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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黎依着洞中老人所言,从山腹中穿行,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出得山来。出口处是山脚下的小径,平日除了樵夫砍柴,并无人经过,如今是寒冬腊月,更加不会发现有人凭空钻出来。
他顺着唯一的道路一直走,到了村落之后,人烟逐渐增多,心想热闹的地方好向人询问,就着积雪啃几口腊肉,稍解饥饿之后,刻意拣最宽的路向前。
未几到了一条大街上,气候虽然严寒,毕竟雪止天晴,有许多人趁着这时候出来活动,街上倒也不冷清。
霍昭黎想起大哥说酒楼妓馆之类迎来送往的地方,最易打探消息,因此不住地往那些个食铺客栈里望,他这副探头探脑的样子自然有人来招呼,霍昭黎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讪笑着走开。
正揣着仅剩的铜板想去找包子铺的老大娘询问,旁边酒楼里红影一闪,笑声如骊珠一串,传入耳中。
霍昭黎一听大喜,不顾店家阻拦,飞快跑到一张大桌旁,高喊道:“江姑娘,你还好吧?”
江娉婷抬头,先是一愕,继而粲笑道:“原来是小兄弟!快过来坐,你怎么没跟逸岸在一起?”
她唤了小二过来加座,又对在座诸人道了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听她言语十分意外,“大哥去泗合门救你们了啊,你们没碰面吗?”
他此言一出,在座十人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奇怪,其中一个大腹便便、商贾打扮的男子立刻大叫:“程逸岸去救我们?你开什么玩笑?”
蓄一把美髯的中年文士满脸担忧地双手合十,“我佛慈悲,莫非天要塌下来了?”
“他上回把我的鹤煮来吃,哪里有脸来救我?”说话的老人须发皆白,想起旧怨便吹胡子瞪眼睛,一管鹰钩鼻十分醒目。
五十出头的豪爽妇人也跟着调侃:“那小子什么时候厌弃我们打家劫舍的,跑去行侠仗义作正人君子了?”
“我就算把他放进炉里重新锻造一遍,也未必能把那几根坏心肠给扭过来。”腰上插着个大铁榔头的虬髯汉子状似十分伤脑筋。
在一旁不曾出声的三男一女,虽不反驳,也是脸上含笑,摆明了将他的话当作浑话来听。
“我是说真的!泗合门把你们捉了当人质,大哥为了救你们,自己一个人跑去山上了!”霍昭黎急得直跺脚。
众人依旧当他说着玩儿,吃吃地笑着,倒是对于他这个传说中“程逸岸的结义兄弟”十分有兴趣,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霍昭黎开始觉得,大哥说他认识的人人品都不好并非虚言,心中失落,一声不响地,转身准备离去。
“霍兄弟,你等一等!”江娉婷唤住他,迟疑地道,“逸岸他……真的上泗合山救我们?”
“我亲眼所见哪里有错?”霍昭黎愤然。
“大哥收到泗合门的信,说是江姑娘还有点水蓬莱、鹤首翁、飞白居士、十年一剑、江海三遗、陕北洪氏、临安费氏都被他们捉去,他第二天就自己跑了……还说不干我的事,不让我跟——他这样为你们豁出性命,你们竟然、你们竟然——”霍昭黎说到此处,生气得不能成言。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那美髯文士才面有难色地说:“他真的在说……那个程逸岸程施主?”
一直未说话的江海三遗中玄服中年人道:“把我等名号都说了出来,恐怕是不会错。”
坐他左首的老者道:“我们哪里那么容易被捉?那小子精怪得很,难道就看不出来泗合门是诳他的?”
“黄伯,据说最近老程改邪归正,专做好事,因此上对于那些坑蒙拐骗的手段,生疏了也说不定。”老者右首的紫衣青年一边说,一边“刷”地打开折扇,一脸风流倜傥地摇了起来。
“扇什么扇,也不看看外头什么天气!”话音未落,紫衣青年的折扇从中裂成两半,青年似乎毫不吃惊,朝身旁一直未开口的清秀女子抛个媚眼,又把折扇藏进袖笼里。
那清秀女郎不去看他,瞪着霍昭黎,质问道:“江姐姐说程大哥对待你不能再好……是不是你说要去救人?才害得他不得不去的?”
