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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林凌来说,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白天还是在诊所当个肖士,晚上得去夜市分租的店面二楼帮人用塔罗牌算命。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继仲甫下班后都会绕过来接她下班,偶尔一起吃消夜,有时就单纯的在车上聊聊天。
在她平淡无奇的日子里,这竟变成林凌唯一期盼的时光。
“高嘉栋的案子破了。”这天,他们坐在卖蚵仔煎的摊子前,继仲甫对她宣布。
“真的?!这么快!?怎么破的?”她张大眼睛,一脸讶异,即时拿出自备和帮他准备的筷子、汤匙,轻轻的摆放在他面前。
“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去命案现场勘察?我假设高嘉栋是被谋杀的,但他身上没有打斗痕迹,是坐在椅子上一枪毙命的,如果真是谋杀,那谋杀者就只能躺在衣柜里,并且在高嘉栋发现谋杀者的第一时间内近距离戴着手套开枪。柜子在左边,他的枪伤也在左边太阳穴,所以,如果能证明高嘉栋是右撇子,这案子就可以百分这九十确定是他杀。警察花了点时间调阅高嘉栋上班的录影带,查出他确实是右撇子,再查也他死后所投保的巨额保险金的受益人皆属他未婚妻一人所有;后来卜亮突破她的心防,终于让她认罪,承认案子是她和另外结交的男友所犯下。”他说。
“未婚妻联合外人谋财害命,难怪他死不瞑目。”她不胜感概的说。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的关系,总让我觉得坏人很多。”他拿着她为他准备的铁筷子,抬头望着她说。
这也没办法啊。“大家只好小心一点了。“她笑着说。
“你一个女孩子,每天这么晚回去很不安全,还是不要出来算塔罗牌了。“他劝,眼里闪过一抹认真神色。
“不行啊,我要缴房贷。还有亲友间陆陆续续借我们的钱要还,兼两份工作都不一定能收支平衡,我怎么能不做呢?”她明白他是好意,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出身富裕,不会懂的。
“你不是说每天拿给我吃的早餐是你做的吗?很好吃啊。”
“卖早餐我不行,我要上班。”
“我也吃过你煮的晚餐,也很合我胃口。““卖晚餐我也不行,我下班的时间太晚,根本准备不及。”
“我的伙食让你包吧,一个月三万,食材另计。你觉得怎样?”他的表情有点紧张,好像怕她拒绝似的。
所以他又补充:“我不是同情你才这样提议,我只是、只是外面的东西吃腻了,有时候没吃又犯胃痛,我只是单纯不想把身体搞坏。”
再补充:“还有,你要在我家里拜拜干吗,我都不会管你。”
林凌张开嘴巴看着他。
“可是,你屋里有一只女飘,晚上我不敢一个人待在你的屋子里。”
不是她龟毛,实在是她虽然怕穷,但更怕鬼。
“我会想办法处理。“他很笃定的说。
“还有一个条件。”她说。
“如果我煮了饭,你一定要回来吃。”
这是哪门子道理?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超恨一个人吃饭的。”她说。
他一脸莫名其妙。“一个人吃饭满好的啊,安静又不受打扰。”
她却忽然有些感伤。“如果你从十岁开始便函是一个人吃饭,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沉默着。
听着林凌那单调的音节在空气中独白着——“我妈在我十岁那年过世。我一直记得她走后那年的除夕夜,那一晚,家家户户都贴着红色的春联,每户人家都聚集了好多回家的亲人,到处闹哄哄的,欢笑声夹杂着鞭炮声,炸热了社区里的每一条街道,我一个在家等着爸爸,从早上等到晚上,等回一个醉熏熏的大人。我饿了,跟爸爸要钱,他掏出几个铜板,我从街头走到街尾找吃的,可是卖吃的商店都关了,最后在同学家开的面包房买到一个炸弹面包,我怀里揣着那个冷冷的面包,看见别人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便发誓要学会煮菜,像我妈妈那样。
我那时以为只要学会煮菜,我失去的幸福就能再要回来。后来我终于可以下厨了。一次两次约了我爸回来吃饭,他叫爽约,总是我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忙了一场,看着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食物逐渐变泠,最后失失温。那时候我就明白,我失去的已经要不回来了,所以我变得不爱一个人吃饭。十五年来我改变不少,生活中唯一不变的是我爸爸,他难得回来,即使回来,也难得清醒。有时候我忍不住要想,他是不是忘了,忘了这世上他还有个女儿。”
他听着听着,竟红了眼眶。
沉默半晌。
“如果我不回来吃饭,我会事先告诉你。”他承诺。
她牵动嘴角笑了起来。
“老板,那我可不可以明天就去上班?”
