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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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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究还是走了。

周五晚上,唐志峰回到家,没有人迎上前来,没有人接过他的外套,屋内安静得像坟墓,餐桌上是热气蒸腾的晚餐,还有一张纸条:

“先生,谢谢你的照顾,我回云林了,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祝你健康快乐。

乔圣恩敬上”

“Shit!干么叫我先生?如果希望再见到我,又为什么离开我?”他忍不住大骂,女人、女人,全都是口是心非、前后矛盾的生物!

纸条飘落在地上,对于她的一切,他什么都抓不住,就这样,他没了管家、厨师、按摩师,也没了……心爱的女人。是的,他爱她,他好爱她,他只想继续爱她,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说走就走,不管他是不是会心碎。

这一晚他根本吃不下饭,用酒喂饱了自己,希望醉到不醒人事,却还是在梦中见到她,还能感觉到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她可知道她带走了什么东西,那是他的心啊……

隔天,“擎宇律师事务所”内,气温低到零度,员工们频频打颤,老大不骂人也不吼人,只是面无表情,有如游魂。大家宁可他像只狮子狂叫,也不想看他这么无精打采,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中午,方子铭拿着外订便当走进老板的办公室,今天没有爱心便当,老大也没回家吃饭,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情侣冷战,就是爱人跑了,这两者都不怎么好过。“老大,我帮你订了鸡腿便当,你好像精神不太好?”他明知故问,老大一脸郁郁寡欢,就像是个……被甩掉的男人。

唐志峰坐在皮椅上转了半圈,叹口气。“你知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一个女人?”他实在找不到人商量,只得拉下脸询问助理,再怎么说方子铭也结婚生子了,比较有实务经验。

风水轮流转,老大居然会问这种超娘的问题,方子铭忍住大笑的冲动,告诉自己,千万别嘲笑一个为爱伤神的男人,尤其对方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咳!我想应该是投其所好吧,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她喜欢孝、做家事,还有照顾我。”最后那一项他不太确定,至少她是关心他的吧?

方子铭想都没想就回答:“那就赶快结婚、生个孩子啊,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不是很棒吗?”

唐志峰瞪着助理,有如当头棒喝,久久不能言语,这提议听来理所当然,他怎么会从来没想到?

“我说错话了吗?”方子铭抓抓后脑问。

“不,你的意见很好,这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唐志峰停顿一下,决定吐露实情。“但我一直都不想结婚生子,而且我早就跟她说过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噢喔,惨了!她可能以为你对这段感情不认真,一般女孩子都期待婚姻,把男人的求婚当作最大的承诺,当然也有完全不想结婚的女人,就看老大你遇到哪一种类型。”

“她也没有跟我说过,她在很多方面都挺神秘的。”唐志峰对乔圣恩的了解少得可怜,她是那么平静温顺,又什么都不肯多说,天晓得她在想什么。

方子铭试着推理一番。“也许是她不想自讨没趣吧!既然老大你都说不想结婚了,她怎么可能主动要求?不管男人女人,大家都怕自作多情,那多没面子,又伤感情。”

“你说的完全正确。”唐志峰这才发现他做了多么残忍的事,乔圣恩应该是属于“家庭型”的女人,不对,不是应该,根本就是绝对!她是孤儿,喜欢孝,善于理家,当然会期盼有自己的家庭,却遇到一个只要上床、不要责任的男人,一开始连谈恋爱都不愿意,好不容易承认彼此在交往,却不知道会不会有未来?

