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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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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一个星期的农历年假,三年级生又回到学校来上辅导课。

再过没多久,连寒假也要结束了,到时候学校里又会变得热闹起来。梁知夏坐在教室里,最近,欺负事件已经完全消失了,连她以为会永不放弃的那位男同学都停止了恶作剧;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变得只会偶尔睨着她窃笑。

学校,还有家里,事情都开始变好了。她可以专注地念书,心里却不能不想一个人。

一下课,梁知夏在要去合作社的途中,先绕路到导师办公室附近的走廊。

过年没来学校的七天,她一直想见白恩露。

之前他身体不舒服,倒在她身上,她抱着他,心跳得好快好快,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其实更早在医院时,她吻了他之后,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心情了。

就算他长着一双翅膀,但是,对她而言,他就只是他。

或许旁人不能够理解,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的她,却十分明白,不管白恩露是什么模样、有多么怪异的地方,她都绝对不会介意,也不可能会讨厌他的。

能够知道老师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让她感觉满足。

虽然老师一直说没事没事,但是先前那副虚弱的样子,还是令她有点忧心。远远的,望见白恩露的身影,他的脸色好像比之前还要来得槽;梁知夏万分不解,看他又像上次一样,脚步不稳,虽然上课钟声响了,她还是赶紧跑了过去。

还没接近他,就感觉到有东西飘过脸旁,她不禁停住。

定睛细看,只见一根羽毛缓缓飘落在地上。她诧异低下头,看到白恩露走过的路线上,有好几根纯白色的羽毛。

她只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捡起那些羽毛,来到他身后,她睇见羽毛还继续从他的外套下摆掉出。

“老师!”她喊一声,看到他回过头来。

他的双眼是金色的。梁知夏愕然望着他,下一秒,他又恢复成正常的黑瞳。

“什么事……”他疲惫地开口,却好像根本没感觉到自己的异状。

“你……”见到他的双眸在混沌的金色和黑色之间交替变换,她当机立断,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在他头上。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

“来这里!”梁知夏推着他,趁没人看到,迅速将他带到某间无人使用的教室,进去后立刻关上门。

她让白恩露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盖住他的外套掉了下来,他垂首喘着气,像是狂奔了十几公里那样虚脱。在没有开灯的昏暗室内,更见他全身仿佛被蒙胧的光芒给笼罩住,微微地散发着白光,羽毛不停从他衣服里面跑出来。这样的状况,让梁知夏呆了,完全不知所措。

她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白恩露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老……老师?”她脸上堆满忧虑,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紧……”白恩露的安慰完全没有说服力。

他无力地合上金色的眼眸,更多的羽毛飞扬起来,那种异变让梁知夏害怕和不安。她怕的并不是白恩露本身,而是这种情形会伤害到他!

“怎、怎么——”梁知夏惊慌失措,仅能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停止下来。她闭着眼睛低喊道:“不要——拜托!停下来!”

总是老师在保护自己,为什么她不能保护老师?

“哎呀哎呀!”

突然出现的人声,让梁知夏瞬间睁大微湿的眼眸。虽然她明明把门锁起来了,也完全没听到有人进入的声响,但是却见到一个白皙美丽的男人站立在她面前。

“啊……”她惊愕地瞪着眼眸。这个人,是花店的那个……老师的亲戚。

“救兵来了。”美丽的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拉起白恩露的一只手臂放在肩上。

“等……”见对方似是要把昏迷的白恩露带走,她赶忙拉住白恩露另外一只手。“你……你要把老师带到哪里去?”

美丽的男人依然在笑,指着地面道:

“拜托你把羽毛全捡起来。”

语毕,原本落在地上的羽毛突然平空飞旋,遮住她的视线,只不过一眨眼,她的手空了,男人和白恩露都已不见踪影。

教室的门窗毫无开启过的迹象,她震惊得呆在原地。

很快回过神,梁知夏本欲直接跑出去,顿了一下,她屈膝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外套当包巾,快速地将满地的羽毛拾起,然后抱着装满羽毛的外套冲出教室。

她离开学校,一路飞奔至白恩露带她来过的花店。

站在门口,她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拚命地喘着气。

“欢迎光临。”美丽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对她开口道,和她的狼狈成明显对比;他一派悠闲,好像从未离开过,刚才也根本没在学校出现。

梁知夏用力吸一口气,跨进花店。

“老师在哪里?”

