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深了，晓棻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一片漆黑，想着他们认识的过程。

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笑着告诉她：我可以娶你。

早已习惯「众草拱月」的她，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腼腆的笑了。

就是那一眼，将太冲动看成永远。

她以为，他就是她的未来。

她以为，他能给她想要的承诺。

她以为，他会照顾她、陪着她，直到地老天荒，直到山穷水尽。

一切的以为，都只是「她的以为」。

事实证明她错了，那些只是她少不更事的美好想象，那些事，根本不会存在。

他娶了她，但他没有时间照顾她，他的生活，已经被工作填满，他只会……用钱照顾她。

但，她不要啊！钱，她已经够多了，她不需要更多钱，来把自己困住。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决定结束这一切，只是她还是好难过，心痛得几乎要晕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事情必须有一个了结。

晓棻回眸，将视线盯在桌上，看着在路上买回来的离婚协议书，知道她必须鼓起勇气签名，怕稍微一迟疑，没有一鼓作气地结束一切，她就会再度沉溺在他偶尔的温柔里。

她再也不敢去触碰那份强烈的感情，还不如就这样断了吧！

她缓慢地走来，深吸了几口气，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笔，瞪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双眼先是闭上，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张开。

一切不能得过且过，她不要再承受那些折磨，下一秒，她逼自己动手签名。

在那同时，胸口的疼痛将她的眼泪逼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却还是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签下的那个名字，果决的划开他们的牵扯，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他的忙碌、他的温柔，再也不能干扰她的心情。

她要离开这里！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因为……她没有办法现在面对他。

打定了主意，晓棻拿了行李箱，收拾着简单的衣物，匆忙的从楼上疾奔而下。

突然被声音吵醒，王嫂揉着眼睛打开房门，却意外看见晓棻正往大门冲去。

「夫人、夫人……」王嫂在身后追着。「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晓棻没有回头，明眸中闪烁着无人可以撼动的决心，脚步也奔得更快，只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再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但晓棻仍旧不懂，当心中已经十分清楚两人再也没有未来时，为什么她的眼里还会不争气地蓄满泪水呢？

但或许是因为她太急了，视线因为流泪而蒙胧，而夜也深了，晓棻在打开大门时，没有看清门前的阶梯，突然一个跺空，整个人竟倏地以可怕的速度往阶梯的底部跌去。

晓棻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却阻止不了她身体不停下坠的事实。

「夫人！」王嫂吓得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晓棻坠落在阶梯下，更可怕的是，藉由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了晓棻的双腿间，竟汨汨的流出了鲜红的血……

「我的天…！」王嫂抚住胸口，用最快的速度奔到了晓棻身边。

「痛……好痛……」晓棻虚弱地喘息着，小手抚着她的肚子，努力抵挡着巨大的疼痛。

王嫂小心翼翼的扶起晓棻，才坐直了身子，两人同时看见大量的鲜血正从晓棻的双腿间淌出，鲜红的颜色染红了她的裙。

「夫人、夫人你……」王嫂一下子慌了，竟有些手足无措。「对，我打给总经理，我马上打给总经理……」下一秒，就要往大厅里冲去。

疼痛软化了晓棻的坚强，她现在好想见到他。

晓棻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拉住就要跑开的王嫂，将皮包里的行动电话，交到王嫂手上。

「先按一然后拨出，打给他、打给他……叫他回来……拜托，叫他回来……」晓棻软弱地看着王嫂，几乎就要昏过去了。

王嫂赶忙点头，照着晓棻的指示，拨通了鲁夫的行动电话。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电话的那端，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总经理怎么不接电话呢？」王嫂心急的挂断，又重新拨了一次，看着鲜血不断流出，她的脸色也跟晓棻一样苍白。「夫人，你再等等，我再拨看看……」

锐利的疼痛在晓棻的体内冲撞，她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是王嫂说出的话，却剥夺了她撑下去的勇气。

他不接她的电话，他始终……不接她的电话。

这个认知，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她无法忍受。

终于，疼痛夺走了晓棻所有的知觉，她的力气用尽，双手一软，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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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鲁夫终于接到消息赶赴医院时，他气得几乎想杀了自己。