“你必须想想是你的原则比较重要,还是挽留她比较重要?两者难以兼顾,你得做个选择。”方子铭说的只是一般常态,没想到老大会如此震惊,强人果然跟普通人不同,连这些小事都没想过,真是有趣。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谢了。”

“老大,加油!”方子铭对他比出大拇指,难得可以换他鼓励上司,感觉挺赞的。

助理离开后,唐志峰来回踱步,眉头紧皱,像只焦躁的狮子。他越想越觉得没错,大多数女人都会想结婚,他却摆明了就是不婚,难怪她会跑得远远的,谁想跟一个不婚的男人纠缠?太好青春可是一去不回。

仔细回想,她可能暗自挣扎许久,最后才黯然离去,他相信她对他不是毫无感觉,虽然她从没表白过,但她对他的用情之深,他绝对不可能搞错,错就错在他把话说得太硬,应该留些转圜空间。话虽如此,现在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眼前有两个选择──失去她,保持单身;或是挽留她,走入婚姻。

依照理性作法,他拿纸笔列出两个选项的优缺点,看哪个优点多就选哪个,这向来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但没多久,他把那张纸撕掉了,因为他很快就察觉,理性根本派不上用场,情感早已凌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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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云林斗六,“圣爱育幼院”。

唐志峰将车停在门口,却没有立刻下车,直到现在他仍不太能相信,自己真的追到这地方来了。最近客户像蚂蚁一样多,随便一个都是大金主,他应该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赚到最高点,但是为了挽回乔圣恩,他居然抛下一切,他是不是疯了?

是的,他承认自己疯了,没有她的生活无法成为生活,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不管她要他下跪求婚、举办豪华婚礼、签订不离婚条约等等,他都认了,只求她回到他身边。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才走下车,九月底仍艳阳高照,育幼院的大门是开敔的,但屋前广场上没有人影,他正纳闷着电铃长在哪儿,或者他该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一道声音如天籁般传来。“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转身一看,是乔圣恩骑着脚踏车回来了,她下了车,用双手牵住车,睁大眼迷惑地望着他,仿佛他是海市蜃楼的幻影,是天气太热才产生的幻觉。

才七天不见,怎么却像七年?如果不是她的车篮上放了一堆青菜水果,他一定冲上前去抱住她,管他什么苹果香蕉高丽菜,他想她想得快崩溃了!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他瘦了些,黑眼圈好明显,眼中流露思念和渴望,她有点头晕目眩,身体一晃,差点牵不住车,他立刻替她抓住把手,同时也碰到她的双手。

“叫我志峰。”他哑声要求,请不要再拉开彼此距离。

“志峰……”他的手好烫,是因为阳光太强了吗?还是她自己在发热?“你是来找我的吗?”

废话,他不是来找她的是要找谁?他真的好气,她怎么可以一再怀疑他的情感?在这同时,她的呼唤却让他差点哽咽,抬起头假装看风景,佯装若无其事。“我很久没放假了,开车到处走走,刚好经过而已。”他该说实话吗?说他气她一定了之,怨她不顾两人情感,却又想她想到不可自拔,太多复杂而矛盾的情绪,让骄傲的心一时无法坦承,只好硬生生说出不知所云的台词。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连微风都停止吹动,两人凝视彼此,在分开的七个日夜里,对方可有想过自己?可有辗转难眠?所有想说的、想问的,都化成眼神的交流,在彼此心中回荡。

“圣恩……”一个亲切的声音传来,他们俩同时转过头,原来是育幼院的大家长──乔修女。

乔修女身材瘦小,眼神灵动,走近问:“是你的客人?”

“妈,这位是唐志峰先生,这位是我妈,乔修女。”乔圣恩替两人介绍,真没想到会有这天,她最重要的两个人会在此时相遇。乔修女一听,展露惊喜的笑容。“啊,原来是唐先生,我听圣恩和小光提过,在台北的时候,你非常照顾她们,谢谢你。”

“请别这么说,其实是圣恩照顾我比较多,小光又那么乖。”唐志峰恢复镇定,并悄俏收回手,面对旁人,他总不能一副想绑架乔圣恩的模样。

“你今天是特地来找圣恩的吗?她才回来一个礼拜,你还没找到管家吗?”乔修女其实心知肚明,这些问题她都有答案,只是希望两个年轻人多想想。

“我……”唐志峰嘴硬道:“我只是刚好经过,就停下来看看。”

乔圣恩在心中叹口气,果然她不该自作多情,以为他是为她而来,难道她还有所期盼?看一下表,时间不早了。“抱歉,我得去煮饭,妈,你帮我招呼唐先生好吗?”