他松了口气。“有一种肉片外酥内软,咬下去有汁跑出来,我明天要吃那种三明治。
林凌比了个OK的手势。
继仲甫没忘记答应林凌要处理家里有女飘的事。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得找林凌当军师。
于是他拿起手机传了简讯,不到一会儿工夫,林凌就拉开房间窗户,隔着一条排水沟和他面对面。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她声音里带着困意问,因为继仲甫传简讯要她到他那里去。
怕吵醒邻居,他拿起手机对她比着。
林凌会意,转身回床头柜找开手机,看他写着:
“如果我家中真有你说的女飘,但我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你过来当翻译如何?“她翻了个白眼,这主意真是糟透了。
“不来吗?”他干脆打电话过去了。
“我……怕。”她答。
“我会搞定的。‘他斩钉截铁的说。
“……。”不知该不该冒这个险?
“我过去接你。”说完,他把手机关了,根本没打算让她有机会说不。
“喂,你怎么这样,我不去不行吗?”她一走出大门,对着穿着短裤T恤的继仲甫劈头就问。
“既然我家的女飘给你造成困扰,那当然要勇敢面对,问题才有解决的一天。”
说得倒简单,他看不到,当然不怕。
一走到他家门口,他猛吞口水,每次那个阿飘都倒挂在天花板上瞪着她,实在很骇人。
“她在哪里?”
他突然发问,吓了她好大一跳。
“你干吗?”她瞪他,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胸脯。
她紧张的拉着他的手臂,缩着脖子,眼睛一寸一寸的在天花板上移动。
“没、没人。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在家她就不会出现。”
“那你都在哪里看到她的?”
“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楼梯间的天花板上,一次在客厅打开的门后,一样在天花板上。”说着,她紧闭眼睛,她可不想见到第三次。
“这位无形界的朋友,我是继仲甫,也是这屋子的新屋主。”说完,他对着楼梯和大门作了一个揖,然后接着说:“很抱歉打扰了,只是你三番两次露面,吓坏了我的朋友;我大胆揣测,不知你是否尚有遗愿未了或有何冤屈,还请露面赐教,在我能力范围内必当竭力相助。”
说完,他站了一会儿。
依旧不见有何异状,他转头见林凌仍紧闭着双眼。“你倒是张开眼睛看看她是不是出现了。”
只见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倏地张开眼睛,那笔直望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林凌,你没事吧?”室温瞬间变得有点凉,他直觉好象有事要发生。
“我是——金——秀——川。”林凌口中竟然出现另一个女子幽然哀怨的声音。
他马上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事。
林凌被附身了!
这辈子他没怕过任何事!
可是,这件事诡异得让他感到背脊发凉。
没错,他害怕,他怕林凌会回不来!
这不是他既有的经验和知识所能理解的事情。
“哈哈哈,继检察官是在害怕吗”那细碎、带点尖锐的声音,挑战般地在继仲甫耳中爆开。
他坐了下来,锐利的眼神扫视着身体是林凌,灵魂是金秀川的陌生女人。
“金小姐,如果你需要我帮忙,请直说,请不要占据林凌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是要我露面赐教?”
“不是以这种不友善的方式。”
“我的本意是要帮你,见不见面是其次。林凌小姐可以看到你,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我,这样就够了,你见让林凌回来再说吧。”他语气坚定,有种不容否决的意志。
“你何必在意这个肖士呢?你那个空姐女友比林凌这个倒霉女人好太多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只是在利用林凌想把我赶走。哼,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说完,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继仲甫一惊,伸手拦住她。
让她给跑了,林凌怎么办?