霍昭黎见她弱不禁风的娇怯怯模样,口气却强硬得很,已是吃了一惊,更加被她猜中一半,更是惊慌,“我、我是打算一个人去救你们……但是从未对大哥说起过的!”
“你以为你不说,程大哥就不知道?他又不是像你一样的猪脑袋!他明明知道泗合门动不了我们,还会贸然只身犯难,一定是你的缘故!”清秀女郎脸上表情说着“果然如此”。
“你说大哥他——”他只是因为怕自己一时冲动,跑去被泗合门害了,才明知对方使诈,还去自投罗网?
“不会的!大哥比谁都要聪明,不会去做那种傻事的!”霍昭黎用力地摇着头,心中却又有些动摇。
“他以前没有不聪明,遇到你之后才越来越不聪明!带个拖油瓶在身边不说,还为你这个破瓶子连性命都全不顾了C了,现在辛逸农一定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程逸岸竟然这么容易上当!你说,你这除了长相以外一无是处的大蠢货,他从来没对人这样好过,你反倒去害死他。你、你怎么对得起他?”
霍昭黎怔然不语任她口出恶言,耳边只回荡着“你害死他”四个字,脸色惨白。
女子骂得不过瘾,手臂一抬,指缝中赫然夹着钢针,就要向霍昭黎激射过去。
紫衣青年叫声不好,飞快抽出那把破折扇,“嗖”的一声,折扇飞到半空中,“笃笃笃笃”四声,钢针全部插进了扇中。
青年手一招,折扇像是有人性般地,兜一圈又到他手中。
青年对于女子的瞪视仍抱以一笑,一枚枚拔下钢针,小心翼翼用手帕包了,收进怀中。
“那可是上头赐的扇面。”赵姓中年咳嗽一声,满脸不赞同。
“值得值得。”紫衣青年仍然是眉开眼笑。
“费家妹子,你先莫生气,事已至此,怪谁都没有用。我们须得好好合计合计,怎样把人弄出来。”江娉婷安抚完费氏女子,转身对霍昭黎正色道,“霍兄弟,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从未到过泗合门。是为了看他们怎样处置逸岸,才相约来到这里的。”她见霍昭黎神色如此凄惶,不忍心告诉他,除了那费姓女子之外,其余人都是看热闹的成分多一点。
霍昭黎听不进她的话,满心想着大哥是为了自己才到泗合门束手就擒,心中恨不得当下一头撞死。
“阿弥陀佛,说了半天,菜都凉了,大伙儿先吃饭要紧。”那满口佛号的飞白居士柯惠招呼过众人,举箸伸向面前的一样素菜。
“居士说得是。今天难得小气鬼做东,我们可得放开肚子吃才是。”十年一剑莫铸也跟着将注意力自霍昭黎身上移开,喝了一大口酒。
被称作小气鬼的点水蓬莱卢静之,肥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的脸上,漾起满满笑容,毫不留情地大快朵颐。
一时间,除了临安女子费道清以及被她狠狠瞪视却毫无所觉的霍昭黎,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埋头苦吃。
霍昭黎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江姑娘,接下去你们……打算怎么办?”
江娉婷还未回答,那紫衣青年咬着根鸡爪抢先答道:“等日子到上山去看看咯。”
“什么日子?”霍昭黎不解。
“泗合门发了武林帖,十二月十四武林大会,要在山上惩处本门弃徒、武林败类程逸岸,为前盟主报仇,邀各路人士前往做个见证,算来是在十日之后——天下皆知这不过是个羊头而已,狗肉则是空缺的盟主之位。辛逸农的名头再响,也不见得整个武林买他账,因此上又拉了少林与丐帮两派来撑台面,啧啧啧,到时候可就热闹了,一堆人巴巴跑来,指证恶行的指证恶行,问鼎的问鼎,看戏的看戏。”
中年妇人洪五娘说着用胳膊肘顶顶卢静之,道:“你不是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怎么这回不张罗着做买卖?”