“没问题。”乔修女很乐意接下这任务。

唐志峰目送乔圣恩的背影,心想自己专程南下找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她却要去煮饭!看来他的前程堪忧,再不坦白说明来意,可能真要船过水无痕,就这么被忽略掉了。

乔修女咳嗽两声,唤回这年轻人的注意力。“唐先生,我带你看看院内环境,我们还有一座小教堂,欢迎你随时来祷告。”

“谢谢。”现在他确实需要上帝保佑,拜托让他抱得佳人归。

在乔修女的引领下,唐志峰参观了育幼院的教室、餐厅、宿舍等,该有的大致都有,但是非常简朴,桌椅和床铺都是木造的,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孕育了多少孩子长大。

经过教室时,从木窗望进去,孝们正随老师吟唱童谣,乔修女介绍为他说明。“我们院内有五十二个孩子,三十五个都是七岁以下的,上幼稚园太贵,我们就自己教,七岁以后,孩子们会去念公立小学、国中,等上了高中就得半工半读。”

“圣恩小时候也在这里上课吗?”他仿佛可以看到小小年纪的圣恩,双手放在背后,随着老师的指挥柔声歌唱,那模样该有多可爱。

“是啊,她从小就很乖,老师们对她都很放心。”

最后他们走入教堂,空间不大,大约能容纳一百人,站在那圣母雕像前,看阳光透进彩色玻璃,连空气都有种圣洁气息,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想捐笔钱。”很惭愧的,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回报,这家育幼院对圣恩的养育之恩,还有那些孩子们的天真容颜,让他感激又感动,他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义,就算成为TOP律师又如何,此时此刻,他渺小得很。

“谢谢你。”乔修女的态度不卑不亢,付出原本就是种收获,每个人都需要付出的机会。

“是我该谢谢你。”唐志峰忽然觉得呼吸顺畅许多,站在这神圣的空间中,不该再说什么违心之论。“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请说。”孩子们总是在迷惑中成长,有问题是件好事,代表他们正在思考、正在改变。

“请问……要怎么做才能让圣恩跟我走?”他不能再倔强下去,他确实是为了圣恩而来,因为她带走了他的心,他不得不随她而来。

乔修女微笑了,没回答,反而问道:“年轻人,你爱上了圣恩吗?”

“是的。”在神面前,他不能说谎,也不想说谎。

“圣恩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不吵闹、不贪心、不强求,但是相对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错、没错!”他最气的就是这点,凭什么只有他一头热,她却仿佛置身事外,太不公平了!

“像这样的孩子,其实最让人不放心,她找不到自己的需求,只为了让别人的快乐而活,坦白说,我希望她能自我一点,甚至自私一点,才不会忘了爱惜自己。”乔修女带过上百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年过六十的她或许有些健忘,却能清楚记得他们的个性和特质。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唐志峰对乔修女的敬仰有如江水滔滔,她完全道出了圣恩的个性,不愧是从小看圣恩长大的人。像他明明觉得圣恩是公主,她却把自己当成女佣,真不知道怎么强化她的自信心。

“她的优点就是替别人着想,但也可能变成缺点,常常委屈自己,退让得太快,也不知道别人是否希望如此。你既然爱她,希望你能聆听她内心的声音,如果你能陪她一起完成梦想,并成为她依赖、信任的人,你的机会就大得多了。”乔修女早就期盼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解除圣恩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咒语,得到真正的平静和幸福。

“我懂了,真是太感谢你了!”不是他自夸,他一向认为自己聪明绝顶,但今天碰到一个有智慧的长者,才发觉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别客气。”乔修女对这年轻人有信心,他有一双坦率而坚定的眼,相信他能创造爱的奇迹。“不嫌弃的话,等一下一块吃饭吧。”

“是!”他好久没吃圣恩做的菜,今天就让他吃到饱,才有力气展开追心之旅,亲爱的圣恩请你等着,我很快就会追上你,而且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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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唐志峰跟大伙儿一起共进午餐,坐在木桌旁享用简单却营养的料理,院内的孩子们一律姓乔,名叫圣洁、圣安、圣音、圣明……原本记忆力超强的他,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面对三十多个小朋友,只有四个大人照料,乔圣恩忙得团团转,一边分配食物,一边仔细叮咛。“不可以偏食,要吃光喔!”

