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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茶庄,位于京城的近郊,远山近水风景幽美,常有文人雅士在此聚会,京城中的顶级歌妓更是此地的常客。
这一点幽兰茶庄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为首的是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生得眉目如画,脸上却表情极多,显得轻浮至极,手拿折扇不停地扇来扇去,穿了件样式普通的白色文士袍,腰间只是挂了个羊脂玉的饰件,身后跟着几位穿着布衣的家人。
这几个人看着虽普通,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几个布衣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行动间龙行虎步,顾盼间神采飞扬,拉出任何一个来都不是池中之物,这样的几个人却对那位白衣少年如此的恭敬,少年的身份,简直高不可测。
“主子,这就是幽兰茶庄了。”
“哦?倒是个雅致的所在,只是小了点。”少年摇头晃脑地说道,架子拿得十足。
“小公子难道没听说过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吗?”来给他们上茶的小童子因随主人见得多了,素来也是眼高于顶的,见他们如此不识货,忍不住顶了两句。
“原来如此。”那小公子,见有人顶撞他,反倒很高兴的样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更是连连叫好“好茶好茶”。
“主子……您要喝茶……宫……家里有的是好茶,这地方鱼龙混杂的……”布衣男子中面白无须的,轻声劝道。
“什么鱼龙混杂的?我就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少年白了眼他,索性跷起了二郎腿,“你们这儿有没有唱曲儿的呀?”
“没有。”这个人是来踢馆的吗?幽兰茶庄不比普通的茶馆,来往的素是文人雅士,有歌妓伴唱也是那些文人特意请来的才艺双绝的名妓。这个人上来就找唱曲儿的,把他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那有说评书唱大鼓的吗?”
“没有!”小童子的脸色简直是能用暴风雨前的平静来形容了,他发誓,这个人再说一句,他就把他连同他的跟班全扔出去。
“那这儿还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小童立刻要爆发,一位青衣文士走了过来,轻轻按了一下小童的肩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位小公子,午后本茶庄将会举行诗茶大会,到时候自然有好玩的。”
“诗茶大会?又是老师说的那些诗呀词呀的,不好玩,我走了。”真是的,还说是京城最新最好玩的地方呢,无聊。
白衣少年用扇子敲了下桌子,起身便要走,看见刚刚要往茶庄里走的人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宇文统领,你回京啦。”太好了,有得玩了。
“皇……您怎么在这儿?”宇文寒夜刚一进茶庄的门,先看见的是内庭的王总管跟几名大内高手,当时心里就是一惊,那白衣少年转身,宇文差点儿没当场跌倒,皇上怎么跑这儿来玩了?
“来玩呀,你不在,我好无聊哦。”不用感动,这位惺帝见到任何一位久别重逢的人都会这么说。
“属下多谢您惦念了。”宇文寒夜简直不知道拿这个长不大的皇帝怎么办好,“您这是要走吗?”
“本来要走的,看见你来了,就不想走了。”
惺帝这句话一出,差点儿让宇文把肠子给悔青了,早知道这样不如晚一刻进这幽兰茶庄,现在只有劝皇帝赶紧离开为妙了,要知道这幽兰茶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所在,明面上拿着文人雅士的聚会所在打着幌子,实际干的却是贩卖情报的勾当。
只是这里卖情报,同样也买卖情报的人,加上他跟这里的幕后老板有点说不上是恩还是怨的关系,所以上次他宁可找神秘的莫夭夭买情报,也不愿意来这儿。
这里来的人,有公门中人,也有江湖上的亡命徒,皇帝到这里来,实在是太冒险了。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惺帝一看宇文寒夜的神色就知道此地不简单,也就是说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了?当下便打定了主意,钉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没什么……”宇文寒夜对这位惺帝的脾气熟悉得很,知道不能说实话只能打马虎眼混过去,“只是这里等下有个诗茶大会,会来些粉头歌妓,我怕她们太过轻薄,污了您的眼。”