卢静之仍是笑眯眯的,拱手道:“有劳洪大姐提醒,蓬莱商号早把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准备停当,保准各路英雄在这雪山严寒之地,过得在家里一般舒服。”
“这回卢兄大赚一票,算是沾了老夫消息灵通的光,到时候可别忘了谢仪。”黄姓老者说着玩笑的话,言语中的威严气度却仍不凡。
“黄九爷折杀小的了,卢某二十年的积蓄,在黄九爷眼中还不是粪土一堆?只要黄九爷您看得上的,只管拿去便是!”
“喂喂,你二人可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不法勾当。”生就一张严肃面孔的赵姓中年人也跟着来插一脚。
一伙人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只霍昭黎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佐地站起。
“霍兄弟,你做什么?”江娉婷喊住他。
霍昭黎面朝大门,低声道:“我去泗合山,探探大哥的情形。”
“回来!泗合门现在必定戒备森严,你去了哪里讨得了好?”
“是我害大哥被捉的,我不去救他,怎配做人兄弟!”
费道清一拍桌子,怒声道:“你就是这样莽撞才害他被捉!你这一去,他又霉星当头,怕是连吃个牢饭都会咽住呛住,你本就不配做他兄弟,要是真为他好,走得远远的,他一辈子不再碰见你就成!”
霍昭黎听了,猛地转身,大声道:“我和大哥结拜过的,死也要一起死!随你怎么骂,我这样没用这样碍事大哥都不丢下我,我也决计不会自己一个人跑掉!”他双手捏得死紧,说着说着,两颗泪花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硬生生憋住了才不落下。
一行人本就醒目,此时又有两个大声吵架,店里旁的客人早将眼光死死盯住这边观望事态发展。
江娉婷颇感头痛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霍昭黎身边,搭上他的手臂柔声道:“霍兄弟,大家都知道你着急,但这会儿急也没用,泗合门既已通牒天下,自然不敢在暗地里对逸岸下毒手,你匆忙上山去寡不敌众,还不如坐下来与我们从长计议,谋划个万全的法子再行动。你大哥做事最讲条理,如果他在的话,见你这样冲动,肯定也会生气,对不对?”
霍昭黎脑中不禁想起程逸岸骂自己笨的口气神情,鼻腔一股酸意涌上,之前的冲劲,顿时消了。
“小兄弟,你别老说什么救来救去的。他那么大一个人,迟救早救不救,都没那么容易死。来来来,吃菜吃菜。”鹤首翁乔航咀嚼着满口佳肴,走过去拖他重新入座,含含糊糊地招呼。
霍昭黎任他拖着,坐到位置上,浑浑噩噩地环顾周遭,见除费道清以外,众人都含笑看着自己,想起适才又哭又闹的样子,不禁羞愧起来。
勉强吃了些饭菜,几个人拉着费道清去黄九爷房中下棋,霍昭黎则被江娉婷牵着手,带去特地开给他的卧房。
洪五娘望着霍江二人,不禁拍掌道:“什么叫做一对璧人,我今日总算见着了。”
霍昭黎愕然无语,江娉婷却大方笑道:“老婆婆恁的嘴碎,我哪里比得过霍兄弟的容貌?他若是身为女儿身,怕不倾国倾城?”
“纵不身为女儿身,也未必没有倾倒之人呐。”莫铸将绑在腰部的大榔头解下来,细细擦着灰尘,说得似不经意。
江娉婷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只是朝他一笑,不再接口,径自与霍昭黎去了。
到得酒楼后院,江娉婷打开一间雅房的门,转头对霍昭黎道:“你安心休息,莫再打别的主意。”说完转身欲走。
霍昭黎有些犹疑唤住她:“江姑娘,大哥他真的会没事吗?”
“会不会有事我可不敢保证。”江娉婷耸耸肩。
霍昭黎听了又急起来,“那——”
江娉婷无奈地回身看他,“这么说吧,我们都相信程逸岸那个家伙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不管中间多么惨烈,到最后他总是会赢。觉得他一个人可以应付得很好,因此我们并不甚急——怎么?你不信他?”
霍昭黎蹙起眉头,沉吟道:“我不是不信大哥的能耐。而是他现在又变成孤单一个人,总觉得……他其实很想有个人陪的。”他想说个例子,搜遍脑海,却只有程逸岸不经意现显的阴郁神色以及过于夸张的跋扈态度,心中隐隐作痛,事例却说不上来半件。
江娉婷有些惊讶地挑起柳眉,“逸岸让你觉得……他很寂寞了吗?”