当他进入病房内，看着脸色苍白的晓棻，知道他们失去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时，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无法克制地颤抖。

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因为晓棻提到了「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就气得不想接她的电话，进而丧失在第一时间保护她的机会。

而他又怎么可以因为要拿到妮可的合约，就花了三个小时耗在协调上，让一切事情都变得措手不及。

而他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甚至无法确定，在她清醒后要对她说些什么。

自己真是个混蛋！真是个超级大混蛋！

他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补偿，该怎么赎罪。

「不要、不要……痛……好痛……」病床上的晓棻反复低语，黛眉紧蹙，像是在梦里被什么恶鬼纠缠着。

鲁夫心疼得握住她的手，脸色充满凝重，心同样在淌血且充满自责。

指间传来支持的力量，终于让晓棻从昏迷中转醒，她微睁开眼，恍惚间看见他的身形在眼前移动。

一个念头闪过，她突然哭了出来。

「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接下来的话，晓棻没有勇气询问，只是不停的落泪。

在昏迷前，她看到了那些血，她知道那代麦什么，那好疼好疼的记忆，让她疼得几乎想要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鲁夫紧握着她的手，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心中既痛苦又愤怒。

他的话缓慢渗入她的耳中，让她的心绪从痛苦中回神，想到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有那张已经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猛地，晓棻将手抽了回来，坚决地摇摇头，缓慢地深呼吸，想凝聚快刀斩乱麻的勇气。

「不要碰我。」她直视他，语气虽然平静，但却让人不寒而栗。

「晓棻……」鲁夫勉强忍住疼痛，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在他伸手碰触到她之前，她闪躲他的靠近，绝望地摇着头，用双手覆住脸庞。

「你已经做了选择……」晓棻的双手颤抖着，想起他之前冷漠的神情。「而我也已经付出代价。」

曾经，她想给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想陪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新世界，如今却再也不可能了！

孝与她的缘分结束了，而他与她的缘分，也同样没有未来了！

鲁夫高大的身躯先是僵硬，接着是无法克制地轻颤，因为她苍白的脸上所浮现的坚决神色而惊心动魄。

她不会是……她不会是要跟他……

「我们离婚吧！」晓棻困难地说道，直视着他的眼眸。

鲁夫无法置信，她真的对他开口说了这句话？！

「晓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忍不住低吼，捧起她的小脸。

「打从嫁给你到现在，我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清醒过。」晓棻软弱地闭上眼，像是已经耗尽一丝一毫残余的体力。

一开始，她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希望他能给她没有过的幸福家庭。

只是，希望越深，失望也越深，她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如果她永远冀望别人给予幸福，那她永远脱离不了失望的日子。

但鲁夫无法接受她的答案，他拚命的摇着头。

「你只是累了，你只是太伤心，你不是认真的……」他专注地凝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可怕，双眼通红，跟平日的冷静模样迥然不同。

晓棻深吸一口气，虽然心痛至极，但眼里却再也没有泪水。

「我很认真。」这个让她痛彻心扉的结果，终于让她铁了心决定要离开他。

「晓棻……你不要这样……」鲁夫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看着心里受伤极重的她，他同样心如刀割。

但，她却因为这样要离开他，教他无法接受，更不能想象即将失去她的可怕。

「你爱的只有工作……」晓棻无奈的叹气，垂下了她的眸。

一直到现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她仍旧觉得心痛。

「不！不是这样！」鲁夫匆促地说道。

「一直都是这样。」晓棻心痛的打断他的话。「你甚至到刚才，仍旧选择完成你的工作，一直到失去你的孝！」

鲁夫知道，她怨他！

但，他接受，他知道是他不对，的确都是他的错，只是，更因为如此，他不能让她带着伤心离开。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

