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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躲他。
段毓楠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瞪着桌上香味撩人,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的美食,却完全没有动箸的意愿。
自从那天在廊下吻了她,被军清撞见,让她胞走之后,她就开始躲他了。
这十日,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不会出现,不管他到哪里找她,她总能早一步离开,就连他趁着她煮膳的时间突击灶房,她也能在他抵达的前一刻脱逃。
他当然知道有人在帮她,本来是想给她一点时间适应接受,可是如今看来,他的「体贴」、「忍耐」,似乎太多余了,她就是铁了心要躲他到底,甚至无视他的命令召见,拒绝出现!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不采取行动打破现在的僵局,她会躲到她要离开的时候。
「二爷,今日的晚膳有什么不对吗?」安冬关心地问。
他的风寒早在两天前便已经痊愈,而在更早之前,得知了洪军清干的好事,便已经狠狠的责备他一回了。
这几日洪军清老是被主子「外借」,顶着寒冷的天气帮连城的府衙捉拿犯人,还没赏金可领,他只能说他活该,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竟然挑那种时候出现,就算出现,看见那种场面也要识相且无声快速的退下,不可惊扰嘛,偏偏他还出声打断,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拜托喔!人家姑娘家脸皮薄,当场被人撞见那等亲密之事,有谁会不在意啊!
虽然洪军清喊冤,说他是因为收到京城二百里快马送来的信函,而且是皇上御笔亲书的信函,当然得「立刻」交给主子,才不得已打扰主子的好事。
这确实是情有可原啦,不过还是太下识相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大逆不道,不过信又不会跑掉,可杜姑娘会啊!
主子不悦,洪军清是罪魁祸首,搞得大家心惊胆战日子不好过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主子的身体啊!
就算杜姑娘依然替主子料理三餐,可是她避不见面,主子的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胃口就差,这次的胃口差已经无关主子的「病症」,而是心情问题了。
「叫吉祥过来。」段毓楠决定不再姑息。
「哦。」安冬微叹。他就怕是这种命令,也很担心主子是不是知道都是他们在帮着杜姑娘躲他呢?
他安冬绝对不是对主子阳奉阴违的不忠仆人,这是权宜之计,谁教杜姑娘这样「要求」他们,否则她就不煮膳了。
他是担心杜姑娘真的说到做到,到时候主子怎么办?
所以他现在一边帮杜姑娘躲主子,也是一边开导着杜姑娘啊!
「怎么?有问题?」他冷冷抛来一眼。
「奴才也不知杜姑娘现在在何处。」
「那就去找。」
「是。」安冬苦着脸领命,「奴才先服侍二爷用膳,之后再……」
「不。」段毓楠打断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昏暗的庭园,沉声说:「吉祥来到我面前之前,我不会用膳。」
「嗄?」安冬错愕地望着主子清瘦的背影。怎么这样啊!一个见了就不煮膳,一个不见就不用膳,那他们该怎么办?
「安冬,你告诉她,她若不来见我,若打算继续躲着,不用等到我们离开连城才离开,现在就可以走了。」
「万万不可啊!二爷……」安冬闻言,焦急得不得了。
「去找!」段毓楠沉声命令。
「可是二爷……」
他冷声打断,「你要我遣你回京吗?」
将军!「……是,奴才遵命。」他很无奈的退下,找人去了。
段毓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有股决绝。
他赌她的善良,赌她对他的于心不忍,赌她对他是有情意的,如果这样她还是不见他,那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时辰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得双腿都僵硬了,冷风从窗口灌入,直接吹拂在他身上,段毓楠已是浑身冰凉,血液几乎冻结。
她没有出现。
闭上眼,他疲惫的以额靠着窗,心益发揪紧。
她是不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你这样算什么?」
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斥责,带着些许懊恼,些许不满,些许责备,以及很多很多的无奈。
段毓楠先是一僵,接着猛地回身,却因为站了太久,身子僵硬,又回身过猛,眼前一暗,人便往前倒。
「二爷!」杜吉祥急忙冲上前,张开双手抱住了他。「还好吗?」
靠着她柔软的身子,他闭着眼,徐缓地做着深呼吸,心头的纠结疼痛,一点一点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愈来愈多的喜悦。
两人都没发现,方才冲进来的安冬和宋问之,又无声的退了出去。
「我没事。」她来了,终究来了。