霍昭黎不解她的措辞,歪着头现出困惑。
江娉婷轻轻叹口气,道:“那个人呢,总是让人放不下心。他时时对人很欠揍地笑,自己心里并不快乐,因为很奇怪,所以周围的人明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没有放太多赤诚进去,却没有办法狠下心不去理他。他爱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在玩命,很多时候他赢,都是因为别人还有牵挂,他则不怕死,甚且随时准备去死。因为太乱来了,所以越来越看不下去。我最近总想着,最好把他关在哪里不准出去捣乱,我供他吃穿不愁,再找些什么事情来给他解闷,这样也许能让这人活得久一些。现在,”她有些惆怅地淡淡微笑,月光照在皎洁无瑕的妍丽脸庞上,霍昭黎只觉那意态说不出的好看,“现在或许有些转机了。如果能有一个人,让他学会珍惜自己,那么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盼他早日出现。”
霍昭黎低着头,将她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半晌,皱着眉头道:“江姑娘的话,我不太听得懂……我只知道大哥待我好,我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这样就够了,太复杂的东西,你也还不必懂。”江娉婷正有些后悔说了最后几句话,因此耸耸肩,轻轻带过,“你梳洗一下,早些睡吧。”
霍昭黎点点头,才举步又担忧起来,“要是大哥真有个万一——”
“你知道为什么泗合门捉到人后,不立刻把他解决,反而要广邀武林同道来公判吗?”
此节霍昭黎也想过,泗合门志在“南华心经”,按常理推断,为免他人起意争夺,大哥身怀重宝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泗合门却偏偏告知整个武林他的下落,实在有些奇怪。
“因为他们不敢。”江娉婷一双妙目微微眯起,只露出些许傲然,“程逸岸算不上什么,在武林中也没什么靠山,但是三教九流,都有他认识的人。泗合门既然抬得出我们的名字去吓他,必然做过一番周详调查。撇开我这样的无用之身不谈,卢静之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富豪,莫铸是天下第一铸匠,乔航是南方文坛领袖,洪五娘是塞北响马头子,临安费家世代执掌江南盐政,号称江海三遗的那几位更是响当当的人物——因此若没有煽动得武林中人群情激奋,他们是不敢贸然对逸岸做什么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霍昭黎闻言,才知今日遇见的人个个来历不凡。心想大哥虽说大家都是酒肉朋友,但听闻他有难,便千里来探的这份情谊,却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
“大哥他,总有本事结交各式各样的人。”带些感叹地,脑中想着那人满不在乎的模样,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暖笑意。
之后几天,果然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武林中人,日子还未到,因此多半人都决定先在镇上歇脚,到时候再行上山。
卢静之摆开做买卖的架势,蓬莱商号名下的这间大客栈爆满不说,之前租下的数个仓库里,吃穿用的物事以外,更不断搬出些此地难以买到的别处特产、十八般兵器,甚至专用来各方人士一言不合比试武艺的场所,都应有尽有。一时间小小的临山镇仿佛成了通衢大邑,整日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看卢静之赚得满盆满钵,江娉婷扼腕,悔极了事先没想到带着旗下姑娘来这里大张艳帜,捞他一票。
一行人都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什么是非,因此在卢静之专门辟出的别院中深居简出,或纹秤论道,或谈天说地,在外头的一片喧嚣中,也算悠然自得。霍昭黎强自按捺欲即刻见到义兄的冲动,关在书房里,练功之余,借了许多书来苦读,成心想下一次见到程逸岸时,让他大吃一惊。
这日是十二月十一,三天后便是正日。霍昭黎从外头吃了晚饭回来,按着老人所嘱,练一遍“南华心经”上的内功口诀。行气完毕,外头天还未黑,屋内却已经暗得可以,他正取过火折点燃烛台准备看书,听得吵嚷声自前院传来,愈吵愈近。店伴陪着小心的阻止中,如闷雷般的吼声响起:“有人住的地方老子就住不得了?你不会叫他们走人?”
“这位爷,此地住的都是与我家老板一起来游玩的亲友,请他们走……这个,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小的去别的房间情商一番,看哪位客官愿意挪间屋子给您三位可好?”
