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经是晓棻期望的幸福之家，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逐渐变成箝制她的城堡。

坐在鲁夫的书房里，晓棻低头在手提电脑上打着童书的内容，日光透过窗棂，映上她娇美的侧脸。

她的目光虽然定在电脑上，但是她的心神，却总是飘向那张原木大桌，想象着鲁夫挑灯夜战企划的模样。

那天不算争执的争执之后，他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彻底地漠视她。

晓棻不想这样，一点儿也不想，但是她却不知道该从何做改变。

身边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晓棻察看了电话号码，知道是出版社打来的电话。

「日期确定了？」晓棻微笑，沉荡了几天的心情，终于涌人几分喜悦。

「就定在两个礼拜后，很快吧？」童书编辑很得意的开口。

「出版社才开始宣传，马上就有许多妈妈打电话来询问，希望能在暑假一开始就办签书会，让孝高兴高兴……没想到，你这么红呢！」

晓棻高兴的笑眯了眼，没想到小小读者们竟然这么支持她。

「你现在可以开始告诉亲朋好友这个好消息了，让大家一起替你高兴，叫你先生一起来嘛，让他知道你有多抢手……」童书编辑开心地建议道。

晓棻微微一僵，粉嫩的脸蛋瞬间转为惨白，眼神一片空茫。

「好啦，我不跟你聊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筹备，那就先这样罗，拜。」童书编辑直接挂上了电话。

握住手机，晓棻挣扎着。

她的耳边回荡着编辑的建议，那充满愉快的声音，给了她一点点的信心。

或许，这是个最好的理由，也给了她最好的台阶下。

好！她决定再为自己的婚姻，多做一次努力。

深深吸了一口气，晓棻拨了电话，压根忘了现在正是鲁夫上班的时间，一心只想让他马上知道，这个让她欣喜若狂的消息。

电话被接通了，晓棻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就听到鲁夫十分冷淡的声音，蓦地，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看见她的来电号码，鲁夫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情绪，被他兀自的压了下来。

「我在开会。」他接起电话冷冷地开口，声音听来十分不悦，只因为会议室炮声隆隆，全为了营业额在斤斤计较。

「这样啊……」听出他的不高兴，晓棻的兴奋哽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心中隐约地感受到绝望，因为他的声音里有着太多不悦的情绪。

她很想马上与他分享心中的喜悦，希望能冲淡他此时的不愉快，但是，她实在很怀疑，她的好消息对他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她在心里猜想，或许，他根本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电话的两端，牵着两种不同的心情，晓棻是不安，鲁夫则是说不出的烦躁。

因为要抗拒心中对她的在乎，所以他试着用最冷漠的态度对待她，甚至是冷落她，不希望她继续拥有这种能操控他情绪的权利，只是……为何在听见她轻柔的声音时，他的心绪仍轻易的为她而撩动。

会议上，他正骂得起劲，没想到电话响了……他先是自责，实在不应该放任电话开机，这下倒让自己成了坏榜样。

再者，则是因为察觉自己这几天的冷落，不但没教他忘了晓棻的存在，反而更加挂念，心情十分复杂。

一肚子的懊恼，教他的心情更坏了。

他越来越自责，认为他在法国浪费太多的时间玩乐，并没有全心冲业绩，跑了最大的客户，他难辞其咎。

纵使新婚，他也不该放纵自己，这下，如果让全部的员工都扛下责任，怎么说得过去？！

他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他不该让私人的事物影响公事，这一向不是他的作风，他对自己感到失望。

越想，心越冷，鲁夫的脸色也越难看。

「有什么事吗？」鲁夫冶漠的语气像是极地的寒冰，压低了声音，语气不耐。

他冷淡的语气，伤了晓棻的心，甚至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概……就这样了。

他们之间，就只有工作最重要了。

「我没什么事……」晓棻静静地说道，眼神反而慢慢变得平静。

她已经听到……自己心门关上的声音，从今而后，她将任由灵魂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再也不愿意向他乞求怜爱。