「先坐下。」杜吉祥扶着他坐到一旁的软杨,见他脸上毫无血色,忍不住生气。「你这样算什么,拿你自己的身子威胁我,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她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段毓楠心里想,不过聪明的没有说出口,免得弄巧成拙。
「别躲我。」他额头靠在她肩上,双手握着她的手臂,低声呢喃。
她叹气,被他这样低姿态的请求,气也生不起来了,只能柔柔地说:「我已经来了,二爷可以先用膳吗?」
段毓楠抬头望着她,她眼里对他的担忧是那么明显,让原本想要先谈再说的他,不忍让她为他担心。
「好,我们先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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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后,桌上的餐盘已经收拾妥当,段毓楠靠坐在窗前的软榻上,一手抓住杜吉祥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告诉我,你的想法。」段毓楠直截了当地问。
这几日他不是没想过,如果只是因为被军清撞见两人亲吻而害羞的话,她最不想见的人应该是军清而不是他,可偏偏她谁都见,就是不见他,一定有其他理由。
「我不知道二爷的意思。」她垂下眼。
「你知道。」不让她逃避,他轻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面对。「我说的是我和你,我们之间的事,我们的现在和未来,这样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和二爷之间,不就是一场交易吗?我当厨娘,偿还二爷的恩情,之后便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吉祥!」他沉声打断她,严肃的板起脸。
杜吉祥闭上嘴。
「不要故意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我很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很清楚说出这些话,在你以为会伤害我的同时,其实受伤的人是你。」他不会受伤,只是心疼她。
「我要听的是你的打算,你的理由。」
「就算我和二爷之间真有什么感情,终究是要离开的。」
「为什么?」段毓楠望着她,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声明,「不要对我说什么配不配的,门当户对的藉口,我不接受。」
杜吉祥原本张口欲说,被他抢白后只能无奈的一叹。他似乎都料到她要说什么了。
「就算二爷不接受,可事实依然存在。」深吸口气,她低声道:「二爷出身富裕,而吉祥只是一名孤女,两人身份有如云泥,确实是不相配的。」
「事实是,只要你愿意,那些都不是问题,就算有问题,也请相信我有能力化解,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段毓楠认真的允诺。
「那只是二爷一相情愿的想法,二爷的家人绝对不会赞同的。」她太了解一桩不被亲人承认的姻缘会有什么下场,她并不怕受委屈,只是不愿他为了她受委屈,如果他的家人反对,他又不愿弃她,有可能会被逐出家门,就像……她的娘亲一样。
「这点你更毋需担忧,我的家人仅剩兄长一人,兄长疼爱我胜于一切,只要我喜欢,就算今日要迎娶的是名乞儿,大哥也不会反对。」更何况,她是让他有了「存在意义」的存在,皇兄应是求之不得吧。「所以,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好吗?」
杜吉祥低下头,一会儿,轻轻的摇了摇。
「对不起,我不能。」
「为什么?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她再次叹息,无奈的妥协。「我要找我娘。」
「你娘?她不是……」段毓楠一顿,没有说下去。
「抛弃我,和男人私奔?」她接口,「我就知道宋爷去帮我拿回东西的时候,一定会顺便调查我的事。」
「不是我交代的。」怕她误会,他立即澄清。
杜吉祥不禁失笑,「我并没有生气,因为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你们直接问我,我也会说。」只是不会说到那些谣言就是了。
「既然你娘……那样,为何还要找她?」
「因为我相信我娘。」她坚定的眸子里全是信任。「我爹娘非常恩爱,他们的亲昵,有时候连我这个做女儿的看了都会害羞,我爹的身体不好,我娘为我爹费尽心力,毫无怨言,这样的娘,不可能在爹过世不到一个月,还每天夜里在以为我睡了之后以泪洗面的时候,便跟男人私奔。」
段毓楠沉默的望着她。
「你不相信?」
「不是,我只是有件事没告诉你。」他抬手轻触她的脸颊。「问之那次去,在你们村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这点她并不意外,小村子的传言总是传得特别快,非常久,时常可以「温故知新」。
「说你伯母待你非常刻薄,时常施子凌虐责打。」他眼底冷光流动,那天听到这些事,他差点就命令问之回头把那个贱妇给杀了。「这是真的吗?」
她默默的撩开袖子,露出臂膀,上头有着新旧交错的疤痕。
「很丑,对吧?」她自嘲的一笑。「看不到的地方更多。」
段毓楠瞪着她的手臂,心中怒极。他应该杀了那个贱妇的!