看她像个小妈妈东忙西忙,他很高兴自己来到这里,仿佛也参与了她过去二十三年的生活,就在这朴实的育幼院内,小小的乔圣恩慢慢长大,成为今天他所爱的女人。“你怎么吃这么少?”乔圣恩走到他身旁,看他呆愣着,是不是不合胃口?

她的口气像是在对小朋友说话,他觉得好笑却又温暖。“我……很久没吃你做的菜了。”

“你好像瘦了,多吃点。”如果不是还有别人在,她可能会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她多么想抹去他的忧愁,那不该占据他的眼眸。

“嗯。”她是关心他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对他始终有牵挂。

“对了,昨天小光有来喔,她爸、妈带她回来育幼院看看,我们玩了捉迷藏、老鹰抓小鸡,她还说想找你去吃冰淇淋。”回忆三人同居的那段时光,其实只在不久以前,却让人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了。

“你呢?有没有想过我?”

在他探索的目光中,她犹豫片刻,终于回答:“有。”日夜都会想到,只是不该流露,他有他的人生,她有她的旅程,相逢终究不能相守。

“谢谢。”有她这句话,他的心定下来了,没有怀疑、没有矛盾,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吃过午餐,唐志峰主动帮忙洗碗,不管乔圣恩如何婉拒,他总是要做点什么来回报,捐钱是最容易的,付出心力才困难。

午休直到两点,孩子们有的去睡觉,有的去院子玩耍,也有几个志愿小助手帮大人打扫环境,唐志峰心想圣恩小时候一定也是如此,乖巧得让人心疼。院内一片闲适自在,他很久没这样放松自己,其实认识圣恩以来,他已渐渐不把工作排第一,但像这样给自己放假,好像是多年来的第一次。

乔修女走进厨房,拍拍乔圣恩的肩膀说:“你们出去走走吧,唐先生特地来看你,你多陪陪他。”

“妈,可是我有很多工作……”乔圣恩面有难色,虽然还有其他人在,但她的责任怎能推给别人?

乔修女的笑容中满是哲理。“没关系,这也是你的工作,好好去面对你的人生课题,活到老学到老,孝子和大人都一样,每天都有新东西可以学。”

在乔修女的坚持下,乔圣恩只好妥协,脱去围裙。“志峰,你想去走走吗?”她知道他有些话想说,就算他说只是刚好经过,分开七天了,她仍能看进他的心,只是她害怕去深入了解,正如同乔修女所说的,这是她的人生课题,逃也逃不了。

“当然好,我们走。”临走前,唐志峰向乔修女一鞠躬,对于这位慈祥的母亲,他有无限尊敬和感激。

两人走出育幼院,坐上了车,沿途中大多为乡村景象,云林本是个农业县市,生活步调比台北缓慢许多,这儿很适合她,但应该不适合他吧?车上没有音乐,只有沉默,乔圣恩忍不住问:“志峰,你想去哪里?”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好像从来没约会过。”

“约会?”他们还算是恋人吗?有约会的必要吗?

“是啊,约会。”他点点头,忽然爱上这两个字。约会就是两个人一起去走走,谈谈彼此的心情,不管是吃饭、散步、参加活动,总之就是要互相了解,才能相处得更融洽。这些都是方子铭告诉他的,这家伙有老婆有孩子,应该不会说错。

沿着西滨快速道路,来到靠海的口湖乡金湖港,眼前呈现典型的渔港风光,拽大多是老人和孝,脸上表情不慌不忙,只是从容地生活着。把车停在“临海园”滨海公园旁,两人走到水上步道,举目望去除了海滩和天空,还有木麻黄、马鞍藤、红树林等植物,四周没有太多游客,却特别能让人打开胸怀。他们走到荫凉处坐下,海风徐徐吹来,天地之间原是如此和谐,人们的烦恼大多自寻而来。

他们应该有很多话题,为什么却静默着?生命如此可贵,为何不去爱?当他握起她的小手,发觉她的颤抖,把心一横说:“我看,我们就生几个孩子吧!”