“他好好的在里面。”指着上次喝茶的小屋,美丽的男人说道。

梁知夏毫不犹豫,飞快地跑进屋内,连身后男人补充的那句“不用着急”都没听见。原木装潢的小屋,和上次来时一模一样。看到白恩露躺在长椅上,她赶忙过去察看。

他呼吸均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刚才的异状也完全消失了。梁知夏终于松口气,一下子跪落在地。

“我不是说了他好好的吗?”

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梁知夏抬起脸,望见对方正站在柜台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梁知夏站起身。

“对不起。”她那么失礼。

“没关系。”美丽的男人一笑,走到木桌旁,自己先坐下后,伸手请她在同一张桌子入座。

梁知夏将装满羽毛的外套放在一旁,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她发现前头的花店已经拉下铁门,那种隐密的气氛,立刻让她明白对方想要和她谈话。

男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

“因为你老师什么都没告诉我,所以我该从哪里说好呢……那就先从你知道多少开始好了。”

梁知夏微顿,谨慎地开口:

“老师他……有一点特别。”你也是。她在心里道。

“因为我们是亲戚吧。”他笑着回答。

“咦!”好像被读心一样,梁知夏惊疑地按住胸口。

“就算那样做也没有用的喔。”美丽男人提醒她道。

梁知夏一愣,随即放下手,双眸无惧地直视着他。

“我……只希望老师好好的。”面前的男人虽然一直在笑,眼睛里却看不到笑意,但是,这个人一定知道关于老师的事,她不想再看到老师变成那个样子,所以现在不能害怕。

男人睇着她,问:

“你知道他的秘密吧?你觉得你的老师是什么呢?”

她一愣,仅在心里想着,尚未说出口,就听男人道:

“我还以为你会回答妖怪或怪物之类的呢。”他的美眸微弯,长睫眨了两下。“你在想的事情,可不要随便说出来。”他说。

“……咦?”她不明白地望着他。

男人缓慢道:

“你的老师……继承了父亲一半的血缘。我和他父亲,大概是兄弟的关系。”

那这个人是老师的叔叔?梁知夏不知他为何要用不确定词,只觉得他好年轻,和白恩露差不多年纪的感觉:她见过白恩露的母亲,相比之下,这个男人就更不像叔叔了。

男人续道:

“因为只有一半,所以对他的肉体很不好,要是使用那一半的血,太用力过度的话,就会像刚才那样。”像是在考验她的理解力,他说得有些模糊。“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他没有任何力量,什么事也不能做,只有这样,他才能像个平常人一样安稳地生活。”

闻言,梁知夏立刻了解了。关于羽毛的事,那个树女生告诉她的,和白恩露跟她讲的,为什么会产生出入。

她那时虽然不明白,却相信白恩露对她说的是真话。

“刚才那样……果然会伤害老师吗?”她问。

“不是伤害而已,是会死喔。”男人说,挂着笑容道:“人类的肉体没办法负担,我也不晓得一半的极限可以到哪里。虽然我今天把他治好了,说不定下次就会死了。明明我就已经跟他说他没有能力,不能帮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原来都是因为她。梁知夏握紧拳头,眼眶忍不住泛红。

她好想、好想要能够保护和帮助白恩露的力量。

“或许可以呢。”男人忽然道。

“咦?”梁知夏望着也。

“虽然弱小的秽物不敢接近,大的秽物却相反的会想要接近,你的老师对他们而言,是很好的粮食,吃了以后可以变得更强大。”男人笑语,无关紧要地说着很严重的事。

“秽……秽物?”梁知夏迷惑,随即想起树女生跟她讲过的话,才猜想男人是在讲妖怪。对于对方用脏东西这类的形容词,她明显露出不认同的眼神。

虽然老师人很好,但他叔叔好像不是那样。

“嗯……你似乎遇过一些事?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轻易接受了,也没有太多害怕或惊慌。”男人露出慵懒的表情,道:“总而言之,若有一天,你老师遇见危险,要被吃了,到时候请你去救他喽。”

“我……只是普通人。”没有任何力量。想到刚才只能束手无策,她就对自己很生气和沮丧。

男人凝视着她。

“你是真心能接受他那和平常人不同的模样,看在这个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个可以让他完全变成普通人,并一劳永逸的方法。而且,是你绝对做得到的。”

她一愣,赶紧问道:

“什么方法?”