直到此时他才领悟,初见时她为何会说什么皮肉痛她都能忍受,那不是逞强的话,而是她真的受过!
他轻轻的、温柔的抚过那些痕迹,心疼不已。
「已经不痛了。」她说,看见他脸上的不舍,心里很感动。
「传言说,你伯父放任你遭妻子虐待,又好吃懒做,家徒四壁,这两三年来都是你辛勤工作,在市集摆摊,收摊之后又帮人做女红、刺绣、洗衣,赚些微薄的收入度日,甚至还下田耕种,种些蔬菜自用,多的就带到市集贩卖,供养你伯父一家三口,收入若少了些,还少不了一顿打骂,是吗?」
「嗯。」她扯唇,笑得苦涩。
段毓楠不舍且怜惜的低头在她手臂上的疤痕印下一吻,温柔的轻抚着。
「二爷……」他的举动让她眼眶发热。
段毓楠抬起头来,放下她的衣袖,伸手替她抹去颊上的泪水。「你好傻,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
「我不怕吃苦,能忍受疼痛,伯母怎么虐待我我都不怕,只怕伯母毁掉我的一生,所以她要把我嫁给七旬老翁时,我才逃了,把我卖入画舫,我也逃了……」
「七旬老翁?」段毓楠难以置信。
「是啊,就在安爷找我买粥的那天。」她点头,「我卖完粥回去的时候,发现一顶徐轿停在后门,觉得古怪,偷偷靠近,才听到要接的人是我,我伯母收了人家三十两聘金,所以我就逃了,躲到山里一个多月才偷偷潜回去,想要拿回爹娘的东西,不过被伯母逮到,关了起来,直至被带到连城卖给艳霞舫。」
段毓楠心下一突,突然想起国师的话——七日之内必须离京,否则一切将有变数。
他一直以为是皇兄会改变心意,莫非不是,而是……她?
只要晚个一日,安冬就不会买到她的粥,就不会知道他能吃得下,所以就算后来他们依然在绿曦湖相遇,可是因为不知道,也就不可能有接下来这些事情发生,他们的未来,将会大大的改变,极有可能在她病愈之后便离开了这里,两人再无交集!
异变……她是异变之源?
「吉祥,你想知道你最新的传言吗?」他蓦地开口。
她猜,「村里的人知道我被卖了吗?」
段毓楠摇头,「村子里的村民们都以为你是跟男人私奔了,所以谈到你的时候,一开始或许同情,可谈到后来就剩下摇头鄙夷了,直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有的人则是认为情有可原,毕竟你在那儿日子也不好过。」
她错愕的张大嘴。
「看来你伯母编派了很多谣言来隐瞒自己卖掉小叔遗孤这件丑事,所以我相信你,你娘一定不是和男人私奔,她的失踪,肯定不是自愿的。」
杜吉祥突然哽咽,捣着嘴,睁着盈满泪水的眸望着他。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心。」
「为何?」
「我忍耐着伯母的虐待,不敢离开那里,就是因为伯我娘回来找不到我,我一直……一直相信我娘,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来坚定我的信念。有时候我真的好怕,可是有时候我又会想,如果娘是被迫的,那……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会被伤害?还是……跟爹一起定了?这时候我又希望娘是真的和……男人私奔,至少……那代表她活得好好的……三年了……这三年,娘她……她……好不好呢……」
说到最后,她已是掩着脸,哭得不能自己。
段毓楠将她拥进怀里,轻轻的椅,拍抚泣不成声的她。
「留在我身边,和找你娘并不冲突啊!」
「可是……茫茫人海,我不知道自己要找多久,我不能……不能让二爷空等,我……」
「傻瓜,笨吉祥!」段毓楠又心疼又有些生气。「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漫无头绪的乱找呢,我当然会帮你!」
「不行,不可以,二爷的身子禁不住奔波的,不可以!」她慌张的摇头。
「天啊,你真的……」他顿时哭笑不得。「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慧的,可原来也有这么蠢的时候啊!」
「你!二爷愈骂愈顺口了。」傻瓜笨蛋愚蠢,全都骂了,真过份,她是关心他,替他担忧耶!