“老子不高兴住别的地方,就看中这里了,你待怎的?”
说完一声巨响,霍昭黎悄悄推开窗看,只见一个铁塔似的巨汉,环抱双臂站在院中,他身侧原本放置的假山,已碎成一堆土石。
店伴那见过如此神力,直吓得面如土色,讷讷不能成言。
巨汉嗤笑一声,直直往前走,便要去踢其中一扇门。
霍昭黎正要出声,只听院外有人朗声道:“不知贺三爷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话人正是卢静之。客栈的掌柜也在一边跟着向大汉施礼。
那姓贺的巨汉回过身来,不客气地道:“你这胖子是谁?”
巨汉一身酒臭袭来,卢静之依然笑得和气,拱手道:“小人既不爱读书也不会武,守着祖上留下的这间客栈,混口饭吃。”
“你不是江湖中人,却认识我?”
“‘独力拔山’贺律贵贺大侠的名头何等响亮,小人虽是个土包子缺见识,仍然如雷贯耳。贺三爷当年在太行山上,掌毙华南五匪的事迹,小人心中好生钦佩。”
贺律贵听他说起平生最为得意之事,自然十分受用,口气倒也缓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小子便给我兄弟安排个好地方睡觉!”
“原来‘洛上三雄’贤昆仲都来了?啊呀呀,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今晚的酒菜钱,就算小的给三位爷接风洗尘,回头定然教账房如数归还。”卢静之连连搓手看似高兴得很,心中却暗暗叫苦。
这“洛上三雄”算是北方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老大贺律吉、老三贺律贵倒还罢了,老二“身当百万”贺律祥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炉火纯青,十年前曾与少林高僧惠空大师激斗二百回合不露败迹,从此一战成名。这三兄弟行事甚少讲理,若他们真胡搅蛮缠,最后动起手来,恐怕自己这边并无胜算。
“你别废话,那几个钱大爷不媳,趁早给我兄弟仨准备客房便了!”
卢静之应着,吩咐掌柜去前院试着腾客房出来。
“老子说了要住这里!你听不懂是不是?”
贺律贵一怒之下,竟单手将卢静之肥胖的身子提到了空中。
霍昭黎正要出门救人,三枚钢针从东厢屋里激射而出。贺律贵连忙将卢静之掼在地上躲闪,谁料他身子高大,又加正好酒劲上来,一时闪避不及,右臂竟然中了一枚。贺律贵吃痛,急忙运功,发现针上无毒,且他身上衣袍甚厚,因此针不过刺进了一寸光景,拔下来看那针上血色不变,既放了心,怒意顿起,只见他快步往暗器射来的那屋走,口中大骂:“哪个王八羔子敢偷袭你大爷,快给老子出来!”
这时隔壁的门开了,身着紫色锦袍的青年走出来,脸现惶恐,没口子说着“对不住”,拱手道:“在下以为是卢叔叔在跟我们玩儿,随便扔了几根玩具过去,没想到伤着了大爷您,实在罪过罪过!”
贺律贵看他说得一片真诚,忍不住有些相信,甩甩脑袋想想不对,用左手抓起青年的领口,大喝道:“你骗三岁儿童?玩游戏会用钢针?”
“是是,真对不住,把您老当成三岁孩子!”青年伸手想要扳开巨掌,口中不住颤声道歉。不知怎么的,贺律贵竟然手一松,昏死在雪地上。
“针上没毒,小爷的手可有毒。”青年踢踢贺律贵巨大身躯,蹲下身将手在雪地里擦了擦,道,“卢老板,没事吧?”
“多谢侯小爷相救。”卢静之在掌柜搀扶下站定,对着侯姓青年苦笑,“小的现在没事,一会儿恐怕大家都有事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大嗓门从前院传来:“三弟,你混去哪里了?这家店没地方住就找别家,干什么——”说话声中,另两座铁塔来到别院,看见地上躺着的贺律贵,声音顿时止了。
“要是刚刚遇上您二位多好。”卢静之哭丧着脸,朝刚到的两人打招呼,“贺大爷贺二爷安好。”
看着两人铁青的脸色,屋里屋外各人暗叫不妙。
老大贺律吉疾步上前探视三弟,贺律祥阴着脸,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