男人微笑。

“和他交合。”

交……交合?!根本想不到是这种答案,梁知夏先是傻住,跟着立刻羞红了脸。

“咦!”为什么?怎么突然说到这里来?这跟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跟人类交合,他的羽翼就会消失。我一直以为他在青少年时期就可以变成普通人了,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要麻烦我去救,他明明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啊。”男人一副失策的模样。“虽然每次见面,我都会提醒他丢弃处男之身,不过他好像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是……是这样吗……”梁知夏垂首瞪着桌面,连耳垂都红了。

“不过,他破身之后就会立刻得到惩罚。你知道翅膀会如何消失吗?”男人问,却没管梁知夏想不想听,又接下去说:“会像是被直接从背上拔掉那样,相当疼痛,所以他的初夜一定会痛昏在床上。”

“是、是吗?”梁知夏害羞得连脸都不敢抬起。因为男人的假设,她脑海里还不小心自动地想象了一下白恩露痛倒的情况,然后她害羞得赶快消灭那个画面。

“即使如此,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毕竟你是真的喜欢他。”男人这么说。

梁知夏不禁怔愣住。她对老师的心情,没有办法隐瞒,即使被知道也没关系。

但是老师呢?

“如果……老师他愿意……”她无所谓。梁知夏垂下眼眸,她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看她的,或许就只是一个很麻烦的学生而已。

“我可以帮你看他的心意。”男人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答应说好,但她却又很快昂起脸,拒绝道:

“不要。”偷看别人的心,这种事情,一定是不好的。“我、不想要那样。”她坚定地说。

美丽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眸,她没有移开视线,认真和他对望着。

“我不懂……你们所谓的喜欢或爱,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男人优雅地从椅上站起身,端着杯子,说道:“不过呢,‘不想要对喜欢的人隐瞒事情,希望喜欢的人能够接受长有翅膀的自己’,你的老师大概会这样想吧。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留下“这不是我偷看到的”这句话,男人离开小屋。

梁知夏轻怔了一下,随即起身走到依然沉睡的白恩露身旁。

凝视着他半晌,她弯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胸口处。

太好了……老师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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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过年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身体相当难受。

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全身都觉得不舒服。他自己多少也感觉到,这大概看医生也不会有用;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回老家的时候,他还很小心地装作没事的样子。

本以为放假几天就可以恢复,没想到他每天只要一张开眼睛就觉得好累,那种疲劳的程度是他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但是除了休息,他也别无它法。

收假的第一天早上,本来还想着非不得已,最坏的打算就是请假;不料,起床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明显地变轻盈了,他还以为这是复原的开始,不料原来只是回光返照。

在学校上完两节课,他就已经觉得快不行了。在走廊上碰见梁知夏的时候,还望见她露出奇怪的表情,一定是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吧。

之后她好像很紧张,拉着他到某个地方,一脸担心焦急的样子。

他比较喜欢看她笑。

她的新发型,会让她的笑容更可爱的。

想着这件事,他累得失去意识。

然后,他作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无边无际的花园之中,从没见过的漂亮花朵在他周围盛开,和谐的颜色让人心情安宁,清澄河水在身旁潺潺流动着,远方还有一棵无比巨大的翠绿树木,那庭园美丽梦幻得不像是在世间上存在着的。

猛地睁开双眼,白恩露望见的是原木色的天花板。

他莫名地低喘了口气,一手抚着头部。虽然有点头晕,不过却没像之前那样,有完全累到不行的感觉。

想要用手肘撑起身来,低头一看,却又发现梁知夏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倚在他身边睡着了,他一怔。

这是第二次了。

他小心地没吵醒她,环顾着四周,很快认出这是花店后的小屋。

……是那家伙?啊,最不想给那人知道。

白恩露懊恼地按住自己额头,在旁边的桌子上发现有张纸条;他一边注意着不吵到梁知夏,不做太大动作,伸长了手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着“离开时,请记得锁门”一行字,钥匙还用胶带贴在纸上。