“哦。”惺帝虽然已经有十八岁了,但是依然对美色不感兴趣,当时十分的兴头便被打下了三分。
两人正说着,茶庄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掌柜的跟侍茶的小童子们来来回回地招呼着,这些人大多身着文士服,还有些是官员换了便装,只是品阶高的不多,没几个是真的跟皇帝打过照面的,只是疑惑地往这边看看,便看往别处去了。
正当午前时来了几辆香车,下来十几位花枝招展的美女,几个文士迎了过去,亲亲热热地跟她们打着招呼,这边刚刚静下来,便来了辆比先前几辆看起来要精致得多的马车,有人低嚷着说是水玲珑来了。
这水玲珑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红妓,精通琴棋书画自不在话下,最有名的是火爆的脾气,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照着脸就打,指着鼻子就骂,也合该是天下的男人犯贱,就是这样的一个主儿,愣是红得发紫,想见她的人每天都排着长队。
也不知道是谁面子大,今天这诗茶会,竟把她给请来了,只见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丫鬟先下了车,撩开车帘,脸上敷着面纱的水玲珑这才出轿,只见她身姿婀娜,仪态高雅,不看脸,就看这通身的气派,也当得起当世名妓之号。
本来有些意兴阑珊的惺帝,一见了这水玲珑立刻就来了精神,心道:平素我只以为世上没有比我长得更精致漂亮的人了,不知道这个人长得如何,若是有幸能见到有我三分容貌,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一回。
这些话是他心里想的,若是说了出去,恐怕这幽兰茶庄的人都要吐了一地了。
宇文寒夜看的却是跟在水玲珑身后抱着琴的红衣女孩,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说不出的灵动——这女孩的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见宇文在看她,那女孩羞怯地一笑——不是,那双眼比这双眼精明得多,笑起来也魅惑得多,这双眼太纯净了,像是邻居家未嫁的女孩,那双眼的主人就算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那份纯洁。
水玲珑不愧是水玲珑,进入茶室后便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一双极会传情的眼轻轻一瞟,便让在场的男人觉得,她是在看他,在她的眼里他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旁观者又觉得她似是与整间茶馆的男子都有情,又似是无情,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又带着几分幽怨。
宇文皱了皱眉,侧头观察惺帝,只见惺帝与水玲珑对视后,一张美颜竟立刻红了,嘴里不时地嘟囔着:“怎么被她一瞧,别人的眼睛都成了鱼眼睛了?不成,不成,这双眼睛不能留……可又不能把人家的眼睛挖出来吧……”
在一些已然入迷的人的眼里不过眨眼间的工夫,水玲珑已经在茶馆的小舞台上飘然落座,“承蒙各位先生看得起,邀小女子来这诗茶会,小女子没有别的可以还礼的,只有献唱一曲聊表寸心。”
……
水玲珑的歌声自是如天籁一般,宇文却没有心思细听,见惺帝与茶馆中的众人早已经沉迷于其中,便偷了个空,向茶馆里的那位青衣文士使了个眼色,向僻静的后院走去。
“师弟怎么想起来找我这个专门探人隐私的无赖了?”那青衣文士一进到僻静的后院便换了一张轻佻的痞子脸,连语气也带着几分嘲讽。
“没人说过你是无赖。”青衣文士彭青仪是他师父彭凤鸣的亲侄子,入门最早,武功却是最差,医卜星相之类的旁门左道倒是尽得真传,平素最看不惯最受彭凤鸣喜爱的关门弟子宇文寒夜,素来严谨的宇文寒夜看他也不怎么顺眼,偏偏因为一些事,这两个人互相都救过对方的命,可以说是变相的生死之交。
彭青仪出师后,投入了天下第一神秘的情报机构幽兰门,现在成了最重要的京师分堂的堂主,宇文寒夜则成了大内侍卫总领,两人同在一座城,相距最近的时候不过隔了一条马路,可是这两人依旧互不往来。
“师弟找我……是为了南宫添的事?”彭青仪挑了挑眉,他知道,这位师弟肯拉下脸纡尊降贵登他的门,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嘿嘿……宇文寒夜,你终于有求我的一天了!