「我们现在不要说这些，你再休息一下，你现在很虚弱……」鲁夫一边说，一边要替她盖上被子。

「不！我不要休息，我要你走，现在就走……」晓棻推开他的手，勉强坐起身子，让自己最后一次看着他，然后逼自己忘记他。

她很清楚自己的坚强只是假象，要是他再不清失在自己眼前，她很可能又会软弱地扑进他怀里，宣泄失去另一个挚爱的痛苦。

晓棻强装坚强的模样，教鲁夫的心全纠结在一起，他现在怎么能走得开呢？

他大手一张，直接将她抱入怀中，纵使她用尽全力挣扎，他还是不让她离开。

「不要这样……真的，不要这样……」他的心好痛，不下于她。

「放开！你放开我！」晓棻失控的拒绝他的拥抱，用力狂打着他的胸膛，嘶声喊道，全力反击。

她的拳头很重，用尽力气的捶打着他，他的身体虽痛，但他的心更痛，痛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只是收紧他的手，用力再用力，怕她会不小心伤了她自己。

她失控的在病房里嘶吼，泪眼闪着复杂的情绪，将手捶到发痛，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终于臣服在他的怀里，大声哭泣。

「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啊！」晓棻再也无法掩饰她的心痛，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满泪水，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我知道、我知道……」鲁夫拍着她的背，总是锐利有神的大眼，涌上陌生的水雾。

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时间倒转，那他不会去守着那该死的生意，他会守在她身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只是……看着刚才晓棻失控的反应，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他甚至不知道晓棻还愿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补救这一切。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或许是身体太虚弱，晓棻在他的怀里，哭着哭着就昏睡了过去。

鲁夫轻柔的放下她，想让她在床上好好休息，但是她的手紧捉住他的领口，像是害怕的想要捉住什么，不敢轻易放手。

不得已，鲁夫也跟着躺上床，指背轻轻滑过哭红的双眼，拭去她颊边仍残留的泪痕，深邃的眼注视着她，瞳眸中透着一丝不舍。

他害怕的发现，在她失控的叫喊中，呐喊着要离开的话没有停过。

他想，她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他是真的伤了她……

「晓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紧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他的歉意。

她要离开他，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乱如麻。

他轻声低语的喃问，让极没有安全感的她再度惊醒，接着又是一阵挣扎。

「没事没事，我在这里，你睡，我陪着你，有我陪着你……」鲁夫出声安抚。

晓棻扬眸，望进他好温柔、好温柔的眸底，用了几秒钟去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他正躺在她身边，低声温柔的哄着她。

「鲁夫……」晓棻哑声开口，因为之前的哭泣与叫嚷声，让她的声音都哑了。

「嗯？」他凝眸迎视着她，看得出来她平静多了。「再睡一下，好不好？」

晓棻只是摇头。

她的眼睛哭得好酸，几乎就要睁不开了，但是她不想睡，一点也不。

「对不起……」晓棻柔声开口。

「说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鲁夫大掌收得更紧，感到很自责。

「不，是我，我真的很抱歉……」晓棻抿唇苦笑，笑容十分苦涩。「我知道你特别拨了空跟我结婚，现在……我却要以离婚来结束这一切，让你白费苦心了。」

鲁夫愣了半晌，才知道她还在念着要离开他的那件事。

「我不离婚，我没有答应你要离婚。」鲁夫慎重的开口，黑眸揉进怒气。

迎着他的眼，许久之后，晓棻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还不离婚呢？是不是担心你又会再一次感受到逼婚的压力？」这是唯一一个她能想到的原因，清澈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阴影。

他根本不想结婚，从一开始就是被迫完成他们的婚事，或许结束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如果我说是呢？我不想再把时间花在结婚上，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鲁夫看着她，以手抚过她细致的肌肤。

「不会。」晓棻的语调很温柔，但回答得却很果决。

「这是什么意思？」她决断的答案，教鲁夫的身躯僵硬。

「我们离婚的事，除了我们两个，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晓棻将视线转开，视线移向某个不知名的点，眼神空茫。

「反正，妈他们……不，我的意思是说，鲁夫人他们其实也很少来家里，只要我们不说，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更不会再对你进行逼婚的行为，你可以放心……」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鲁夫脱口而出。