“让林凌回来。你有什么遗愿,我帮你完成,然后你去该去的地方,不要再逗留人间。”他板着脸说。
“如果我不呢?”她冷笑道。
“我相信阳间阴间都一样。不能违背正义的律法,你不该低估我的能力,我不吃威胁那一套。”他说。
也许是继仲甫那凛然的态度让金秀川冷静下来。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
终于分辨他并不是怕她是个鬼这件事,他担心的是林凌的安危,见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正气,那就表示他是个正直的人。
也许,她的心愿只有他能帮她达成了。
“有没有烟?”她坐在他对面,幽幽的问。
继仲甫铁青着一张脸,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沉着声音说:“有话快说,不要浪费太多时间。”
“我男友叫张士民,是一间贸易公司的老板,我们是在酒店认识的,那时候他正和他的老婆闹分居,常来酒店买醉。他对我很好,还买了这栋楼给我,叫我把工作辞了。他承诺过,如果和他老婆离了婚,就搬来这里住。”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吐了一口轻烟。
“我们在一起三年,他始终没能离婚。有一次我们大吵之后,他转身离开,就再也没有踏进这屋子一步。情人节那晚,我点着烛光,一个人喝着酒,想着此刻他应该正在陪老婆孩子吃饭,一家热热闹闹,相到自己孑然一身,只有冷清寂寞。枉我对他一片真心,最后却是伤痕累累。我不甘愿!不甘愿只有他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吞了安眠药,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了解了,你想变成厉鬼对付他,谁知人家把房子给卖了,那你干吗不直接找他去?”继仲甫问。
“我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这屋子。”她小小声的说。
“打消要报复他的想法吧,你尚在人世都拿他没办法了,死了还能如何?我倒以为你不是什么地缚灵,根本是你执着的心念把自己困在些处。”
“你弄错了,我并不想报复他,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不来,一次都不肯来。”说完,他掩面痛哭。
看着林凌的眼睛洒泪,继仲甫心里感到痛,可是,那里面明明是金秀川,这诡异的现实让他很不舒服。
“喂,你不要太过分,占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弄得哭哭啼啼的。”
继仲甫说。
金秀川停了下来,有些错愕的望着他。
“你去把张士民带来见我一面,我就离开林凌的身体。”她擦着眼泪后说。
“你想对张士民如何?”他急归急,可张士民的安危他不能不顾。
“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说说话,就会走了。如果你还不放心,你可以去找法师什么的,如果我不守信用,就让法师打得我魂飞魄散吧。”
“他住哪里?!”他对她吼了出来。
她写了他公司的住址和家里的住址。
继仲甫用力抢过她手上的纸,转身离开大步往院子里的车子走去。
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要他去找一个陌生人来家里,有哪个神经正常的人会答应?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说不出的自责。
之前林凌都说她怕了,为什么他还要让她这样冒险?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他才连累她躺在床上好几天,这会儿又搞出鬼附身的事,就算是昂藏的男儿也受不了,何况她那么瘦小。
他经手过大大小小、光怪陆离的案子,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乱了分寸。
他要冷静,他一定要把林凌毫发无伤的救回来。
车子就在他心里几番波涛汹涌的情绪下,开到张士民位于台中市区巷弄内的家。
灯还亮着,他按了门铃。
一个瘦削的男子来应门。
“找哪位?”
“我找张士民。”
“请问有什么事吗?”
继仲甫掏出自己的证件,男人的表情有些木然。
“我是住在彰化市屯南区互助二街二十三号的继仲甫。”
那男人惊愕的神情让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张士民了。
“张先生,我猜卜亮应该跟你交情匪浅。”不然他怎敢找了间鬼屋给检察官。
“他是我表弟。”张士民说,表情仍是淡漠而疏离。
继仲甫见他无意邀自己进去,于是往屋内张望了一下。
张士民看着继仲甫的动作,开了口,“里面只有家母一个人,年纪大了,不喜欢外人打扰,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谈吧。”
“看来你似乎知道我为什么来。”
他沉默着。
“是金秀川托我来找你的,你必须跟我去一趟。“继仲甫说。
闻言,张士民抬头张大眼睛望着他,脸色忽得变得惨白。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显然还无法从这个惊吓中醒过来。
“我可以明白你的感受。我是学法律的人,做事只探求事实的真相和证据,可眼前状况就是这样。那个金秀川附身我朋友身上,那位金小姐坚持要见你一面才肯离开,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深夜冒昧造访张先生的原因。
张士民再度缄默。
继仲甫当了七年的检察官,见过的人不能说少,但这个张士民看来真的不像是个寡情薄幸的人。
也许他有苦衷。
可这世上没有苦衷的又有几人?
“我不知道死人的真实世界是怎样,不过金秀川告诉她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那栋房子,她只想见你一面,也保证不会伤害你,只要我带你去见她们,她就会离开我朋友的身体。整件事情如果进展顺利,我可以搬离这房子,只要时间够久,我相信我的朋友也会谈忘这件事,所以,这对我不是多大的难题。如果你不肯去见她,我当然也会有我的办法。”继仲甫说。
“如果我不去,你打算怎么做?”张士民小声地问。
“就听金秀川的建议,找个厉害的法师,把她打得魂飞魄散,然后救我朋友出来。”继仲甫加重语气的说,强调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魂飞魄散”四字让张士民站立不稳,他后退了几步,背部抵着墙勉强撑住身子。
他低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如果张士民对金秀川没有感情,当不致如此。
继仲甫拍拍他的肩,很感叹的说:“没有过不去的事,只有过不去的心情。也许当时你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但现在你起码可以像个男人,想办法让她走得安心。机会只有一次,我回去等你。”
“说完,继仲甫叹了口气,上车启动引擎。
车子甫驶离张家门口,便听到有人拍打车子,他停下车,开了门让张士民上车。
这时候,他心里终于吁了口气。
林凌,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