“嗯。”知道他在想什么,宇文寒夜咬着牙嗯了一声。
“师弟,你知道的,你找别人呢……事情都好办,谁叫我是你师兄呢……咳,啊,南宫添嘛……他们南宫世家跟我们幽兰门……是有些交情的,我又只是小小的一个堂主……这事儿……”彭青仪手往后一背,打起了官腔。
哼,只听人说只要价钱合理,幽兰门的人连门主前天晚上翻了几次身放了几次屁磨没磨牙都能卖给别人,就没听说过会替人保什么密,讲什么交情。
“我知道,我不会叫师兄为难的,我按官价加倍给钱。”
“别、别、别说钱,我们亲师兄弟一谈钱不就生分了吗?南宫添的事……”彭青仪的口气轻了很多,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搓动着,宇文寒夜将几张银票塞进了他的手中,彭青仪低头“不经意”地看了眼银票,露出满意的神色,“南宫添的事说一声就好了嘛,师兄我一定帮忙。”
说着彭青仪便进了后院的一间柴房模样的破屋,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出来,手上却比进去时多了一本小册子。
“南宫添……南宫添最近一次犯案应该是在离京城五百里的锦阳县,偷盗锦阳大富甄有钱家传珍宝一件,白银珠宝若干。”
“消息准确吗?什么时候的事?”锦阳县……
“准确,大概是半天前的事,我的手下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你看墨渍还没干呢。”彭青仪手中的册子在宇文寒夜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拿回手里。
两个人正在后院说话,前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是起了什么争执,其中还有店中小童的劝解之声……
彭青仪身为掌柜自是不能不理,赶紧整了整衣帽往前院疾走,宇文寒夜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两人到了前厅才发现,花魁水玲珑正一脸气愤地瞪着跟她一起过来的红衣女孩,女孩美眸含泪,樱唇微颤,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显然是挨了耳刮子。
旁边的文士仍旧在劝着水玲珑:“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姑娘不必与她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若是一次这样也就罢了,十回带她出来倒有五回拆我的台,本来好好的曲儿,硬生生被她弹走了音,知道的是她怯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水玲珑学艺不精呢。”水玲珑不愧是有名的辣美人,一番话说得如水银泻地一般,“我打她是为了让她学好!我毕竟不能带她一辈子,她不把手艺学精了,日后难道真的要当暗门子里最贱的娼妇?”
“谁不知道姑娘心善呀,姑娘您消消气……”刚才劝她的文士又递过来一杯香茶,旁边的人也跟着帮腔,水玲珑稍霁,接过香茶喝了。
“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今儿就饶了你。我看你是学不好琴艺了,没办法,祖师爷爷不赏你饭吃,回楼里我就替你找户好人家,打发了你吧。”水玲珑这句打发了你吧,那女孩立刻吓得脚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头,双手不住地互搓,做哀求状,一张嘴张来张去只能发出几声哀怨的单音。
怪不得刚才水玲珑如此痛骂于她,也不曾听她讨半句饶,原来竟是个哑子,只是这哑子竟能弹琴,想来耳朵是不聋的。宇文看她求得如此可怜,也明白想必以水玲珑名妓的身份,所谓的打发了她,也是替她找些下贱的所在,眼见如此伶俐的女孩就要蒙尘,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暗暗地皱了皱眉头。
本想花钱买了她,但想到自己尤有追捕南宫添的任务在身,且家中管教甚严,父亲素来看不起伶人,把这样一个人带回家,又无人照管,恐怕反倒会害了她。
就在他正犹豫时——
“这位姐姐……”一直挤在人群中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仁君”,发现了他的表情,诡秘一笑后,忽然开口。
“你叫谁姐姐?”水玲珑转头怒视胆敢把她叫老的鲁男子,却发现出声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衣着光鲜的美少年,不由得和颜悦色了起来,“这位公子,叫奴家何事?”
“我看这位小姑娘模样长得不错,也够乖巧,正巧我有一位家奴,年近而立尚未娶妻……”
“您是想要买她?”
