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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雁行倏地抬头,满脸惊愕。
“收回你的话!”
“为什么?”
“总之,这种话你以后莫要再讲。”花雁行四处张望,好像怕被人发现。
齐壬符沉默了半晌,“花雁,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不说他也不愿逼她。
闻言,花雁行终于冷静下来。
“青楼里的女人哪个不是隐瞒了过去,抛却过去才能留下?”她也是想这么做,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她的过去始终追随着她。
“那你抛却了吗?”
再简单不过的问句,却深深震荡着她的心。
她……抛却了吗?为何自己回答不出口?
她若没抛却的话,怎么有办法重新在这里生活?若没抛却的话,何苦离开自己的家乡?
每一个问句都像在鞭笞着自己的心,因为每问一句就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是了,她从没抛却过。
否则她不会这么放不下,不愿轻易地去爱上任何人,不愿轻易相信别人,甚至一见到孟少陵便感到害怕。过去一直深深地困扰着她,就因午夜梦回中也不断侵袭,她比别人更清楚自己压根放不下。
“要抛却是很困难的。”齐壬符顿了顿,才续道:“我认为接受也未必不可行。一个人一生若是逃避自己,要再站起来更困难,所以才选择抛却。但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怎么抛掉?若像等同于钱财那种身外之物都已难抛却,更何况是一个人的过去。”
花雁行心里很是激动,无法相信天真如他、纯洁如他也能说出这番话。
听起来好似简单,却蕴含着连智者也难以做到的道理。
她以为他像白纸染墨,忘了他也是人,也有难以忘怀的过去,只是他和别人不同,他选择面对,接受自己的过去。
她早该清楚身在皇家有更多说不出的苦,可他从没提过,也从没有暗自伤神的叹息。
他的眼澄澈得像从不曾被过去给困扰。
蓦地,她叹了一口长气。
“谁说你笨来着?你是我看过最聪明的人。”她伸出软绵绵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来回抚慰着。
这是她首次主动触碰他。
齐壬符却露出了苦笑。
“等我好吗?”他说。
“我等你。”她没有片刻犹豫。
齐壬符的笑容更苦涩了。
当一个女人决心说谎骗人的时候,会变得非常温柔乖顺,不管说什么,她都回答好。
她甚至不过问他要去哪儿。
所以他才会笑得这么苦,他情愿不知道她在骗自己。
“我一定会来接你,在这之前,绝不要跟任何人走。”但他还是这么说。
“嗯。”她颔首。
然后,他推开了她的手,转身。
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却有预感会是最后一次。
花雁行像痴了般,凝视着齐壬符离开的方向。
他的身影好半晌前已经消失,她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骗他。”孟少陵不知由何处走出来。
花雁行仍没收回视线。
“因为他错了。”如果再继续和她搅和,他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身为水铜镜的挚友,齐壬符想必也在孟少陵对付的名单里,她这个孟少陵的“共犯”又怎能和他太靠近?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本来就没有错,他又有何错呢?”煨火的炉上,水已经滚烫,孟少陵重新落座泡着茶,像是从来没离开过。
“你说得没错,他没错,错在他爱上的人是我。”而她的错则是……
“你没有错,只是在不对的时间爱上了不对的人。”云淡风清的语气比谈论天气还要漫不经心。
“不对的时间爱上了不对的人?”她垂首黯然地咀嚼着他的话,猛地大笑一声,“哈!你是说我爱上了他?”
不能承认,饶是死都不能承认!
若是承认了,孟少陵不知道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她压根无力保护齐壬符,是以才要将他推得远远的,远出孟少陵触手可及的范围。
“你说呢?”他将问题丢还给她。
心底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又能如何?
看来,她似乎总在不对的时间爱上不对的人呀……
“适才,你是否曾觉得他和我很像?”
花雁行抬首瞅着孟少陵的眼,喃喃道:“很像,真的很像……却又如此的不一样。那双眼纯真热情,同时又有着智慧的光芒,当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是如此的专注且心无旁骛,这样的眼如果真的跟你像,只怕所有人都瞎了眼。”
齐壬符能带给别人的是数不尽的快乐,而孟少陵怕是不见底处的鬼狱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你心中的评价竟是如此的难堪。”孟少陵没有生气,话里反而抿着轻轻的笑意。
“或许我该让你早点知道。”冷凝着脸,她身上有股豁出去的气势。
“莫要莫要。”他摇摇头,“有谁喜欢被人讨厌的呢?”
花雁行瞪着他半晌没说话。
在她看来,他不就挺乐此不疲的。
“你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么?”她不知道孟少陵的计谋已经进行到哪儿,看情况他也不愿意告诉她,所以她只想快点离开。
这次,不管山间野岭都好,她定要找个孟少陵找不到的地方,远离世俗、远离尘嚣。
至于齐壬符……有一天他会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是那时她也早离开此地了,但愿他知道了以后别恨她。
思及他,柔媚的脸蛋上黯然无色。
“你不用做任何事。”良久,孟少陵才这么说。
没错,花雁行只是个额外的乐子。
他想看的是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的模样,如此而已。
花雁行并没有骗他。
她不能走,因为孟少陵没有要她离开的意思。
所以她继续留在镜花楼,但她一反常态地,有客人就接,几乎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唯一的例外就是齐壬符,可齐壬符始终没出现。
她的笑容少了,叹息多了。
别人眼里看来她或许没有不同,其实她不过是将叹息都留给自己,只敢在无人之时,偷偷地叹,细声地叹。
相对于她的委顿,镜花楼里的花则越开越漂亮。
不少客人看了直称这儿夜晚倚门卖笑,白昼可以收钱开放让人参观了。
没有人知道,因为她满腔的深愁化不开,无处可宣泄,只好将心力全投注在花儿身上。
她更加热爱这些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不用膳、不睡觉都无所谓,但她不能一日不拿着工具穿梭在这些花儿之间。
她的身影越发纤细,神情因为愁思更加有风韵。
好几次她忙到忘了时间,忘了上工,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好多人盯着她瞧,无论男女,全瞧着她照顾这些花草。
日子一久,竟成了镜花楼里的一种生意——人人抢着看她种花。
有些酒是越陈越香,有些女人是越来越有味道。
花雁行就属于这一类,偏偏她自己没感觉。
没人催她坐在那儿陪酒当然好,她倒也不在乎别人盯着她瞧,横竖一头栽进照顾这些花草的工作中,她便可忽略四周。
忽略这个她已经心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