“啊?”他的台词会不会太突兀?一点都不像他会说的话。

“你不是很喜欢孝吗?凭你、我的基因遗传,一定会是很聪明、很可爱的孩子。”在育幼院才待没多久,他忽然想通了,孝子不一定都是恶魔,主要是必须教养得当,凭他的威严和她的温柔,相信任何难题都能解决。不管是儿子或女儿都好,只希望能继承她的好个性,千万别遗传到他的坏脾气。

她依然无法言语,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可不是要吃几球冰淇淋那么简单的事。

“当然,孩子得在良好的环境中成长,所以我们得先结婚,才能做最好的准备。”仔细想想,结婚也没什么可怕,既然他认为两人在一起更快乐,就算踏进坟墓、抛弃自由又怎样?做人就是“甘愿”两字,他确实心甘情愿。

他说得轻松,她却摇头叹息。“你不用勉强自己。”

“谁说我勉强了?我是百分之百乐意!”

“你说过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孝,你真的不必为了我而改变。”她感谢他如此诚恳,但这并非她所愿,她不想带给他任何压力。

“这并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这女人就是太爱替别人着想,他非得强调这是自我主张,否则她还不肯相信呢!

“可是……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她仍犹疑,是什么改变了他?

“我也很意外,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人都是会变的,我觉得这样很好。”他握住她的双手,越握就越不想放开,难道她没有同样的感觉?

“就算这样,我们两个相差太多了,你的家庭、身分、地位,都跟我截然不同。”虽然她不在意旁人看法,但她在意他的为难之处,她不愿带给他一丝压力或苦恼。

“只要你对我有一点感情,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对你……只有感谢。”她的声音在飘,可能是海风太凉,她甚至发抖了。

“你从来没有心动过?”他眯起眼盯住她,像个咄咄逼人的律师,事实上他就是在逼问她,他绝对不相信,她明明就在说谎!

她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平静比较适合我。”

“胆小鬼,原来乔圣恩是个胆小鬼。”他做出公平公正的判决,靠近她耳边低语。“我唐志峰是个骄傲的人,但我愿意拉下脸来求你,你却不肯让自己心动,就怕失去平静?”

他的声音太有魔力,她赶紧转过头,离开他一些。“抱歉,我想……我配不上你。”

“不准你这么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你是我碰过最可爱、最美好的女人,我才担心自己配不上你!”他真想替她洗洗脑,可惜他没学过什么催眠术,情急中只能抱紧她,希望用他的全身告诉她,真的,她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公主,他就算高攀不起也要缠着她。

再次被他拥抱,她不禁闭眼叹息,为什么戒不掉对他的依赖?在离开的那天,不是决定了全都要遗忘吗?莫非她仍有留恋,仍贪求他的温暖?不行,她不能再变得软弱,但她就是无力推开他……

她不反应也不抗拒,他明白她还在自我挣扎,忽然间他灵光一闪,稍微放开她问:“你是不是……听到了我跟我爸说的话?”

“没有,我没听到。”

她回答得太快,他岂会听不出她的隐瞒?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律师,对于当事人是否说了实话,他早训练出了绝佳的直觉和判断力。

“你骗我,你一定听到了那通电话,才自己决定什么配不配的问题。”该死,都怪他没细心注意,白白绕了这一大圈,害得彼此伤神伤心,唉,说来说去就是他的错!

不管他是否相信,她提出更强大的理由。“其实,我想做个修女……男女之间的事太复杂,我比较适合简单的生活。”

他相信,圣恩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修女,就像育幼院的乔修女一样,但是来不及了,她已经和他相爱,即使要跟上帝争夺,他也不愿退让。

“你真的能放下一切?就算你能放弃我,你难道不想找你的家人?”

