「你怎么确定那是杨主导的策略?」

「他们家全力在拱杨的弟弟,任何正面消息都会由他统筹发言,简直是企业代言人。唯独这项消息,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他很景仰他哥,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使他不愿意抢了哥哥的功劳,戴在自己的头上。」

「杨自己为什么不接班?」

「我不知道,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他到底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你没问过他?」

「我愈认识他,愈搞不懂我们的关系。」爱情不是很单纯的一件事吗?我爱你,你爱我,就好了。「我还是很喜欢杨,还是想和他长相厮守。但是……」

她怔怔望着计算机屏幕上中断的字句,双手停在键盘上,视线模糊,一片水光。

好想好想永远跟杨在一起,只不过……

她再也没有把握了。

跟他同行,出入的诚愈多,愈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她只认识那个时时守在她身边、冷冷骂她这死孝的魔鬼教官,只认识他的不屑一顾、他的热情、他的孤僻。

她不要看到他长袖善舞的社交手腕,不要看到他悠游怡然地和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笑谈她无法介入的专业领域。那样的杨,好像陌生人。

杨周遭出现的众多女性,也令她惶恐无助。这里的佳丽,明朗娇艳,辅以优渥的家世,亮眼的学历,才华洋溢,各擅胜场,愈发突显她的平庸乏味,一无是处。

她不是为了寻求独立自主的空间,才不再跟杨一同出席,而是,她没有勇气继续面对现实,只好逃避。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这种不确定感,比直接枪打穿她脑袋还恐怖,生不如死。

「高帝嬷嬷,我……好累。」

「那就先去睡吧,夜也深了。」

不,她的意思是……「嗯,那就……晚安。」

「晚安。」

信息中断,而不曾中断的,是黑暗中,无远弗届的凝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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