「没事就不要再打了！」晓棻的话还没说完，鲁夫的动作更快，已经直接挂上电话。

无情的嘟嘟声响起，切断两人的联系。

话筒这边的晓棻，像被闷雷打到，僵愣在原地。

下一秒，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晓棻红了眼眶，捂住唇，却仍止不住一阵一阵抽噎的难受。

她知道，她挑了错误的时间打电话，但是……她怎么会知道他正在忙呢？

电话号码是他键入的，说若她有事一定要先找他，可是……刚才他却那么凶恶的对着她说，不要再打了！

就算是她有错在先，但他的态度需要那么严厉吗？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净在不能打扰他的时候打电话……

是不是……人真的不能宠？

她已经习惯了被宠爱的呵护，现在他的态度，像是回头劈了她一刀，心口难受得像在汨汨流着鲜血。

晓棻低头看着指间的结婚戒指，想着在法国时的甜蜜，对比着他今天的冷漠，她无法接受。

蜜月，指的是说，甜甜蜜蜜的日子，只能有一个月吗？

晓棻惶然的摇头，眼神覆盖着阴霾。

虽然早知道，婚姻生活与蜜月绝不能互相比较，但她还是失望了。

她怎么能去要求他什么呢？

他忙禄，没什么私人时间，这是打从嫁给他之前就明白的事实，但是……他给了她那么甜蜜的记忆，却毫不留情的用一句话打破它，教她无所适从。

蜜月期已过，她已经没有享受被宠爱的权利，如果夫妻就该是这样的话，那他做的没有错。

但是……她不免回头问自己，那她错了吗？

她对婚姻抱有期待，抱有想象，这样错了吗？

她很快乐，希望能与他一同分享……这样的心情，错了吗？

错了！错了！

大错特错了！

晓棻冷冷地、狠狠地给了自己答案，泪珠滑落她的脸颊，但她只能用力咬住细致的唇，掩饰着心中因为这个认知而闪过的强烈刺痛。

就算错了，又怎么样呢？

就算错了，她恐怕也已经收不回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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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这个婚姻成真吧！

那时，在法国的时候，晓棻是这样衷心期盼着。

虽然，他们早已是正式的夫妻，有了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但是她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她的决定太匆促，不晓得鲁夫这个对象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在那十几天里，鲁夫落实了她的想法，教她真心喜悦着，认为自己挑了正确的人，成为自己终生的另一半。

但是回到台湾之后，他的表情与态度，却又让她惶恐起来。

只是……这样的她，是不是不应该？

她努力自省，努力不埋怨，努力去适应这样的婚姻，想再多做一些挽救。

晓棻努力说服自己，一再的示弱，只是为了维持这段婚姻，但潜意识中，她已经爱他爱得太深了。

所以，她静下心来，下班时分又打了一通电话到公司去，但却再也不敢直拨他的电话。

秘书很意外是她拨来的电话，便说要帮她转接，只是，过了一会儿，电话却又转了回来，答案是总经理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有没有在开会，身为秘书的人会不知道吗？

她想，他还是在忙，但是，她努力的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绝对不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她想，没关系，那她可以一个人亲手吃掉自己煮的晚餐，纵使晚餐里有他最爱的红烧狮子头，炒三鲜，即使那些都是她特别为他做的。

她想，她也可以收拾她欢喜的心情，到房里一个人安排签书会的事宜。

只不过，有件事晴可以很确定。

她通知的名单里，再也不会有鲁夫的名字。

按照他这么忙碌的情况……她想，他是不可能会出席的。

她的生活，他不会有任何的兴趣参与。

她已经太累，无力再做更多的努力。

婚姻是两个人的，如果只有一个人，妄想要撑起一个幸福的婚姻，那真的只是妄想。

她真的不想……撑起一个虚伪的婚姻，摸不到幸福的婚姻。

心里装着甜蜜回忆的盒子，晓棻再也没有勇气打开，她好怕，真的好怕，当她一掀开盖子之后，会突然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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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的城堡里，没有爱情，只有两个各自忙碌的男女。