“我没想过这件事。”乔修女曾对她说过,她是被人放在育幼院门口的,那时她才几个月大,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也好,她可以断了念。

“是没想过?还是因为害怕?”他渐渐了解她的心思,在娴静的外表下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后天际遇,让她变成一个不敢去期待的人。

她无法回答这问题,是的,她什么都怕,她怕家人根本不要她,怕自己又陷入失望的罗网,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要开始,至少还能保有此刻的宁静。

看她无助的神情,他不再对她“质询”,给她一个笑容。“寻找的过程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试试看好不好?”

“谢谢你的好意。”

她仍不肯给任何承诺,他知道自己不能逼她太紧,至少她还依偎着他的肩膀,不就表示她是需要他的吗?语言或许可以骗人,但身体自有诚实的反应。

晚风吹起,夕阳西下,缓缓沉入大海,他们一起看着日落,再过不久,星星就会出来了,无论日升日落、物换星移,唯有爱让人永远刻记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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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育幼院时已经天黑了,唐志峰替她开车门时,说了句:“我明天还会来。”

她不正面作答,只叮咛他说:“你开车小心。”

“明天见。”他握起她的手,趁着她还来不及反应,弯下腰亲吻她的手背,仿佛王子向公主行礼,然后潇洒离去。

看那车影消失在视线中,乔圣恩心中百感交集,他不肯放手,她无法遗忘,是否两人的生命又将交会?但他要给的是那么多,她不确定自己要得起吗?勇气、信心、乐观,这些她全都欠缺啊。站在原地思量许久,她才缓缓转身进屋,当她打开寝室门,忍不住睁大眼,因为她看到乔修女拿出一只行李箱,而且在帮她收拾行李!

“妈……”圣恩走上前,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你回来啦。”乔修女打开衣柜,拿出几件圣恩的衣服,神情一派自然。“别再折磨唐先生,也别再折磨你自己,该走的时候就要走。”

“不,我不想走。”乔圣恩用力摇头,她从来没说过要走啊。

“你还有很多事没完成,应该出发去寻找答案,就算找不到答案,旅程中你也会有所领悟。”乔修女眼中没有不舍,只有祝福。“去吧,随时想回来都可以,你不用担心育幼院的事,上帝的爱始终与我同在,也与你同在。”

寻找答案?乔圣恩不由得惊叹乔修女的智慧,她根本还没开口,乔修女已经看透了一切。

“你跟我说过想要成为修女,所以我告诉你,你必须先经历这些过程,如果你最后发现,你对那些都不留恋的话,这里是你的家,总是为你打开大门。”

乔修女的话在她心中回荡,是的,她不能欺骗自己,她对红尘仍有不舍,如果就此成为上帝的仆人,她恐怕会终生抱憾。最后,她只能鞠躬致谢。“谢谢妈,谢谢……”

这一夜,恋人们分离两处,无法成眠,直到黎明来临时,新的一天即将展开,新的旅程也要准备出发,不过这一次将是携手同行。

***凤鸣轩独家制作******

早上八点,唐志峰开车来到育幼院,一下车只见乔圣恩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等谁。她要去哪里?要出远门吗?她要独自旅行,还是想找个伴?

他立刻走到她面前,心头狂跳,等待她的发落,到底会让他上天堂或下地狱?

经过一夜的沉思和考虑,她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对他说:“请你带我回家,好吗?”说着这句话的她,仿佛回到小时候,不时会有人来领养孝,但是没有人注意过她,其实她很想说出这句话,却始终提不起勇气。

唐志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当他看到她眼中有泪,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我们一起回家,回我们的家。”

乔圣恩心中的那个小女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有人要带她回家了,在这一刻,仿佛有种咒语被解除,她不介意承认自己很脆弱、很傻气,放下行李箱,奔向他的怀中。

而他紧紧将她拥抱,对着天地发誓,他要给她一个家,一个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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