「我会帮你。」他轻笑着倾身亲吻可爱的她。
她登时红了脸,「可……」
「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找你娘。」他打断她,「没人说找人一定要亲自到处去找,别忘了,我有人力、财力、权力,一定比你自己盲目的找还快,懂吗,小笨蛋。」
「啊!」她这才恍然大悟。
「让我帮你吧!你就安心的留在我身边,好吗?」额抵着她的,他温声低喃,嗓音中透着奇异的魅惑。「好吗?吉祥。」
「好……」杜吉祥感动的紧紧抱着他,在他怀中哽咽承诺。「好,我留下……我留下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段毓楠终于放下胸中仅存的不安,笑了。「好,我会努力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
拥着她,他轻柔的安抚,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满是酸楚,为她心疼。
直到哭声渐歇,慢慢变成啜泣,最后他才发现,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原本想送她回房,让她能睡得舒适,可欲抱她时段毓楠却懊恼的发现自己压根力不从心,连这么娇小纤细的女人都抱不起来,只得唤来安冬。
「这几日杜姑娘其实也不好过,听说她夜里都没睡呢。」安冬低声禀告,「大概是因为和二爷您把话谈开了,安了心,才会睡着。」
「你倒是很清楚。」他睨了一眼手下。
安冬尴尬的挠腮,「奴才是跟两个和杜姑娘交好的丫鬟打听的。」
「没怪你,我晓得你也为难。」他没有说破他们和她「狼狈为奸」的事他都晓得。
安冬总算安下心。「二爷能体谅奴才,奴才铭感五内。」
「帮我送吉祥回房吧。」
「是。」安冬立即上前,将人从主子怀里接了过来。
段毓楠跟在后头,走进隔壁的寝房,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养好身体,至少得要抱得动吉祥才成。
等安冬将人放在床上,他在床沿坐下,替她盖上被子,看她安稳的睡着,心里多日的纠结抑郁全数舒展开来。
「安冬,有个像吉祥这样的王妃,你们应该会喜欢吧?」他头未抬,迳自伸手轻抚着床上小人儿的发。
安冬错愕的张着嘴,不过仅须臾,便恢复过来。
「只要二爷喜欢,奴才们当然会喜欢,杜姑娘人美心善,性情开朗随和好相处,个性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最重要的,是有一手好厨艺,能煮出让二爷入口的东西,光是这点,就足够得到大家的拥戴了。
「嗯。」安冬说的,他都同意。「我们走吧,让她好好的休息。」
「是。」安冬上前搀扶主子回房。「二爷,您真的没事吧?方才……」
「方才只是站太久,我没事。」拍拍侍从的肩,段毓楠在桌前坐下。「放心,安冬,我已经答应吉祥会把身体养好的,有吉祥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吃不下了。」
「是。」他好感谢杜姑娘啊!「二爷,那关于您的身份,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告诉杜姑娘?」
段毓楠一愣,他都忘了这件事了。
「是啊,是该找个机会告诉吉祥……」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心头闪过一丝不确定。「安冬,你道吉祥知晓后,会有何反应?」
「肯定非常欢喜的。」安冬理所当然的说。能嫁给王爷,成为王妃,荣华富贵集于一身,怎能不欢喜?
是吗?欢喜吗?
为什么他无法像安冬这般肯定,甚至心里反而有些忧虑,现在她仅是认为他是富贵人家,便有了「门户之见」,若得知他贵为王爷,真的会欢喜吗?
「二爷,您打算何时让杜姑娘知晓?」安冬迫不及待的问。
他不确定了,「不急,我再想想……」他得好好想想。
「二爷?」安冬疑惑。怎么主子似乎有些犹豫,为何?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休再多言。」段毓楠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是。」
房里静了一会儿,段毓楠才叹了口气,打破沉默。
「安冬,让军清回来,我有事要交代他去办。」
「是有关杜姑娘她娘亲的事吗?」安冬聪明的意会。
「嗯。」段毓楠点头,「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的。」
「那么你觉得,若吉祥的娘亲是被迫离开,最可疑的犯人是谁?」
他一愣,蹙眉思索,一会儿想到一人。「杜姑娘的恶伯母?」
「没错,所以我打算叫军清去找她问话。」段毓楠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