鲁夫忙，晓棻也忙，王嫂看着两个应该是甜蜜蜜的夫妻，却逐渐变得冷漠，心里虽然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一天，在用餐的时候，王嫂终于开口了。

「你和总经理吵架了？」她关心的问，不怕唐突，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知道晓棻不计较身分之别，早把她当长辈看待。

晓棻微微一怔，耸了耸肩。

「我们没事。」她开口，紧握的手却不自觉开始颤抖。

「没事怎么会不说话？」王嫂才不信她的说辞。

晓棻的回答，是一声无奈的笑。

她有很多的话想说，包括她的心情，包括她明天的签书会，包括很多很多她的一切，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是的，她有了孩子。

在确认怀孕的消息之后，她欣喜欲狂，想与他一同分享，但签书会的记忆让她害怕，让她担心，她无法抱持着那种担忧的心情，去告知这样一件喜事。

于是，她把话放在心上，想等过一阵子后，他们关系好一点时再告诉他。

但是，一天一天的过去，每每那些话到了舌尖，但看见他忙碌到几近疲累的脸时，又全部吞回肚子里。

他不会想知道的。

除了那些业绩，除了那些客户，他对她，没有兴趣，对她的孝……她心情沉重的摇了摇头。

这么忙碌的爸爸，会希望再有个孝来烦他吗？

一个没有父亲关爱的孝，会高兴来到这个世上吗？

曾经有本书上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去计较他花多少时间在你身上，反而只是等候，守着他的一个回身，希望他能给你一个灿烂的笑容，告诉他你永远会等着他，希望能让他安心。

但晓棻却一点也不认同这个观点。

也或许……她并没有那么爱他，所以她才没有那样的心情。

不爱他！

她应该……不爱他才是。

但如果她真的不爱他，为什么会看着空无一人的枕畔发怔；如果不爱他，为什么她会每天煮着他喜欢的菜；如果她不爱他，为什么她总是记挂着他、念着他？

她想，无论她再怎么否认，她还是……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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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棻的签书会，出乎意料的热络，时间定在下午时段，却在中午时就涌进大批的大小朋友，在会场里一并补齐没有买到的童书，准备待会儿让作者签上大名。

现场的欢笑声不断，让晓棻忘却这些日子里的阴霾，笑得不但愉悦且开心，清澈的眸子再度绽放消失已久的光芒。

就算签得手发酸，晓棻还是不改她的笑容，用热诚来回馈这些支持她的小小读者群们。

只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笑得天真可爱的孝，晓棻心里仍不免有遗憾，她有一肚子的童话故事可说，但却没有办法保证，她是否能笑着对自己的孝说。

她不敢对肚子里的孝说，一如她的快乐、她的荣耀，也只能一个人独享。

她的另一半，不在乎，一点也不！

一想到他，晓棻的心又开始沉了下去。

一旦用了心、动了情，就很难无动于衷，更无法不去在意。

这些天来，他们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谈，但她还是无法避免的听到他正电话里谈及一些工作上的事。

而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妮可到台湾来了。

美其名，妮可是为了双方的合作而出现，但是身为女人的直觉，晓棻知道，那并不是妮可主要的目的。

而她一直无法忘怀，当鲁夫听到妮可愿意到台湾来时，语气中的兴奋。

她想说服自己，他的高兴只是因为合约有了转机，而不是因为妮可的出现。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妮可的重要性等同于合约，他重视的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自己都是被排除的那一个。

只要与工作相抵触，那她，何晓棻，就得自动退场，以免自取其辱……

沮丧开始无边扩散，占据她的心。

她怎么可以……这么在乎他呢？！

「你还好吧？」编辑关心的凑到她身边，发现晓棻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竟然变得凄然。

