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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禹枫像个女王,冷眼看着在她身边不停打转的靳宇观。
这些日子——严格算起来,是整整四个礼拜,他都待在苗栗,陪她。
但她对他的付出、努力依然完全不心软,说真的,连她也挺讶异自己竟能死心到这种地步。
每天,她的吃穿全是他张罗,他的手艺不怎么样,但还能吃就是了。而她使唤他,更使唤得十分彻底,连打扫拖地、浇花除草,都让他一手包办。
这天下午,言禹枫窝在沙发里看书,靳宇观收到一个快递,他拎着快递进屋,坐到她身旁拆开包裹。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打开的包裹里,躺着一个黑色小提琴盒。她没说话,低头继续看她的书。
书翻没两页,靳宇观坐在她旁边调琴音,害她不能专心,她有点气,不禁说:
“如果你想用小提琴耍浪漫,抱歉,这招已经过了有效使用期限。”
他温柔地笑,不气馁、不发怒,回答道:“听音乐是好胎教,我只是想为儿子做点事。”
他想为儿子拉小提琴……那她无话可说。
没多久,门铃又响了,靳宇观放下小提琴开门去。不一会儿,两个搬运工将一台钢琴搬进来,接着有人进屋调琴音。
半小时过去了,屋子终于回复安静状态。
言禹枫半躺在沙发上,有些想睡了,她看着他坐在钢琴前,傍晚的阳光洒进屋里,金黄光线落在他身侧,而他眼里,仿佛有着回忆往事的深情……
不知怎么地,这一幕竟触动了她平静许久的心弦,令她的眼光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
他拉开琴椅坐下来,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起舞,一曲“梦中婚礼”在夕阳的光影下流泄开来,整个屋子充满着悠扬的琴音。
言禹枫惊讶得发不出声来,她还以为靳宇观只会拉小提琴,没想到,他也可以弹得一手好钢琴。
琴音结束,她忍不住低声说:“你钢琴弹得好棒。”
靳宇观转身看她,她斜卧在沙发上,表情温柔,他已经好久没看到她这样柔软的神情。
他又转回钢琴前面,抚摸着那些黑白琴键,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对她说些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其实我学过长笛、黑管、小提琴、钢琴,最喜欢的是钢琴。教过我的老师,都说我很有音乐天份,我小时候的梦想,本来是当钢琴演奏家。”
靳宇观微笑抚着琴键,犹如抚着爱人的肌肤。
“刚满九岁时,有天下午我练琴,弹的就是刚刚那首‘梦中婚礼’,我妈妈忽然拉住我的手,要我发誓长大后会继承爸爸的公司,不让外面的野女人、私生子抢走属于我的财产。
我乖乖发誓了,答应我妈妈,我只会把音乐当兴趣,答应她我会继承爸爸的公司,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的东西。我向妈妈保证,我会做个遵守诺言的人。”
言禹枫这才明白,他为什麽那么看重承诺,原来,是因为他也对母亲承诺过。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九岁的靳宇观,小小的身子坐在钢琴前,与梦想诀别。
这画面突然令她眼眶刺痛,她以为早就流光的眼泪,转眼又涌了上来。
“我一直活在九岁那年的承诺里,从没想过我其实应该为自己而活。禹枫,对不起,我对爱觉醒得太晚,伤你很深……不管如何,我一定会等到你愿意原谅我的那天。现在的我,因为你,已经懂得该为自己而活。”
眼泪就这样一滴接着一滴,跑出言禹枫的眼眶,她没动,也没说话,看着靳宇观的背影,感觉冷硬的心一寸寸柔软下来。
“你想再听我弹一次吗?”说完心情,他笑着转过身看她,没想到却看见她的眼泪。他呆了呆,挪身到她面前。“不要哭,我已经用光你这辈子的眼泪额度了,你现在又哭,我岂不是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不想连续两辈子都住冷宫。”他哄着她,轻轻吻去她的眼泪。
言禹枫没抗拒他的亲昵举动,被他的话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会轻易原谅你,就算你说了那些让我心疼的话。”
“我知道。”靳宇观笑着。能让她心疼,他已经很满足。
“我真的决定,罚你在冷宫关一辈子!”
“我知道,我愿意被你关一辈子,没关系。”他还是笑笑,她的话影响不了他的决心。
“你真的很可恶!”害她的眼泪停都停不下来!
“我知道我很可恶,所以你可以用力处罚我,不需要心软。”他叹口气,再度亲吻她的泪。
“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冷宫出来了!”她好气自己的眼泪锁不住!
“好,我不出来。”
“靳伯伯打电话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去工作?”她推开他,自己用手臂擦着眼泪,不让他再亲下去,以免泪水越来越张狂。
“以前,他为了爱不要我跟我妈妈;现在,我为了爱不要工作;我们父子俩勉强扯平。我说过,我现在要为自己而活。”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她瞪他。
“傻瓜。”他一脸笑意,“你要不要上楼睡一下?晚餐弄好我再叫你。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随便你。”她倔强地说。
靳宇观没再说话,起身抱她上楼。他心满意足地领悟到,爱有多大,包容就有多大。更可以包容她任性、耍脾气,他可以开开心心地纵容她、疼宠她。
原来,爱是这样啊……
他想,为了她,要他一辈子住冷宫都没关系。
只要能这样待在她身边,他已是开心满足。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
靳宇观在洋房前的小院子里除着草,院子里有他心爱的女人喜欢的茉莉。
白色的楔苞在绿叶群里等待绽放,他仔细地剪除小虫咬啮过的叶子,因为禹枫爱闻茉莉花香,他不想用除虫药,又希望花能开得漂亮,讨佳人开心。
不顾午后阳光灼烈,他满头大汗,蹲在院子的茉莉丛前除虫养花。
院墙外,站了个不请自来的意外访客,他被院子里靳宇观蹲在花前挥汗整理叶丛的模样,惊了好大一跳,他很难相信眼前的画面,那个冷酷无情的花花公子,竟也有这么柔和的表情?