“正是。”
“呵呵,我刚才说要卖她,也是一时气话,平日里对她倒像是自家妹子般……但若是能让她脱去娼籍也是好的,不知你那位家奴人品如何?”水玲珑姿态优美地坐入椅中细问。
“我那位家奴……老是老了点,愚是愚了点,丑是丑了点……但还算老实,对我也忠心,大富大贵不一定有,吃穿不愁倒是肯定的,这位姑娘若跟了他,绝不会受委屈。”
“哦……”水玲珑眼神飘忽,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太听入耳里,一句“哦”也答得懒洋洋的,跟在惺帝身后的老太监自是知道这些女子的罩门,轻轻咳了一声后,将话拦了过来,“我家少东家愿出二百两银子欲成好事。”
“二百两……”水玲珑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玉腕上的翡翠镯……眼皮撩也不肯撩一下。
“不,不是二百两银子,是二百两金子。”惺帝同样懒洋洋地说道。
“哦?”水玲珑总算来了精神,“我问问我这个妹妹,看她意下如何,强扭的瓜不甜。”
水玲珑的话音刚落,那边红衣姑娘的哭声又起,之前水玲珑跟人谈价时,红衣哑女生怕自己哭声惹了她的厌烦,真把自己卖了,现在见她这边已经谈好了价钱,终于大放悲声。
“你哭什么?人家是要你从良,又不是让你做见不得人的事。”水玲珑厌烦道,“你说一句不愿意,这桩事也就罢了,你若不说……我就当你愿意了。”
可怜那红衣哑女,张了几次嘴,也只能发出几声单音,一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可惜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一旁的围观者私底下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肯为她出头,一旁的宇文寒夜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暗自埋怨惺帝贪玩,结果害得人家这样。
“这位姑娘显然是不愿意。”宇文忍不住说道。
“不愿意?”水玲珑见出声的是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白发布衣英武男子,不由得烦恶地皱皱柳眉,“不愿意她倒是自己说呀,她不是长着嘴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口不能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可恶的女子,南宫添是一例,眼前的水玲珑又是一例,两人都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
“你又怎么知道她口不能言的?她告诉你了吗?她就算是口不能言,上有我这个主子,下有她的爹妈,几时轮到你说话了?”
宇文寒夜被她的一番狡辩弄得一时语塞……那红衣哑女本来是将希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见他也被水玲珑堵得说不出话来,暗想自己命苦,不由得又一次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间茶馆,看热闹的看热闹,私下讨论的私下讨论,哭的哭闹的闹,好不热闹,哪还有之前的风雅。
“我说宇文寒夜呀。”惺帝在一旁跷着脚瞧了半天热闹,见宇文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这才开口唤他。
“……”没想到惺帝敢在这种地方认下他,宇文愣了愣。
“怎么,不认得主子了吗?唉,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你主子已经在这里这么半天了,你还是当成没看见,还有规矩没?”
“属下该死,不知小主子在此,不知主子出来的事老夫人知不知道?”
“她……”哼,拿太皇太后压我……惺帝嘟了嘟嘴,但眼珠子一转,很快就笑开了,“宇文,我好想你哦,你出去那么久都不肯回来陪我玩……”惺帝一蹦一跳地到宇文跟前,扯起他的袖子撒娇。
“小主子不是最讨厌属下在眼前晃的吗?”宇文冷冷地答道,丝毫不为他所动。
“真没良心……不过我还是很惦记你的,你看,我瞧你这么老了还没说上媳妇,就要在这里替你买个媳妇回去……”
“陛……主子的意思是……”摊上这样一个不按理出牌的顽童主子,他还能说什么?宇文差点儿被他气晕。
“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替她说话。”这是什么逻辑?“小姑娘,这就是你要嫁的我的那个家奴,你愿不愿意呀?愿意的话就点点头,不愿意的话就摇摇头。”惺帝扯着宇文的衣袖,献宝似的带到红衣哑女跟前,柔声问道。
宇文寒夜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风范,大家见他在眼前的美少年面前自称属下已经是暗暗称奇,现在美少年说他只是他家的家奴,不由得让人对美少年身份暗暗咋舌。
“小主子,你不要闹了。”宇文寒夜不敢甩开他的手,只得柔声劝道。
“你都有白头发啦,还没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我说了算啦……”
“小主子!”
“你敢抗……命(旨)吗?”惺帝忽然板起了美颜。
“不敢。”
“嘿嘿……谅你也不敢,小姑娘……你快点头吧,你看我家的宇文,别看老点,但是模样长得好,武功又高,人品也好,家世也好,最重要的还没娶过亲,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快点点头啦,这种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宇文眼见着惺帝主意已定,只能盼着红衣哑女能摇摇头,自己也就算过了这一关……谁知那红衣哑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惺帝……羞答答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