白恩露垂首睇着自己的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他到底睡了多久……她又陪了他多久?都这么晚了,应该要叫她回家了,但是她又好像睡得很熟……不知道该不该唤醒她,白恩露的长指在靠近她时犹豫了起来;最后,他轻轻地拉了一下她乌黑的发尾。

“唔……”她嘤咛一声,却没有张开眼。

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他莫名的脸热起来。

“喂……”他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衣摆的一角,那样的依赖。“……知夏。”于是,他不自觉柔声唤出她的名字。

她动了一下,长长的眼睫眨了眨,之后,仰起脸来,表情迷茫。

“老——”她甚至没先唤他,就立即按着椅子撑站起身,张开双手环住他的颈项。

白恩露真的吃了一惊,一时间只能扶住她的腰,免得两人都失去平衡。

“怎、怎么了?”他讶异问道,闻到她发间的清香。

“你睡了好久。”她搂着他说。

原来是这样。让她很不安吧。他温声说:

“没事,我已经醒了。”感觉她好像没打算放手,他很不好意思,只好轻拉开她的双臂,让她离开自己。

“老师的叔叔说,已经帮你治好了。真的吗?”她的双眼红通通的,是真的还在忧虑。

原来那人治疗过他了。是怎么知道发生事情的?又是怎么治的?白恩露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因为那人一直都是那么神秘的样子,不过,托他的福,自己的确是好很多了。

“嗯。”他用安慰的语气道:“这次是真的没事了。回家吧。”

他拉着她,让两人都站起身。看了周遭,没发现她的书包,她才说放在学校里了,他想说要陪她回去拿,她却道:

“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明天也要上课,没关系。”

他知道,她是在体贴他。

“我送你回家。”他说,关掉电灯后,和她一起走出花店。不想欠人情又被啰嗦,他将窗门全都关锁好,还检查了一遍。

没见到他的脚踏车,那么就是留在学校了。虽然大概可以猜测梁知夏是跟过来的,但那男人到底做了什么事、自己是怎么被他移到这里来的?白恩露又不大愿意去想象了。

和梁知夏并肩步行在长长的河堤边,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照映在地上。

“今天……真抱歉。”他真的觉得自己最近老是让她露出担忧和不安的表情。

她摇了摇头。

“老师不需要跟我道歉。”温柔的回应令他感到贴心。只听她续道:“今天……我听老师的叔叔讲了很多事。”

“什……”他立刻一脸不妙,紧张道:“他……他说了什么?”该不会对她也乱讲话吧。

“嗯……”她昂首望着夜空,说:“像是老师有交过女朋友的事。”

闻言,白恩露脸微红。

“是有交过。”两个。

才觉得幸好没被胡乱讲什么,却又听她道:

“还有,虽然交了女朋友,却没有更进一步。”

她说得婉转含蓄,但是白恩露却几乎能确定她听到的一定不是那样。白恩露忍不住抬起手,压住疼痛的额角。

“老师觉得……还是要结婚了,才能对人家……那样。”他真的就是这么认为。难道这么不行?为什么老是被拿出来说。“那个……我们不要再讨论这种事了。”和学生聊这个,不大妥当。

“原来老师是保守的人。”她说,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

白恩露愣了一下。说是保守,其实应该也不算是;该怎么讲?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该做。

身旁的梁知夏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路灯下。他的视线跟着她的步伐,她刚好转过身面对他,于是他望住她的脸。

她启唇道:

“老师,你有想过如果学生喜欢上你,你要怎么办吗?”

灯下的她,眼睛亮灿灿的。他停住脚步,站在只有一步距离的她面前。

“我……会拒绝。”学生就是学生,他不会接受学生的感情,也不可能跟学生交往。

她只是凝视着他,然后,轻轻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的语气,是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去,白恩露也迈开步伐。她似乎走得有点快,不小心绊了一下,他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没让她跌倒。

有像是水珠的东西,从她低垂的脸上滴落在地。他尚未看清楚,眼睛就被她用手遮住了。

“你……”他的心口莫名地震荡了一下,好像隐约有什么原因,却又不是那么明白。

“我家到了……老师再见。”

他只听到她这么说,最后看到的,是她收回手,背对他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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