访客在院子外观察了二十几分钟,才敲了敲矮门。
靳宇观抬头看见来人,愣了一瞬,然后站起身。他拍拍手上的尘土,先朝屋子的大窗望进客厅,看见沙发上的人儿揽着一本书,睡着了。
他走到水龙头前冲洗双手,然后打开矮门,招呼道:“言叔叔,你好。”他九十度弯身鞠躬,用行动表达了无声的歉意。
言震棠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打算往屋内走。
“言叔叔,禹枫才刚睡着,我想让她再睡一会儿,我们能不能去附近走走?”他再次开口。
没说话,但言震棠转了方向,走出院前的矮门。
靳宇观先将屋子的门锁上,离开前,弯身将矮门闩紧。
言震棠将一切看在眼里。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是靳宇观,他整个人由里到外都变了,连眼神都柔软许多。
两个男人绕到屋后的田间小路,缓步走着。
“你的信,我都看了。”言震棠先开口道。
老友靳兆禾告诉他女儿的下落没多久后,他便接到靳宇观的电话,当时,他气得一句话都不肯跟他多说。
后来,靳宇观又陆续打过几通电话,但也许是他皆以冰冷的沉默回应,几次之后,靳宇观改成寄电子邮件给他。
信件内容多半是小枫的近况,好比她做了产检、肚子里宝宝的状况、她近来读了哪些书、做哪些事、胃口好或不好之类的,信件末,靳宇观总会附上他诚挚的道歉,并保证无论如何,会好好照顾小枫一辈子。
他看了那些信,一封都没回,不过信中的内容全进了他心里,所以他才能忍到现在才上门找女儿。当然,另一方面,也是直到现在他的气才终于消退大半。
“谢谢你。”靳宇观说。
言震棠有些惊讶他的话,宽慰地叹了口气,“你改变很多。”
“以前的我不懂事,是禹枫改变了我。”他由衷地回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你真的不一样了。”
“我很高兴自己现在的改变。言叔叔,对不起,我曾经让禹枫伤心,但从今以后,我保证绝对不再让她伤心。”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守在我女儿身边不工作?你父亲需要你,我也了解我女儿,一旦她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她。”
靳宇观轻轻笑了。十头牛都拉不动她啊……真是贴切的形容词。
打他小时候就认识他的言震棠被他这一笑,弄愣了半晌。这孩子从前都顶着寒霜表情,哪怕笑都只在皮肉上,他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有血有肉、货真价实的笑容。
“我父亲身体健朗,就算几年没有我,他也能将公司治理得好好的。禹枫确实固执,不过我有得是耐性。她最近这星期偶尔会对我笑了,是很真心的笑,我想只要我的耐心够,总有一天她会原谅我。目前,我只想好好照顾她跟儿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的神情透着无可动摇的决心。
言震棠心里的最后一丝不踏实终于尘埃落定,到了这一刻,他总算完全相信他的宝贝女儿能被照顾得很好,他终于能好好松口气。
靳宇观虽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选,但走到这地步,看见他为女儿的改变,他勉强愿意接纳这个曾经分数不及格的女婿。
“禹枫的三餐,都是你帮她张罗?”
“嗯。刚开始我也不太晓得该怎么煮,后来问问附近的阿姨们,就好很多了,她也渐渐吃得习惯了。”
“她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八成连碗面都不会煮。”言震棠说。
靳宇观看他一眼,然后说:“是啊,阿姨把禹枫照顾得很好。”他想起她的话,她不希望爸爸年老时一个人,所以,他决定学着她,隐瞒事实。
言震棠若有所思,笑笑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后,问:“你是帮着小枫说谎?还是不晓得事实?”
他惊诧,呆了一会儿,试探地反问:“言叔叔是指什么事?”
“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指什么事。”震棠淡淡说。
“禹枫希望言叔叔能幸福。”最后,靳宇观只能这么说。
“所以,你是帮着她说谎了?”他安心地笑了笑,“其实我都知道,我这个女儿有多宝贝她老爸,我选择不拆穿,是因为知道我就算拆穿,女儿也会哭着要我原谅她阿姨。我说过,她很固执,因此我怎么都等不到她向我求救。”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一山还有一山高,这对父女理解对方的心思,出于爱体贴着对方,让靳宇观很羡慕他们父女的感情。
“其实,经过这次的事,她阿姨已经向我坦白了,我也愿意跟她重新来过。等会儿,你帮我告诉我的傻女儿,叫她想开了就回家看看爸爸,不管发生天大的事,爸爸都一样爱她。”
“言叔叔,不留下来等禹枫睡醒……”
“不了,我等会儿就回台北,看到你不一样,我可以安心了。这次我会在台湾待到我孙子出生,你可不要让我连孙子出世都不能参与。预产期前,带小枫回家一趟吧,她阿姨、两个姊姊都很想她。”
“我知道了。言叔叔,谢谢你愿意把禹枫交给我。”靳宇观真诚地说。
“我不愿意也没别的办法啊。”言震棠苦笑。儿女想走的路真永远不是父母铺好的那一条。“我差不多该回台北了,请你好好照顾我的宝贝。”
“我会的。”
靳宇观陪着他走回屋前,看他走向停在路口的车子,上了车离去。
阳光又更偏斜了,他打开矮门,穿过院子,走进屋里。
沙发上的人儿还睡得很沉,他温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然后走进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