打从看到她虚弱的躺在床上时，他就再也放不下她，更遑论她在他的怀里哭得像个泪人儿，哭得他心都要碎了的时候，他就决定，再也不要让她流泪，这一辈子都要留在她身边，好好的保护她。

「你在乎的，一向都只有工作。」晓棻不停的摇头。

虽然能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传来，但她的心仍旧在半空里飘荡，他先前的残忍以及他此刻的温柔，都让她迷惑，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再也不会了，你再信我一次。」鲁夫的视线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未说出口的承诺，祈求她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晓棻只是摇头。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很多事情，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没能在当下把握住她，现在的她，心已经死了，再也不想为任何人跳动了，只除了她自己。

他忘了他当初的承诺，她也不愿再继续痴傻的等候，他们两个……已经缘尽情了，一切都该到此为止。

「家里有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名了，只差你的名字。」纵然已经打定主意了，但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晓棻的心仍充满着复杂的情绪。

她不明白，他不肯放手的原因，是因为他没空再结一次婚，再找一个能等候他的女人，还是……他真的对她有一点感情，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

「我不会签的！」鲁夫大吼，双手紧握成拳，眼里有着燃烧的愤怒，心里却有着酸涩的情绪。

她竟然要离开他？

她竟然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书？

他的双拳用力到指节发白，只觉得心在剧烈疼痛。

他一定……伤她很深，深到让她不愿留在他身边，连多一秒都不肯。

「有件事，我一定要让你知道……」鲁夫勾起她的下颚，笔直地看进她眼里。「我跟妮可什么事都没有，我真的只是为了工作留下，我没有伤害你……」

「我相信你与妮可之间是清白的，但你还是伤害了我。」晓棻缓慢地呼吸，下颚脱离他的掌握，视线仍旧直视着他的眼。

「晓棻？」鲁夫不明白她的意思。

「在你的心目中，工作重于一切，很抱歉，这样的婚姻我无法接受。」晓棻静静地说道，眼神显得十分平静。

如果不是因为他太看重工作，她也不会那么伤心的想要离去，她的孝也不会来不及救治……

她怨他！她发自内心埋怨着他！

他们两个结了婚，他却还是自由的，唯独她一个人守着婚姻的誓约，爱得好辛苦，既然改变不了他，留不住他，再面对他只是让自己更难过。

她明白，在他的心里，工作永远排第一。

但是，温柔用尽，耐性也耗尽，在经历那些之后，她再也无法轻松看待他对工作充满热情，却轻忽她的一切。

她软弱了，不想再爱了，她只想远离这些爱恨情仇，不再疲于奔命的追逐他的背影。

看着她伤心的侧影，鲁夫的心像是被她缚住，知道现在就算杀自己一千刀，也无法让她不难受。

她要的是什么，他一直很清楚，只是他选择忽略。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再也忽视不了了，只因为，不知在何时，她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

她要走，是因为伤心。

而他，不能让她带着伤心离开。

什么都不接受，都不拥有，就不会失望，这是她现在的心态，但是鲁夫再也不准她再这么想。

他要地用力想着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他，只因为，他再也不会让她失望了。

鲁夫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却仍旧不动声色，只因为他明白，就算他现在说破了嘴，她也不会再相信他。

何不就顺着她的意思，先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会用实际的行为，让她了解他的心，让她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鲁夫了。

「好，我答应你，我们离婚。」鲁夫缓慢地松开对她的箝制，说着最荒谬的谎话。

当他轻率地同意了她的提议，她的胸口传来一阵疼痛。

晓棻紧咬着牙，刻意忽略眸中的湿润水气，告诉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

「不过，我有个条件……」鲁夫重新靠上前，手指轻抚上她柔滑细致的肌肤，描绘着她的下颚。

他的抚触还是这样温柔，但是他的人……也还是这样具有商人本色。

「你一向都是赢家……」晓棻无法挥去语音中的失落。

他一向算计得很清楚，能轻易赢得她的心、她的一切，却保留他自己的全部，甚至到现在，他还在算计着她。

「有什么条件，你就说吧！」如果可以，就让她解决这一切。

「我要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