「没事。」晓棻猛回神，赶忙补上个笑脸，对编辑摇了摇头。

只是，编辑一向心细，当然发现她的不一样。

「怎么没看到你先生？他没来吗？」编辑四处张望，终于发现刚新婚没多久的她没有带人来。

一句话，差点将她虚伪的坚强戳破，晓棻低下头继续签书，没让伤心的表情流露出来。

最近，她越来越有感触，她宁可鲁夫穷一点，只要能多陪她一点，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要的是一个可以彼此依靠的对象。

但是，这个希望却十分渺茫，几乎不可能实现。

「他工作很忙，所以我叫他不要来了……」晓棻嗫嚅的说着谎，希望别人不会发现。

虽然没看到她的表情，但是编辑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哽咽，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无法说些什么。

编辑只是看着她，目光中透着怜惜，轻拍着她的肩，给予她无言的支持。

只是，那样的眼神，让晓棻的心更加冰凉。

曾几何时，她在别人的眼里，竟然是需要安慰的对象？！

「我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晓棻轻摇着头，反复说道，声音却越来越细微。

「晓棻……」编辑看着她，强忍着不忍，只是一直点头。

晓棻垂下颈，低下头，紧闭着双眼，红唇颤抖着，无法吐出只字片语。

不要这样悲怜的看着她，不要……这只是不停的提醒着她的悲哀，提醒她为爱沉迷，却必须面对无力回天的现实。

编辑见她情绪激动，赶忙使了眼色，暗示签书会中场休息五分钟，她拢着晓棻的肩，到无人的角落，让她好好发泄情绪。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没什么不能说的，知道吗？」编辑心疼的揽紧晓棻，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

「不、不要……」晓棻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满泪水，想躲开，编辑却不肯松手，反倒稍微使力将她拥入怀中，坚持提供安慰。

晓棻只是挣扎了一会儿，便顺从了编辑的体贴，靠在陪着她一路走来的编辑肩上，无声的流泪。

她好累，真的好累。

所有的话没有地方诉说，她甚至不敢让父亲知道他们的婚姻状况，只是一个人忍受着寂寞。

这样的压力，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而编辑的怀抱让她释放了一切，泪水一决堤，就怎么也止不住。

她无声的落泪，泪水湿了编辑的衣，而像个大姐姐的编辑，十分心疼的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你快乐吗？」编辑缓慢地问道，注视着她。

晓棻闻言，惊愕地抬起头，痛楚地望着她。

「我……很快乐啊！」晓棻辩解着，口吻却变得十分软弱，她的心好乱好乱。

「那你哭什么劲儿呢？」编辑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快乐，怎么会哭成像个泪人儿。

晓棻喉中一哽，泪眼闪着复杂的情绪，小手捂着嘴，想替自己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以来的自欺欺人，被编辑的一句话给击溃，她从不曾这么慌乱过。

「人们……总是劝合不劝离，但是……我不当一般人，我把你当妹妹看，我希望你快乐……」编辑语重心长的开口，与其让爱情蒙蔽双眼，她宁可晓棻选择面对现实。

她一直在想，为什么这阵子晓棻交来的稿件，看来充满浓浓的伤感，再也没有以前的开心，她想，这就是原因了吧！

悲伤的人，写不出快乐的童话，她从晓棻的文章里，看出了一切。

晓棻咬着红唇，将拳头握得很紧，刻意掉开视线，不敢看向编辑那双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眼睛。

是！她是不快乐！

是！她的婚姻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晓棻的自我控制被逼到临界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纷纷滚落粉颊。

已经失婚的编辑，继续在她身边安慰着她，掏出面纸拭去晓棻的泪。

她的过去让她已对婚姻二字绝望，更别提要相信爱情，她宁可选择相信自己。

「仔细去想想，认真去面对，你会知道，什么才是你真心想要的生活。」编辑温和却坚定的看着晓棻，说出她内心的话。

晓棻看着一直懂她的编辑，泣不成声，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无法遏止的心痛在胸口翻滚着。

她知道该怎么做，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想面对。

但是，她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呢？

要骗自己一辈子吗？

要这么可悲的，继续生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